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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三合一
感受到众人微妙的目光,燕翎端起茶盏的手指猛地攥紧,脸上却浮现恰到好处的意外,解释道,“我见殿下脸色不好,想要离殿下近些方便照顾,没想到少将军竟然会如此看待”
岑威礼貌的抬起眼皮与燕翎对视,然后与燕翎同时移开目光。他并不好奇燕翎的未尽之语,也不在意燕翎是否会从太子妃的位置上离开。
太子问,他答,仅此而已。
唐臻若有所思的扫过胡柳生对面的空座,忽然理解他进门时为什么只有燕翎站着,原来是在等座位。
亏得他以为燕翎弄出翠柳的事,终究是对他有些愧疚才会坐立难安。
唐臻讨厌自作多情的感觉,燕翎在他眼中的形象立刻从可爱养眼的猫主子,变成又蠢又欠揍的狗子。
他假装没发现燕翎的目光,面带尴尬的看向施乘风,小声问道,“世兄也觉得那是太子妃的位置吗?”
施乘风刚因为座位被燕翎恶心,落井下石的机会送到手边,他当然不会心慈手软。立刻引经据典细数礼义尊卑,句句没提燕翎,字字都是指着燕翎的鼻子骂。
饶是燕翎再怎么脸厚心黑,也扛不住如此肆无忌惮的指桑骂槐。
尤其是这里不仅有唐臻和施乘风,还有在燕翎心中远不如他的岑威等人。
骄傲如他,怎么可能忍受被这些人看笑话?
燕翎起身打断施乘风的话,眉宇间尽是无奈,“是我思虑不周,罚我今日鞍前马后的伺候殿下可好?”
没等有人询问什么是鞍前马后,他已经走到唐臻身侧,双手端起尚且温热的新茶,煞有其事的道,“请殿下饮茶。”
哪怕是不听话的狗子,故意讨好主人时也会有可爱的姿态。
况且燕翎即使是狗,也是赏心悦目的帅狗。
真的有人会与哈士奇生气吗?
唐臻没养过,不知道。
他接过燕翎捧着的茶盏,饮了口放回桌上,算是认可燕翎的赔罪,愿意揭过这件事。
施乘风见状,拿起块新鲜的点心放入口中,顺势止住话头。
唐臻也没忽略施乘风,“孤还没问世兄,忽然进宫可是有事?”施乘风长叹了口气,“我听闻殿下有差事交代给伴读去做,偏偏我那个不争气的兄弟至今还不能下床。我怕他耽误殿下的正事,便厚着脸皮来寻殿下,请殿下准许我替家中兄弟办几日差。”
唐臻闻言,眼底的笑意忽然冰冷,睨向长身玉立的燕翎。
最好别让他知道,当初施承善发疯,也有燕翎的份。
不然无论是猫是狗,都免不了挨揍。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世兄来得正好。”唐臻点头,对岑威道,“账册呢?”
岑威起身将装着账册的木箱交给平安,言简意赅的道,“旧日账册中,共有九十二个种类,两万三千四十九个物件。我等清点库房时,点出九十个种类,两万两千一十二个物件,除去已经送到东宫使用的物件,还有三百八十二个物件不知所踪。”
唐臻眼中闪过阴霾,问道,“这三百八十二个物件都是什么来历?”
“皆是各地送给您的节礼和寿礼。”岑威停顿了下,看向施乘风,“其中有二百六十八件是三省总督所献之礼。”
施乘风勃然大怒,自从收到太子命令伴读清点库房的消息,他和幕僚经常推算各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最显眼的问题,会是东南三省的进献之物不翼而飞。
小贼没将太子放在眼中也就罢了,竟然敢对东南三省的东西下手。
他倒是不曾怀疑岑威使坏,毕竟清点库房重新造册,岑威只是主导而已,还有立场不同的另外三名伴读参与其中。
在京都毫无根基的岑威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难度不亚于登天。
唐臻反而没什么感觉。
只要昌泰帝给他的东西没出问题,其他物件哪怕是全部离奇消失,他也不会心疼。他随手拿了本新账册翻看,速度快得几乎没有停顿,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看不懂。
不过唐臻也没想看懂,他只是在确认,清查库房、重新造册的事是否由几名伴读共同完成。
九本新账册,陈玉的笔迹占了六册,其他三册分别是岑威、梁安和胡柳生的笔迹。
看来岑威也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好大喜功,不近人情。
“孤听说清点库房的时候磕碰了些东西?”唐臻忽然问道。
岑威单膝跪地,有条不絮的解释,“殿下恕罪,共磕坏金器十二件,已经命匠人修补。跌碎瓷器五对,碎瓷尽数入库,殿下可随时令人查看。其余如珊瑚、琥珀等摆件有瑕者共九件,其中五件可以修补,已经命匠人日夜赶工,余下四件无法修补者也仔细封存,放入库房。”
“清点库房重新造册共用半个月,前五日宫人屡屡出错,以至于磕坏这些物件。臣已经将犯错的宫人尽数收押,另寻守在东宫外的羽林卫整理库房。余下十日,再无意外发生。”
“羽林卫?”唐臻心思翻涌,半点都没放在库房。
半晌后,他若无其事的道,“细致周全,每人赏赐二两银子。”
东宫外居然有羽林卫?
他怎么不知道。
谁的羽林卫,统领是谁?
未免失态,唐臻故意往别处想。
怪不得平安只提过一次库房中磕坏许多物件的事,他还以为平安上次的话只是埋雷,还有更大的坑等着岑威,没想到竟然是哑炮。
岑威做事委实漂亮的令人抓不住任何把柄,连已经毫无用处的碎瓷都要封存入库。也正是因为如此,唐臻才能忍住不迁怒,只是看岑威更加不顺眼而已。
拥有如此矫健的身姿有什么用?
清点库房的小事都会被人钻空子。
磕坏的物件中,有从昌泰帝的库房里拨给他的东西。
“无耻小贼,竟然敢打殿下私库的主意!”施乘风忍了又忍,火气越来越大,忽然拍案而起,“臣愿替殿下追查库房中不翼而飞之物,求殿下允许。”
唐臻迟钝的点了点头,以手抚额遮挡脸上的表情,“劳烦世兄。”
燕翎察觉到唐臻的异样,忽然道,“少将军虽有疏漏,但也算尽心尽力,殿下莫要动气。”
岑威闻言,也不反驳辩解,“殿下息怒。”
唐臻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居高临下的盯着岑威漆黑的头顶。
直至今日,他依旧看不透岑威所求。
如果他是岑威,在圣朝皇族的统治下挣扎生存,通过造反获得权势地位,会如何看待被圈养的太子?
唐臻舔了下牙尖,眼中忽然浮现兴奋。他要杀了皇帝和太子,让圣朝彻底乱起来!
能安抚民心的成宗后裔彻底死光,圣唐正统完全颠覆。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再也不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为了将来不居于人下只能拼命。岑威的继母是湖广布政史沈思水的同胞亲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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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是关西七卫的草原明珠,龙虎军不仅可以影响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成败,还能转头吞并西南势力壮大自身,来日与陈国公和三省总督形成鼎力之势。
如果运气足够好,百年之内,皇位上坐着的人说不定会姓岑。
即使岑威没有这样的野心,也不该像现在这样,尽心尽力的给他当伴读。
“岑卿何罪之有?”唐臻语气坚定,“是宫人的错!”
“刁奴狡诈,险些连平安都被糊弄过去。岑卿初来乍到,能及时止损已是不易。除了父皇赏赐给孤的物件,其余有所损坏的东西都不必再修补,皆由岑卿拿去处置。”
岑威抬起头平视唐臻的椅子,脸上无悲无喜,“谢殿下赏赐。”
唐臻依旧看不出岑威的古怪,边默念细思伤身,边忍不住试探,“岑卿办差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臣为殿下效忠是本分,不敢居功。”岑威话锋突转,“近几月,臣家中频办喜事。人情往来,耗费许多金银。臣本就出身贫寒,因此更显拮据,竟然买不起在京都落脚的宅子,至今仍租房居住。”
唐臻脸上的笑意逐渐僵硬。
宅子?
太子殿下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有宅子?
当然是历代皇帝闲时置产,惠及子孙。
他库房中的所有宅契都是昌泰帝给他私产!
燕翎和施乘风同样在打量岑威,暗道此子难缠。
不居功,也不拒绝‘主上’的赏赐。
他们在各自父祖身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备受信任的心腹。
如此委曲求全,必定所求甚大。
唐臻彻底失去扒拉岑威的兴趣,让平安去库房取千两黄金,千两白银赏赐给岑威,另赏陈玉等人五千两白银。
他故作天真的道,“这些可够岑卿换个足够满意的地方租住?”
唐臻专门了解过这个时代物价。
自从烈宗年间,天灾频起,金银的价值越来越高,导致不同时期的话本中的物价非常奇怪。
好在东宫的宫人虽然是木头成精,但起码长了嘴,只要唐臻有足够的耐心,总是能问出想要的信息。
昌泰帝登基之后,除了部分地区,各地逐渐恢复稳定,金银的价值也稍稍落下了些,京都相比其他地方依旧离谱。
一两金子等于十五两银子。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二百枚铜钱。
唐臻相当于赏赐岑威一万六千两白银,足够岑威在京都买个小宅子落脚。
至于圣朝成立三百多年,早就数不清有多少权臣在京都定居,如今距离皇宫稍近的宅子都是有主之物,价值远非金银能够衡量,完全不在唐臻的考虑范围之内。
岑威一本正经的道,“谢殿下恩赏,臣从未如此富裕。”
施乘风觉得岑威装得太过,故意道,“我先到京都,又比少将军虚长两岁,应该给少将军接风。竟然今日才想起这件事,该罚!罚我送少将军八千两银子安家如何?”
唐臻闭上眼睛,唏嘘不已。
他是已经放出话,即使舍不得宅子也不能小气才出金银。
绍兴侯世子这又是何必。
用真金白银撩拨岑威的自尊心?
狼被肉包子打到头上,怎么可能会生气。
不出唐臻所料,岑威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脸色松缓,对绍兴侯世子的称呼也从世子变成施兄,因为口音稍显奇怪,还有些像世兄。
陈玉见状,原封不动的将刚从唐臻这里得的赏赐,五千两白银送给岑威做接风礼。梁安本身对岑威没有恶感,也不差这点银子,更不想特立独行,立刻表示,他也愿意为岑威出五千两白银安家。
难得胡柳生也没舍不得,只是目光总是往燕翎身上瞟。
没等施乘风阴阳怪气,燕翎已经微笑着开口,给岑威出和施乘风数量相同的银子,八千两。
“多些燕兄。”岑威倒是一视同仁,只要给他出安家费,无论多少都是兄弟。
唐臻在上方看得一清二楚,施乘风见燕翎也开口出了银子,脸上分明有悔意浮现。八成是觉得银子给少了,没让燕翎觉得肉痛。
喜怒哀乐、人生百态。
唐臻喜欢这种处于人间的真实感,因为发现从昌泰帝的库房中拨给他的东西被毁坏生出的焦躁,终于平息下去。
陈玉适时的提出询问,“殿下,收押的宫人该如何处置?”
“平安今日与我说,现在这批宫人处处不尽心,要将他们都打发出去。”唐臻转头看向站在角落的平安,语气难掩埋怨,“孤上次病倒时你也是这么说。”
平安立刻请罪,“请殿下放心,您的身子已经大好,奴婢绝不会再因为担心殿下疏于对宫人的管教。”
唐臻懒得去追溯,平安和燕翎但凡遇事不周,立刻在太子身上找根源的习惯是谁先起头,顺水推舟的道,“既然你如此念着孤,为什么不肯回孤身边伺候?”
平安下意识的想说:
‘奴在殿下身边伺候,谁替殿下掌管东宫?’
过去的十六年,每次太子埋怨经常见不到他,他都是如此回应太子。
然而话到嘴边,平安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捂住了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话。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伺候了十六年的主子已经变了。
唐臻的目光越过平安,看向下方神色各异的人,语气稍显阴郁,如同在暗巷中屡屡碰壁找不到出口的人。
“宫人换来换去没什么区别,不如从众卿家中调集些仆人来,诸位可愿为孤排忧解难?”
“殿下!”燕翎脸色大变,“这不合规矩!”
他早就准备好了下批进入东宫伺候的人,所以才能毫不吝惜的在库房和翠柳的事上折损人手。
如果下批宫人是由各家送到东宫,岂不是由他在暗,别人在明,变成所有人皆在明处?
施承善听了唐臻异想天开的话也惊疑难定,甚至觉得这是太子被连番刺激之后有所长进,故意试探他们。
若是他送入东宫的人,落入他人圈套,恐怕会连累祖父。
陈玉眉梢跳动,广袖下的手掌牢牢握紧,没过多久便尝到浓郁的血腥味。
梁安目光定定的凝视陈玉的下颔,忽然叹了口气,闭眼装睡。
胡柳生左看右看,数次欲言又止,奈何陈玉和梁安不理他,更远的人注意力都在唐臻身上,只能继续寻找插话的时机。唯有岑威认真的思考,该如何为太子分忧。
他面带遗憾的道,“臣身边只有近卫,没带仆人,只能从宫外采买或送信回河南,令家父寻找合适的仆人。”
毕竟刚收到一万六千两白银的赏赐,岑威拒绝的底气不足,忽然问道,“我见东宫只有守在门外二百羽林军,再无其他护卫,不如我送五十近卫给殿下,保护”
“放肆!”眼见岑威越说越离谱,燕翎再也忍不住出言呵斥,“事关太子殿下,自然有祖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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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规矩,岂是你说如何就如何?”
燕翎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停顿了会,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少将军是好意,只是你出身乡野,不知道东宫选人的种种顾虑和良苦用心,难免有所错漏,说出引人发笑的话。”
唐臻的耳朵动了动,说不出的古怪再次萦绕心间。
燕翎这番话,既可以说给岑威听,也可以说给太子听。
皆可以归纳为不知道东宫选人的种种顾虑和良苦用心,说尽引人发笑的话。
可惜岑威并不是心思敏感纤细,到处都是痛点的人。
他抬头与燕翎对视,明明因所处之地矮人半头,气势却半点不弱于对方,“这是殿下的东宫,我只知道听从殿下的命令。”
“你不管百姓如何看待殿下?三月刚亲政,还没有任何建树,四月就因为宫人的伺候不够顺心,大改祖宗留下的规矩,完全不顾福宁宫中的陛下。”燕翎冷笑,“原来少将军挂在嘴边的忠心只是纵容娇宠,完全不顾殿下的未来。还是少将军本就打算用老实忠厚的假象引导殿下耽于享乐,免得殿下亲政后知道岑家村做的好事。”
唐臻安心躲在燕翎的身后,垂头掩饰脸色,假装心神难宁。
短短几句话,集齐扣帽子,画饼,无中生有,移花接木,挑拨离间。
这谁扛得住?
岑威沉默半晌,越过燕翎看向唐臻,“臣没读过书,不知道该如何与陈国公世子辩论。无论殿下需要什么人手,臣总是能替殿下寻来。”
他安心落座,终于显得没那么任劳任怨。
太子亲口对他提要求,他才肯做事,并非腆着热脸拼命的往前凑。
施乘风看够了热闹,脸色几经变换,终于下定决心。
“臣亦愿意听殿下的吩咐。”
最多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启程返回浙江。燕翎的嘴太厉害,又是陈国公世子,施承善那个蠢货论起脑子还不如岑威清醒,肯定会被燕翎压制。
施乘风可以接受总督府的人在东宫争不过燕翎,但他必须掌握局面彻底失控的具体时间。
总督府得不到的东西,陈国公府也别想得到。
不长脑子的施承善恐怕指望不上,摆在明面上的宫人反而能光明正大的获取消息。
陈玉轻声道,“臣听殿下的吩咐。”
梁安狠狠的咬牙,两广总兵与三省总督的走狗隔岸相望,他最见不得三省总督又得好处。
可是陈玉与绍兴侯世子站在同处,若是殿下最终还是想要各家皆派人入宫,将来陈玉和施承善在东宫行走更加方便,梁安肯定会被边缘化。
最重要的是,燕翎薄情冷性,他今日站了燕翎,鸡飞蛋打,来日也不会因此得到燕翎的另眼相看。
换成施乘风和岑威,只要肯厚着脸皮说好话,总是少不了半口汤喝。
“臣也听殿下的吩咐。”
反正燕翎的指责落下来,有个高的施乘风和岑威顶着。
胡柳生在燕翎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骇笑连连。
哪怕陈玉和梁安分开,单纯冲着回报,他也会选人更少的燕翎,让局面维持平和,但呵呵,他没得选择,不是吗?
到最后,竟然只有燕翎不同意唐臻从宫外寻找奴仆代替现有的宫人。
作为燕翎最后的希望,唐臻的心情格外复杂。
他上辈子不是没有过将别人的生死存亡捏在指尖,欣赏对方的恐惧、挣扎,并以此为乐的经历,但从来没有过才发现对方想要圈养自己,然后就捏住对方命脉的事。
虽然所谓的命脉,会给燕翎带去的挫折非常有限,但怪不得那么多人好好的不当人,非要当变态。
唐臻面露歉意,嘴角却扬起愉悦的弧度,“对不起。”
下次记得提前哄我。
先让我高兴,才有心情哄你。
唐臻猛地推开燕翎,焦躁的转了两圈半,咬着牙道,“我要宫外的仆人,还要将平安留在身边!你们负责将现在的宫人带走,不要再问我如何处置。”
话毕,他红着眼眶环视四周,目光在难以置信的燕翎身上流连许久,猛地转身跑向门外。
岑威低头看向手背,是太子殿下的泪水。
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不上不下备受折磨的感觉。
燕翎对太子的影响之大,只要没眼瞎的人都能看到。
然而太子虽然因为没听燕翎的劝说,难受的当众失态甚至落泪,但至少做到坚持己见。
养废了,但没完全废。
真是令人头疼。
唐臻如同一阵风似的跑到大门处,扶着宫墙大口的喘气,因为胸口的窒闷,泪水止不住的沿着侧脸落下。
可惜宫人都惧怕近来性情大变的太子殿下,远远的缀在后面不敢靠近,否则他们就会看见,泪流满面的人正眉眼弯弯、嘴角上翘。
唐臻借着眼泪干嚎两声,算是畅快的笑过,随手擦了擦不知道花没花的脸,去寻守在东宫外的羽林卫。
直到快要走出东宫的范围,唐臻才看到羽林卫的身影。
他们并非在门口或宫墙处站岗,而是藏身在所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其中最正常的位置,竟然是有掩体的房顶。
唐臻昂头沉思片刻,放弃去试探羽林卫的念头,转身走向福宁宫。
得益于对空间格外敏感的天赋,唐臻绕着东宫转了大半圈,已经能确定,羽林卫的位置有什么讲究。
用最少的人,以最彻底的方式监视东宫。
即使是爬狗洞进入东宫,也没法逃过这些羽林卫的眼睛。
程守忠见到唐臻吓得脸色铁青,“您怎么哭了?是谁欺负您。”
“嗯?”唐臻摸了下刺痛的脸,再次嫌弃太子殿下的娇弱,故意道,“他也不是故意将军别问了。”
“施乘风?”
程守忠非要问出个结果。
唐臻摇头,胡乱摸出张帕子盖住眼眶。
他不在乎狼狈与否,只是不想刺激程守忠,免得福宁宫中的人担心。
“岑威?”程守忠忽然固执得厉害。
唐臻继续摇头,低声道,“我觉得宫人不够尽心,要求他们从宫外给我找仆人。他们不同意彼此的看法,争吵了几句,我有点害怕。”
程守忠见到唐臻脸上的腼腆羞涩,更加心疼,从荷包里拿出块糖送到唐臻嘴边,小声道,“这是我从陛下的糖盒中偷的莲花,专门给您留到现在。”
唐臻眨了眨眼睛,喜悦瞬间从嘴角蔓延到眼角眉梢。
他小心翼翼的捧起在他看来算是粗制滥造的彩色糖果,连呼吸都是甜甜的味道。
“快吃。”程守忠笑着催促,保证道,“臣下次还给您偷。”
唐臻却舍不得,轻声道,“那等下次”
“臣每日都能碰到陛下的糖盒,无论您什么时候来都会有。”程守忠打断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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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的话。
唐臻被程守忠催得没办法。
他怕这次不听话,下次拿不到糖或者程守忠拿别的糖糊弄他。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这件事上,唐臻不想冒任何风险。
微微发涩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唐臻满足的叹了口气,每根神经都牢牢记住这股味道经过的感受。他变戏法似的从袖袋中摸出张巴掌大的年画,脸上浮现犹豫。
如果开口说话,糖是不是会吃得很快?
程守忠笑眯眯的接过年画,小心翼翼的卷回原样塞入袖袋,连声道,“臣明白,陛下不肯收就便宜给臣。”
唐臻笑着点头,放松身体靠在程守忠肩上,昂头望向福宁宫的琉璃瓦。
他还有话想问程守忠却舍得不浪费一星半点的甜。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糖。
程守忠偏过头偷偷擦了下眼泪,怕唐臻回东宫的时候吹了寒风,夜里难受,专门让人去拿件昌泰帝的斗篷给唐臻。
唐臻四肢僵硬的随着程守忠摆弄转身、抬手,悄悄对比身上的斗篷与程守忠是否贴合。
程守忠虽然苦相,但身形绝不凄苦。他魁梧健壮,摆弄唐臻如同应对易碎的木偶,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铁汉绣花,莫过如此。
唐臻只能抬头仰望他。
确认过差距,是能装下三个病秧子的壮汉。
唐臻顿时笑得像是偷吃荤腥的小猫,身上的斗篷虽然大得厉害,要不是他小心翼翼的提着,早就落在地上,宽窄却不算夸张,绝对包不住程将军。
他的父亲,是个身形伟岸却消瘦的人。
临到要离开时,唐臻才想起正事,问道,“守在东宫外的人是羽林卫?”
程守忠眼中闪过惊喜。
早在从岑家村走出来的小子抓羽林卫去东宫做苦力时,他就在等待太子殿下知道那些人的存在,会有什么反应,唯独没想到,太子殿下愿意如此直白的问出来。
他忍着眼眶的酸涩,仔细掖紧少年身上并不合身的斗篷,力求不留任何缝隙,语气却没什么波澜,“羽林卫是保护皇帝和太子的禁军,当然会有人守在东宫外,岑威发现多少人?”
“他没细说。”唐臻摇头,今日人多嘴杂,他怕会引起没必要猜忌,没敢表现的过于在意羽林卫。
程守忠想了想,低声道,“不如让那些人就此守在库房?”
可怜的殿下,若不是无人可用,怎么可能连宫人都不要,反而让各家往东宫送外面的仆人。
唐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我打算将父皇给我的东西单独分出来,现在缺个掌管库房的人。”
程守忠却不肯再给提议,他扶着唐臻转身,狠心道,“天色渐黑,您该回东宫了。”
唐臻长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始终没换来程守忠的心软。
平安说话算话,当真为唐臻准备了全新的软轿。
是否舒服暂时不提,起码唐臻在福宁宫外做完望亲石,不必再一瘸一拐的走回东宫。
天色逐渐昏暗,轿外的灯笼却照不亮里面。
唐臻脱了鞋,整个人都缩进宽大柔软的斗篷内,右手紧握成拳,牢牢攥着程守忠借着给他掖斗篷的动作,偷偷塞进他手中的小印。
小印只有指节大,材质似玉非玉,依稀能摸出狼形雕刻和下面的小字。
‘羽林’
是羽林军的印记。
可惜程守忠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
程守忠照例等到再也看不见太子殿下的身影才回福宁宫,立刻去正殿给昌泰帝请安。
自从过了年,昌泰帝更仙风道骨,平日里愿意见的人越来越少。
即使是程守忠,也是习惯性的守在昌泰帝随时能看到的位置,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见到昌泰帝。
他也没与太子殿下说谎。
昌泰帝的饮食皆要由他掌眼,糖盒更是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程守忠犹豫片刻,只拿起两枚糖块放入荷包,既担心殿下得到的糖变多,味道不如现在甜美,也怕殿下日夜吃糖,哑了嗓子。
“将军,陛下召您。”宫人在门外高声道。
这里放着昌泰帝日常所用之物,整个福宁宫,只有昌泰帝和程守忠可以随时随地的进入。
程守忠随口应了声,锁好糖盒,习惯性的嘱咐宫人警醒。
“陛下?”他走进寝殿,直到能看清昌泰帝的面容才停下脚步,老老实实的跪下请罪。像他这样的亲信武将,除非犯错,都是单膝跪地请安。
昌泰帝气得头疼,不冷不热的质问道,“你跪什么?”
程守忠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低声道,“臣将您近日最爱穿的那件斗篷给出去了。”
“还有呢?”昌泰帝冷笑。
程守忠满脸茫然,“臣偷了您的糖?”
昌泰帝深吸了口气,苍白的脸色逐渐红润,咬牙切齿的道,“朕的虎符呢?”
程守忠抖了下,看向昌泰帝的龙床,小声道,“虎符在您放玉玺的地方,臣给您拿出来看看?”
“哈”昌泰帝扬起下巴,示意程守忠少说废话。
圣朝虎符是由玄铁打造,仿照传国玉玺的形状,龙虎对望却不相争。
如今唯有龙牌还在昌泰帝手中,背面刻着圣朝历代皇帝的年号和名讳。
烈宗
成宗
昌泰帝
那些为皇位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反而寂寂无名,已是尘埃。
昌泰帝看了眼就移开视线,眼前仿佛有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交替浮现,有人叫他外甥,有人叫他表弟,还有人叫他叔叔。
虎牌被烈宗赏赐给陈国公的先祖宁王,允他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烈宗信守承诺,宁王有生之年,绝不收回虎牌。
后来烈宗和宁王相继去世,成宗完全没有收回虎牌的意思,昌泰帝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虎牌逐渐成为陈国公的标志。程守忠见昌泰帝难受,连忙将虎符收回床底,端起温水呈给昌泰帝,温声细语的道,“殿下念着您,这次给您送张年画,上面画着条肥鱼。他的气色比上次好了许多,可见平时会认真的调养身体,东宫要换批宫人,这次是各家送到宫中由殿下挑选。您且放宽心,殿下如今能拿得起事,日子定会比从前容易。”
昌泰帝不为所动,突然道,“朕的羽林印呢?”
程守忠的脸皮抖了下,满眼无奈的看像昌泰帝,从桌子下方摸出拇指大的印记,“这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你的羽林印呢?”
不问出异样,昌泰帝誓不罢休。
程守忠被问得恼怒,又不敢发火,硬气的道,“臣的羽林印当然在臣身上!”
昌泰帝疲惫的闭上眼睛,脸上浮现终于尘埃落定的安心。
“你这是在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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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稚童抱金砖过闹市,身后突然多了护卫,只会令觊觎财富的人更加疯狂狠毒。
“臣只是严格执行陛下的吩咐,您说太子能自己发现羽林卫,才允许羽林卫现身保护太子。今日太子问到我头上,臣难道不该有些表示?”程守忠脸上浮现不赞同,小声嘟囔,“况且您的东西不给太子,最后还能便宜哪个?”
如果陛下和太子不在了,陈国公和三省总督想要再找个傀儡皇帝,还是不是开国皇帝的血脉都要打个问号。
“他咳咳咳、咳咳”
昌泰帝突然咳得撕心裂肺,久久停不下来。
程守忠见状,后悔的捶胸顿地,他怎么就这么贱!难得陛下不受咳疾困扰,非要引得陛下频频开口。
直到昌泰帝饮了药睡下,始终守在床边的程守忠才小声说出昌泰帝没说完的话。
‘他的命只能由天,由不得我。’
“可是陛下,您现在苦苦支撑难道不是为了护着殿下?”
早晚护不住,不如趁着还能护的时候尽可能的给殿下选择的机会.
“殿下?”平安亲自举着灯笼迎唐臻下轿,脸上尽是怒意,“怎么没让人给您送顶灯笼?”
唐臻轻笑,开口时依旧散发着甜味,“因为你没告诉他们,我见不到亮会发热。”
他今日心情好,懒得再与平安计较那些摔坏的东西,见平安老实闭嘴就提起斗篷跳下轿,脚步轻快的奔向寝殿。
晚上要盖着斗篷睡觉!
像是窝在父亲怀里那样。
还没躺下,他已经在期待了。
用过晚膳,平安再次出现,轻声对披着斗篷抱紧双腿发呆的唐臻道,“您离开东宫之后,陈国公世子就出宫了。”
唐臻这才想起来,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忘在脑后的事叫‘燕翎’。
他感激的看向平安,“去拿账册来。”
今日燕翎带给他的快乐虽然短暂但也能称得上稀奇,希望下次不要再有。
太挑战人性,他经历两辈子才变成好人,不想堕落。
唐臻从与昌泰帝无关的账册上随手指了几样东西,又去桌前写下十张纸条分别放入信封。
然后吩咐平安,“每隔一个时辰,送一份礼物去成国公府,什么时候燕翎愿意回孤的纸条,什么时候将回信顺着门缝送进来,不要敲门,也别打扰孤。”
十个时辰,只要是没睡死都该醒了。
宫人依次离开寝殿之后,唐臻裹紧斗篷爬上床,发出惬意的喟叹。
彻底与温暖的美梦汇合前,唐臻最后的念头是:燕翎的脾气应该不小?
如果半夜就感动的进宫来找他,正好撞见他酣然入梦的模样,好像有点尴尬。
陈国公府
燕翎沉着脸从宫中返回,立刻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个时辰没发出声音,也不许任何人入内。
哪怕只是院中的蚂蚁,也能感受到滔天怒火。
仆人们更是小心翼翼,连迈步都不敢放肆,生怕吵到世子的耳朵,落得被撵出去的下场。
直到平安公公赶到,世子的院落终于点上灯笼。
燕翎冷冰冰的望着桌上以白玉和琥珀打磨的围棋,没有任何触动。
这次哪怕唐臻送来比骨弓更有意义的物件,他也不会再轻易的原谅唐臻。
平安轻咳了声,从袖袋中拿出信封递给燕翎,“殿下的亲笔信。”
燕翎不屑的转开头,无悲无喜的开口,“打开。”
他要让平安亲眼看着惹怒他的下场。
平安眼中闪过不喜,小心翼翼的撕开封口,生怕力气太大会毁坏信纸,将其展开放在燕翎面前,转身背对燕翎。
燕翎冷笑的垂下头。
不看?
他非得让平安亲自念
信纸上只有两个字。
‘燕翎’
直到从平安口中得知唐臻总共准备了十份赔礼,燕翎狰狞的脸色才稍稍平静,黑沉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门口。
第二份礼物:以百年木为骨的折扇,扇面是金蚕丝。
纸条:燕翎
第十份礼物:一块锦鲤玉佩。
纸条:燕翎
平安打了个哈欠,敏捷的躲开满天乱飞的棋子和折扇。
困顿的脑袋令他想不明白,昨夜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亲自出宫。
第24章三合一
也许是因为心情好,唐臻这觉睡得格外香甜,睁眼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怔怔的望着床帐,颇有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茫。
直到手指摸到与惯用的锦被完全不同的触感,唐臻才捋清思路,抱着披风深深的吸了口气,恨不得就此长在床上和披风永不分离。
账册与库房的事在昨日算是有了交代,伴读皆因办事用心得到太子的赏赐,早先因为推脱,惹怒太子,不得出现在太子面前的禁令,自然也不必再遵守。为了证明他们依旧是太子近臣,已经与太子和好如初,梁安、陈玉和胡柳生特意赶在天还没彻底放亮时进宫,早早的来给太子请安。
可惜太子殿下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巳时,因为睡眠充足显得容光焕发的太子殿下,终于出现在又困又饿的伴读面前。
唐臻依次打量他们萎靡的面容,诧异的挑起眉毛,随口问道“你们昨夜去做什么坏事了?”
伴读比唐臻还要惊讶,纷纷用‘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震惊目光回视唐臻。
陈玉坐立难安,忍不住反问,“夜里能做什么坏事?”
唐臻陷入沉思。
太多了,他不知道举例哪些才不会令伴读觉得奇怪。
“既然是坏事,殿下千万不要去做。”梁安尴尬的握紧拳头,语气越来越急躁,“夜里的坏事,白天也不是好事,殿下都不能做!”
胡柳生转了转眼睛,补充道,“我们也没做坏事。”
岑威的表情逐渐微妙,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开口。
他觉得太子口中的坏事与伴读口中的坏事,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上菜的宫人及时打破越来越诡异的氛围。
托施乘风的福,自从他送了个擅长做暖锅的厨子给唐臻,东宫厨房日渐挣脱名为‘摆烂’的枷锁,做惯养生菜的厨子纷纷拿出独门绝技,只为得到太子殿下的半句赞赏。
因为今日的早膳已经接近午膳的时间,菜色完全按照午膳的标准准备,主食也格外丰富,不仅有米饭和烙饼,还有三种不同的米粥、小馄饨和豆腐脑。
唐臻原本在甜咸之间没有特殊的偏爱,吃了程守忠偷来的糖之后却突然爱上甜味,在豆腐脑中狠加了两勺糖,立刻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
他抬头看去,笑道,“岑卿第一次陪孤用膳,由你定今日的魁首。”
岑威谨慎的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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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安解释道,“前段时间殿下喜欢吃暖锅,每次吃得开心都对厨子另有赏赐。东宫不只有擅长做暖锅的厨子,偶尔也有其他菜色能得到殿下的青睐,久而久之变成现在这样,每日都能评出个菜色魁首得赏。”
岑威低声道谢,依次品尝每道菜和主食,最后选了烤羊腿。
唐臻对此没有半分意外。
果然是肉食动物。
用过午膳,唐臻照常去院子里散步,他正式通知陪在左右的伴读,要将库房分为私库和内库。
从昌泰帝的库房中划分给他的东西都归入内库,由东宫外的羽林军看守,唐臻亲自收着账册。其他物件归入私库,等东宫换了新的仆人,再从这些人中寻找合适的守卫,账册交给陈玉和梁安。
唐臻倒是想端水,然而他的私库再怎么大,也不至于让五个伴读忙活。
陈玉细致、梁安圆滑,也是跟在太子身边最久的人。特意没算上胡柳生,哪怕将来施承善回到东宫时想要染指私库,唐臻也有话说。
岑威刚好站在梁安和胡柳生之间,感受到他们对彼此深刻的羡慕,他不动声色的退后半步,对唐臻道,“殿下对仆人有什么要求?”
真正能用的得心应手的人,必须得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资源去培养。唐臻没指望任何人能将这样的人才送到他身边,即使有,他又如何保证这样的人才究竟是对谁忠心?
所以他基本没怎么思考,随口敷衍道,“长得好看点吧。”
哪怕是花瓶,起码养眼。
岑威的脚步忽然变得迟疑。
难道他的感觉出现差错,殿下口中晚上做的坏事与梁安等人口中的坏事是同一件?
片刻后,岑威做出决定。
尽量给殿下找些容貌清秀、手脚勤快的小厮。
午后,绍兴侯世子亲自前来,送上请帖。
再有五日,是他一十一岁生辰,邀请唐臻等人去京都总督府赴宴。
“祖父数次催我回去,即使我舍不得殿下和诸位,生辰之后恐怕也不能再拖延。”绍兴侯世子摇了摇头,满脸还没玩够的怅然。
唐臻与施乘风无冤无仇,也不想自找麻烦,当然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立刻应下赴宴的事,还专门问了时间。
他懒得去琢磨太子殿下在施乘风眼中配不配压轴出现,反正也是给面子,不妨给的彻底些。
以他目前的情况,无论如何都立不起来,何必故意拧巴,看得所有人都觉得别扭。
岑威主动道,“我先进宫接殿下,再随殿下赴宴。”
陈玉动了动嘴唇,没有开口。
他手中有能调动的人,但论起本事肯定不如岑威的亲兵,又不好早早的凑到太子身边,显得太子声势浩大,毕竟是绍兴侯世子的生辰。
绍兴侯世子笑着应是,告诉唐臻的时间便是正式开宴的时间,给足了太子应有的排场。
梁安见状,玩笑似的道,他在宫外的住处只与总督府隔半条街,要早些去赴宴,给施乘风做门童,讨个红包买糖吃。
施乘风果然受用,当即与梁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怂恿梁安将来去浙江找他玩。
平安在陈国公府等到酉时三刻,终究还是忍受够了燕翎深沉的脸色和肆无忌惮爆发的脾气,沉默的离开陈国公府。
从前太子和陈国公世子也不是没闹过矛盾,仅他所见,为此患得患失,坐立难安的人从来都只有太子殿下。陈国公世子的脸上始终噙着令人看不透的笑容,游刃有余的应对殿下各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掌握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而从昨日到今日,漫长的十一个时辰里。
平安眼睁睁的看着燕翎从原本的每隔个时辰,收到太子的赔礼,情绪稳定的变糟,再到彻底爆发,几乎将书房变成废墟,举着长剑冲到演武场发泄出怒气。
哪里还有半分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平安甚至觉得对方看似舞得像模像样的长剑,实则软绵无力,只是徒有花架子而已,别说是天生巨力的梁安,哪怕是整日书不离手的陈玉,也未必不能胜过燕翎。
他陪着燕翎在演武场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冷风,因为困顿而显得迷蒙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昨日亲自来给燕翎送第一份赔礼,是因为想要带燕翎回东宫,在太子殿下面前博取贴心的印象。
如今十份赔礼已经送完,既没有第十一份赔礼送到,燕翎也没有任何要进宫的意思,他还留在陈国公府做什么?
不如回去安慰太子,顺便提醒殿下,昨日的赔礼过于敷衍,不可能令陈国公世子消气。
回宫的路上,平安再度想到太子。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现在十有八九正在为赔礼送到陈国公府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信而患得患失,甚至有可能为此躲着宫人偷偷抹眼泪。
平安长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这又是何苦?
明明那么在意陈国公世子,偏偏还要惹人生气,平白坏了情分。
“公公。”平日里伺候平安的小太监守在距离东宫大门不远的地方,见到平安,立刻小跑迎上来,下意识的攥紧平安的衣摆,可怜巴巴的道,“东宫真的要再换批宫人吗?我不想离开公公。”
话音未落,小太监已经哽咽的落泪。
平安摸了摸小太监的头,忽然想起往事。太子殿下如同小太监这么大的时候,也会因为宫人的来来去去泪流满面。
当时他是如何应对?
未免殿下真的对那些宫人生出依赖的心思,平安故意每隔三个月就换批宫人,持续两年,确定太子对身边的陌生人充满防备和疏离,才逐渐放缓换宫人的频率。
所以平安发现太子刚认识陈国公世子就表现出足够的亲近和信任,立刻有了新的念头。
他护不住太子。
陛下也不能。
不如将乖巧的太子交给别人庇护,为他和陛下换条后路。
太子很喜欢那个人,发自内心的依赖对方,非但不会痛苦,反而会因此有安心的感觉。
他没有做错。
平安苦笑,看着周围数十年如一日的宫墙,忽然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觉,连语气也变得沧桑了起来。
“放心,我会将你留在身边。”他摸了摸小太监的头,让小太监先回住处。元宝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平安,连蹦带跳的离开。
这是在死气沉沉的东宫中绝无仅有的活泼,连太子殿下都不曾如此肆无忌惮的表达欣喜。平安站在原地目送小太监的背影彻底走远,脚步再次变得坚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
太子已经在陈国公世子那里下足了功夫,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从宫人口中得知太子在前殿,平安理所当然的以为太子是在等陈国公世子,立刻加快脚步。
然而他推开门却没看见想象中满脸愁苦,默默流泪的太子。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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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仅有太子,还有簇拥在太子身边的伴读和绍兴侯世子,即使他的出现打断了这些人的兴致,令他们脸上或多或少的浮现冷淡,平安依旧能在他们的眼角眉梢捕捉到残存的笑意。
唐臻朝平安招手,随口问道,“你白日去哪了?”
早在惊觉平安是东宫的掌事太监时,唐臻就发现平安上班不积极的问题,总是找尽理由躲懒,令太子轻易见不到人。
如果不是他每次看到平安,都觉得亲切感浓郁得几乎要从胸口溢出来。哪怕逐渐抓住平安的小尾巴,知道对方没有那么老实,依旧看平安非常顺眼,唐臻也不会始终忍耐平安的消极怠工。
只要平安失去权力不再作妖,唐臻还是会看在原主的面子上,给平安在东宫养老的机会。
平安停在门口,脸色明明灭灭,终于在施乘风不耐烦的催促中发出格外沙哑的声音,“奴婢是从陈国公府回来。”
唐臻蓦地睁大眼睛,礼貌且尴尬的扬起嘴角,迟疑着开口,“他”
从睁开眼睛就没闲着,完全没想起还有燕翎这个人。
平安望着太子清澈的眼睛,鬼使神差的说了实话,“世子并不满意您的赔礼,也没有任何回信。我回宫时,世子已经砸了所有赔礼,正提剑在演武场发泄怒气。”
众人脸上皆浮现意外。
没想到陈国公世子看着人模人样,满嘴礼仪规矩,私下竟然连脾气都控制不住?
唐臻也没想到平安会当众说出对于燕翎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光彩的事,眼中诧异渐浓。
掰了?
有点突然。
平安来得匆匆,走得更急切。
殿内众人各怀心事,氛围再也回不到先前,由施乘风起头,借口天色已晚,纷纷告退。
此后几日,唐臻皆没有再理会燕翎,按部就班的批阅奏折、从伴读口中试探外面的世界,好好吃饭调养身体,偶尔去福宁宫外吃糖。
他很忙,并不是非要养个宠物,燕翎不愿意就算了。
绍兴侯世子又来了次,带来八名女仆,七名男仆,从面面俱到的掌事大丫鬟到打杂的粗使侍女,堪称面面俱到。
唐臻以东宫没有女眷为理由,坚定的拒绝了绍兴侯世子要送小厮去净身的提议,敷衍的为他们赐名。
侍女从东一开始排名,小厮从南一开始排名,全是技巧,没有任何感情。
陈玉和梁安再次默契拉满,同样带入宫中十五人,只是男女比例没有绍兴侯世子送来的人那么平均。
分别是五女十男和十女五男,倒是诡异的互补。
因为两广距离京都路途遥远,两人送入宫中的仆人里,从两广带到京都的人只占极少数,大部分都是京都口音。
胡柳生效仿绍兴侯世子,送来七女八男,同样是京都口音居多。
东宫原有的宫人一批又一批的放出去,最后只剩下平安和平安的小尾巴,名为元宝的小太监。
平安又开始神出鬼没,鲜少出现在唐臻面前,也没仗着身份和资历与新来的仆人争权。整日带着元宝小太监闲逛,颇有含饴弄孙、安心养老的意思。
施乘风的生辰宴那日,岑威也带十五个陌生的面孔入宫。
六名壮硕的妇人、六名清秀小厮,还有三名胳膊比唐臻的腰更粗的壮汉。
唐臻被岑威离奇的解题思路,震惊的许久没能回神。
然而仔细考虑,他真的很需要这些人,尤其是壮硕的妇人非常适合夜里巡视小树林,防止野鸳鸯成功配对。
这种事,年轻的小姑娘和小伙子即使身手再利落,也只能打个下手。
唐臻欣然收下新仆人,照例问道,“可有名字?”
“有”岑威点头,“左侧尽头的人叫魏一、依次往右为一、三、四、五。”
早先由于其他人送到东宫的仆人都是如此取名,胡柳生送来的人最离谱,因为唐臻正在吃蛋羹,于是男从蛋,女从羹,潦草的从一往后排。
岑威能在照顾太子爱好的同时,给带来的人争取到个好听的姓,已经是周全得能令人感动到落泪的程度。
“为什么?”唐臻不解,“哪个魏?”
他没听说陕西和河南有这样的大姓。
“恕臣冒犯。”岑威拿起唐臻的左手,以指尖写下‘魏’字,“龙虎军的上任将军,是成宗下旨册封的龙虎将军魏和。”
唐臻还是没办法理解。
他知道这个人,在成宗驾崩之后参与到皇位争夺中,棋差一筹落得埋骨京都的下场,直接导致河南陷入无休止的战乱。
一个已经亡故一十多年的人。
难为岑家村还肯记得。
“殿下可愿意去各处看看?”岑威问道,“此时出宫,能在城内闲逛大半个时辰。”
唐臻当然愿意。
他上次出宫,还是施乘风和燕翎斗气,故意拿他做噱头。
彼时唐臻还没摸清自身处境,不敢有半分差错,施乘风和燕翎肯带他去哪里,他就老实跟着,做的最出格的事是向施乘风求银子,买了些小摊上的民间玩意儿带回来。
这次唐臻吸取教训,让仆人提前准备好碎银和铜板带在身上,特意换了身色彩不算扎眼的衣服出门。
岑威问唐臻想去哪里。
唐臻想了想,以退为进,谨慎的反问,“你觉得哪里最有趣?我也想去看看为何有趣。”
岑威骑马,唐臻坐车。
万幸唐臻的身体虽然虚弱,但不晕车,稍稍适应了会儿就能习惯马车的颠簸。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景色与随燕翎和施乘风出宫时所见的繁华大不相同。
每次前进都在发抖的车驾竟然占据了路上所有能称得上平整的地方,以至于驭马跟在车边的岑威只能在碎石中寻路,极考验胯.下的墨色骏马。
放眼望去,到处都有断壁残桓。
从唐臻的角度看,哪怕是比较完整的土房,表面也有长短不一的裂缝,露出里面早就无法辨认原本颜色的被褥行李,漏风潲雨在所难免。
偶尔有藏在各处的百姓悄悄露头,扯着脖子仰望威严奢华的马车,眼底满是羡慕和惧怕。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臻委实难以相信,京都天子脚下,会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直到彻底经过那片仿佛割裂在京都之外的地方,路重新变得平坦宽阔,街边也再次出现体面干净的小店,岑威才慢慢靠近唐臻。
“殿下见到那般的景色,可有什么想法?”
唐臻抬起头,认真的打量岑威。
这位从村落中走出来的少将军,拥有这个时代底层阶级最稀缺的资源——相貌。
即使没有赫赫战功,岑家村还是个在圣朝平平无奇的普通氏族村落,单凭这张脸,岑威至少能和他的父亲岑壮虎一样,找到个可以令他少奋斗一十年的岳父。
自从真正的见到岑威,唐臻总是忍不住在岑威身上寻找与自己的上辈子相同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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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姿矫健、少年成名、不说话就像是在挑衅的帅脸。
然而岑威的表现却时时刻刻的提醒唐臻,他们不一样。
唐臻眉宇间浮现困惑,天真的反问,“他们住在土房中不冷吗?为什么不去住能遮风挡雨的房子,难道不喜欢温暖?”
岑威垂下眼帘,还是有几分怒意泄露被唐臻捕捉到。但没像唐臻所想那样,将怒火朝何不食肉糜的太子倾泻。
紧绷的下颔线逐渐放松,岑威再开口的声音却比平时深沉。
他告诉唐臻,“殿下,他们没有选择。”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面对没有选择的困境。”唐臻仗着所在的位置比岑威矮,直勾勾的盯着岑威的眼睛,“孤曾在书上看过一句话,不知道少将军有没有听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们不适合生存,所以无法生存。”
曾经的岑威有选择吗?没有,他只能被岑家村裹挟着前进,现在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
曾经的唐臻有选择吗?有,他是为了昌泰帝才愿意老老实实的做傀儡太子,珍惜生命,试着养生。否则以他上辈子的行事作风,哪怕踩着刀尖也要拼出条血路。
真正的强者,无论有没有选择都能走出自己的路。
上辈子的唐臻倒是曾有过‘没有选择’的经历。
会有人同情他吗?
不会!
发现这件事的人,只会更变本加厉的逼迫唐臻,恨不得连唐臻的骨头都彻底嚼碎,将其化为壮大自身的养料。
岑威从未想过,会在太子口中听到如此冷酷无情的话,配上那张稚嫩的面孔,显得极为可笑。
也许父亲说的没错,他不该亲自来京都。
可是来都来了,他总不能就这么回去。
岑威长叹了口气,默念这不是太子的错。
太子与那些没有选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殿下。”岑威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垫住下巴,正色与唐臻对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野兽。”
“人不是兽?”唐臻眉宇间的天真分毫未变,只是有些出神,仿佛正在侧耳聆听什么声响,他忽然发出声轻笑,“你猜在野兽眼中,人是不是两脚兽?”
“人会怜幼惜弱,共渡难关。”岑威丝毫不受唐臻的困扰,嗤笑道,“野兽?贪得无厌,连利益都只能看得见眼前。”
形状完全不同的两双眼睛彼此对望,清晰的倒映着对方脸上的坚定和天真。
骗子!
唐臻在情绪失控前缩回马车,紧紧闭上眼睛,耳边轰鸣的金属火药倒计时越来越密集,几乎与心跳完美重合。
没人会怜悯他,更不会有人与他共渡难关。
也许将来昌泰帝会这么做,那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
岑威退后两步,遥遥望向堆金砌玉的总督府,忽然抬手示意赶车的人停下。两息之后,有车队从后方赶来,开路骑兵毫不客气的扬鞭驱赶停在路边的骏马,完全不顾先来后到。
即使随行的人高呼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驾,依旧没能令对方收敛,反而鞭声更勤,隐隐有嘲讽顺着疾风吹散。
对方疾驰而来,岑威只能避让,然而总共只这么宽的路,后来者想要独占八分,唐臻的车驾也不小,总不能往酒楼里避。
岑威绕到前方,掀开车帘伸手,“拉车的马可能会受惊,安全起见,先委屈殿下与臣共骑。”
唐臻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伸进车内的手掌,宽大粗糙、布满细碎的擦痕和老茧,打人很疼。
他皱起眉毛,痛苦的抱住小腿蜷缩到角落,仿佛藏身在能令他安心的斗篷中。
不对,这是岑威的手。
他是太子,与岑威认识还不到整月,从来没挨过打,怎么会知道这只手打人疼不疼?岑威终于看清敢在天子脚下当街纵马的骑兵打的是什么旗帜。
‘骠骑’
是已经在京郊大营中闭门演武半年的骠骑大将军。
怪不得假装听不见这是太子的车驾。
哪怕真的冲撞了太子,也能咬死不知者无罪抵赖。
立刻认错,反而会连累骠骑大将军尴尬。
反正如此厚实的车驾,只要拉车的马没发狂,哪怕车驾倒下,里面的人最多也只是受些轻伤而已。
岑威举起佩刀挡开即将抽到马腿的长鞭,示意随从先将拉车的马和车架分开,牵去角落避让,然后转身掀起袍角上车。
太子还在生闷气,不肯下来,只能他入内保护殿下。
看清唐臻可怜兮兮的蜷缩在角落的模样,岑威立刻感觉到违和。
然而想到太子殿下自小被娇养在东宫,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恐惧的反应比较大也算正常,岑威就没太将这点违和放在心上,径直走到唐臻身边落座。
“殿下?外面是骠骑大将军的亲卫,他从京郊大营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去施乘风的生辰宴。”
唐臻咬紧牙关,闭上瞳孔已经缩成针尖的眼睛,尽量抛却耳边杂乱的声音,以正常的口吻道,“孤不知道,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将军五月份才会回来。”
岑威眼角余光瞥见唐臻抗拒的模样,有些后悔刚才话说的太重,尴尬的摸了摸下巴,略显笨拙的开口,“我与殿下说说岑家村的事?或者殿下更好奇沙场行兵。”
唐臻下意识的朝岑威的方向挪了挪,岑威说话再刺耳,也比虚假的幻觉强,“听你的故事,需要说听后感吗?”
“不需要。”岑威犹豫了会,终究还是选择解释,“我想带殿下去的地方不是刚才经过那处。因为我习惯行走的路不够宽阔,殿下的车驾无法通过,所以才带殿下绕道,正好路过刚才途径的地方。”
如果太子没掀开车帘,仔细观察那里的房子和百姓,久久不肯移开视线,或者脸上有类似厌恶、惧怕的情绪,岑威不会开口问太子,对那里有什么看法。
他不怕被太子误会,可是太子因为误会表现的如此不高兴,他也愿意解释。
唐臻哂笑,没说信与不信,要求道,“不想听打仗,说点你觉得开心的事。”
“我兄长叫岑戎,本是与我同时启程进京,父亲却说兄长新婚,正是与嫂子培养感情的好时候,让我有点眼色,将他们夫妻两个扔在路上。”岑威靠着车壁遥望北方,笑道,“最迟再有半个月,我带兄长和嫂子去给殿下请安。”
唐臻委实不明白,单身狗为什么也能像岑威这么骄傲。
他敷衍的点头,随口问话,分散注意力,不想给自己留任何胡思乱想的空间,“我记得库房里有个白玉观音,留给他们,你嫂子是蒙古人?”
“谢殿下的赏赐,嫂子出身关西七卫,那边大部分都是蒙古人,习惯也有许多和中原不同的地方。好在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关西七卫也想融入中原,倒也没什么矛盾。况且嫂子聪明,本就会些汉话,学起来更是快得令人汗颜,日常交流没有问题。等他们抵达京都,我给您送些肉干尝尝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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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妻子?陈国公的女儿?”唐臻突然好奇。
岑威的父亲娶了沈思水的寡妹做继室,堂兄的妻子是草原明珠,按照位置看,无疑是陈国公的女儿最适合岑威。
前提是陈国公和岑家村没有势如水火,不死不休。
岑威已经听过很多次相似的疑问,脸上全无羞涩,平波无澜的道,“如果陈国公愿意,父亲和叔父也不会反对。”
唐臻挑起眉梢,暗道奇怪。
燕翎对岑威的轻视就差刻在脸上,岑威竟然还敢考虑娶陈国公的女儿。
难道在岑威眼中,燕翎并不能代表陈国公?
唐臻望着岑威明明充满攻击性却被宁静的气质压下锋利的脸,胸口乱七八糟的情绪逐渐被陌生又熟悉的嫉妒取代。
村里长大的少将军已经有未婚妻的人选。
太子殿下别说是未婚妻,连夜生活都没勇气想象。
他怕某日醒来,发现床单已经被另一个人的鲜血染红。
啧,恐怖故事。
唐臻摆了摆手,真诚的建议,“说说你在村里种田的故事。”
岑威思考片刻,当真从育种开荒为基础,事无巨细的介绍种田的具体过程。说起最无能为力的经历,岑威明显因为考虑到太子殿下的承受能力,简略最残忍的过程。
如村头第三户为了多收些粮食,活生生的累死个十岁的半大孩子,经过两轮官府收粮后,剩余的粮食却还没有上一年多
唐臻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变,假装没听出轻描淡写的语言下掩盖的血泪,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岑威的侧脸。近乎痴迷的欣赏岑威想让太子知道这些藏在故事中的痛楚却因为心慈手软,迟迟没有点破的纠结。
直到外面的随从提醒他们,骠骑大将军的车队已经过去,岑威也没下车,他问道,“殿下还想逛逛吗?”
唐臻矜持的点头。
虽然耳边的杂音已经消失,但他依旧不愿意独处。
岑威带唐臻闲逛的地方在总督府的另一侧,位于城北,
这里是京都最隐蔽的奴隶交易市场。
虽然鲜少有真正贵人亲临,但各府的管家在这里,同样是身份不凡的贵客,因此打扫的还算干净。
岑威低声道,“这里都是外族人,或是各地的战俘,大部分来自北方,或是偷偷进入圣朝境内的黑户。”
陈国公轻易不杀战俘,但也不会养着战俘,更不会放虎归山,干脆送到南方换些军饷。
至于黑户,这些人大多不通圣朝语言,因为有在原本生存的地方活不下去的理由,才会不顾一切的逃到圣朝。
即使是因为出身和经历比较有同理心的岑威也很难说,这些人被抓来当成奴隶卖更惨,还是昏头昏脑的撞进偏僻闭塞的村子里,被当成异类活活烧死更惨。
岑威带唐臻来这里,是因为前些日子听见唐臻言语间对外族颇有兴趣,想到这里也许有人刚好出身于令唐臻感兴趣的地方。
唐臻却是来者不拒。
什么鲜奴、金奴、昆仑奴,只要能说出他没听过,岑威也听不懂的语言,全都带回东宫。
岑威见状倒也没阻止,只是提醒道,“毕竟是外族人,不能做贴身伺候您的事,也不能让他们随意在东宫走动。不如将他们养在宫外,您有闲暇时就出宫看看,我会看管好他们。”
“他们的事就是让孤开心。”唐臻漫不经心的道,“正好平安闲着没事,有时间看管他们。若是因为他们导致东宫伺候的人不够,再让你们送些仆人进来就是,反正东宫足够大,孤也养得起。”
太子殿下沉迷玩物丧志,是多少人梦里都能笑出来的好事,肯定不会有人对此看不顺眼,特意找他麻烦。
岑威点头。
唐臻盯着岑威看了许久,似笑非笑的撇开视线,大步将岑威落在身后。
怎么不劝他?
太子殿下的车架出现在总督府门前时,不仅施乘风亲自出来迎接,还有许多令唐臻觉得陌生的面孔。
岑威不动声色的落在后面,由陈玉顶上唐臻身侧的位置,时不时出言提示。
令唐臻意外的不是燕翎气定神闲的站在众人中央,神情莫测的打量他,而是居然有人比施乘风这个主人兼寿星更矜持。
直到他迈入特意布置过的花厅,身着轻甲,姿态却更像是饱读诗书的人才从容起身,笑着朝他招手,“太子殿下。”
没得到任何提示的唐臻心思电转,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将军!”
骠骑大将军李晓朝。
第25章三合一
唐臻果然没有猜错,满身书卷气的男人听见他唤将军,眉宇间浮现失望,笑道,“看来我离开这么久,让殿下生气了。”
话毕,他张开双臂朝唐臻俯身,颇有山不就我来,我便就山去的从容。
唐臻听出骠骑大将军的言下之意是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冷淡,立刻做出腼腆的模样,垂头回想他仅有的与骠骑大将军打交道的经历。
一个月前,内阁突然上旨,言及听闻太子殿下的病情大好,请求太子殿下遵循昌泰帝的旨意正式亲政,去朝堂露面。
唐臻觉得不太对劲,拿着折子去问伴读,当时还不太理解伴读对骠骑大将军的敬畏。后来根据伴读透露的信息和在朝堂观察到的细枝末节,拼凑出京都目前的情况,唐臻终于真正的意识到骠骑大将军在京都的地位。
又是个无冕之王。
昌泰帝在皇宫闭门不出,太子在东宫悄无声息。朝堂狼狈的拿地方内部执行的政令当成对方送到京都的奏折,还煞有其事的批阅,询问太子殿下的看法。种种堪称离谱的行为,经常令唐臻生出想要查询他们精神状态的念头。
事实上,至今维持的京都朝堂,只是昌泰帝的遮羞布而已。
不仅各省不会等京都为他们拿主意,连京都范围内也是听从京郊大营颁布的政令,府衙只认骠骑大将军的印信。
当初唐臻听从伴读的建议,将朝堂请求他正式亲政的折子,原封不动的令人送到京郊大营,得到折子上鲜红的‘阅’字。
骠骑大将军同意,他才能去上朝。
令唐臻印象最深刻的是胡柳生阴阳怪气的嘲讽。
他说太子与骠骑大将军未过门就去世的未婚妻程大姑娘有几分相像。即使偶尔做错事,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大将军的原谅。
感受到陌生的气息越来越近,唐臻眼中闪过淡淡的阴霾。
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但也称不上厌恶,仅限于他主动对别人伸手。
如果是被动的身体接触,唐臻偶尔会有事态不在掌握中的焦虑。
好在这个拥抱非常短暂,还在唐臻的忍受范围之内。
李晓朝托起唐臻的小臂将其送到主位落座,转身看向唐臻身边出现的新面孔,问道,“可是龙虎少将军?”
岑威行了个晚辈礼,“龙虎军岑威,见过骠骑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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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朝不满意岑威的拘束,亲切的朝他招手,“来,我带你认些人。”
施乘风悄无声息的摸到唐臻身侧,“求殿下给臣个恩赏。”
唐臻假装才看到施乘风,猛得转过头,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说不出话,“嗯?”
施乘风眼中浮现歉意却没心思安慰唐臻,低声附在对方耳边道,”我想在殿下身侧加个座位。”
大概是因为心情正烦躁,他直白的道,“我之前没想到大将军会突然回来,还愿意赏脸我这个小辈,上首只准备两个席位。按理说大将军是长辈,坐在我前面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施乘风面露尴尬,声音压的更低,“但这是总督府,又是我亲自筹办的宴会,我现在代表的是祖父的颜面,实在唉。”
唐臻点头,表示理解。
又是他还没研究透的繁文缛节。
因为突如其来的李晓朝,施乘风的生日宴比请贴上的时间晚了近半个时辰才正式开始。
唐臻坐在上首正中央的主座,左右分别是骠骑大将军和施乘风的席位,下方以岑威和燕翎为主,倒是没再闹出因为座位勾心斗角的丑事。
总督府早就准备好口齿伶俐的小童,借施乘风的光,他们今日也能穿红着绿,散在宴席各处,时不时的喊句应景的吉祥话,引得宾客莞尔。
除此之外,还有歌舞小戏,始终热闹欢庆,几乎没有片刻的冷场,可见施乘风对生日宴的上心程度。
唐臻单手把玩琥珀雕制的酒盅,眼角眉梢似有微醺之意,慵懒的向后卧倒。仗着坐在最高的位置,能将下方的风景尽数揽入眼中。
歌,听不懂,无法判断是因为发音怪,还是唱出来的音调本身就是与平日里说话不同。
舞,不太能欣赏,看来成为太子殿下并不能提高他的审美。
直到身形挺拔的白衣少年们手持长剑依次入内,唐臻才稍稍做直身体,眼中闪过浓厚的兴趣。
要表演华国功夫吗?
虽然以唐臻的眼力,能从动作整齐的白衣少年身上找到无数致命的破绽。哪怕拖着这具半残的身体,也有绝地反击的余地。但他不得不承认,华国功夫无论有没有真本事,在赏心悦目这方面都能做到登峰造极。
仅仅是这等花拳绣腿就能带来如此盛大的视觉盛宴,若是换成唐臻心头微动,下意识的看向右侧下首,正对上仿佛能容纳万物的深邃双眼。
岑威遥遥举杯,昂头饮尽杯中烈酒。
唐臻沉默片刻,也续了杯酒慢慢啜饮,继续欣赏身形修长白衣少年舒展腰腿,挥剑飞腾的身姿,只是目光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专注。
鼓声从激烈到舒缓,白衣少年的动作也逐渐收敛,很快便抱剑行礼,依次退下。
身着青色长袍的中年书生缓缓入内,有健仆抱着足有半人高的木桌紧随其后。
这次唐臻倒是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也能理解,两个青袍书生正故意扮做身份特殊却并非真实存在的人,进行虚无表演?
直到小戏结束,两人跪地求太子恕罪,唐臻才彻底明白,他们是在扮演地府冤魂,早先是因为感动于人间帝王心系地府,愿意将游魂也当成子民看待,所以感动的泪流满面。
他面无表情的抬手鼓掌,随手扯下腰间的金饰扔下去,“赏”
不知何时忽然变得安静的前厅立刻掌声如潮,四处皆是称赞太子孝心的恭维。
施承善顺势起身,先谢太子肯亲自赴宴,又对完全没有参与其中的昌泰帝感激涕零。然后才去与骠骑大将军应酬,哪怕是面对燕翎,也能扬起毫无芥蒂的笑容,亲切唤声‘燕兄。’
歌姬舞娘再次入内,靡靡之音绕梁不绝。
没了新鲜感,唐臻更觉得无趣,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赴宴的宾客身上。可惜没人主动来给他请安,他只能根据偶尔听见的只言片语判断这些人的身份。
太子殿下观察别人的同时,亦在别人的观察之中。
因为骠骑大将军对岑威一见如故,喜爱之意溢于言表,非要拉着岑威同坐,燕翎便顺势坐在施乘风身侧,抬头就能看见唐臻的侧脸。
几日不见,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如同燕翎想象中的那般日渐憔悴,反而脸色红润、眉目舒展,看上去气色甚佳。偶尔对上他的目光,还能扬起毫无芥蒂的笑容。仿佛那日在东宫,太子殿下的当众背叛并不存在。
燕翎眼中极快的闪过阴郁,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顺着太子的目光看向歌舞。
哪怕早就通过沓无音信的平安和热闹的东宫,隐约猜到今日与太子碰面的结果,燕翎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连续涌上心头的失望。
为什么不肯相信他,无论有多少人说反对的话都坚定不移的赞同他的想法?
养不熟的白眼狼!
燕翎甚至想不通,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太子明明很贪恋他的关怀,每次看向他的目光都明亮专注,只有他的身影。
哪怕是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也会因为看见他展开笑颜。
燕翎暗自留心过,相比东宫的其他人,太子在他身边的时候神态最放松,连话都比平时多,看上去格外鲜活。
上个令他如此用心的人,还是陈国公的亲生女儿,他的庶妹。
如今庶妹对他言听计从,不仅在国公府是母亲的好帮手,还会从母家打听陈国公在军营的喜恶,事无巨细的写在信中告诉他。
燕翎觉得,即使他有个同父同母的同胞亲妹,也不会比这个庶妹更加贴心。
为什么太子不愿意做他的弟弟?
太子甚至愿意唤素未谋面的施乘风为世兄!
“好!”
“少将军痛快!”
“回去与兄弟们说我给少将军敬过酒,是火烧十八营、血染松原的龙虎少将军!定要令他们羡慕的抓心挠肺哈哈!”
不知不觉间脸色越来越阴郁的燕翎陡然回神,下意识的看向被京都武将簇拥在中央的岑威,忽然感觉到掌心几乎撕裂的疼痛。
原来是被他捏碎的酒盅已经嵌入肉中。
疼痛令人清醒。
燕翎目光冰冷的扫过正吵嚷着‘血染松原’的人。直到他们察觉到异样,对上他的视线,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陷入呆滞。他才若无其事的端起新的酒杯,遥遥敬向那边。
火烧十八营和血染松原不仅成就龙虎少将军的威名,也是陕西昭勇将军和陈国公的耻辱。虽然被岑威阻拦在河南省外的人只是陈国公的副将,但世人提起这件事,也会诋毁陈国公的脸面。
昭勇将军已经化作黄土,陈国公却依旧是北方霸主。
想要捧着岑威也要有命才行。
岑威对悄然变化的气氛若无所觉,从容回敬陈国公世子。
唐臻也注意到这番插曲,眼中却是懵懂居多。
有些事,没人提醒,他是真的看得不太明白。
并非道理有多复杂,是思维暂时还没办法完全融入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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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玉亲自端着碗醒酒茶走向唐臻,问道,“我见殿下饮了不少酒,可要喝口茶缓缓?”
唐臻没醉但懒得解释,也不嫌弃醒酒茶的味道奇怪,端起温热的茶盏捧在手心,小口慢品。如同端坐喝水的兔子,乖巧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昨夜我做了个梦,想问你点事。”他叫住准备离开的陈玉。
陈玉下意识的看向左右,骠骑大将军去更衣还没回来,施乘风正被簇拥在人群中。燕翎神色阴郁的坐在原地独自饮酒,似乎在思考人生大事。岑威身边的人同样络绎不绝,连转身余地都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的主位,反而隔绝在喧嚣之外。
无论太子对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见,这是个比东宫更合适透露心事的地方。
陈玉的心跳默默加快,尽量控制僵硬的四肢,神色如常的回到唐臻身边,“怎么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甚至完全没空去想,如果期待落空会不会失望。
唐臻垂下眼帘,专注的研究茶盏上的花纹,说出的话与梦境没有任何关系,“你对骠骑大将军有杀意,为什么?”
虽然陈玉很小心,但唐臻上辈子遇到的杀手,可能比皇宫内所有能呼吸的东西加起来还要多,对杀意的感应委实过于敏锐,这也是他唯一有信心能胜过岑威的地方。
陈玉眼底的期待瞬间凝固,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敌意,反问道,“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受到了。”唐臻答得言简意赅。
陈玉准备好的反驳顿时噎在喉咙口。无论唐臻因为什么依据,猜测他对骠骑大将军有杀意,他都可以解释。
然而唐臻说是因为感觉,陈玉只能道,“殿下,你醉了。”
唐臻笑了笑,没有反驳,“那你醉了吗?会不会也对我说些醉话。”
良久后,陈玉近乎狼狈的移开与唐臻对视的目光。
“您与程大姑娘长得很像。”
陈玉起身整理稍显散乱的衣襟,只在唐臻耳边留下半缕微风。
唐臻这次没有再阻拦陈玉离开,若有所思的呢喃陈玉留下的这句话。
程大姑娘?
骠骑大将军尚未过门就已经离开人世的未婚妻。
有多像?
太子殿下虽然比同龄人长得慢些,总是显得格外稚嫩,五官更是被尚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衬托得软萌可爱但绝不是男生女相。
哪怕再无害,这也是属于少年的脸。
难道程大姑娘女生男相?
唐臻被脑海中想象出的面容逗得乐不可支,险些跌到地上,朗声道,“梁安,梁安!”
守在角落的侍女见状,连忙去找正与人掰手腕赢彩头的伴读。
梁安小跑过来,顺手从岑威的桌上端来盏温茶,贴心的送到唐臻嘴边,“殿下?”
“我有些头晕,你陪我出去转转。”唐臻低头饮了口茶,抓住梁安的手腕不肯松开,十足醉酒耍疯的模样。
胡柳生见陈玉和梁安先后去太子身边献殷勤,看了眼已经开始以碗灌酒的岑威,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小跑跟上正要离开的太子和梁安。
燕翎将唐臻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尽数看在眼中,眸光越来越深沉,紧绷已久的脸色却逐渐平静。
他似乎已经想明白,唐臻为什么不愿意做他的弟弟。
庶妹天生容貌有瑕,又因为生母难产,从她出生起就开始缠绵病榻,对她的看管非常严格,直到竭尽全力的支撑五年终究撒手人寰,庶妹竟然从未见过生母院子外的人。
哪怕是国公夫人亲自去接庶妹参与家宴,庶妹的生母也觉得国公夫人不安好心,不仅不同意,反而要大闹一场。
陈国公本就忙于政事和军营中的要务,少有闲暇,仅有的时间大部分都放在心爱的嫡长子和不争气的嫡次子身上,连同样是嫡出的燕翎都鲜少被记起,能分给庶出小女儿的心思更加有限。
久而久之,便养成庶妹生性胆小,独来独往的性格。
对于庶妹来说,母亲去世之后,燕翎是唯一一个走到她身边的人,也是她仅有的亲人。
太子不一样。
燕翎放下酒杯,随手拈起块粉色的糕点放入口中,嘴角扬起苦涩的弧度。
太子比庶妹见到父母的次数更少,同样是窝在住处鲜少出门,但身边并不缺少能充当兄长的人。
除了施承善像是只没被驯化的疯狗似的逮着太子欺负,胡柳生态度暧昧,无利不起早,非但不劝阻,偶尔还要煽风点火。无论是陈玉还是梁安,对太子都不算差。
更难得可贵的是陈玉有脑子,梁安有身手,两人都能制止施承善的暴行,约束胡柳生的奸猾,为太子提供安全感。
哪怕骄傲如施乘风,也愿意在太子面前装出平易近人的模样。
更不用说目的不明,始终表现的对太子恭敬有加,十足臣子姿态的岑威。
燕翎从未如此清醒的意识到,他能做到的事,陈玉和梁安打个折扣也可以做到,施乘风和岑威也愿意去做。
他在太子眼中并不是独一无二、无法替代的存在。
难以言喻的不甘涌上心间,哪怕燕翎吃再多的糕点,依旧觉得从舌尖到喉咙向下蔓延化不开的苦涩。
唐臻离开花厅时确实没有醉意,在梁安和胡柳生的支撑下在园子里吹了会风,反而生出想要乘风起舞的冲动。
身体比脑子先有反应,他抽出胡柳生腰间的佩剑,学着先前看见的白衣少年,懒洋洋的挽了个剑花。
长剑脱手而出,刚好卡进百米外的假山缝隙中,入石三分。
梁安和胡柳生目瞪口呆的望向已经插进假山,依旧在疯狂抖动的长剑,不约而同的看向太子殿下的手腕。
这?
唐臻不高兴的沉下脸,背手质问道,“你们看什么,嫌我是病秧子?”
竟然没用到连剑都拿不住,丢人!
梁安骇笑,哪里敢应这话,干巴巴的道,“殿下力拔山兮”
哪怕是他站在这个位置掷剑,也不敢肯定能劈开百米外的假山。
胡柳生心疼的皱眉,开始为主动凑到唐臻身边后悔。
唐臻冷笑,假装信了梁安的恭维。
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败给侥幸,亲自带着梁安和胡柳生去拔剑。
没想到距离假山只剩两步,忽然有人从另一边绕出来,沉着脸怒喝,“你们做什么?!”
唐臻后退半步,全靠梁安支撑才没倒下,眯眼打量突然出现的人。
“有点耳熟。”他低声道。
梁安抬手捂脸,有气无力的纠正太子的胡言乱语,“是面熟,这是施承善。”
唐臻陷入沉默,清澈寂静的眼睛无声胜有声。
施承善是谁?
胡柳生却很高兴,面带惊喜的问道,“施兄,你的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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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承善敷衍的扯了下嘴角,无视唐臻看向梁安,质问道,“世子好心邀请你来参加他的生辰宴,你就是如此回报?”
梁安看着施承善手指的方向,默默举起腰间的佩剑。
他、真的、只是、路过。
施承善脸上浮现诧异,目光在三人腰间依次略过,最后落在胡柳生的脸上,张嘴却是,“梁安抢你的剑?”
胡柳生心下感动,语无伦次的道,“不、他没有欺负我,你不用担心,是”
“我为什么要的担心?”施承善诧异的反问,不耐烦的道,“快点将你们惹出来的乱子收拾好。”
梁安扯了扯当场心碎的胡柳生,示意对方看好唐臻,认命的去拔剑。
唐臻却不领情,忽然狠狠的推开胡柳生跑到梁安身侧,脸几乎要贴在假山上,仔细研究长剑是如何做到入石三分。
“殿下?!”施承善脸色大变,气急败坏上前半步,想要拉开唐臻却被胡柳生砸了个正着,反而倒退两步。
梁安更是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吓到唐臻,使其撞在剑锋上。
唐臻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搭在剑锋与假山相连的地方,眼底的色彩逐渐深沉,顺从的由着梁安的力道后退两步,离开最危险的地方。
假山表面本就有腐蚀的痕迹,长剑飞来时不偏不倚的撞上去,才会深深的嵌入其中,唐臻并没有因为醉酒从病秧子变回超人。
好在也不是全无收获。
假山里有呼吸声。
施承善不希望他们看见这个人。会是谁?
唐臻乖巧的站在梁安身后,仗着酒意还没彻底过去,直勾勾的盯着施承善打量,果然引起施承善的不耐烦。
“殿下看什么?”施承善抽空理会了下唐臻,目光立刻回到梁安身上,只差将‘警惕’刻在脑门展示。
唐臻笑了笑,忽然道,“你看见世兄了吗?我找了好久也没见到他。”
施承善撇了下嘴,神色间只有厌恶和防备,全无惧怕,完全忽略唐臻的问题。反而是胡柳生低声提醒道,“世子还在前院的宴席里,我带您回去找他?”
“嘿!”梁安找到合适的角度,气沉丹田,利落的拔出长剑,额间已经布满亮晶晶的汗水,可见假山有多结实。
唐臻遗憾的收回目光。
假山不仅结实,还很厚重,仅凭长剑制造的缝隙,完全看不见里面的风景,还是得从施承善身上想办法。
梁安不耐烦看施承善的冷脸,对唐臻道,“听闻总督府有从异国运来的稀奇花卉,我带殿下去赏花?”
唐臻摇头,借着隐隐发沉的脑袋耍酒疯,“不,哪都不去!我要在这里等、等将军!”
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与刚才明明想耍个剑花,长剑却脱手而出深深嵌入假山一样。唐臻虽然心思清明,做出的事和出口的话却总是出现意外。
诸如此时他心里想说岑威,以此试探假山里的人会不会因为惧怕露出马脚,出口却成了将军。
在京都,将军的称呼只能代表骠骑大将军李晓朝。
满脸不耐的施承善却再次脸色大变,看向唐臻的目光凶狠得仿佛要吃人,难听的话脱口而出,“你胡闹什么?醉酒还在外面胡闹,是不是又想生病害得我们被埋怨!”
多亏他的恶人形象深入人心,才没让梁安和胡柳生察觉到异样。
梁安从前处处给施承善面子是因为施承善后面站着三省总督,如今施承善背后的人虽然没有改变,梁安却认识了距离三省总督更近的施乘风。
连施乘风都愿意哄着太子殿下。
施承善凭什么?
梁安上前半步,挡住施承善,低声警告,“今日是世子的好日子,施兄莫要做扰坏世子兴致的事。”施承善被狠戳说不得的逆鳞,立刻勃然大怒却硬生生的忍了下去,闷声道,“我也是关心殿下,这里草木旺盛,蚊虫也多,殿下皮肤娇嫩恐怕遭不住。”
唐臻躲到身形高大的胡柳生身后,悄悄观察施承善眉宇间精彩绝伦的变化。他越是隐忍,唐臻就越好奇他的秘密。
听不得‘将军’吗?
换成和‘将军’有关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