唐臻用力咬住舌尖,默数到二十,忍着麻木开口,当真有几分醉得人事不知的味道,“程大姑娘是谁?我为什么和她长得像!”
梁安和胡柳生面面相觑,皆头疼的厉害,施承善却下意识的看向假山,眼中有类似畏惧的情绪闪烁。
唐臻半合着眼皮,不依不饶的发问,“为什么不回答,孤和她有几分相像?!”
“殿下。”梁安艰难的开口,“臣比程大姑娘小整轮有余,从未见过程大姑娘的面容,不知该如何回答。”
唐臻摇摇晃晃的上前半步,略过已经开口过的梁安,紧紧抓住胡柳生的双臂,质问道,“她是谁?”
“安定侯的独女”
胡柳生的话还没说完,已经被施承善沉声打断,“罪臣之女罢了,快带殿下去醒酒。若是让听见殿下的胡言乱语,勾起伤心事,对殿下也没有好处。”
唐臻挣扎了几下,深知过犹不及,勉强克制住想要继续试探的冲动,顺从的爬上胡柳生的背。
安定侯。
他记得这个人。
太子迷失在可以亲政的快乐中,兴冲冲的与伴读讨论该如何批阅奏折,然后被陈玉狠狠的泼冷水那次,陈玉曾问他知不知道安定侯。
因为陈玉的模样过于可怜,唐臻没忍心说谎。
他不知道安定侯。
现在知道了。
程大姑娘的父亲,骠骑大将军李晓朝有缘无分的岳父。
唐臻回头看向假山,已经是个黑点的施承善固执的站在原地,遥遥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以施承善的冲动和傲慢,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假山内藏着的人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要,所以更不能冲动。
不怕被施乘风发现,但是怕被骠骑大将军发现,称呼骠骑大将军心心念念的早逝未婚妻为罪臣之女。
唐臻立刻想到合适的人选,骠骑大将军夫人的娘家。
可惜骠骑大将军单身三十余年,无妻无子,连个有名分的妾室也没有,心中只有程大姑娘,仅与程大姑娘有几分相像的太子都能得到爱屋及乌的关怀。
这是京都人尽皆知的秘密。
难道假山中的人是骠骑大将军的下属,东南三省的手已经伸入京都?
梁安和胡柳生虽然表面对施承善难听的提醒不以为意,动作间却难得默契拉满,直接询问仆人,带唐臻去客房休息。
唐臻用热帕子擦过脸,对胡柳生道,“你去告诉岑威,立刻将我的金麒麟送来,我要抱着麒麟睡!”
胡柳生推脱几句,换来唐臻的怒目而视,又有梁安在旁催促,只能不情不愿的应声。
“快些去!孤现在就要睡觉!”唐臻拍着床榻催促,非常不满胡柳生的消极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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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在旁边看着反而觉得有趣,笑道,“殿下的酒量这么如此差?回头我给您送些海鲜酒,既能养身也能扩扩酒量。”
唐臻哼笑了声,不知道是答应了梁安的话,还是不满对方的嘲讽。
他顺着梁安的引导躺下,突然抓住对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问道,“安定侯是谁?”
说出句话时,唐臻仍显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仿佛已经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听见‘安定侯’三个字,又是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梁安愣住,立刻满脸痛苦的捂住耳朵。
他后悔了,不仅不应该嘲笑胡柳生,更应该助人为乐,替胡柳生去找岑威要根本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金麒麟。
唐臻的上半身探出床帐,不依不饶的追问,“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没听清。”
“我说我不知道,要不您去问陈玉?”梁安满脸无辜的看向唐臻,莫名散发着可怜兮兮的气质。
唐臻坚定的摇头,“不行!你偷偷告诉我,我不会与别人说。”
就是因为不能问陈玉,所以才选择问梁安。
梁安叹了口气,试着与唐臻商量,“你先躺下,我告诉你安定侯是谁,然后你立刻闭上眼睛睡觉。”
下次再看见太子殿下饮酒,他立刻有多远跑多远。
唐臻点头,老实的躺下,认真的掖好被角,目光澄净的望着梁安,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梁安再次心软。
当初陈玉和太子说了那么多大事也没倒霉,他只是说说安定侯而已只要殿下不说,谁能知道殿下是从他口中得知往事?
安定侯与陈国公相同,皆是从开国时期传下来的爵位。
陈国公世代戍边疆,安定侯世代掌京防。
哪怕是杀人如麻的烈宗,也从未想过动陈国公和安定侯,成宗亲自册立的第一位安定侯,更是从小与他共同长大的伴读。
彼时京防的划分更加细致,护卫皇宫的羽林卫,负责管理京都治安的五城兵马司,拱卫京都的京郊大营。
当初昌泰帝登基,便是靠安定侯的保护躲过无数明枪暗箭,才能熬到各地达成默契,承认昌泰帝的皇位。
然而昌泰五年,发生了件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大事。
年宴,各地官员回京都述职。
那年回来的人格外多,陈国公、三省总督、湖广布政史皆在其中。昌泰帝不胜酒力,携安定侯出门透风却遭到安定侯的刺杀。
昌泰帝重伤,安定侯被当场擒获,陕西昭勇将军怒斩其头。
梁安无意识的隔着锦被轻轻拍打唐臻的手臂,语气尽量平淡,“陛下不堪打击,缠绵病榻数月,险些因此去寻先帝。神志清醒之后依旧不肯相信安定侯有反心,咬定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以罪臣称呼安定侯,也不许处置安定侯的家眷。可惜程大姑娘性子烈,没等到陛下清醒,在安定侯头七时在狱中撞柱。”
“程大姑娘是独女?”唐臻闭上眼睛,试着想象昌泰帝的绝望。
如今是昌泰二十四年,太子十六岁。
昌泰五年,安定侯刺杀昌泰帝。
昌泰六年,太子出生。
短短两年的时间,昌泰帝经历多少痛楚和妥协?
昌泰五年之前,京都还有年宴,各地官员还会回京都述职,给昌泰帝请安。
昌泰二十四年,昌泰帝已经闭宫多年不出,甚至连亲子也不愿见。
梁安点头,“安定侯的长子在广西剿匪时为救当地村童中了毒箭,只剩下个女儿。为了侯爵延续,他认了个义子,名为程锋。可惜义子更擅长学问,对兵马之事甚至不如安定侯府的家奴。安定侯出事之后,程锋也被收押,后来再也没有音信,想来已经死在狱中。”
“安定侯去世,京都守卫四分五裂。安定侯昔日的心腹程守忠统领羽林卫,只肯认昌泰帝。直到程大姑娘的未婚夫陆续收拢其余兵马,在昌泰十二年得到骠骑大将军的名分,京都才重新恢复安定。”
“可惜”梁安眉宇间闪过纠结,终于下定决心,俯身在唐臻耳边低声又快速的道,“相传程守忠和骠骑大将军相互看不顺眼,皆觉得当年之事,对方并非全然无辜。这些年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私下全无来往。”
“大将军当年多大?”唐臻如同说梦话似的轻喃,“他为什么能成为程大姑娘的未婚夫。”
梁安摇头,并不觉得这两个问题会增加骠骑大将军的嫌疑。
昌泰五年,骠骑大将军李晓朝才十七岁,还是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少年,怎么可能在各地官员的眼皮底下陷害安定侯,不留任何破绽?
况且李晓朝原本是流民,因为长得好看,手脚伶俐被安定侯府从人牙子手中买回去,作为程锋的贴身小厮培养。
能被程大姑娘看中,得到安定侯的承认,对于那时的李晓朝来说,已经是天上掉馅饼,刚好砸到嘴里的幸运。
程锋虽然是义子却不是世子,程大姑娘才是安定侯的血脉,李晓朝又在习武论兵方面格外有天赋,完全碾压程锋。
假以时日,安定侯世子哪怕不是李晓朝,也会是李晓朝的儿子。
李晓朝完全没有诬陷安定侯的理由。
反而是程守忠不太好说,如果不是他有意与李晓朝争夺,李晓朝不至于花费整整七年才得到安定侯旧部的认可。
时至今日,两人都没做出过任何引人怀疑的事。
梁安觉得,世事无常,造化弄人的事也不少见。莫名消失,生死难觅的程锋比这两个人嫌疑加起来还大。
唐臻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无法轻易问出口。
陈玉不能完全信任,梁安也一样。
他开口对他们说任何话之前,都会提前做好这番话会传入任何人耳中的打算。宁愿慢些,也不能冒险。
唐臻没有试错的余地,更不能忍受因为自己的疏忽,连累到福宁宫内的昌泰帝和仙妃。
醉酒对这具虚弱的身体影响渐重,唐臻没做过多的挣扎,任由纷乱的思绪逐渐安宁。
梁安见唐臻信守承诺,听完安定侯的往事,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不久之后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目光逐渐变得复杂。
太子究竟是在耍酒疯,还是故意
罢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何必探究?
如果太子没选择他,去问陈玉或岑威,这两个人也不会故意瞒着太子这些人尽皆知的往事。
不知过去多久,唐臻被人小声叫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梁安的脸,表情却很怪异。
“大将军听闻进京时冲撞了殿下,大发雷霆,亲自抽开路的轻骑每人二十鞭,正赤膀跪在门外负荆请罪。”
第26章二合一
唐臻懒洋洋的抬起手,动作粗鲁的推在梁安的脸上,翻身往被中躲,“别闹,困”
“殿下!”梁安连忙拉住唐臻的肩膀,如同在地里拔萝卜似的硬拽着唐臻坐起来,“大将军正在门外跪着!”
“嗯?”唐臻终于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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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眼看急得快火烧眉毛的人,眼底难掩茫然,“你刚才说什么?我以为是在做梦,没听清。”
“”梁安的脸色逐渐狰狞,边为唐臻整理凌乱的衣襟,边重复之前的话,补充道,“大将军正携已经挨过鞭刑的轻骑,在门外长跪请罪,陈国公世子、绍兴侯世子等人也在,碍于大将军不肯令人打扰您,只能站在远处观望。”
唐臻半合着眼皮与困意挣扎,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是小半个时辰?”梁安满脸迟疑。
屋内没有线香,胡柳生也不曾回来,他只能凭感觉判断时间。
“不必束发。”唐臻躲开梁安的手,毫不介意从鬓间垂落的发丝,笑道,“我急着去见大将军。”
梁安愣住,准备跟在唐臻身后的脚步也停在原地。
直到湖蓝色的袍角彻底翻过门槛不见踪影,梁安依旧无法确定,不经意间在太子脸上捕捉到的意味深长,究竟是他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
唐臻推开门,立刻见到扰他清梦的罪魁祸首。
骠骑大将军脱下轻甲,反而比先前在宴席时更像个武将。
因为曾是流民,直到被安定侯府买下才得到片刻的安宁,李晓朝哪怕是在最有天赋的方面,也没有任何基础可言。能被安定侯看在眼中,在武学方面和排兵布阵,压得从小由名师指导的侯府义子程锋喘不过气,必然要付出巨大代价。
比例完美的上半身,各种疤痕交错纵横,新伤叠旧伤,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六十五处重中之重的命脉,更是像纹了幅抽象画似的精彩
作为上辈子长年居于杀手悬赏榜前列的人,唐臻再清楚不过,搏命时伤口会出现在哪些位置。
直到此时,唐臻终于意识到李晓朝的脸多么具有欺骗性。
李晓朝已过而立之年,眼角眉梢难免有岁月留存的痕迹,但这并不会令他显得苍老,反而赋予他没经历过挫折的年轻人缺少的沉稳和厚重。
哪怕是性格老成的陈玉或已经少年成名的岑威,在李晓朝面前,还是会显得毛躁稚嫩。
除此之外,李晓朝的脸
即使唐臻已经留意到这张脸有多惊艳,依旧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
沉思半晌,他只能说,怪不得安定侯的独女能看上府中的奴仆做夫婿。
燕翎尚且需要仪态,塑造世家贵公子的形象。
李晓朝却仅凭在岁月的洗礼中从桃花变为桃树的脸,就能让人恨不得将所有美好的词语,尽数用在他身上。
所以见到李晓朝的疤痕之前,唐臻对李晓朝的印象竟然是慈爱宽和、随性洒脱的长辈。如果没经历那些世事无常,京都不需要骠骑大将军,这位长辈会更喜欢书酒相伴,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想要亲近李晓朝,心中却藏有类似近乡情怯的顾虑。
唐臻默默地放缓呼吸,竭尽全力的克制住即将爆发的脾气,暗道大意。他是在半个多月前,面对首辅孟长明的笔迹时突然发现有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出现。惊觉原主虽然已经彻底消失,但留下类似肌肉记忆的刻板反应,藏在这具身体中。
比如当初看到首辅孟长明的字,会有崇敬的情绪萦绕心间。
今日见到骠骑大将军李晓朝,唐臻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认知,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对李晓朝的印象是太子殿下的判断。
唐臻再次见到李晓朝的反应,在众人眼中却是太子殿下在小憩中被人叫醒,得知骠骑大将军来请罪,顾不得整理仪容,立刻出来查看情况。
也许太子殿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血,突然看见满背鞭痕的威武壮汉整齐的跪在这里,竟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真是难堪大任。
施乘风特意找了个能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的好位置看热闹,丝毫不介意骠骑大将军的行为夺走了他这个生日宴主人的风头。
要不是省总督的亲笔信一封接着一封的送到京都,催他早日启程回浙江,松口允许他亲自参与演武,施乘风真的想再打断施承善一条腿,代替施承善去东宫做伴读。
光是太子和燕翎的热闹,他就能连看个月不会厌烦。
还有梁安和陈玉,岑威和燕翎唉,可惜。
岑威和陈玉、胡柳生站在人群前面,立刻察觉到众人对太子的嘲笑和轻视,眼中神色各异,皆没有贸然开口的意思。
胡柳生甚至小声抱怨,“殿下出来了,梁安怎么还在里面躲着?”
“你见到施承善了?”陈玉突然开口。
胡柳生皱眉,“你怎么知道?”
陈玉沉默的垂下眼帘,没有施承善做挡箭牌,胡柳生怎么可能有胆子挑衅梁安。
岑威额间的冷汗越来越多,无暇思考同僚之间的暗潮汹涌,闷声道,“大将军与殿下”
胡柳生哼了声,还是那句话,“你放心,看在殿下有几分长得像程大姑娘的份上,大将军也不会令殿下为难。”
陈玉更细心些,立刻发现不对劲。他仔细观察岑威的脸色,担心的问道,“你怎么了?”
岑威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言简意赅的解释,“京都的佳酿比西北更甘烈。”
他虽然不爱杯中之物,但不想辜负大将军的善意,反正护卫带的够多,哪怕是被施乘风扫地出门也不必担心夜里席地幕天,便没有刻意的拒绝。
倒是没想到自己醉酒的反应与旁人不同,上腹内翻江倒海似的绞痛,仿佛要将喝进去的酒水尽数化为冷汗。
要不是曾与军医学了手辨毒急救的本事,岑威险些怀疑自己在席间中了暗算。
骠骑大将军如同胡柳生猜测的那般,没有任由太子愣在原地陷入尴尬,主动叩首,沉声道,“臣竟然不知进京时冲撞了殿下的车架,请殿下责罚。”
“不知者不怪,快起来。”唐臻咬牙压下骤然翻涌的恼怒,抓着李晓朝的双臂向上用力,语气茫然中透着急切,仿佛正跪在地上认错的人不是李晓朝而是太子。
以唐臻的力气,当然无法撼动李晓朝的重量,反而被对方握住手腕,不得不抓住血迹斑斑的长鞭。
李晓朝正色道,“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容臣等冒犯,必定要严惩不贷才能彰显您的威严。”
唐臻仍旧在介意被原主的情绪影响的事,委实懒得分出心思应对李晓朝。无论是挣扎还是争论,他现在都争不过对方。不如直接躺平,顺了李晓朝的意思,还能节省出时间和精力思考,怎么做才能彻底避免再次被原主留下的情绪影响。
做出决定的唐臻面无表情的与李晓朝对视,双眼空空,像是个精致的傀儡娃娃,没有任何独立的思想。
“殿下从前鲜少踏出宫门也没有仪仗,开路的轻骑才会以为有小人冒充殿下,非但没有避让反而故意甩鞭警告。臣已经亲自抽他们二十长鞭作为惩罚,请殿下宽恕他们的无知。”
唐臻点头。
他虽然没有正式的仪仗,但是龙虎少将军有军旗。
岑威在龙虎军的地位,丝毫不比岑壮虎和岑壮牛兄弟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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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名为少将军,河南省和陕西省却是以大军唯一主将的标准为岑威配置亲卫,岑威的亲堂兄岑戎都要退后半步。岑壮虎和岑壮牛更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将自身定位在文官上,只过问政务,军营中的大事尽数交给年轻的堂兄弟定夺。
怀疑龙虎少将军明目张胆的在京都冒充太子殿下?
这是唐臻成为太子之后听过最夸张的笑话,没有之一。
李晓朝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可笑,忽然动了动嘴唇,以只有他和唐臻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对不起,是我没管好他们,愿意替他们受罚,让殿下出气。”
话毕,没等唐臻有任何反应,李晓朝已经再度握紧唐臻的手,沉声道,“臣作为京营主将,驭下无方,应罪加一等,刑罚翻倍,请殿下责罚,”
他起身背对唐臻,再次跪地。
原本就跪在李晓朝身后的赤膀大汉立刻查深深的弯下腰,额头紧贴地面。围观的人也让出正对李晓朝的位置,免得被京营的人记仇。
唐臻悄悄动了下手指。
他不仅会用鞭子,还专门做过刑讯的事,只掂量长鞭的重量就能大致的判断出材质和效果。
这种用猛兽皮毛和短筋混合所制的长鞭,只要一下就能皮开肉绽,如果让控制不住手上力道的人来抽,甚至有抽断骨头或内脏的可能。
怪不得跪在李晓朝后面的壮汉,身上的血腥味那么浓。
唐臻还以为这些人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如今看来却是李晓朝在惩罚下属的时候已经手下留情。然而李晓朝敢下手,唐臻却不敢。
当众抽死骠骑大将军,不仅他前途难料,福宁宫中的昌泰帝和仙妃也会受到牵连。
他茫然的环顾四周,目光先是落在燕翎身上却看见燕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像是还在与他赌气。
施乘风身为主人却不见踪影。
胡柳生正捂着肚子蹲在岑威身后。
岑威和陈玉皆脸色难看没有反应,依旧留在屋里的梁安更是难觅踪影。
唐臻长叹了口气。
如今有两个选择。
赌上全家的安稳生活,硬着头皮抽。
主动认怂。
骠骑大将军有错在先,诚心诚意的来负荆请罪,太子感动的涕泗横流,当场扔下长鞭原谅大将军,彻底坐实窝囊废的形象。
简称:别人给你脸,你都接不住。
有这个开头,以后其他人再做道义上站不住脚的事,是不是只要诚心诚意的认错,唐臻是不是都得按照今日的旧例原谅?
可是唐臻除了私库和传国玉玺,也就只剩下道义上的虚名,私库和玉玺如今也是指望道义上的虚名才能保住。
唐臻只能选第种。
明明是受害人却莫名其妙被架上火堆的可怜太子,第一鞭就误伤自己,疼昏个几天几夜。
“殿下”
唐臻扬起手臂的瞬间,已经被冷汗糊住眼睛的岑威主动上前,“这等见血之事,殿下亲自做恐怕不妥,臣愿为殿下效劳。”
李晓朝看向岑威的目光中虽有诧异,但没有开口阻止,反而道,“贤侄比我考虑的周全。”
唐臻却注意到岑威的状态不同寻常,问道,“你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臣身体不适,恐怕挥不动重鞭,殿下可介意?”岑威反问的同时,手心向上,悬空停在唐臻面前。
信岑威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长鞭抽自己?
真是个好问题。
唐臻才不会天真的以为岑威会无缘无故的冒着未知的风险,站出来替他解围。如果岑威突然下黑手,令李晓朝生死难料,世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依旧是太子殿下,岑威充其量也就是个走狗而已。
“你”唐臻咬住舌尖,忍住当众问岑威究竟想要什么的冲动。
岑威眉梢微动,暗示性极强的道,“长鞭诡迹,容易误伤自身,若是殿下心疼大将军,信不过臣,可令京营中负责执掌刑罚的校尉代您出手。”
唐臻的眼睛瞬间发亮。
合情合理!
李晓朝被自己的亲信抽成什么样,都怪不到太子身上。
相比岑威,他还是吃了没常识的亏。只知道考虑已经认识甚至有所接触的人,想不到合理的利用其他资源。
唐臻深深的看了眼岑威,反而将紧攥在掌心的长鞭郑重交到岑威手中,似笑非笑的道,“孤自然信得过岑卿,大将军维护孤的心意难得可贵,万万不可令忠臣寒心。”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生存环境不够安逸的时候,不要奢望以最合理的方式解决问题。
真正的巨坑,通常不会在事发之前现行。
李晓朝能坐稳骠骑大将军的位置,稳掌京郊大营,远比脆弱的太子殿下抗造。哪怕岑威真有坏心思,李晓朝也不是不会反抗的死人。
与其为他担心,不如趁早躲远些。
岑威眼中浮现诧异,行动间却没有任何犹豫。
他轻轻掂量了下长鞭,对正笑眼看他的李晓朝道,“多有得罪,望将军海涵。”
李晓朝昂头挺直脊背,低声道,“劳烦贤侄打得重些,否则如何维护殿下的脸面?”
岑威抬手抹去快要落入眼皮的冷汗,高高的抬起手臂。
“一”
响亮的破空声令院中的低语瞬间消失,所以人都脸色大变的看向正在受刑的李晓朝。
唐臻眯了眯眼,怀疑的看向岑威。
虽然他的眼中依旧只有黑、白、红色,但能看出正面向他的背脊上还是那些旧伤,没添任何新痕。
甩空鞭?
坚持要受刑的李晓朝,能接受这样的糊弄?
岑威没给任何人留开口询问的空隙,第二鞭已经随风而至。
“二”
“”
“四十”
李晓朝的脊背依旧挺拔,除了脸上的诧异,状态与挨鞭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反而岑威连外衣也被汗水浸透,踉跄了下才站稳身形。
他苦笑着看向唐臻,“是臣无用,四十鞭都抽到了大将军腿上。”
唐臻依言看去。
少将军好身手!
李晓朝的裤子上整齐排列四十道骇人的豁口,透过缝隙去看大腿却连红痕都没有。
这场鞭刑,遭罪的只有力竭的岑威和李晓朝的裤子。
太子殿下的面子毫发无伤。
可喜可贺。
唐臻主动去扶岑威,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岑卿帮孤解决了好大的难题,孤允许你提个要求。”
对上岑威的视线时他稍稍歪头,从黑沉的眼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乖巧天真,如同懵懂稚童。
“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有岑威提要求,他才能知道岑威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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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二合一
“殿下,臣”
唐臻立刻打断李晓朝的话,“岑威不中用,孤却不能言而无信,四十鞭已经尽数抽在你身上,这件事就此揭过!”
不中用的岑威默默退到角落,背靠着墙壁稳住身形,挑剔的目光落在唐臻身上,隐约透着费解。
又不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流民,怎么能瘦得像岑威用尽贫瘠的想象力,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像是支撑军旗的细杆,不仅竖立在战场中央,偏偏又遇到狂风骤雨。令人时刻担心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折断,小心翼翼的护着还不足够,怎么可能忍心再将身上的力道压上去?
岑威走神的功夫,骠骑大将军已经顺着太子的意思起身,主动表示会为太子殿下准备符合身份的仪仗,三个月之内,必会将其送到东宫。
他的亲卫终于寻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绕了大半个院子到他身边,眼中难掩担心,“少将军?”
岑威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低声问道,“绍兴侯世子在何处?”
能称得上出色的将领,最不缺少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即使走神,岑威也没错过骠骑大将军和太子的对话。
殿下听闻骠骑大将军要亲自送他回东宫,非常惊喜,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犹豫的情绪。
岑威今日护送太子出行的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与其继续等在这里,不如早些寻主人告罪离去,回住处让随行的军医熬碗安神药灌下去。
哪怕是睡死过去,也比疼着强。
毕竟他只是能忍疼,又不是受虐狂,会从疼痛中感受到快乐。
不告而别的人不止岑威。
直到离开总督府,唐臻都没再见到任何一名伴读。
李晓朝依旧对在不知情时冒犯太子的事耿耿于怀,坚持亲自为太子驾车驱马,路上隔着车帘与唐臻闲聊。
“臣听闻宫奴侍奉殿下不够尽心,皆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在东宫伺候的人是伴读从外面寻来的奴仆?”
唐臻丝毫不敢大意,仔细斟酌之后才语气沮丧的道,“平安说他们屡屡犯错,心思也不在东宫,不如换成老实肯干的人重新调.教。”
他从前接触的人,如平安、陈玉等,皆是亲眼看着唐臻从鬼门关爬回来,先后经历一步一叩去福宁宫仍未见到昌泰帝、拿到传国玉玺奉旨亲政却接连遭受打击。
即使唐臻偶尔行差踏错,做出过去的太子殿下绝不会有的反应,这些人也会在心中为唐臻补全合理的解释。
太子殿下短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变故,有所改变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者如绍兴侯世子、程守忠和岑威,更不会觉得太子殿下偶尔表现的与传闻不同是件奇怪的事。
然而李晓朝和这些人不同。
他不仅和原本的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几乎能称得上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又不像平安似的曾故意疏远过太子殿下。
李晓朝眼中的唐臻,依旧是半年前的太子殿下。
光是乖巧天真,懵懂稚嫩,敷衍别人够用,拿来糊弄李晓朝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好在李晓朝看上去,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对唐臻的关心,并不在意唐臻如何回应。他又问唐臻与新伴读相处的如何、是否还在临摹半年前的字帖、月前的那场大病可有遗留至今的症状
问题又多又杂,没什么规律,也不是非得要个结果,如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闲聊,非常符合正在赶路的氛围。
唐臻明知道对方是有意想要安抚太子的情绪,心中却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甚至连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紧绷的肩颈,也在细碎的关心中逐渐变得柔软。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李晓朝亲自掀开车帘向唐臻伸出手。
唐臻瞥了眼正跪在地上充当踩凳的壮汉,没去搭李晓朝的手,从另一边跃下,当即震得双脚发麻,扶着马车才能站稳。
面对李晓朝的诧异,他解释道,“我记得他,在总督府时跪在你身后,背上都是鞭痕。”
哪怕太子殿下的身形再怎么瘦弱,如今也是少年模样。不偏不倚的踩在刚被抽得鲜血淋漓的背上,壮汉就算是命大也要脱层皮。
李晓朝长叹了口气,语气中不乏欣慰,“殿下还是如此善良。”
唐臻垂头掩盖脸上微妙。
善良?
他?
难道不应该是,总想让他将活生生的人
当成凳子用的人,先反省下自身?
跪在地上的壮汉屁股挨了一脚,立刻调整位置朝唐臻叩首,闷声闷气的道,“罪臣谢殿下宽恕。”
唐臻摇了摇头,轻声道,“起来吧,我让平安赏你们些金疮药。”
壮汉诧异的抬起头,盈满怒气和憋闷的双眼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唐臻面前。
“殿下大度,还不谢赏?”李晓朝适时做出提醒。
壮汉这才收敛因为过于激动,溢于言表的情绪,再次谢恩时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比之前真诚许多。
唐臻敷衍的笑了笑,只觉得壮汉回到队伍前,看向李晓朝的目光格外有趣。
信任、崇拜、感激、歉意
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还以德报怨主动送药的太子殿下是恶人。
一意孤行、亲自行刑、不依不饶的骠骑大将军,反而是好人?
李晓朝走到唐臻身边,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般,亲自扶着唐臻走进东宫大门,欲言又止数次,在太子殿下天真乖巧的注视中扬起个苦闷、自嘲的笑容。
此时的骠骑大将军,不仅儒将气质尽失,甚至显得有些阴郁。
唐臻暗道糟糕,他接不住李晓朝的反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次两次,也许不会影响李晓朝的耐心。
次数变多,哪怕李晓朝不会因此心生怀疑,也会因为与太子的默契被打破,改变原本的打算,做出令唐臻连猜测都完全找不到头绪的改变。
“殿下回去吧,臣在这里看着殿下就好。”李晓朝克制的后退半步,眉宇间的阴郁稍减。
唐臻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依言转身。
他什么都不知道,留下也没用,多说多错更加致命。
走出五步,唐臻忽然觉得太子殿下不该如此无情,于是脚步越来越慢,眼含迟疑的回头张望。
李晓朝如他所说的那般依旧停在原地,脸上痛苦和恍惚交错,悠远的目光虽然落在唐臻身上却没有焦距,仿佛正透过唐臻看其他人。
唐臻立刻想起胡柳生的话。
‘您放心,仅凭您与程大姑娘有几分相像,只要没故意去找大将军的麻烦,大将军怎么会为难您?’
李
晓朝正在透过他看程大姑娘!
骤然紧缩的心脏令唐臻咬紧牙关,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落下,顺着脸颊滴落衣襟。李晓朝下意识的向前半步,在脚尖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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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门槛时僵在原地,眼中的恍惚尽数转为痛苦。
不知过去多久,唐臻终于从几乎将他溺毙的情绪中脱离。
这是太子殿下留在身体里情绪,心疼的近乎窒息。
唐臻却难以分清,太子殿下是在心疼自己,还是心疼别人。
他捂着眼睛转身,踉跄着走出李晓朝的视线。
“殿下?”拎着糕点的平安见到唐臻的狼狈,立刻小跑过来,“您怎么”
唐臻抓住平安的手腕,疲惫的道,“是大将军送我回来。”
平安立刻闭上嘴,看向唐臻的身后。
空无一人。
大将军还在与殿下生气,不肯踏入东宫半步。
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管东宫的事,但亲眼看到太子殿下如此难受的模样,平安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将糕点递给小太监,半蹲在唐臻面前,“老奴背您回去。”
唐臻点头,不肯应声。
听见平安没话找话的问他去总督府赴宴,是否有开怀之事,唐臻立刻捂住平安的嘴。
回到寝殿,他立刻示意守在各处的仆人都退出去,脱下外袍和长靴,拉紧床帐,细致的回想太子殿下的情绪彻底爆发时的感受。
除了近乎窒息的心疼,还有许多稍纵即逝的情绪。
羡慕、嫉妒、向往、克制
唐臻从天光大亮琢磨到暮色四合,又不知不觉的守到晨曦出现,终于排除大多数不靠谱的想法,对太子殿下和李晓朝私下相处的情况有了大概的猜测。
从昨日的经历,可以得出结论,李晓朝会在太子面前露出鲜为人知的面貌。比如明目张胆的看着太子殿下的脸,怀念未婚妻。
通过残留在身体内情绪,唐臻合理猜测太子殿下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明明想要靠近李晓朝,同时也会心生犹豫。
还有太子殿下的心疼。
对李晓朝既有心疼,也有嫉妒,对自己的心疼却掺着苦涩。
前者恐怕
是心疼李晓朝只能透过他怀念未婚妻的同时,也在嫉妒这份短暂却诚挚的感情。
至于后者太子殿下应该是在想,如果去世的人是他,会不会有人像李晓朝怀念程大姑娘似的怀念他。
床帐内忽然响起嘲讽的笑声,唐臻换了个姿势,不再去想会影响心情的事。
他现在是太子唐臻,至少还有福宁宫中昌泰帝和仙妃。
原本的太子唐臻也有人记得,他会。
从昨日的情况看,太子殿下和骠骑大将军依旧处于拉扯状态,一个克制但没完全克制,一个拒绝也没明确拒绝。
这对于满眼迷雾的唐臻来说,倒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起码不必再担心,因为做出与太子殿下往日形象不符的事,引起李晓朝的猜忌。
人在反复无常的状态下,性格也变得反复无常。
这难道不正常吗?
多正常!
“殿下?”平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可要传太医?”
如果不是唐臻昨日回来将闲杂人等都撵出去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不许打扰他,平安绝对等不到现在。
唐臻整夜没睡,精神却不错,高声应道,“孤没事,现在是什么时辰?”
平安的眼皮重重的跳了下,假装没听出屋里的祖宗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边对宫人打眼色,边道,“巳时三刻,龙虎少将军等人已经在前殿守了半个多时辰。”
唐臻打了个哈欠,打算露个面再回来午睡,免得被太医院的庸医逮住,又要吃没滋味的药膳。
毕竟是熬了整夜,唐臻的气血又不充足。
哪怕再怎么精神不错,脸上也会留下痕迹。
好在经历过施乘风的生日宴,伴读也因为各种缘故,夜里或多或少的睡不着觉。唐臻去与他们用膳时,竟然不是脸色最差的人。
悄无声息的用过早膳,梁安最先告退,胡柳生紧随其后。
两人似乎是有必须要马上解决的急事,明明有时间在东宫干坐一个多时辰等唐臻醒来。如今却不愿意再多留一时半刻与唐臻说几句话。
岑威和陈玉面面相觑,同时移开视线。
前者端起茶盏,后者
垂目研究袖口的花纹。既不肯开口,也没有告退的意思。
唐臻的记性很好,还记得他昨日允许岑威提个要求的事。因此先看向陈玉,问道,“陈卿可还有事?”
陈玉的脸色瞬间凝固,目光深深的看向唐臻,“臣没事就不能在东宫坐会儿,多喝殿下半盏茶?”
那倒也不至于。
唐臻愣住,没想到冷淡如陈玉,没碰到火星子也会突然炸响。
岑威看了眼手中的茶水,非常巧,正好少半盏。
“臣”
岑威的话刚开个头,陈玉已经起身行礼,“罢了,臣无功无德,怎么配多喝殿下的茶。”
话毕,没等脑子发木的唐臻有任何反应,陈玉已经甩开广袖转身,毫无留恋的离开。
良久后,唐臻捏了捏眉心,长叹了口气。
陈玉上次问他是否知道安定侯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般,脾气大得令人难以招架,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
岑威又喝了半盏茶,主动道,“殿下若无事,臣也想早些出宫。”
“孤没事,你也没事?”唐臻哂笑,开门见山的道,“难道你不是来让孤兑现承诺,允许你的请求?”
陈玉已经走了,说不好气性上来,又要缠绵病榻。唐臻怎么可能再放走,好不容易才搂进网里的岑威?
岑威见唐臻还有心情,也没再推迟。
他放下茶盏,正色看向唐臻,“无论我提什么要求,殿下都会应允?”
“孤也想如此大方,可惜”唐臻吹开茶水表面的浮沫,遗憾的道,“孤能做到的事有限,只能委屈少将军些。”
岑威闻言非但没失望,脸上的笑意反而更真切,嘴角竟然浮现几不可见的梨涡。
“我长嫂是关西七卫之首,赤斤蒙古卫哈达的长女,按照旧例,出嫁时应该有郡主的封号,请殿下成全。”
第28章二合一
唐臻脸上的笑意凝结,“孤不会再轻易给出这样的承诺,你真的要用在堂嫂身上?”
“殿下面前,臣不敢妄言。”岑威起身,面朝唐臻单膝跪地,正色道,“臣与兄长情同手足,今有殿下天赐良机,自然是真心想要替兄长实现夙愿。”
唐臻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岑威,心中满是狐疑。
他上辈子看过的华国古书中曾有记载。
权臣谋夺皇位,故意将女儿嫁给皇帝,然后留子去父。欺国主年幼又是血缘晚辈,逐渐取而代之,甚至可以令年幼的皇帝哭着、喊着、求着,要将皇位禅位于他,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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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理成章的改朝换代。
也有狠人另辟蹊径,亲自娶皇帝的女儿或妹妹,生下有皇族血脉的子嗣。随即杀光所有皇族男丁,先推儿子上位,再以父代子。等为父者坐稳皇位,倒霉儿子病逝,皇位就彻底改了姓氏。
昌泰帝就是成宗的外孙,在舅舅和表兄、表弟都血流成河之后,莫名其妙的继承砸到头上的皇位。
很好,逻辑非常通顺。
如今圣朝皇族被杀得几乎只剩下福宁宫中的皇帝和东宫太子,还能算是开国皇帝的血脉。
唐臻特意了解过,所谓圣朝宗室,只有个六十岁的老亲王掌管空荡荡的宗人寺,儿女孙辈皆因意外去世,没能留住。余下的人,更不敢惦记爵位,哪怕祖宗留下的体面还不至于降到白身,也要假装自己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只要岑威的长嫂封了郡主,就会是圣朝唯一的郡主。
可是哪怕是郡主,也是外族人。唐臻用脚指头也能想明白,不会有除了龙虎军之外的人,愿意将蒙古郡主当成圣朝皇族看待。
岑威见太子殿下略显圆润的眼睛完全被茫然笼罩,看上去更加稚嫩,语气变得和缓许多,颇有循循善诱的意味,“您只需要写下封赤斤蒙古卫哈达的长女苏迪雅为郡主的旨意,余下的事交给臣就可以。”
唐臻闻言,脑中忽然闪过灵光,试探着道,“孤写,你在旁边看着?”
“谢殿下。”岑威立刻应声,毫不扭捏。
自从太子名义上正式亲政,东宫早该享有的东西才逐渐补齐,比如太子朝服、内阁送来的折子、李晓朝承诺的太子仪仗再比如空白的诏书。
即使是太子,也有资格颁布东宫诏书。虽然没有圣旨有用,但唐臻有传国玉玺。以昌泰帝目前闭门不出,不问世事的情况,谁敢说有传国玉玺印记的东宫诏书不是圣旨?
唐臻展开东宫诏书,嘴角噙着笑,心情还算愉悦。
他是在内阁‘偷’四川内部颁布的政令充当折子,还煞有其事的在上面批复,又专门备注期待太子殿下的看法之后,收到内阁混在折子中送来的空白诏书。
虽然不知道内阁此举,具体的用意,但肯定不是期待他用诏书写册封蒙古郡主的旨意。想到朝臣们看到诏书,发现他们的布置成全了岑威时的表情,唐臻竟然有些期待。
岑威也是有备而来,见唐臻盯着空白的诏书发呆,似有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的意思。他竟然从袖袋中取出张整齐折叠的宣纸,打开之后,殷切的举到唐臻眼前。
“这些分别是长嫂的太姑祖母被烈宗册封为郡主,曾姑祖母被成宗册封为郡主的圣旨,兄长曾背着长嫂抄写几份,刚好我身上也有。”
唐臻点了点头,寥寥两行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能挖坑的地方。
只是封号
岑威告了声罪,蘸墨在白纸上落笔,解释道,“开国皇帝驱逐前朝异族,蒙古部落协助有功,得以在圣朝建立时并入版图。论功行赏时,因为圣朝没有册封异姓王的先例,西南氏族皆以土司为名,蒙古部落却愿意更彻底的融入圣朝,开国皇帝令其改关西七卫为名,其中以赤斤蒙古卫为主,特赐每代首领的嫡长女出嫁时有郡主的封号。”
福、宁、安、康。
禄、寿、喜、乐。
“毕竟只是安抚的手段,不会与皇族贵女相同,以地名为封号。殿下看哪些寓意还不错的字顺眼,圈出即可。”岑威语气淡淡,明知道费尽心思讨来的封号只是个虚名,脸上却没有任何惋惜的情绪。
唐臻见状,对早先脑海中闪过的灵光更加肯定。
岑威所图甚大!
十有八九是想在太子毫无防备的写下旨意的过程中,对传国玉玺下手。
虽然已经对岑威的所作所为有合理的猜测,唐臻在选择封号时依旧保持谨慎,思索良久,圈出最不会出错的两个字。
‘寿康’
岑威的嘴角上方再次浮现小小的梨涡,“寿康郡主,真是个好封号,臣先替长兄、长嫂谢过殿下。”
唐臻也笑,特意让出诏书正前方的位置,“你来看看,可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意料之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他却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以商量的口吻道,“那你先出去?”
岑威愣住。
诏书已经写好,不给他吗?
唐臻见不久前还对他千依百顺,哄着他写诏书的岑威,忽然开始佯装听不懂他的话,心中冷笑连连。只要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
然而表面上,唐臻却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更气虚,“你去前殿用盏茶水,等会儿我再将盖好印记的诏书给你。”
这副态度,摆明是不信任岑威,所以不愿意当着岑威的面拿出传国玉玺。
岑威不是傻子,只是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大方。他非但没因此心生恼怒,反而既惊且喜,又退半步,体贴的道,“如果殿下不方便,臣便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唐臻心中已经认定岑威是以退为进,果断的应下对方的退让,等着看岑威骑虎难下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难得两人的所思所想截然不同,对明日的期待却诡异的达成共识。
岑威离开之后,唐臻依旧亢奋胜过疲惫,于是没急着去午睡,令宫中的仆人带他去见昨日从宫外带回来的异族奴隶。
虽然挑选奴隶的过程中,唐臻表现的来者不拒,恨不得将所有能开口说话的人全部带走,岑威却有底线。必须得是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会无缘无故的展现出攻击性的人,才有资格被唐臻选择。
最后,共有七名奴隶送到东宫。
两个金发碧眼,体型壮硕的白种人,五个口音各不相同的黄种人。他们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地方,已经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凌乱毛躁的头发也干净许多,起码不至于挡住视线。
即使他们听不懂圣朝语言,也能明白有机会洗去脏污,换身新衣服,是因为遇到唐臻。
再次见到唐臻,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以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善意。
唐臻捧着本足有半指厚的游记,仔细比较上面所记载的人与异族奴隶的外貌是否匹配。
连蒙带猜的确定他们的来历。
两个金发碧眼的奴隶虽然来自北方,但与百年间多次与北疆军队交手的鞑靼和瓦刺没什么关系。他们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偶尔还能说出几个令唐臻觉得耳熟的词汇。
可惜,就像是圣朝的语言和唐臻上辈子所在的时代有所不同,两个金发碧眼的奴隶所说的话也透着股奇怪的味道。
饶是上辈子的唐臻精通多门语言,也只能得出最简单粗暴的结论,这两个人说的不是英语。
相比之下,与圣朝人外貌差距极小的异族,虽然语速极快,面容凶恶,即使听不懂,也能看出不是好话,但没给唐臻造成困扰。
这肯定是日语。
“他们两个,取名叫金毛和碧眼。”唐臻佯装什么都没听懂,失望的合上游记,指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奴隶对宫人道,“三日之内,要让他们知道,这是在称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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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唐臻指着说日语的矮子,“叫小红。”
余下的人皆是按照他们的外表,或是对来历的猜测取名,认真又潦草,完全符合东宫奴仆的风格。
凭着莫名兴奋的劲头支撑到此时,唐臻也逐渐感受到身体的疲惫。他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立刻老老实实的回到寝殿补眠。
李晓朝进宫时,唐臻刚睡下不久,仆人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去寻平安。
“大将军。”平安主动行礼,远比面对唐臻时郑重,脊背几乎依靠腰腿完全悬空,姿态谦卑的同时,毫不掩饰防备和抗拒。
“平安?”李晓朝放下茶盏,仿佛没听见它撞上桌面时的清脆声响,叹息似的开口,“怎么,你不想让我见他?”
“将军说笑,老奴岂敢如此僭越?”平安起身,老老实实的盯着脚尖前的大理石,语气平波无澜,像是在与李晓朝比谁更沧桑。
“殿下昨日满脸泪水的回来,将自己关在寝殿整夜,始终不许我们打扰。直到今日,临近用午膳的时辰,看在伴读已经等候许久的份上,才愿意出门用膳,如今刚睡下不久。若是大将军有不能耽搁的急事,奴这就去伺候殿下更衣。”
李晓朝目光定定的凝视平安的脸,再次问道,“不知我在何时疏忽了公公,才令公公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平安终于肯抬起眼皮,神色坦荡,任由李晓朝打量,“将军多虑。”
李晓朝数次生出主动解释的心思,皆在平安这里碰到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也觉得腻歪,索性不再理会。
他没让平安叫醒唐臻,独自在前殿饮了两盏茶。然后嘱咐平安在用晚膳的时候将太子叫醒,不要任由他睡。否则后半夜再睡不着,作息会彻底混乱。
平安亲自送李晓朝离开东宫,还是那副恭敬有加,不掩疏离的态度。
要不是已经知道平安曾与陈国公世子达成共识,多次为燕翎行方便,李晓朝差点以为平安如此冷待他是正常态度。
毕竟过去的十几年,平安也是这样,永远躲在不会轻易被人看到踪迹的地方,默默做东宫的定海神针。
念及对方过去的苦劳,李晓朝终究再次开口,提醒道,“别忘了当初陛下派你来照顾殿下时对你的期望。”
平安勾起嘴角,冷淡的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显得阴阳怪气,“老奴惭愧,对不住陛下和安定侯,老奴知道。”
李晓朝似是没想到平安会如此干脆的承认,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语重心长的安慰道,“迷途知返,为时不晚。”
未料平安话锋忽转,“不知大将军质问老奴的时候,可曾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李晓朝的目光陡然锋利,如同刀子似的刮在平安脸上。
良久后,他眉间轻皱,没头没尾的道,“你看见了。”
平安退后半步,不想多提往事,沉声道,“请大将军多为殿下考虑,谨言慎行。”
李晓朝的嘴角逐渐绷紧,郑重的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原来如此,怪不得平安这般警惕他。
平安看着李晓朝翻身上马,直奔宫门,紧绷已久的脸色终于松缓了些,再度想起两个月前令他既惊且怒的画面。
殿内只有太子殿下和骠骑大将军。
平安顺着没关严的窗缝望进去,大将军背对他坐在软塌上,举着酒壶自酌自饮。太子坐在大将军对面,脸上蒙着块绣着桃花的手帕,又举着本诗集轻念。
只听几句,平安已经想起诗集的主人。
这是安定侯的长子曾经最喜欢的诗集,自从他亡故,程大姑娘每次想念兄长都会重新誊写一本内容相同的诗集送人。平日里更是书不离手,追着喜欢的人念诗。
平安不仅收到过诗集,还曾被程大姑娘追着念诗。当年但凡与程大姑娘有过接触,长得还算顺眼的人,都有过相同的经历。
如果那日到此为止,平安也不至于防备李晓朝。
他怕突然现身会令殿内的人尴尬,正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忽然见大将军念着程大姑娘的名字,去抓太子的手臂。
太子明明能躲却没有躲,还特意用另一只手按住脸上的帕子,显然是不想让大将军失望。
令平安愤怒的源头是大将军的目光。
痛苦又清醒。
他分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故意仗着太子的好脾气,将其当成程大姑娘!
作为太子最信任的人,平安再明白不过太子对大将军的感情。
太子以为大将军因为他长得像程大姑娘,所以对他耐心细致,多有照顾。根本原因是如果大将军和程大姑娘当年顺利成婚,诞下子嗣,无论是年岁和相貌都与他仿佛。
长年见不到昌泰帝的太子是有些将对父亲的感情,寄托在李晓朝身上。
然而李晓朝看太子的目光,绝对不是父亲看儿子。
哪家的父亲面对像亡妻的儿子,借着醉酒的由头,故意叫亡妻的名字?
即使李晓朝还没有冒犯太子的想法,平安也无法忍受。
好在还没发生让平安更心惊胆战的事,太子与大将军就陷入争执,关系逐渐冷淡。
具体表现为大将军来东宫看望太子的频率直线下降,太子虽然偶尔发呆,但从不会像从前那般主动寻大将军。
平安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太子终于发现不对劲,开始拒绝大将军,令大将军恼羞成怒,导致两人的疏远。
他稍稍安心的同时,又担心大将军会再次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甚至狗急跳墙。还有太子向来心软,经不起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哄得找不到北。直到大将军决定去京营闭门演武,平安才能彻底合上眼睛。
如今
平安忽然有些后悔,因为怕太子过于难受,也怕大将军只手遮天,没有早些与太子说大将军的事。
如今他与殿下隔阂已生,也不知道殿下还能听进去几分。
唐臻对平安的心事一无所知,晚上被仆人叫醒,勉强喝下小半碗粥,立刻回床榻补眠,直到翌日午时才彻底清醒。
终究是乱了作息,虽然睡得多却难以解乏,从肩颈到腰间皆酸痛僵硬,脑袋也比昨日刚熬夜时昏沉。
要不是岑威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唐臻甚至想吃点东西继续睡。
他打了个困顿的哈欠,先去书房取已经盖好玉玺印记的诏书,然后直奔前厅,将其塞入岑威手中,“孤已经履行承诺,你可还有不满的地方?”
岑威小心翼翼的展开诏书,再次郑重的谢恩。
唐臻头疼得厉害,懒得再与岑威拉扯,直接下逐客令,“我昨夜没休息好,正难受得厉害,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可以先将诏书送出宫。”
岑威点了下头,嘱咐道,“殿下记得遣人去太医院。”
话毕,他立刻转身,飞扬的发丝完美展现出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站住!”唐臻若是反应得再慢些,在他的计划中还有场大戏要唱的岑威,说不定已经走出东宫大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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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威面露诧异,“殿下?”
唐臻缓缓吐出哽在心口的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岑威,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失败。
上次去赴施乘风的生日宴时,甚至发生他故意用天真残忍的面貌气岑威,对方不仅大度的原谅了他,还认真教他做人的道理,三言两语间气得他险些失控的离谱经历。
唐臻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不想看玉玺?”他眼中的诧异半点都不比岑威少。
只要岑威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就能让岑威绕进去。东宫这么复杂,有几个看不惯岑威,故意在他耳边说岑威坏话的人,简直再正常不过。
岑威面露诧异,认真的摇头,“不想。”
“”唐臻默默掐住大腿,竭尽全力的保持平静的表情,免得狰狞外露,彻底前功尽弃。
殊不知在岑威眼中,唐臻此时眼中含着泪水,倔强的看着他的模样,不能说与发现错怪别人时的愧疚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岑威虽然被无缘无故的怀疑,但没有任何损失,倒也称不上气恼。他转身回到唐臻身边,拿出干净的帕子,劝道,“殿下身为东宫之主,不能偏听偏信,也别这么”
“直白。”他绞尽脑汁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叹了口气,“陈玉读书多,下次让他教您如何驭下,臣的处事方式不适合您。”
换成他,可能会比太子殿下更直白,先问玉玺,再给诏书。
没错,至今为止,岑威依旧觉得,昨日他离开东宫之后,有人在太子面前进谗言,才令太子怀疑他为兄妻讨要封号的用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别有用心的人,分明是想要针对太子殿下。
唐臻环顾四周,发现仆人已经尽数退了出去。
实名制派细作就是这点好,没有任何细作会想不开为难老板。
如今无论唐臻想要在东宫与哪个伴读说些不想人尽皆知的事,只要与对方独处,那个人送到东宫的仆人都会自觉的清场。
“你自从进京,成为孤的伴读,处处以孤为先,为孤考虑,难道只想要手中的诏书?”唐臻反而觉得,只有直白才能从岑威口中得到想要答案,“为什么?”
如果岑威敷衍他,这就是试探。
如果岑威认真的回答,就算是他们相互交底。
他用太子殿下与寻常不同的面目,换岑威亲自来京都的目标。
即使只能得到假话,他也必须要对岑威有更深刻的判断。
岑威似是感受到了唐臻的认真,沉默的思考片刻才开口,“臣为殿下做事,不需要理由。”
唐臻冷笑,抬起下巴道,“孤想要什么,你就做什么?”
岑威这次考虑的时间比较短,几乎是立刻给出回应。
“不会。”
实话虽然声音很小,却令唐臻的脸色缓和了些。只是目光依旧固执的放在岑威脸上,久久不肯移开。
岑威似乎有些明白,唐臻在执着什么。
他再次陷入沉默,打量唐臻的目光逐渐深沉,漆黑的双眼中包含着各种对方无法立刻辨认的情绪。
好在岑威终究没有辜负唐臻的耐心。
“臣亲自来京都拜见殿下,是想要看看殿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29章二合一
唐臻信岑威的话,但无法满意这种程度的答案。
事实上,不止岑威。其他四名伴读,包括燕翎和施乘风,也是因为太子才会齐聚京都。否则在见不到昌泰帝的情况下,京都还有什么事,能吸引他们在此停留?
“原来如此”唐臻顺势追问,“不知岑卿眼中的孤是什么模样,可还令你满意?”
“臣僭越,请殿下恕罪。”岑威低下头,认真的回答,“臣觉得殿下年纪尚小,正值可塑之时。如有名师教导必会如虎添翼,可展望昔日父祖之威。”
唐臻仔细品味这句话里的每个字,觉得岑威是在委婉的表达不满意,然后又给他画饼。
所谓的父祖之威,昌泰帝肯定不行。哪怕仅仅是达到成宗在位时的程度,对比太子目前面临的情况,也是痴人说梦。
按照惯常的套路,唐臻吃下‘饼’,询问岑威有关名师的事,基本等于一只脚踩进岑威布置的陷阱。
“岑卿对现在的孤不满意?”唐臻艰难的克制住想要踩坑钓鱼的冲动。
他已经证明过,这样的试探对岑威没用。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地方崴脚。
岑威笑了笑,“殿下年幼,无需急切。”
“可你只比孤大三岁。”唐臻满脸不服气,咬牙切齿的道,“当年岑家村哼,你那时才十五,比孤还小,已经被称作少将军,难道不年幼?”
岑威还真没觉得,当年的自己年幼。
因为生母体弱,他从记事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叔叔和叔母家中,跟着兄长上山下河,身边都是与兄长同龄,甚至比兄长还大的人。
后来生母早逝,父亲始终没有续娶的想法,岑威整日跟在亲爹身边,仗着手脚功夫好,精力旺盛,遇到谁都能将其按在地上锤,也有过天不服、地不服的时候。
哪怕是面对长辈,他也不肯承认矮人一头,该叫叔叔,非得叫哥哥。头发花白的老汉,也是他哥哥!
在氏族村落,家家都连着亲的地方,岑威的行为委实令他爹和他叔叔为难,追着他打了几天,也没能逼着他开口。只能与村里的亲戚,各论各的辈分,我儿子叫您哥哥,没关系,我还是叫您爷爷,闹出好大的笑话。
久而久之,哪里还有人肯将岑威当成孩子看?
当年岑家村的青壮皆被岑壮虎和岑壮牛带走,官府派兵去围剿村子。岑威扛着长刀站在村口,立刻成为全村妇孺老弱的主心骨。
无论年纪大小,辈分如何,皆全心全意的信任岑威能带她们寻到生路。从头到尾,没有浪费任何时间,说半句质疑的话。
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岑威回想起三年前,竟然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抬起头与满脸不服气的唐臻对视,缓缓点头,“殿下说的没错。”
军中也有十五岁的将士,即使身手不够矫健,也缺乏披荆斩棘的勇气,但从进入军营起,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成长。
岑威不会将他们当成孩子,自然也不该将太子当成孩子。
况且太子并不是如传闻中那般,早就被圈养成傀儡。太子对于属于他库房有掌控欲,哪怕只能发脾气,也要达到想要的结果。对从小照顾他的东宫掌事太监不满,也不会隐忍不发。他不是没发现围绕他的困境,也没有放弃挣扎,只是还没找到正确有效的办法去改变。
对于岑威来说,能见到这样的太子,他亲自来京都就是件值得的事。
“我没有对殿下不满意。”岑威反驳唐臻得出的结论,解释道,“臣即使比殿下痴长三岁,有些虚名,也有无法解决的困扰,所以才会劝慰殿下无需着急。”
他面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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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已经知道,有些事着急也没用。”
唐臻心头微动,忽然换了种问法,“困扰你的难题是什么?”
问岑威想通过太子达成什么目的,始终问不出来。不如换成问岑威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才愿意接近太子,做太子的贴心伴读。
岑威犹豫了会,轻声道,“臣不想再上战场。”
唐臻愣住。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年仅十九岁已经扬名天下的当世名将,在乱世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就不想再上战场,确实是件很严重的问题。
“你”唐臻尽量收敛锋芒,以平和的语言询问岑威的状态,“会在打仗之后,很久都走不出来吗?”
岑威面露疑惑。
“即使已经离开战场很久,也时常会生出依旧在军营中的错觉,偶尔甚至会幻听或幻视。”唐臻舔了下嘴唇,解释道,“我曾在书中看过类似的例子。”
“真的会这样?”岑威脸上的诧异更明显,“两年前,我当时的副将忽然患上睡行症。夜里拿着长刀去巡营,一声不吭,见谁砍谁,醒来却没有任何记忆。回村不久,他夜里砍人的症状竟然不药而愈。老村长说他是八字太弱,压不住战场的血煞,才会被影响神志。”
唐臻面露惊叹,不得不感慨古华国玄学的神奇。在他看来,这名副将应该是精神焦虑和压力过大导致的梦游。然而用古华国玄学解释,也能做到逻辑通顺。
他简单粗暴的追问,“你是因为和副将有相同的困扰,所以不愿意再上战场吗?”
岑威摇头,不忍心对唐臻说太多战场的细节,言简意赅的道,“我八字极硬,能震慑住魑魅魍魉。有我坐镇的军营,除了当年的副将,从未有过被血煞之气困扰的事发生。”
“殿下不必为臣担心。”岑威主动解释道,“沙场征战,臣已经是极幸运的人。如有必要,臣随时可披旗上马,再次挂帅。”
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役,身上的伤口虽多却不致命,也没留下严重的旧伤,难道还不够幸运?
只是夜深人静时,岑威总是会想到身侧来来去去,逐渐消失的熟悉面孔。还有战事结束,满地的断肢残骸和身后响彻半边天地的哭喊。
“臣只是觉得”岑威停顿半晌,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沮丧,“无论谁输谁赢,永远留在战场的人都是儿子、丈夫、是家中的顶梁柱。”
当初岑家村是为了活着起兵。
这些人想来也是为了活着才参军。
一场战争,双方都会有人永远的留在原地,或多或少罢了。
作为主将,岑威排兵布阵、带头冲锋,绝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时刻。
有敌有我、有胜有败,才是战争。
他早就熟练的把控规则,绝不会犯下名为‘仁慈’的罪孽。
然而杀戮总有停止的时候,壮烈之士埋骨他乡,也总要有个理由。
岑家村如今不仅有活下去的资格,还拥有前所未有的自由,岑威需要为接下来,不知道会在何时再次到来的战争,找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所以他才会不顾父亲和叔父的阻拦,亲自前往京都向昌泰帝和太子表示善意。
在这里,他会找到下一次战争的意义或者竭尽全力的阻止下一次战争的到来。
如果在京都没能找到答案,岑威打算单枪匹马去北方拜访陈国公,询问对方当年为什么肯轻易放过攻入河南的最佳时机。
作为主将,岑威再清楚不过,血染松原已经是他的极限,也是当初整个河南省的极限。对北地霸主陈国公来说,损失的却只是些脸面而已,只要他愿意,不出半个月就能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的大军压境。
唐臻怔怔的望着岑威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大概是天生缺少名为‘同理心’的情绪,即使面对面的坐着,真切的感受到岑威的茫然和痛苦,冷漠的心也没有任何被触动的迹象。
我不该这样。
正常人至少不该无动于衷。
唐臻眨了眨眼睛,迟钝的垂下眼皮,顺着刚摸清的规律,轻声问道,“你是因为不想再上战场才进京做伴读?我能帮你吗?”
“殿下肯收臣做伴读,已经帮臣极大的忙。”岑威看了眼唐臻,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可能会吓到对方,立刻低声道歉,语气温和的对唐臻道,“若殿下将来有意效仿成宗,龙虎军愿意为殿下震慑宵小。”
说到宵小,岑威的目光瞬间锐利。看向唐臻时却像是正午的阳光,充满期待的照在名为‘太子’的树苗上方。
即使太子无法成为成宗,也有可能另辟蹊径,以全新的方式维持圣朝的安宁。如同烈宗驾崩之后的成宗,成宗驾崩之后的昌泰帝那般,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岑威不会将岑家村好不容易搏来的安稳生活,贸然赌在还没长成,身上充满不确定的太子身上。但也不吝啬在太子遇到困难时,出手给尚未长成的树苗遮风挡雨。
唐臻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姿势,朝岑威的反方向移动。
岑威看向他的目光,满含他最熟悉的有所图谋的意味,偏偏不会引起他的厌恶,只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羞赧?
不!
就是厌恶!
饮下半盏凉茶,唐臻略显混乱的思绪终于恢复正常。
仔细思索岑威透露的信息,终于能总结出他此前种种行为的逻辑。
不想再上战场。
去京都看看太子。
处处维护,做太子的贴心好伴读。
希望太子有名师教导,如虎添翼,早日展现父祖之威。
到此为止,正好闭环。
即使是最没有存在感的昌泰帝,也在登基之后,令已经混乱五年的圣朝逐渐恢复平静,并且长时间维持在相对稳定的状态。
更不用说杀人如麻的烈宗和养鱼达人成宗,无论驾崩之后留下怎样的烂摊子,他们还活着的时候都是名副其实的帝王,有生之年平定各种乱象的政绩,几乎能以一己之力,与史书中某些格外短暂的朝代比国运。
如果太子能效仿父祖,起码要镇住国运,最差也是令圣朝维持如今这般‘诸侯林立’的情况。
局势稳定,当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战争。
即使偶尔有小摩擦,也不至令岑威亲自挂帅。
这手算盘,打的确实很如意。
只是过于随性。
唐臻抬手轻捏眉心,挡住脸上的复杂。
如果他是岑威,绝对不会允许计划中有那么多空白之处。
只要想到随便发生点意外,就会影响到长达几年,甚至更久的计划,唐臻就焦虑的想要用指甲划手臂,亲眼看着真实存在的痕迹从无到有。
岑威却以为太子的举动是在掩饰感动,他心中觉得太子不必如此,甚至因为要看太子的后续表现,再与家中通信才能代表龙虎军当众表态,对太子心生愧疚。
出于补偿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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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动为太子考虑名师的人选,“殿下年已十六,还未正式进学,普通的老师只怕会耽误您的时间。兵法功夫方面,若殿下不嫌弃,臣愿意代劳。”
“数数天文皆是陈玉擅长之处,听闻他早年在广西有神童之名,至少为殿下解惑不成问题。如果殿下觉得陈玉的学识不够,还能边令陈玉陪你读些有趣的典籍,边寻找真正学识渊博的大儒。
“学习儒学经典,通读史书更不必舍近求远,当年北地有文曲下凡辅佐人间真龙的传闻,臣即使在岑家村也有所耳闻。孟首辅实乃天妒之才,又是孔孟后人,家学渊源,自幼博览群书。难得”岑威轻咳了声,语气忽然放缓,“难得孟首辅生在北地却满心为陛下效忠,宁愿被划去族谱上的名字,也要千里迢迢,孤身赶来京都为陛下分忧。如今正是个好机会,成全孟首辅的赤胆忠心。”
唐臻神色呆滞的听岑威念叨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孟首辅是令原主格外崇敬的孟长明,已经到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对孟长明这三个字上心之后,唐臻又去过两次朝堂,也有令朝臣依次请安,通报姓名,可惜孟长明每次都不在。
“劳烦岑卿费心。”
岑威郑重应下,见唐臻面色疲惫,没有继续与他说话的意思,顺势告退,煞有其事的捧着诏书出宫。
唐臻望着岑威的背影,颇有猛兽围着刺猬打转的茫然。
无论是刺猬不仅没有伤害野兽的意思,反而对其保有善心,愿意不计回报的投喂猛兽不短的时间。还是猛兽每次对刺猬不怀好意,都会落得满嘴尖刺,烦躁不已的下场,都令唐臻觉得像是在看玄幻故事。
离谱!
怎么会有这样的刺猬?
为什么偏偏是个刺猬?
“殿下,后院有个奴隶看着情况不太好。”
身着锦缎的侍女询问的看向唐臻。
唐臻摆了摆手,随口吩咐道,“让太医来开药,尽量救。”
侍女恭顺应是,没了平安有意的束缚,这批仆人的胆子都不小,经常与唐臻说几句闲话。
她放下滚茶,撒娇似的埋怨,“殿下怎么突然喜欢异族奴隶?您不知道,他们脏得很,房中明明准备了恭桶,他们却不用。看见奴仆去清理那些秽物,他们还要在旁边手舞足蹈,身上到处都是”
余下的话,即使侍女没说完,唐臻也能想象到。
他睨了眼侍女,抬手指向门外。
出去,他不想听,也懒得计较。
反正他没阻止仆人去教那些异族奴隶该有的规矩,先给他们吃点苦头,等到唐臻能用上他们的时候也能省心。
侍女见唐臻脸色冷淡,不敢过多纠缠,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没过多久,又有两名面容八分相似的姐妹花捧着糕点进门,故意打趣说笑,想引唐臻多说几句话。
欢声笑语中,唐臻本就困顿疲惫的脑袋更加昏沉。他看了眼天色,还是决定晚上再睡,先去书房看积攒两日的奏折。
然后发现内阁的折子还是那么别具新意。
这次不仅有四川内部执行的政令,甚至有两广总兵的嫡幼子娶妻的请帖。
四月二十五日?
唐臻看了眼挂在墙上,用来记录日期的画册,正好也是二十五朵桃花。
东宫批复的折子,第一次有‘阅’之外的字迹。
‘百年好合’
至于两广总兵又多了个什么样的亲家,对西南局势有没有影响。唐臻表示他认识的人太少,完全没有思路。
不如不看。
目前为止,内阁送来的折子中,唯一能称得上有后续,能令唐臻保持好奇,格外留意的事,只有当初四川内部政令所言的民间组织‘红莲’。
当初四川巡抚得到消息,‘红莲’从贵州离开,偷偷潜入四川。立刻全省戒严,寻找‘红莲’,防止亡命之徒在四川烧杀抢掠。
如今过去快一个月的时间。
‘红莲’还是悄无声息,四川巡抚却成了被众人嘲笑的小丑。
不仅无所事事的京都朝廷,仗着四川巡抚山高地远,没办法找他们算账,肆意用其取乐。连湖广布政史和两广总兵的请安折子都顺便提了下这件事,当成稀奇故事讲给太子解闷。
处理完奏折,唐臻打了个哈欠,决定早些用晚膳,继续调整作息。
没想到开门就看到脸色难看的平安,“殿下?”
唐臻满脸诧异,“嗯,有事?”
他知道外面有人,但没想到会是平安。
因为平安有事找他,直接开口就行,不必在门外苦等。
平安眉宇间的神色比唐臻还复杂,仿佛被不知名的妖精吸走了精气,莫名显得苍老,“殿下,施大人给您送来五名奴仆,说是从前年少不懂事,多次冒犯殿下,特意揣摩您的喜好,给您赔罪。”
唐臻眼中浮现冷漠,语气却很期待,“施承善?他要回来了?”
平安心不在焉的点头,数次欲言又止却说不出话,看向唐臻的目光越来越诡异,颇有痛心疾首的意味。
可惜唐臻正在心中默默念叨施承善的名字,希望能唤醒原主的情绪,等施承善回来,好与对方算总账,没有留意平安的变化。
“给太子殿下请安。”
心思各异的唐臻和平安陡然回神。
身着白衣的少年肩宽腰细,唇红齿白,竟然比唐臻还显稚嫩,只看吹弹可破的手指,就知道不是干粗活的奴仆。
“殿下!”平安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施大人的赔礼,您可还满意?”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头。
还行,虽然不如在施乘风的生日宴席上舞剑的白衣少年英武矫健,但只是年纪小些而已,多养几年也差不多,至少有基础。
实在无趣的时候,也能拿出来用。
只是平安的反应委实奇怪,唐臻反问道,“你不满意?”
平安扶住回廊的柱子,险些当场老泪纵横。
他伺候殿下十六年,从未见殿下对第一次见面的奴仆如此满意。
“他们从前做的事,不适合伺候殿下。”平安哆嗦着嘴唇,不死心的挣扎。
唐臻的目光更加奇怪,无所谓的道,“来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怎么会不适合伺候孤?”
平安咬牙,决定说的直白些,“您已经猜到他们的来历?他们”
“又不难猜。”唐臻轻笑,对平安道,“给他们准备好,惯常用得顺手的东西,晚膳之后就伺候孤。”
最好能见到长剑之外的古华国兵器。
“你要是不舒服就早些去休息,晚上不用陪着孤。”
唐臻拍了拍平安的肩膀,满眼期待的去用晚膳,神色明明灭灭。不经意间,大半张脸仿佛完全融入阴影,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下一秒,唐臻走到阳光下,嘴角的笑意却天真喜悦,没有半分阴霾。
施承善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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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回浙江,还要来东宫做伴读,真是个好消息。
相比之下,平安的脸色极好分辨。
他阴恻恻的盯着五名唇红齿白的白衣少年,冷笑道,“殿下肯让你们伺候,是看在总督府的面子上,别真以为自己真能得殿下喜欢。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将从前学的肮脏手段用在殿下身上,哼。”
“公公,你在说什么?奴听不懂。”为首的白衣少年怯生生的抬起头,“奴是总督府的家生子,怎么会知道肮脏”
‘啪’!
响亮的耳光令略有浮躁的气氛瞬间冷凝。
平安甩了甩手,暗道不愧是施承善送来的人,蠢得令人心情愉悦。
他踢了踢趴在地上,满眼怨毒的白衣少年,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念在你是初犯,咱家绕你这次,再说些唬人的话出来,别怪咱家当着殿下的面撕烂你的嘴。”
刚从小倌馆儿提出来的贱货,还没在东宫站稳就想搅弄风雨?
呸!
第30章一合一
用过晚膳,先出现在唐臻面前的人依旧是脸色难看的平安。他不知从哪里寻来条长鞭握在手中把玩。时不时朝被他吓得像是鹌鹑般挤在同处的白衣少年冷笑,似乎正在斟酌从哪里下手。
白衣少年丝毫不敢怀疑,太子坐在这里,会不会影响平安公公挥鞭的速度。毕竟他们只有一张脸,毁了就是完了。无论东宫的掌事太监如何收场,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奴给殿下请安。”
娇声软语同时响起。
为首的白衣少年不经意的昂起侧脸,用怯生生的目光打量唐臻,眉宇间的委屈不言而喻。
富贵险中求!
唐臻皱了下眉,抬起眼皮看向平安,“谁动得手?”
没等平安开口,白衣少年已经眼含泪水的解释,“平安公公见奴初来乍到,不懂东宫的规矩,好心教奴,并非是故意与奴过不去。”
“奴自知出身卑贱,有平安公公的亲自教导,应该感激涕零,只是、”白衣少年眼中凝固已久的泪水终于冲出眼眶,强行装出的大方语气也无法再支撑,透露出暗藏的怨恨,“奴还要靠这张脸服侍殿下,平安公公怎么能”
话音未落,只剩下如泣如诉的幽咽萦绕殿内。
余下的白衣少年见状,纷纷被勾起物伤其类的心思,也抓起袖子轻擦眼眶,可怜兮兮的看向唐臻。
只是随便问了句话,就变成救世主的唐臻眨了眨眼睛,觉得不太对劲。施承善送来的人,竟然如此多才多艺?
以他狂妄嚣张,看不起太子的态度,即使迫于来自施乘风的压力,不得不给太子赔罪,也应该是敷衍了事,随意应付才是。
施承善能留意到唐臻在施乘风的生日宴上,多看了几眼舞剑的白衣少年,特意寻了相同的人送到东宫赔罪,已经是耐心细致的令唐臻觉得惊讶的程度。
如果这些人并非随手选来,施承善必定不怀好意!
唐臻换了个姿势,没理会满地的小可怜儿,随口嘱咐平安,“他们不听话,你就带下去教,不要为难那张脸。”
他自认不是个有虐待倾向的人,看到身边的人脸上有明显的伤痕,难免会觉得可惜。毕竟世人皆爱美丽的容颜,他亦如此。如果能将花容月貌换成矫健的身姿唐臻依次打量娇小伊人,甚至能称得上是柳若扶风的白衣少年,眼中浮现几不可见的嫌弃。
真是难为施承善,总共送来五个人,竟然都比太子殿下显得稚嫩。
不得不说,他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踩中了唐臻的痒处,但不多。
白衣少年闻言,以为唐臻要为他们做主,眼中浮现狂喜,他立刻膝行向前,大着胆子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勾唐臻的袍角。
他现在非但不再怨恨平安,反而要感谢对方。否则他怎么能从五个人中脱颖而出,给殿下留下深刻的印象?
手指即将碰到鞋面的瞬间,唐臻突然转过头,第一次正视脸上有伤的白衣少年,语气平淡甚至有些厌恶的道,“先将他带下去,什么时候养好脸上的伤再来伺候。若是养不好,拨去做粗使或送回总督府皆可,不必特意再来问我。”
平安冷哼了声,毫不掩饰目光中的阴鸷,竟然亲自动手。
可怜白衣少年再怎么比同龄人心思多,也只是因为从小看惯各种无伤大雅的勾当,才显得胆子格外大。他以为贵人与出入小馆的客人没有区别,就爱吃这等撒娇崇拜的路数,哪怕看出他的小把戏,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胡闹。
权贵人家养个宠儿,岂会连这点耐心也没有?
可惜唐臻只会嫌他闹腾。
为首的白衣少年哭着闹着被拉走之后,其他人就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委顿在地,哪怕给唐臻换茶的宫女脚步重些,也能引得他们打个哆嗦,满眼仓皇。
唐臻见他们知道害怕,点了点头,温和的道,“将你们惯常用得顺手的家什拿来,耍给孤看看。”
还得从他们身上,找施承善的别有用心之处。
此话一出,不仅白衣少年直接吓傻,平安也眼前发黑,险些昏厥过去。
“殿下!”平安忍无可忍,贴在唐臻耳边道,“那等污秽之物,怎能青天白日”
唐臻觉得平安的反应有趣,故意提醒,“现在天色已晚,可不是青天白日。你若是担心有闲言碎语,我们偷偷赏玩,不告诉别人就是。”
平安咽下滚热的唾液,暗无天日的心中忽然开了扇天窗,抖着嘴唇道,“殿下、想、看他们耍什么?”
望着满头墨色长发乖巧束于发顶的太子殿下,平安坚信,以太子殿下的自尊心和脸皮,不可能在赏玩淫戏时也不介意他在旁边。
必定是有误会!
唐臻似笑非笑的解释道,“我在施乘风的生日宴,见到有身形矫健的白衣儿郎,舞剑还不错,于是多看了几眼。也许施承善细致,是真心想要与孤赔罪,所以费尽心思的搜寻来这些次一等的剑童。”
平安的脸色既青且白,深深的垂下头,几乎不敢与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对视。殿下圣洁如皎皎明月,他竟然用那般肮脏的念头揣测如何能对得起陛下?
唐臻也打算放过平安,他刚才的话有意没有压低声音,留在殿中的白衣少年都听见了这番误会,脸色羞愤中掺杂着恐惧,悄悄朝远离唐臻和施乘风的方向移动。
作为殿内仅剩的心态还没崩的人,唐臻好整以暇的欣赏梁安和白衣少年的窘迫,歪着头,故作天真的追问,“所以他们不是剑童?”
平安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纠结半晌,终究还是没选择敷衍太子。
他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沉吟半晌,令白衣小倌去取他们惯用的家什。
且不说大将军依旧态度暧昧,不肯正视难以见人的心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耐心尽失,显露出禽兽之相。
殿下以至舞象之年,又在年初莅临朝堂,亲自参政。按照旧例,即使没有太子妃和侧妃,也该有伺候的宫女。
只是外面人心繁杂,福宁宫中的陛下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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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长莫及,无暇照拂殿下。若是真有小皇孙,无论男女都有可能成为殿下的催命符。
人伦大事的道理,早晚要教给殿下,宜早不宜迟!
再怎么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平安面对唐臻时还是止不住的尴尬,只能长话短说,直接举起摆在首位的棒槌。
他语气平波无澜,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此物用于男子□□之处嗯,丘股之间,先涂抹药油浸润”
唐臻的眼睛越来越大,依稀透着三分惊恐,“我知道了!不必再说了!”
平安却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豁出老脸,怎么可能容忍唐臻退缩?
他仗着魁梧的身材将唐臻困在桌前。出于私心,唐臻越是表现出对男子之物的厌恶,平安嘴角的笑意越欣慰,越要喋喋不休的提醒唐臻,这个物件的具体用处。
具当日东宫的细作。送到各处的消息所写:
‘施承善送太子五美貌小奴惹恼平安公公,太子又为其与平安公公争吵,不许平安公公求见。’
京都城外长亭。
岑威明知道按照脚程,岑戎和苏迪雅要等午时过后才能赶到京都,依旧早出城两个时辰在此等候。
没想到宫中的消息送来时,岑戎和苏迪雅刚好快马加鞭的停在岑威面前。他们的心思与岑威相同,宁愿路上辛苦些,也想早些见到彼此。
“嗯?”岑戎搂住岑威的肩膀,就着他的手看纸条上的内容,嘟囔了句,“红颜祸水?”
“美、貌、女、奴?”苏迪雅也凑过来,以奇怪的口音,认真的念出她觉得是重点的内容。
岑戎面露无奈,耐心的纠正苏迪雅的错误。
“是美貌小奴,不是美貌女奴。”
“有什么区别?”苏迪雅抓紧岑戎的手臂,笑嘻嘻的问道。
岑戎却愣住,再次低头看向两指宽的纸条,表情逐渐呆滞,“没什么区别,女奴特只女性,小奴是还没长成的半大少年,男女皆可”
身为从小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岑戎什么三教九流的稀奇事没见过?
然而妻子虽然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却是蒙古部落正儿八经的公主。
正当岑戎犹豫是否还要继续说下,苏迪雅已经学会抢答,拍着手道,“我知道了!是蓝颜祸水!”
已经默默倾听许久的岑威张了张嘴,觉得应该为唐臻解释两句,笑道,“也许只是误会而已,殿下还是孩子心性,不至于”
“我听说中原皇帝招侍寝的妃嫔,喜欢令心腹守在外面。”苏迪雅好奇的问道,“你有没有为太子守过唔唔唔!”
岑戎捂住妻子的嘴,头疼的道,“这些话我们私下悄悄说,不要在大庭广众问。”
岑威不动声色的拉稳马缰,自然而然的落在后面。
通过施乘风的帮助,岑威终究还是在京都找到与他身份匹配的宅子。
如今刚进门的位置高摆祭台,三牲五谷六畜整齐排列。
苏亚迪和岑戎见到宅中庄严的布置,脸上皆涌现难以掩饰的兴奋。
“阿弟?”
岑威点头,从心腹手中接过紫檀木所制的盒子,“这是东宫太子亲自写下的诏书,还有传国玉玺的印记。”
“谁敢不承认您郡主的身份,让他先来问龙虎军的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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