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哭成泪人的李见素,李深心里也跟着难受,他拿出帕子,慢慢上前,蹲在她身旁,看着满面是泪的她,温声道:“阿素,日后若是有人在欺负你,不论是谁,你都可以与我说的……”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采苓提着食盒来到屋外,见窗户关了,以为李见素写累了在休息,便按照以往两人相处时那般,也没有顾及什么礼数,直接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李濬蹲在李见素腿边,手中拿着帕子,那神情神情又温柔,抬眼正望着李见素,而李见素满面泪痕,一副痛心模样。
采苓当即愣住,而听到声响的那两个人,也自是愣了一瞬后,齐齐抬眼看过来。
“出去。”李濬蹙眉低斥。
采苓缩了下脖子,赶忙朝后退,可只退了一步,她猛然回神,停了脚步,又朝李见素看去,李见素此时满脸是泪,莫不是被李濬欺负了?
采苓之前便和李见素说过,若李濬还敢欺负她,她绝对不能就此作罢。想到这一点,采苓紧了紧握食盒的手,用眼神询问李见素,可要她留下?
李见素用力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朝采苓摇了摇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无事。
采苓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她退到屋外,没敢离开。
“她倒是个忠心的。”李濬说着,将手中帕子递给李见素。
李见素却没有接,她摸了一下腰侧,发现帕子没在身上系,索性别过脸去,直接用袖子在脸上拭泪。
李濬去递帕子的手,在空中悬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他似是轻叹了一声,缓缓起身,“阿素,我知你与我置气,不愿回去,可如今已经入冬,山间寒冷,庄子没有地龙,你便是再怨我,也不该与自己身体过意不去。”
“世子不要劝了,我意已决。”李见素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发囔。
李濬没想到她会这般倔,简直油盐不进,郑太后寿辰可以不去,自己的身子可以不管,到底还能用什么法子让她回去。
倒还真有一个理由。
李濬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道:“今日我入宫面圣,离开时被太子邀去了东宫。”
果然,她听到太子二字,拭泪的动作便立即停住,还回过头,抬眼朝他看来。
李濬心中冷嗤,继续道:“太子说,张贵妃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郑太后生辰那日,望你早些入宫,去见见张贵妃。”
李见素那双蒙着薄雾的泪眸,眼看着明亮起来了,她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后,终是松了口,“的确,好久都未见他们了……”
他们?
李濬拳头握得更紧。
他明明只说了张贵妃,怎从她口中,就成了他们?
莫不是多了李深?
“你想他了?”李濬知道明明好不容易让她松了口,不该再多说什么,可偏偏他咽不下这口气,那心口堵得实在难受,便没忍住脱口而出,出口的瞬间他就有些后悔了。
尤其是看到李见素朝他点头的那一刻,李濬觉得心口仿佛要炸开了。
“嗯。”李见素长出一口气,方才的伤感也终是平复下来,“阿兄当初病重,阿娘哀伤至极,日不能寐,便落了头痛的毛病,一到冬日便会犯。”
李见素在皇宫时,会帮张贵妃施针,也会调香给她,再加上太子日渐康复,张贵妃头痛的毛病便也缓和许多,不知今年她出了宫,张贵妃可会又犯头疾。
显然,李见素以为李濬问的是张贵妃,却不知他方才问的是李深。
“那太子呢?”李濬还不死心,非要追问到底。
李见素道:“阿兄冬日胃口会不好,有时候还会犯咳疾,还有……”
还有他的腿脚,不知这两月有没有练习走路,若是练了,可否已经能自行站立?
后面的话李见素不便说出口,只是心里想了想。
落在李濬眼中,便是她吞吞吐吐,有话不敢明说。
“为何不说了?”李濬继续追问,“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李见素看他一眼,岔开话题,“我饿了,待我用过午膳在走。”
李濬黑着脸,盯了她片刻,那袖中的拳头一会儿握紧,一会儿松开,最终,他不情不愿从口中挤出了一个“嗯”。
李濬今日来得突然,灶房没有备多余的饭菜,在庄子这段时间,采苓同李见素基本上是同吃同住。
采苓提进屋的食盒里,都是最寻常不过的饭菜,且满共就两份,采苓叹了口气,将食盒打开,本以为这顿她要饿肚子了,却没想到李见素竟然对李濬直接道:“这是我与采苓的饭菜,没有备你的。”
李濬本就有些沉闷,这下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加阴沉,他没有说话,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槛处,停下来回头看李见素,“午膳后就走,我在马车里等你。”
很好,他不如李深,不如张贵妃,如今连个婢女都不如。
半个时辰后,马车从庄子向长安驶去。
李见素靠在马车一边,双眼微阖,手中抱着一个暖手炉,不知是当真困乏,还是不想对面的李濬。
马车驶过一段较为颠簸的路段,时不时会猛然摇晃,李见素眉宇微蹙,睁开眼伸手扶住马车。
李濬借此机会,与她道:“刘管事与那婆子,我已经处置了。”
李见素不冷不淡“嗯”了一声。
李濬又道:“你是公主,也是世子妃,你若不能立起来,那些子仆役,便会蹬鼻子上脸,做出那些刁奴欺主的事来。”
李见素没有说话,只淡淡朝他看来。
李濬以为她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你院中的人,我今日已经替你敲打过了,待你回去之后,便将中馈接手过来,日后府中大小事宜,皆要拿出主母的架子。”
李见素等他彻底说完,才道:“不必了,崔姨母打理得很好,再者……”
她看了眼李濬,道:“上行下效罢了,你怪他们也无用。”
李见素在宫中待了六年,虽常年在东宫,很少外出,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学会,她知道那些人只是嚼舌根,根本无法伤她分毫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太子,因为他对她的重视与庇护,才让那些人只敢说些难听话,却不敢苛待她半分。
而茂王府却是不同,崔宝英知道李濬躲在白渠不肯回府,是因为养了外室,也是因为不喜欢她,所以才敢一直捏着中馈不放,而那些仆役更是如此,一开始知她公主身份,有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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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腰,再加上李濬与她在人前表现出的温柔,让那些人不敢怠慢,可久而久之,假的就是假的,表面不说,心里也能感受到。
李见素的话,李濬岂会听不懂,那时的他的确过分,可他也是有苦衷的,如今他想明白了,想要与她说明白一切时,才意识到,也许她真的与太子之间的情意,高过于他……
若是如此,那些事他便说不得。
可他一想到之前对他那般混蛋,如今还要看着她继续委屈,心头那股冲动又涌了上来。
“其实我与……”
到底还是没将如意的名字说出来,可他真的想同她解释,那晚她看到梨园外,他与如意在一起的所有场景,皆是做戏。
李濬戛然而止的话,让李见素再度抬了眉眼,朝他看来。
李濬不知在暗忖何事,蹙眉极深,过了片刻,一开口时,竟忽然转了话题,“我若与太子同时落水,你救谁?”
李见素似是没有料到,李濬酝酿了半晌,竟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她带着几分讶异地看着李濬,似是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李濬此事却是神色凝重,仿佛这个问题与他而言,万分紧要,绝不是玩笑。
既是如此,那她当真去想了一下,片刻后,开口道:“你会游水,太子身旁也从不离人,你们不可能落水,便是落水,也轮不到我去救。”
李濬没有放弃,似是非要问出个答案,“我说得是如果。”
李见素很是无奈,“这样的如果太过虚假,我无法想象,便无法回答。”
“好。”李濬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那如果我与他中毒,顷刻间便要毙命,你只能先救一人,你会救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这次,李见素没有立刻回答,垂眸似是在想。
为何要想,为何要犹豫?
李湛心口更加郁结,那目光也更加深沉,他不明白,以他们从前相识相知的情意,到现在结为夫妻,而李深与她六年,连名分也不曾给她,甚至连羞辱她的郑盘,李深都没有任何处置,这样的男子,她为何还要犹豫不决?
就在李湛快要忍受不住时,李见素忽然开口:“救你。”
李湛紧握的双拳,倏然松开,“真的?”
李见素认真点头,“真的。”
李湛还是不敢相信,“为何?我以为你会……”
李见素眸光落在他右手手背的那道疤痕上,没有说话。
李湛随着她目光垂眸,也看向自己的手背。
“若此事在三年之中,我会救你。”因为她欠了他一条命,她需要偿还,“若在三年后,我会救……”
他字还未出口,李湛顿时将她话音打断,“够了。”
他眉宇发红,整张脸沉得可怕,紧握的双拳也在隐隐颤抖。
一路上,马车内再无声响。
回茂王府后的生活,又如之前一样简单,却不枯燥。
为了给郑太后准备寿礼,李见素也是费心费力,她特意为郑太后调制了安神的草药,将那上好的丝线浸泡其中,当所有丝线都带着那股药香之后,她又用这些线,绣了一幅《仙鹤呈祥》图。
李见素其实不擅女红,所以能绣出此图,的确是花费了许多功夫。
李湛这一次接她回来,也不知为何,竟没有回那白渠,而是日日留在府中,先是要带着她去寻崔宝英,要将中馈拿回。
李见素依旧拒绝,原因很简单,她没有这个闲工夫,她要为太后备寿礼,没有心思再用到别处,她让李湛不要逼她。
见她如此决然,李湛只好作罢。
后来,他便整日往清和院跑,不论她是做女红,还是看医书,他就坐在她身旁,要么看书,要么喝茶,总之,他几乎与她寸步不离。
夜里也是宿在她房中,有一次李见素拿着被褥要去贵妃榻,他竟拦了她,要她上榻。
做戏便是做戏,李见素不会与他同枕同眠,自然是拒了个干脆。
李湛又说,让她睡榻,他去睡外间。
李见素又道:“不必,我白日习惯坐贵妃榻,不喜欢上面有旁人的味道。”
李湛当时脸色难看至极,却拿她没有办法。
终是熬到了郑太后寿辰这日。
如李湛所说,虽然今上秉承勤俭治国之道,可这是郑太后的八十大寿,自然要万分重视,便是远嫁宣州的义和公主,都要回京参加寿宴。
各地藩王因为不能离开封地的原因,没法亲自来长安贺寿,有的提前备了重礼,托之前送回长安的子嗣代为赴宴贺寿,茂王便是如此,派人送了夜明珠回来,让李湛代为奉上。
而有的藩王,上次送回京的“质子”,身份实在低微,如怕被人背后议论不重视此次寿宴,如那德王庶子李浣,便是个通房所生,还有那棣王送回的“质子”李浑,也只是个侍妾所生,这两人若是代表王爷去奉贺礼,免不了遭人非议,说德王与棣王不重视皇室。
所以此番,他们皆派了世子回京,带着厚礼赴宴,以示尊重。
李深便是这棣王之子。
“世子,茂王府马车马上要出坊了,我们一会儿可要跟上?”
马车外,随从声音传来,李深撩开车帘,朝那永昌坊看去,待挂着茂王府牌的马车从眼前驶过,李深合上帘,才朝外面道:“跟上。”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今日太后寿辰,晚宴设在太液池的蓬莱岛上,此刻刚至申时,还不到宾客入宫的时间,茂王府的马车与棣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已朝皇城的方向而去。
“你说他这半月一直与唐阳公主在一处,连那二百田舍汉也不管了?”李濬凤眸微眯。
若李深当真是个废人,倒还有可能心有不甘,做出此举,可李深不是废人,他潜心苦练武功,练到那等境地,险些就要了他的命,竟会真的甘心去长安做质子,找两百个扛锄头的只为过瘾?
“折冲府内留了一个他的长随,代他练兵,其余他似是皆不过问,一门心思都在公主身上。”随从也蹙眉摇了摇头,感到不解。
“他不是嫌弃那唐阳伺候过太子,便给自己在外面养了一个?”李濬一面练着扳指功,一面冷嗤,“他此举是另有所图,比如唐阳公主那手中封邑,还是怕唐阳公主不愿再忍,寻那贵妃告状?”
“这……”随从顿了顿,面露难色,“自打李深接了公主回府后,便立即肃清了一波仆役,咱们的人也被清去了园子,如今很难入内院。”
所以李濬这边的消息便断了,只知李深时常与李见素在一起,却不知两人相处到底如何。
见李濬沉了面色,这随从咽了口唾沫,赶忙又道:“我已经传令下去,让抓紧时间回到内院,至于这几日……想必李深还是表面与公主相敬如宾,实则背地里继续磋磨吧?”
“想必?”李濬练扳指的力度加重。
随从忙道:“肯、肯定,肯定如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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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想啊,咱们的人那日可是亲眼看到了,李深他将唐阳公主当奴婢使唤,给他宽衣不说,还要他脱鞋靴……”
茂王府内李濬的眼线,自然不会将他在窗外钉梢时,不小心发出响动,惊扰李深的事说出去,便直接挑了重点去传话。
“咱们的人那晚可是盯了一夜,说那唐阳公主绝非常人,怪不得能在太子身侧一待便是六年,纵然李深这样羞辱她,她还是沉得住气,没有当即和李深翻脸。”
那随从一边回忆,一边认真分析。
“许是到底咽不下那口气,那晚唐阳公主睡下后又爬了起去,据说上面桩桩件件记满了李深的罪状,被李深发现后,气得掐着她脖子便是一通羞辱,那些罪状也当即便全部烧毁!”
李濬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如此便能说通,李见素为何好端端忽然要去庄子里,想必两人现在私底下已经彻底闹翻,只是碍于皇室颜面,表面才装得和和气气。
可李濬还是不明白,他又问那随从,“李深做戏是怕皇室知他羞辱唐阳,降罪于他,可唐阳公主为何要一再忍让?”
那随从继续分析,“有些女子拿捏人心的手段极其高明,世子想想,那唐阳公主从前不过是个民间孤女,她能让太子护她,让张贵妃收她为义女,那心计岂会寻常?”
“咱们现在看李深恨她厌她,安能料到日后,他会不会同太子一般疼她护她?”随从说着,摇了摇头,不免感叹道,“这女子心计呐,有时候不比权谋去得简单。”
李濬不置可否,他手上练扳指功的动作却慢慢停住。
“女子心计……”他缓缓出声,片刻后,抬眼看那随从,“让你寻的人,可寻到了?”
随从摇头道:“属下将那片的庄子全部查了一遍,连附近村镇都差人打听过,没有符合世子所述的那般女子。”
“不可能。”李濬当即便否认,厉声质问,“不说她身份,就凭她出门在外随身带着药箱,便能猜出是要给人出诊,你就挨个去问,那附近谁家女娘懂医术,怎会寻不到人?”
随从无奈道:“不是属下不尽心,是那附近的女娘,不管主仆,当真没人有这般精绝的医术啊……”
眼看李濬脸色要变,随从忽地想起到还有一个消息,开口道:“倒是有一人……”
“谁,快说!”李濬耐心明显不足。
那随从赶忙道:“就是那唐阳公主,她那段日子正好就山顶的庄子里,听说她当初能在太子跟前伺候,便是因为跟着她祖父学过医……”
“不可能。”李濬扬手将随从话音打断。
李濬虽未曾进过皇宫,可他知道皇室贵女的做派,唐阳公主便是民间出身,在宫中熏陶六载,怎可能会用那廉价的桂花香,岂不是叫人耻嗤?
他们虽然只见过两面,但李濬可以确信,她绝不是唐阳公主那种善于心计,为自己谋得利益的女子。
两人谈话间,前面茂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宫门外。
李濬撩开车帘,看到李深先跳下马车,随后伸手去扶李见素。
李见素这半月身形没有太大变化,还是之前那般清瘦笔挺,只今日她穿得隆重,与以往素雅的装扮不同,她梳着四环抛髻,两边是金簪步摇,中间是朵沾了金粉的牡丹簪花,面上扑了绯红粉面,眉心中间点了花钿,那唇瓣也是用了朱红口脂。
李见素本还不太习惯,白芨与采苓皆说,今日寿宴人多,且都是皇室之人,若过分素雅,便会被人说不够重视。
她今日本就是出去做戏的,既然要给旁人看,便还是将戏做足吧。
李见素最后便不再插话,任由她们两个去装扮。
马车内,李濬只看了那身影一眼,便搁下帘子,轻嗤道:“庸脂俗粉。”
这唐阳公主,根本无法与他要寻的那位相提并论。
李见素与李深去得这样早,便是为了提前去看望张贵妃。
李见素今日待了自制的香烛而去,这香烛里配药油,张贵妃立即让婢女点上,就搁在她身后的烛台上。
也不知可否是心理作用,只片刻功夫,张贵妃便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不少,头也没往常那般沉了。
“我闻着这味道,似乎与你从前制的有些不同。”张贵妃好奇道。
李见素道:“我前段时间去青山观看望长公主时,遇见了净玄道长,她在用药方面极具心德,我便时常同她讨教。”
“哦,你去了青山观啊。”张贵妃闻着这烛香,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一旁正在喝茶的李深,“我听陛下提起过你,说你这两月在白渠照了不少新兵,实在难得,如今已经入冬,再忙也要顾及身体。”
张贵妃很少过问朝政方面的事,她忽然提起这些,只是想提醒李深,不要冷落了李见素。
李深听得出去,起身朝上拱手,“谢贵妃关切,此番回京,我便是想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多陪陪见素,旁的便等开春再说。”
“快坐下说吧。”有他这番话,张贵妃便安心了,遂又嘱咐道,“见素性子内敛,平日里不爱说话,你与她一起时,也不要总闷着,要多主动和她说说话。”
李深坐下,看向身侧的李见素,表面温嗤点头,实则心想,李见素如今在他面前,可一点也不内敛,他说一句,她能回他十句,且句句戳得他心口郁结。
李濬得知李见素入宫的消息,便派了赵内侍在殿外候着,原本是想等李见素与张贵妃聊完之后,便将她与李深引去东宫,却没想这一等,便是直接等到了寿宴快要开始。
赵内侍自然不敢进去催,也不敢再耗着怕耽搁正事,便只能先回了东宫。
张贵妃不知此事,近日头疾发作,睡不好觉,便难免烦躁,本去只是想与两人闲聊几句,叮嘱一番就让她们离开,没想到李深今日特别活跃,眼看话题就要结束,他又开始反过去关切张贵妃的头疾。
说到头疾的问题,张贵妃便开始愁眉,往年李见素在宫中,若张贵妃入冬犯了头痛,便会差人将她请去,或者自己去东宫看望太子,顺便让李见素给她施针。
有李见素在她身旁,她疼起去便有个止痛的法子,李见素当时也知自己要嫁到宫外,忧心她的头疾,便提前教了张贵妃身侧的一位嬷嬷,如何按摩去刺激穴位。
“奴婢也不知为何,明明是照着公主教得模样去按的,可主子还是觉得痛,许是我手法还有问题?”那嬷嬷也一脸愁容。
李深见状,便提议李见素看看嬷嬷手法,若有何处不妥,今日你正好纠正一下。
张贵妃也连连点头,三人便去了堂后。
李见素卸掉手饰,亲自又给张贵妃按摩头部穴位,嬷嬷在一旁仔细看着。
张贵妃立刻就觉出不一样去,“还得是你啊,你这手巧,力度正正好啊……”
片刻后,张贵妃似是想起一事,问她为何今日没带白芨入宫,原本张贵妃还想留白芨单独说两句话,结果没看到人,“可是她伺候得不好?”
李见素道:“白芨聪慧,做起事去踏实稳重,我最是放心她,今日去赴宴,不知何时才能回府,便留她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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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打理了。”
张贵妃“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抬眼看她道:“他对你如何?”
这个他明显是指李深。
李见素手上动作没有变化,弯起唇角回道:“阿娘放心,世子待我极好。”
张贵妃终是放下心去。
半晌后,张贵妃舒服得睡了过去,等李见素出去时,便快到了赴宴的时辰。
张贵妃可以晚些露面,作为晚辈,李见素同李深是要提前过去的。
两人跟着宫人去到太液池,此刻已有几人到场,李濬便是其中之一。
他正与德王世子说话,两人都是此次替父亲去长安奉寿礼的,也都是初次去长安,刚从舟上下去,没有进里面去,而是站在岛边欣赏落日的蓬莱美景。
正说话间,看到不远处有舟朝这边而去,两人对望一眼,李濬先开了口,“世子可知,那二人是谁?”
德王世子眯眼看了看,也道不知,又问一旁侍者。
侍者道:“那是唐阳公主与茂王世子。”
德王世子嗤着打量那舟上二人,“原是他们啊。”
李濬故意道:“那茂王世子我倒是知道,名为李深,只这唐阳公主,却未曾耳闻,不知是哪位妃嫔所生?”
内侍只道是张贵妃所出,李濬更是做出惊讶的神色,“张贵妃膝下不是只太子一人,何时又添了位公主,且还这般年纪了?”
说着,他又朝李见素看去。
与今日马车中那匆匆一眼不同,这一次,他看到了李见素的正脸,且还随着舟愈发靠近而轮廓变得愈发清晰。
内侍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他似是没有听进去,只眯着眼,眸光直直落在李见素的那双眉宇上。
内侍已经说完,德王世子恍然大悟,再看逐渐靠近的李深时,眼神里多了同情与怜悯,倒是对李见素没有什么太多打量,见李濬半晌不说话,他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李濬猛然回神,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竟然失态,何时已将眉心蹙起,他立即换回之前那谈笑风生的神色,与德王世子转身朝殿内跑去。
小舟靠岸,李深先下,站稳后伸手拉李见素上岸,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力气很大,大到让李见素一个趔趄,撞进他怀中。
周围有许多宫人,李见素强装镇定,没有直接从他身上弹开,而是缓缓退开,手却是没有顺利抽出。
她看他一眼,他淡淡地回看她,温道:“怎么了?”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了,她摇头道:“无事,进去吧。”
李深将她朝自己身侧拉了拉,手也攥得更紧,转身之时,眸光再次扫向那不远处,乘舟而去的李濬。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蓬莱殿正殿中,已有多人落座,今日到场皆是皇室中人,李见素许多都未曾见过,唯一相熟的便是那坐在不远处的广德公主。
上次两人在万寿公主的赏菊宴上见过面,广德公主年岁虽不大,品性却是极好,待她也极为友善。
两人看到对方时,皆互相颔首见礼。
李见素与李深被宫人引到一处矮桌旁,还未落座,便听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太子到——”
众人皆起身行礼。
李濬坐着轮椅来到殿内,被赵内侍推至左边为首的席位,唤众人落座。
他目光冷冷淡淡扫过殿内,却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李见素身上。
与此同时,李见素也朝他看来,两人目光相撞,皆愣了一瞬,随后又默契地含笑点头,再缓缓移开。
李濬眼中,李见素清瘦不少。
李见素眼中,他也如此,甚至面色有些过于苍白。
她轻轻叹了口气,暗自懊恼,今日光顾着在张贵妃那边待着,竟没有抽出时间去一趟东宫,也不知入冬后,太子咳疾可又犯了,还有他的腿脚,不知恢复的如何?
这样想着,李见素不由又朝李濬看去。
李见素坐在右侧第一排的中下方,李濬与德王质子坐在右侧第二排,靠上的位置。
李濬稍一侧目,与德王质子说话时,眸光正好能望见李见素的侧脸,他表面含笑聊天,实则那眸子时不时就朝李见素看去。
雍容华贵的装束与清冷朴素的身影,明明相差甚远,却是越看越相似,越看越能融合到一处去。
李濬手中酒盏慢慢握紧,仰头喝下一杯,让侍者重新满上后,索性直接起身,拿着酒杯走了过去。
此时寿宴还未开,席面上只有水果和酒水,李深方才一落座,就拿了个橘子开始剥,仿佛真与李见素浓情蜜意,他将剥好的橘子,就搁在李见素手边。
李见素没有吃,李深捏起一个,要朝她唇边送,幸亏李见素反应快,看到他的举动,赶忙抬手接了过去,不由嗔了他一眼。
李深却是笑了一下,眸光不经意扫了眼上首,见李濬正在朝这边看,他唇角弧度更深。
“质子与公主,可当真让人羡慕。”李濬端着酒盏忽然出现,李见素和李湛皆抬眼朝他看来。
这是三人“第一次”见面。
李深和李见素正要起身,李濬忽然抬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套。”
李濬今日给人印象便是如此,随性洒脱,不喜拘谨。
话说中,他已是盘膝而坐,就坐在李湛身边,朝两人笑着道:“我是棣王质子李濬,方才问了侍者才知,二人便是茂王质子与唐阳公主。”
李湛也朝他一笑,端起酒盏,两人说了一番场面话,便碰盏而饮。
李濬一抬手,身后侍者上前又将酒盏满上,这次,他可以大大方方这般近距离地看着李见素。
她清秀的眉眼中,目光平静清冷,唇角微扬,似是在笑,却让人莫名觉得疏远。
“听闻公主师承不问散人,通晓医术,今日有幸碰见,可能让我借机询问一二?”李濬笑着问道。
李见素看了眼身旁李湛,朝李濬点了点头。
李濬道:“我父王这两年若是伏案看书之后,起身时偶会头晕目眩,且脚下还会不稳,这该如何?”
李见素问:“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可有留意棣王坐在那里有多久?”
“他好看话本,有时候一看便是两个多时辰,非要将那话本子一口气看完才罢。”李濬无奈地笑着摇头。
李见素没想到一个堂堂的王爷,竟然会是这般性子,她一时哑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此症状可大可小,因久坐不换姿势而导致血液不畅,猛然起身便会头晕。”
李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让他……”
他故意只说一半,让李见素下意识去接后半句。
“让他试着慢慢起身,尽可能不要有太大动作。”果然,李见素顺着他的话,补上了后半句。
李濬神色未变,继续看着她问:“那日常饮食方面,可有何要注意?”
李见素觉得有些奇怪,棣王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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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反应,不算什么疑难杂症,随意寻个懂医术者,应当能都说出这些话,不过想来也许是头次见面,寻不到什么话题,便借机聊上两句吧。
李见素如实回答:“切忌油腻,清淡饮食,多饮水。”
李濬举起酒盏,伸到李见素面前。
李见素与他礼节性轻轻碰盏。
她抬袖遮面,垂眸饮了一口。
他亦是用宽袖挡在面前,却并未立即饮下,而是在与李见素碰杯之处,深吸一口气,捕捉到了一丝桂花的甜香。
他眸光更显明亮,那硬朗坚毅的面容上,笑容更深。
“有劳公主了,再会。”说罢,李濬起身回到自己桌边落座。
他最后的这句“再会”,让李湛不禁回头又朝他看去。
“你与他见过面?”李湛拿起一瓣橘子,递给李见素时,凑近她低语。
李见素配合地接过橘子,放入口中,摇头回道:“没有,今日是第一次。”
可说完后,她眉心却是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
她的确和李濬第一次见面,可不知为何,总觉得李濬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连方才两人说话的内容,都有些诡异的似曾相识。
——伤口已经缝合,你可以自己慢慢起身,但尽可能不要大动作移动,伤口也切忌碰水。
——记得多饮水。
这些话,李见素早已记不清楚,却一字一句刻在李濬的脑海中,那时在那小破屋中,她帮他缝合了伤口之后,便说了这番话,在之后,她便起身离去,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
李濬怎会不知,棣王久坐头晕的症状要如何处理,他方才是故意寻此借口,来诱导李见素说出了与那日相似的话。
两次的话语略有不同,但都说到了“慢慢起身”“切忌”,还有“多饮水”这些字词。
便是那时候她刻意压低嗓音,今日她声音没有任何伪装,可一个人说话的方式习惯,还有语气,短时间内是无法改变的。
李濬垂眸望着手中酒盏,又将与她碰过杯的那一处,端起来拿到鼻尖下——他和她说过,这个恩他必定是要报的。
许是日落的缘故,李见素莫名觉得后脊有些发凉,她又让侍者添了一杯酒,她双手捧着酒盏,小口抿着,让酒精帮忙暖身。
殿内的人越来越多,最尊贵那几位还未到,相熟的人便会坐在一处谈笑。
李见素这边便显冷清许多,除了方才寻来的李濬,并未有人在主动过来与他们说话,他们也没有去寻旁人,就坐在这里吃些点心水果,偶尔做戏闲谈两句。
“公主,这是奴婢刚添好的炭丝。”
身侧传来赵内侍的声音,李见素愣了一下,才看到他递来的手炉。
赵内侍的忽然出现,引得许多目光朝这边看来,众人皆知赵内侍是太子身侧的人,他的举动便代表着太子的意思。
看到赵内侍将太子方才进殿时抱着的手炉,拿到李见素面前,顿时便有人掩唇私语,用那看戏一样的眼神去看李湛。
李湛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眉眼依旧温润,不等李见素开口,他竟主动从赵内侍手中接过手炉,当着众目睽睽下,又拉起了李见素的手。
“这般冰凉啊。”他感叹一声,用大掌包住她手背,带着她一起用掌心贴在那手炉上。
手炉暖着她的手心,他则帮她暖着手背。
李见素下意识想要抽离,却被他紧紧按在掌中,她也知这么多双眼睛在看,便只好不动,只带着他的手,一道藏于案下。
可众人眼中,这般便更加暧昧,就好似李见素是因为羞涩。
两人这幅恩爱的画面,让那些窃窃私语,等着看笑话的人不由惊住。
一时间,目光又齐刷刷看向上首的李濬。
李濬竟也没有半分气恼,还弯着唇角朝那二人点头,似是神色中当真带着兄长的欣慰。
可众人不知,宽袖中李濬的手,早已握紧,这丝笑容是他硬挤出来的,他以为他早已释然,可当他看到李湛剥了橘子给她,看到他将橘子拿去她唇边,看到他攥着她的手,一起握住手炉时,藏在李濬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念头,似是又控制不住地浮上水面。
他悔了,如果当初他勇敢一些,会不会今日坐在她身旁的……
“咳咳……”
李濬知道不该这样想,他迅速移开目光,拿起帕子遮唇,脸上那抹温笑终是散去。
随着李濬一阵急咳,殿内又恢复了之前那般热闹景象,赵内侍也赶忙回到他身侧,取出一小瓶药,倒了给他,用水服下。
李见素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眉宇间满是关切之色,她正认真去分辨方才李濬咳嗽时的声音,来推测咳疾程度,手背却是被李湛忽地用力捏了一下,耳旁紧接着便传来了李湛的声音。
“你就这样想他?”因两人共拿一个手炉,又坐在一起,距离十分近,他此时低语,便很难传到第二个人耳中。
李见素眉心蹙了一下,碍于周围人多眼杂,她很快又舒展开,长出一口气,也压低声道:“你胡说什么?”
“还不承认?”李湛恨不能将这手炉摔出殿外,可此刻他只能硬忍着,继续低道:“从他进来以后,你看了他多少次,说你一直看他都不为过。”
李湛虽然还在温笑,但那笑容明显有些发僵,“你就想他到如此地步,连这么多人看着你,你都不在乎了?”
李见素懒得和他解释,想要将手抽开,他却根本不允,还拉得更紧,担心旁人看出端倪,她又是匀了几个呼吸,压声解释,“他一入冬便容易引发咳疾,我方才是在看他咳疾可有加重,哪里是你说得那些?”
见她愿意解释,李湛心口郁结多少散了一些,不咸不淡地讽了一句,“这么远你都看得出来,果真是神医。”
可这样厉害的女神医,看得出张贵妃犯了头疾,看得出李濬咳疾是否严重,却看不出就坐在她身侧的他,手臂受了伤……
“那是谁啊?”坐在对面的万寿公主,忽然扬起声,朝李见素这边看来。
李见素正在与李湛说话,一时不知是在问她,李湛看到了,却不想理会。
不知是谁回了一句,说李见素是唐阳公主。
万寿公主阴阳怪气地笑着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应当还得叫她一声阿姊呢。”
万寿公主年长广德一岁,翻过年便该及笄,她模样长得随了皇帝六分像,皇上除万寿公主以外,最疼的公主便是她。
李见素也意识到万寿是想找她麻烦,便抬起眼,看向万寿公主,平静随和地朝她点头一笑,以示回应。
万寿道:“阿姊莫要怪我方才没认出来你。”
李见素淡道:“无妨。”
万寿眉梢一挑,故作抱歉,“从前因阿姊一直居在东宫,从不人前露面,后来封为公主,又嫁去了王府,所以我才不认得你。”
李见素朝她笑了笑,不再开口说话。
万寿好似一拳捶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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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听闻过李见素的事,骨子里就瞧不上这样的女子,偏后来李见素还被封为公主,又嫁给了李湛,她本以为李湛是个废物,还曾幸灾乐祸,没想到今日一见,她这位堂兄竟然生得如此俊容,且两人恩爱有加,似是丝毫没有受那传言所影响。
万寿听闻皇上在给她择婿,择的是那已经落魄的世族子弟于琮,万寿得知后,气得夜不能眠,如今看到对面的李见素,明明一个民间孤女,竟能封为公主,嫁到王府,有这般疼爱她的质子夫婿,还有对她念念不忘的太子来关切。
万寿公主顿时心生愤慨,凭什么?
她不信她这个真正皇室血统的公主,还抵不过李见素这个假的?
她更加不信,当着这么皇室宗亲的面,太子阿兄会为了李见素来苛责她。
万寿越想,心里越不服气,便做那要与李见素攀谈的模样,继续道:“阿姊与质子感情真好,可真是叫人羡慕,我听闻阿姊在东宫时,便是负责照料太子阿兄的衣食起居,想必很会体贴人呢。”
她故意将“衣食起居”加了重音。
上首的李濬,眸光沉沉地看向万寿。
广德意识到气氛不对,她年纪虽不大,却极有眼色,她知道今上最为厌恶子女之间生事,眼看已经有宫人进来摆放碗筷,通常这样,便是快到了阿耶与皇祖母过来的时辰。
广德情急之下,出声打起圆场,“阿姊可能听错了,太医署要太子阿兄调理饮食,唐阳阿姊正好通医理,才奉旨在东宫帮阿兄调理日常饮食的。”
万寿丝毫不领情,故意朝她笑了一下,“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广德争辩道:“你就比我年长一岁罢了。”
万寿“啧”了一声,没想到广德竟然是头一个胳膊肘朝外拐的,“我在问唐阳,是她没张嘴吗,事事都要你来帮她回答,我可不知你们二人什么时候关系这样好了?”
万寿公主手中杯盏忽然一松,叮呤咣啷落在地上。
广德与万寿公主乃亲姐妹,万寿到底还是畏了万寿公主两分,她白了广德一眼,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李湛,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尖锐,“广德说得对,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既然唐阳阿姊通晓医理,可曾帮质子看看?”
众人目光倏地一下投向李湛。
万寿一副关切语气,“我听闻茂王质子在白渠折冲府,也就三两个月,便招到了两百乡兵,这般大本事,想必日后定要亲自练兵吧,可我记得质子的手不是早些年坠马伤了吗,那以后练兵该怎么办,万一连那些田舍汉都打不过,岂不是丢了折冲都尉的脸面,也丢了咱们皇室的脸呐……”
万寿叹了口气,看向李见素,“阿姊有没有给质子好好治治,看看那手可还有得救?”
一番话落,殿内更静。
李湛感觉到掌心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她是在害怕,还是当真因为万寿的话,而觉得他是个废物,后悔与他成婚……
“万寿,我记得你还未及笄。”
冷静又克制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沉默。
李见素终是抬起来眼,她眸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万寿公主,一字一句道:“如此年纪,不该当着众人面,追问旁人夫妻之间的事。”
万寿似是没有反应过来,李见素竟然敢反驳她,她当场愣住,可随即,便气得扬起语调,反击道:“我才懒得追问你们的事!我只是关心……”
“想不到万寿公主,年纪虽小,便心怀天下,关心起了朝政之事。”
李湛神情温润,唇角带着微笑,他一面说着,一面在矮案下,不重不轻在那还在发抖的手背上,轻轻敲了两下,随后便拿掉手炉,与双手紧紧握在一处。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如果说李见素的话是给了万寿难看,那李深这番夸赞,便是在万寿头上猛敲了一棒。
当今圣上尤为在意女子干政,传言张贵妃未能封后,便是因为今上忌惮曾经的大圣皇后与韦皇后干政之事。
万寿没有想到,李深这个废人,竟然当着众人面,轻飘飘两句话,就给她扣上了这样一顶大帽子。
她更加气恼,顺手抓起宫人刚摆在桌上的筷子,用力一压便折成两段,扬声即斥,“你、你、你……你什么意思,你这般言语,是要置我于何的!你今日必须给我……”
眼看万寿这边已经气急,一副要与对面两个势不两立的架势,上首的李湛终于出声打断了眼前闹剧。
“来人,将万寿公主的筷子呈上来。”
李湛虽是太子,平日里很少出东宫,便是一些重要场合露面,也从不与人争执,只冷冷淡淡坐在那里,而今日是他第一次,当着众人面,肃了神色。
殿内彻底静下,只看一名站在上首的内侍,快步来到万寿公主身旁,弯身收走了那双折断的筷子,拿到上首给李湛过目。
李湛冷冷看了一眼,朝他挥手,低语两句,那内侍便将这断筷直接放到在皇帝的桌案上。
李湛没有斥责任何人,也没有替谁说话,只这一个举动,便让万寿顿时面色煞白。
可她是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不能输了场面又输气势,她只在案下用力抓了抓衣摆,脸上强作镇定。
阿耶那般宠爱她,便是一会儿看到断筷,也不可能怪罪她的,再说,今日还是皇祖母寿辰,这样喜庆的日子,阿耶和皇祖母不会生气。
她一面自我宽慰,一面又抬眼朝李见素看去。
李见素此时双手已经被暖得热乎乎的,李深怕她饿了,又剥了橘子给她,两人似乎还是如之前一样亲密恩爱,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万寿不仅气恼,还更觉委屈。
很快,殿外便有内侍传讯,皇上与郑太后到了。
众人立即起身,恭敬的朝向殿外行礼。
郑太后居于正中,她一手持着金雕玉杖,一手被皇帝搀扶,饶是他帝王身份,在搀扶自己母亲时,也是会俯下身来,尽心尽力,看不出敷衍做戏之态。
跟在二人身后的,便是张贵妃。
郑太后今日寿辰,她与圣上坐在大殿上首正中的席位上,在郑太后身侧靠下为首之处的位置,是张贵妃的。
她虽然没有皇后之实,却执掌凤印多年,有着主理六宫之权,可即便如此,她也从未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
她端立在矮案后,朝上首两位微微俯身,等那最尊贵的两人彻底坐稳,皇帝抬手唤众人平身,张贵妃才随之一并落座。
寿宴开始,教坊舞姬入殿献舞,正菜也慢慢入席。
皇帝的目光很快就扫到案边那副断筷上,他眉心蹙了一下,抬手叫来身侧内侍。
歌舞声盖住了皇帝的话,但有心之人也能看出,他是在询问方才发生了何事。
在场众人除了极个别,如李深那样的,在喝酒赏舞,其他皆是将注意了放在了上首,想看看皇上会如何处理此事。
尤其是万寿,她心脏已经悬在了嗓子眼里。
皇帝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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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内侍说着,眉心不由蹙了一下,目光朝万寿看去,但很快,舒展开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挥手让内侍撤下断筷。
随后又看向李湛,心中不由赞叹,这孩子当真是大了,分寸拿捏得十分等当。
没有训斥手足,搅扰寿宴的安宁,也没有放任不管,只一个举动,就让万寿老实了。
只这万寿,太过娇纵。
万寿公主见皇上并未追究此事,终是松了口气,脸上又重新浮出笑容,还得意的朝对面的李见素和李深挑了挑眉。
对面这两人,正在用膳,完全没有看到万寿挑衅的目光,倒是被坐在后面的李深看了个清楚。
万寿公主啊……
李深上手撕下一块羊腿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到时候第一个拔了你舌头。
一曲歌舞结束,开始奉礼。
郑太后今日盛装,依旧难掩疲惫之色,她只动了几下筷子,就拿着帕子擦拭唇角,眉头也跟着蹙起。
“可是晚膳不合胃口?”皇帝在旁边关切询问。
郑太后摇了摇头,感慨道:“到底是年纪大了,吃不下那般多了。”
说着,她老人家眼皮一抬,眸光在殿内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又是长长叹了口气,那眼皮子耷拉下来,看着极为失落。
往年若有此家宴,那一处坐着的便是郑家的人,她的弟弟,她的侄子,还有她那疼爱的侄孙……
郑太后也并非昏晕之人,只是上了年纪,难免喜欢追忆往事。
遥想当初,她身为罪人家眷,入宫进掖庭为婢,受尽人间苦楚,后被郭贵妃赏识,这次有幸出了掖庭,作为郭贵妃的贴身女婢,一次偶然,她得以先帝宠幸,这才诞下了李忱,也就是当今圣上。
那时他们母子俩受人白眼,郭贵妃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百般刁难,深知宫中险恶的郑太后,从小教李忱藏拙,让他人前故意扮得痴傻。
郑太后没有那般多的远大抱负,她也不指望李忱能登上皇位,她求的便是顺遂平安。
宪宗驾崩之后,皇太子登基,郭贵妃成为太后,曾百般刁难他们母子俩,因李忱要装作痴傻,好几次险些丧命。
“那时人人都对咱娘俩避而不及,是谁雪中送炭,今上是忘了吗?”
“你舅舅他虽然无才,可绝非是那等丧尽良心之人,盘儿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你可曾忘了旁人笑你痴傻时,是谁拿着石头砸人的?”
他那时还未登基,在旧宅过得寒酸,的确是郑光屡屡出手相助,时常带着郑盘来看望他们,有一次某位亲王的儿子耻笑他,年幼的郑盘听见,也不顾什么身份尊卑,拿起石头就朝那人头上砸。
“那孩子就是个冲动的性子,你可还记得,他一边砸人脑袋,一边喊着,不许欺负他伯伯……”
那日说到此处,郑太后老泪纵横。
“那孩子拿你当亲人啊,你如今是这天下的主了,却护不了他,护不了你侄子!”
皇上不禁动容,可逝者已故,他也不知是谁下了如此狠手。
郑太后疼爱郑盘这个侄孙,也心疼亲弟弟郑光,如今见胞弟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也跟着心痛。
她见皇上也红了眼,便趁机提议,“你舅舅病倒多日,如今府中也过得甚是辛酸,从前他那般帮咱们,如今也该是咱们……”
“母亲。”皇帝听出郑太后是又要说想让郑光官复原职的话,他出声将郑太后打断道,“有些事能帮,朕一定会帮,有些事,事关重大,不容半分差池。”
在国事上,皇上有自己的坚持,这是他为君之道。
从郑盘离世之后,郑太后前后同皇上说了几次,都遭到皇上拒绝,今日在这大殿上,又是她寿辰日上,当着皇室这般多人的面上,郑太后又一次动了心思,这几乎是她为弟弟最后一次的争取了。
殿下,万寿公主起身奉礼,那是一双镶金边的红宝石玉如意,很得郑太后的夸赞,只夸赞之后,她又朝那个空荡荡的角落里看。
之后每有人来奉礼献宝,郑太后都会笑着夸赞,随后便在皇上身旁低叹一声。
直到李见素与李深上前奉礼,郑太后那双眸子倏的一下抬起,她望着李见素,唇瓣颤了又颤,最后朝张贵妃看去一眼,垂眸摆了摆手,淡道:“有心了。”
李见素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她没有什么异样,行礼后回到席位坐下。
郑太后喝了口粥,终是忍不住,朝皇帝道:“往年我过寿辰日,他总会来,他在我身旁,讲那些市井有趣之事,笑得我合不拢嘴,如今……”
郑太后没有点名,皇上却是听出来她又在想郑盘,长出一口气,没有接话。
郑太后紧了紧手,故意眯眼朝殿下看去,问身旁嬷嬷,“郑光怎的没来?”
郑光被降职一事,几乎人人皆知。
一时殿内那热闹的谈话声,瞬间停止,众人屏气凝神,望着上首天子脸色。
皇上拿起酒盏,抿了口酒,道:“母后怕是忘了,他因病告假,在家养病。”
郑太后怅然的叹了口气,“我这可怜的弟弟啊,一病便是数月,也不知如今过得如何,而我……”
她眼看就要落泪,别过脸去拿帕子在眼角擦了几下,“而我还在这里……”
她看着面前奉上的那一排排宝物,彻底落下泪来。
皇上心知郑太后今日是要当着众人面,将他架到火上烤,他若无动于衷,便显得他铁石心肠,对当初救助自己的亲人,都能不管不顾,可若是真的顺了郑太后的心意,岂不是当国事为儿戏。
皇上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来,就在殿内静得可怕之时,李湛忽然出声。
“今上。”李湛将轮椅转过来,朝上首行礼道,“儿臣也甚是挂念舅父身体,东宫近日新进了一批上党参,不如明日便差人送去舅父府中?”
李湛的话,让皇上瞬间眸子一亮,他笑着点头应好。
遂又对身侧内侍吩咐,让明日太医署的院士去给郑光把脉,那是他舅舅,是当初有助于他的人,他叮嘱下去,令太医署不论所需何药,名贵与否,只要能医治好郑光,日后他必定重重有赏。
今上一番话,说得郑太后哑口无言,殿内氛围也随着今上的笑声又恢复过来。
此时轮到李深奉礼,他一拍手,殿外上来两个手提食盒的宫人,将食盒摆在太后面前。
李深上前将食盒打开,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给太后的寿辰里是食物。
李深拿出一个藏青玉碟,上面用黄豆做出的日月模样的糕点。
“祝太后日月昌明!”
第二盘更加精致,是用白萝卜雕刻出一只仙鹤,踩在胡荽堆成的绿色山堆上。
“祝太后松鹤长春!”
第三盘,春秋不老,第四盘,古稀重新……
总共十盘,全部摆放完,李深道:“这十盘菜皆是由我父亲在家中钻研而出,每一道菜名为我母亲所取,我在到长安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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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每道菜的菜谱熟记,太后面前的这些菜,均是由我今日所做,还望太后喜欢。”
说罢,他后退两步,跪的叩首,行以大礼。
郑太后看着李深这般模样,忽的又想起了郑盘,那孩子从前知她胃口不好时,总会买坊间小食,偷偷拿进宫,如现在一样,摆成一盘,让她开胃。
“你是……”郑太后方才被皇上气得早就没了心思,前面几人奉礼时,她都是极为敷衍的笑了一下,挥手让人退下,只有李深,让她抬了正眼。
李深答道:“孙儿乃棣王世子。”
“棣王啊……”郑太后眯眼在回忆。
一旁的皇上提醒她道:“是老十七。”
郑太后脑中恍然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模样,那少年肚子圆滚滚,白白胖胖,甚是逗人,旁个皇子每当出席重要场合,不论文武,皆想崭露头角,只那胖小子,坐在那里就知道吃。
“原是十七啊!”郑太后想起许久前的那些画面,终是露出笑容,这是她今日入殿以来,第一次笑得这般真切,她招手让李深上前,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
“你与十七模样不像,十七没有你俊,但你的身形,这个头,这宽肩……倒是一样高大硬朗,只你父亲他更圆一些。”郑太后笑着道。
李深也笑了,“那起止是圆一点,我母亲说他如今比那馕饼还圆两圈呢!”
“哈哈哈!”郑太后笑出声道,“你啊你啊,性子都随了他。”
她一边笑,一边看向皇上,“我记得十七就是个爱说笑的!”
皇上见母亲展露笑颜,终于是松了口气,乐道:“十七弟他的确性子爽朗。”
不止爽朗,在那个人人都笑他痴傻愚钝,恨不能骑他头上取乐的时候,众多兄弟姐妹中,只两人从未欺辱过他。
一个是皇十二子李愔,便是如今的茂王,李深父亲。
他自幼善武,在其他兄弟对他拳打脚踢,他哭着缩在墙角时,是茂王站出来,将他们全部扯开,冷声告诫,哪怕当中有太子,有皇长子,那时年少的茂王,也没有一丝胆怯。
只要茂王在场,便没有一个人能欺负他,后来那些人学得聪明了,便背着茂王欺负他,在最后,茂王被派去了岭南,兄弟中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护他。
另一个人,便是皇十七子李惴,也就是李深的父亲棣王。
在旁人聚在一起欺负他时,小小年纪的棣王,不像其他年幼皇子一样,为了巴结太子,就同他们一道欺负他,而是躲得远远,等那群人散了,他会摇着圆滚滚的身子,来到他面前,朝他乐呵呵一笑,递来一块饼,“皇兄,吃饱了就不难过了。”
念起一幕幕往事,再看面前摆着的这些食物,皇上怎能不心中生出万千感慨。
他问了李深年岁,得知即将弱冠,便与太后道:“你若喜欢这孩子,便要他在长安多留些日子?”
“好好好。”郑太后笑着应下,又抬眼看着李深笑,“深儿这是头一次回长安吧,那便多待两月再回去,若是看中了谁家女娘,你只管同皇祖母说,皇祖母替你主了婚事!”
李深余光扫过李见素,袖中双手慢慢握紧,脸上还是那般爽朗的笑容,“想我离家前,父亲还总催我忙完便赶紧回去,生怕我在长安给他惹出麻烦,这下可好了,今上和太后都让我多留两月,待我一会儿回去,便差人送信,让他莫要催了,皇命难违呐!”
皇上与太后一听,又是笑了起来。
殿外天色已沉,湖面起了寒风,李见素坐在末端,便是距离殿门最近的的方,总是能觉到有冷风往她身上钻,手炉早已失了温度。
宴席开始,便有宫人端来今日特制的花酿,这花酿不似纯酒那般烈,甜香中只带了一丝酒味,她喝下后渐渐就会觉得身暖,如此,便一盏接着一盏不知饮了多少。
李深目光一直看向那一个个奉礼之人,他先看身形,再看可戴了扳指,最后看鞋靴。
过了许久,他才发现面前的一壶花酿,几乎见底。
“这花酿喝起来虽甜,但容易起后劲,莫要喝了。”他低声劝她。
李见素喝了手中最后一盏,便不再碰了。
待宴席散去,走到湖边吹着夜里凉风,她也没觉出醉意,反而觉得浑身暖和,思绪也更加清楚,她还笑着同李深低道:“原我也是能喝些酒的。”
从前因为要在东宫做事,喝茶多,很少饮酒,有也只是象征性的一小盏,今日喝了花酿,才觉得甜香上瘾,让人不知不觉喝了许多。
李深望着她绯红的脸颊,轻笑着摇了摇头,上舟时解开自己的披风,系在了她的身上。
岸边李深,目光从那远去的二人身上,慢慢移去天空,他望着那被沉云遮住的月光,低喃着,“似是要变天了,也不知你今晚可能挺住……”
说罢,他垂眸弯了唇角。
马车朝永昌坊驶去,摇晃中李见素似是觉出了些许醉意,坐在他对面的李深,见她要朝一边倒去,赶忙抬手扶住她肩头,“说了少喝一些的。”
李见素朝他看了一眼,垂眸不予理会。
李深却是并未气恼,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李见素声音有些发囔,忍不住问道。
李深故意抿唇,想要敛住笑意,那弯起的眉宇,却还是没能控制住,他道:“没笑什么,只是觉得……你变了。”
都说酒后吐真言,李见素明显此刻有些迷迷糊糊了,李深心道不如借此机会,与她聊聊。
“为何方才大殿上,要替我出声?”李深是指万寿讥讽他手受伤,一个废人还想练兵的事。
李见素也抿了抿唇,不知是在发懵,还是不想回答。
李深便又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争辩吗,郑盘那时说得那般难听,你不也听下去了?”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慢慢回过头,垂眸看着肩头李深的手,而这只手背上,有一道醒目又骇人的刀疤。
李见素也很想开口,她想问问李深,为何当初不顾一切跟出封的,难道他不知没有皇令,他不得出封的吗?
还有那刀朝她劈来时,他又是为何豁出命一般去救她?
可犹豫再三,李见素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这件事,不能戳破,在成婚那晚,他不是已经警告过她了吗?
马车外一声惊雷,李见素整个人猛的颤了一下。
李深直接起身坐在了她的身旁,顺势便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他用下巴抵在她发间,哑声问:“是为了护我吗?”
李见素双眼紧闭,也紧紧拦住了他的腰间,用那轻轻发颤的嗓音,道:“你说了,我们是夫妻,至少这三年里,我们荣辱与共,做戏……便要做足了,不是吗?”
马车上一道闪电划过,狂风吹得马车不住摇晃。
李深将她抱得更紧,“只是为了做戏?”
久久未得到回应,李深蹙眉垂眸去看她,最后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闷雷震天,李见素的耳朵被那温厚的手掌,轻轻捂住,没有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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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醒,她困乏的靠在这温暖的怀中,已在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而随着风雨交加,李深手臂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到他瞬间便白了脸色。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马车停在茂王府门前,白芨轻轻叩门,里面没有反应,夜里的寒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缩了缩脖子,又加重力气敲了几下,结果等了片刻,还是未见动静,白芨有些慌了。
“公主,世子?”她扬起声,重重在马车的木门上拍了一阵,终于,里面传来了李濬沉闷的回应。
马车门从里打开,乌云遮住了月光,只王府门前两个灯笼的红光在随着狂风摇摆闪烁,将李濬苍白的脸色照得有些骇人。
垂眸在看李见素,她被李濬横抱在身前,小心翼翼从马车而下,她身上披着李濬的披风,只露出那巴掌大的小脸。
李濬迈着沉缓步伐,大步朝清和院而去。
白芨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不敢出声,不必问也猜出李见素是喝那花酿过多,昏睡过去。
等到了主屋,早已等候多时的白芨,赶忙迎过来将门打开,又立即合上门,撩开寝屋的门帘,摸索着要去点灯,却被李濬叫住。
“退下。”他嗓音极其干哑,不似往日那般温润。
白芨赶忙朝外跑,可白芨想起李见素曾经脖颈上的红痕,又看到此刻李濬这副模样,便站在原地没动,犹犹豫豫道:“可、可要给公主备醒酒汤?”
“不必。”这两字李濬说得时候仿佛在咬牙,似是随时就要失了耐心。
白芨见白芨还不动,又折回来两步拉她出门。
屋内很快静下,屋外的狂风依旧在呼啸,时不时传来几声闷雷。
李濬身形如同定住,坐在榻边一动不动,只胸口在剧烈起伏,每呼吸一下,似都能将手臂牵扯得更痛。
许久之后,他用力合眼,再睁开时,额上滑落下豆大的汗珠,他慢慢挪动身体,将怀中的李见素缓缓放在榻上,一面吸着冷气,一面用那颤抖的手帮她脱下外衣与鞋靴,将她抱进床榻最里侧,许是怕雷声将她惊醒,还特意拿软枕抵在她耳旁。
待一切做完,李濬仿若从浸过水般,浑身早已被汗浸湿,而手臂上的疼痛,依旧丝毫未减。
他慢慢退到榻边,转身准备下床时,一声惊雷在天空炸开,整张床榻似是跟着抖动了一下。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衣摆。
“不要跑……”呜咽声从被子里传出,她用力攥着他的衣摆,哭着求他,“不要抛下起……呜呜呜……”
李濬动作顿住,以为李见素是被那声惊雷吓醒,可当他回头才知,她是闭着眼睛的,似是着了梦魇一样,神情哀伤又痛苦。
“求求你……呜呜呜,不要跑、不要让我一个人……”
看到李见素如此模样,李濬心口如同针扎,他再度强忍住手臂上的疼痛,连忙回到她身侧,重新将她按在胸膛,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旁哄道:“好,我不跑,不跑。”
有了这声温哄,李见素情绪似是缓了几分,可眼泪还是没能止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低一颗接一颗从面上滑过。
“对不起……”她低喃出声,眼睛也终是缓缓睁开,可眼神却不见光亮,有种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态。
“是我不好……”她一面哽咽,一面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李濬原本疼得也晃了思绪,可听到此处,他恍然回神,垂眸朝怀中看去,“为何这样说?”
也不知李见素听没听到,她哭了片刻,才又断断续续开口道:“我知道……不该查,也不该去想……可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呜呜呜……阿翁……”
听到阿翁这二字,李濬思绪更加清明,他顿时反应过来,李见素是将他当成了她的阿翁,而这些话,都是在对阿翁所说。
“柿子……不是那柿子……”许是太过疲惫,李见素声音比方才更加含糊,“不是的……不是的……你明明没有吃……呜呜呜……为何不要我问……为何啊……”
后面的话,李濬实在听不出来了,只知她似是在不停道歉,还说了自己没有用之类的话。
她越说,将他抱得越紧,而李濬在忍着那剧痛的过程中,不知不觉也合了双眼。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先醒来的是李见素。
她一睁眼,便看见了身旁男人的衣裳,她略微愣了一瞬,随即便立刻从他怀中挣脱,拉住被褥猛地一下坐起身来。
李濬脸色难看至极,倒在榻上只轻蹙了一下眉头,并未睁眼。
李见素匀了几个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看到李濬衣着完好,自己除了外衫和鞋袜,也并未宽衣解带,连发髻上的步摇和面上扑的粉面都还在。
她缓缓松了口气,蹑手蹑脚绕过李濬,从床榻下地,拿起外衫穿上,便要离开寝屋,她抬手掀门帘时,忽然回头朝床榻看了一眼。
昨晚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让长安一夕间温度骤降。
李见素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又将帘子搁下,返回榻边,将拿被褥盖在了李濬身上。
听到关门声,还有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床榻上的李濬终是睁开了眼。
“阿素,还说你不在意我……”
他弯唇轻笑,慢慢坐起身,撩开衣袖看向手臂,那道刀伤早已愈合,只剩下一条浅浅的褐色痕迹。
李见素一个晌午,头都有些发木,喝了一碗醒酒汤后,又睡了一阵,再起来时,脑袋才清楚一些。
午膳时,李濬问她,“你可知昨晚你酒后说了许多话?”
正在喝粥的李见素眼睛倏然瞪大,昨晚许多事她都不记得了,能记住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与李濬在马车中,他好像问她为何要出言护他,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李见素记不清了。
她抿了抿唇,莫名觉得心虚,“我都说什么了?”
“说你离不开我。”李濬故意道。
“不可能。”李见素脱口而出的否定,让李濬心口顿时郁结,他吸气道,“你不信?”
李见素摇头,“不信。”
李濬嗤了一声,“就知道你不会承认,昨晚我将你放回床榻,便起身要离开,也是你死死拉住我不放手,还不住往我怀里钻,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
李濬一面说着,一面望着李见素神情,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整个人呆愣了片刻,忽地移开目光,垂下头去,“我还说什么了?”
“除了那些道歉的话,好像……还提到了你阿翁……”
李濬的话让李见素又是一愣。
“怎么了?”李濬问她。
李见素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事……可能就是想阿翁了。”
“你阿翁……”李濬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他到底因何离世?”
李见素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着他,神色没有半分躲闪,但那眼睫却在颤抖着,“阿翁是因为吃了柿饼和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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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食物相克,而致肠胃严重受损,失血而亡。”
“太医署说的?”李濬问道。
李见素点了点头,重新端起粥碗,三两口喝下,擦了唇瓣便说要出去散步,不再与李濬说此话题。
但李濬明显能够看出,她是在逃避,而非真的这样以为。
再加上昨晚她那断断续续的话,让李濬怀疑不问散人当年的死,并非这样简单。
李濬找来王佑,让他暗中去查此事。
第二日王佑就将查到的事全部说予李濬。
那时正值秋季,东宫新到了一批鲜蟹,太子让人拿了几只送去了不问散人住的地方,不问散人在吃食上也颇为讲究,那螃蟹沾了橙泥和醋,吃了三只。
李见素觉得食蟹麻烦,便没有吃,坐在一旁吃柿饼。
秋季也是长安柿子成熟的季节,东宫几乎天天都有柿饼,李见素喜好吃甜,每日都会吃上几个。
据太医署上的记载,不问散人吃了螃蟹之后,又吃了柿饼,这二者食物相克,脾胃虚寒者,轻则引起腹泻,重则肠道出血,若不及时救治,便有姓名之忧。
“所以不问散人是后者?”李濬问道。
王佑应道:“出诊的太医是这样记的,说不问散人年岁已大,肠胃受损严重,下腹淤堵,导致吐血而亡。”
王佑说完,屋中陷入一片安静。
李濬搓着拇指上的扳指,回忆着李见素昨晚那些断断续续的话,片刻后,他思忖着问道:“你会吃了螃蟹,又吃柿饼吗?”
王佑犹豫道:“应该会吧,属下又不通医术,若两者都端上桌,自然是都要吃一些的。”
李濬颔首道:“你不懂医术,可不问散人懂,她也懂……”
“许是当时贪嘴,忘记了?”王佑已经觉出蹊跷,但还试图去找符合逻辑的地方,“又或者如那记载所说,少量同食,要不得命,所以不问散人便少吃了一些,以为不会出事?”
李濬缓缓摇头,“若少吃,何以致命?若贪嘴,他医术这样高绝,怎会不知深浅,连自己脾胃虚寒都不知,当真贪嘴到如此地步?”
且李见素就在他身旁,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这与李濬心目中的不问散人截然不同,别说李见素不信,便是他听到这些,都觉得是一派胡言。
怪不得她昨晚哭成那样,怪不得一到雷雨之日,她会坐卧不安,惊惧到难以自控,原不是害怕,而是内疚,而是自责,而是因为明知阿翁死于非命,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去了何处?”
李濬双眼发红,忽然起身问道。
王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指李见素,忙道:“世子忘了?公主早膳后说要去皇宫探望张贵妃……”
李濬想起来了,早膳时李见素的确问过他要不要一起去,可那德王世子在胡姬酒楼设宴,几乎宴请了所有身在长安的藩王之子,李濬今日必须去。
那个刺他之人,如不出所料,便在这些人当中。
见他半晌不说话,王佑试探性问道:“世子,那咱们是去皇宫,还是去赴宴?”
“先赴宴。”李濬道。
第30章第三十章
这几日李见素又做了几个香烛,今日入宫拿给了张贵妃。
自打郑太后寿宴那日,李见素给张贵妃按摩之后,张贵妃便更加想她,今日见了她,又将她带进屋,说那嬷嬷手法怎么都不如她。
那嬷嬷也无奈地笑道:“公主若是得空了,便常来宫中陪陪贵妃,这几日贵妃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张贵妃也是个直白的性子,嗔了那嬷嬷一眼,道:“你直说便是,见素又不是外人。”
说着,她将手腕上那个戴了多年的墨玉镯子摘下来,拉住李见素的手,亲自帮她戴上,“我今年头疼得厉害,她们怎么按都不管用,就你这双巧手,才能让我舒服一些。”
李见素六年前入宫,就见过张贵妃戴着镯子,她知道张贵妃喜欢,便赶忙推拒,“帮阿娘本就是理所应当啊,怎能收阿娘的心头之物?”
“还知道我是阿娘。”张贵妃撩开她袖子,望着那墨玉映衬下,更显白皙纤长的手腕,满意地点头道,“瞧这镯子,与你多般配呐,既是阿娘给你,你只管收下便是。”
说罢,她抬眼看向李见素,轻轻在她手背上拍着道:“阿娘就是觉得你辛苦,不是说给了这镯子,就让你日日得来,你可记住了,若闲了再来,要是府中繁忙,便不要将自己累着。”
李见素望着张贵妃和蔼的面容,整个人都失神了。
她能感觉到张贵妃说这番话的真情实意,绝非是在与她客套,正是这番情意,让她心头生出一股酸涩的感觉。
她从懂事以来,身旁就只有阿翁一位亲人,阿翁没有哄骗过她,在她第一次问阿翁,为何旁人有阿娘阿耶,而她没有的时候,阿翁便将真相说予她听。
那时候李见素还不觉失落,只觉得有这样疼爱自己的阿翁,何其有幸。
可每当她在街上,看到了那些小女娘与阿娘在一起时,她还是会忍不住想,她的阿娘为何要将她丢弃……
“呀,这孩子,怎么哭了呢?”张贵妃连忙拿出手帕,捏起一角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
李见素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落下了眼泪,“阿娘。”
她叫了一声,张贵妃动作微顿,望向她这双泪眸,两人对视了片刻,张贵妃也忽然酸了鼻根,她没有说话,抬手抱住了李见素。
潜扬殿外,赵内侍得了李见素入宫的消息之后,便来等她,等了许久,终是瞧见了李见素的身影,他一甩拂尘,连忙笑着迎上前去,待看到李见素发红的眼尾时,不由愣了愣。
若是从前的见素姑娘,他定是要询问一番,可如今这是唐阳公主,又是从张贵妃殿中出来,赵内侍便是再好奇,也不敢多问,只能装作没看见,对李见素道:“公主吉祥,老奴是待殿下过来传话的,殿下今日有事想与公主商讨。”
李见素道:“便是侍者不来,我今日也要去见阿兄的。”
两人朝着东宫的方向这去,一路上,李见素问了许多关于李湛近日咳疾的状况。
赵内侍所言,与她那日寿宴上观察到的几乎一致。
“阿兄此番应是肺阴虚损所致。”李见素若有所思道。
赵内侍点头道:“太医署也是这般说的,殿下喝了好些药,可还是不管用,老奴瞧着,倒是一日比一日咳得厉害了。”
李见素道:“待我一会儿到了,将阿兄这段时日的食谱拿来,让我看看。”
赵内侍点头应下。
两人来到东宫,李湛也早早坐在殿中等她,冬日外间天寒,前些日子一场冰雹,让长安骤然冷下不少,如今的风里似都带着小刀,吹得人脸颊发疼。
李见素这样院中,看到敞开的殿门,当即便蹙了眉头,“怎还开着门呢?”
赵内侍也知不该多嘴的,可终究还是没忍住,低低道:“殿下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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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呢。”
他在心急见她,哪怕只是从院中这进屋里这一小段路,他也想看着她。
李见素却是以为,李湛是因为咳疾太过难受,着急让她帮忙瞧病,便不由提了裙摆,也顾不上礼仪体态,三步并做两步地朝他而来。
冬日的阳光淡淡落在那身碧色身影上,似是让那身影生出了一圈金色光晕。
李湛失神地望着那身影朝他奔来,他本能地也向朝她迎去,可落在那轮椅上的双手,刚推动了一下车轴,便停住了所有动作,连同那跳动的心口,似也在这一瞬间,全部停止。
“殿下吉祥。”跑进殿中的李见素,小口喘着气,搁下裙摆,朝他恭敬行礼。
李湛缓缓抬起垂下的眼睫,眸光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在与她眸光相撞时,那仿佛停下的心跳,又再次恢复了跳动。
他就这样看着她,过了片刻才恍然回神,赶忙朝她抬手,“快起身坐下。”
长案旁隔着一个蒲团,就在李湛手边,李见素盘膝而坐,目光不移地望着李湛,心口还在因为方才的跑动而起伏。
李湛倒了盏茶,放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唇角却是向上弯起,“跑这样快作甚?”
李见素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匀了几个呼吸,才回他,“我知你不舒服,又等我这般久,便想着赶紧进来,莫要让你又受了寒。”
赵内侍方才也小跑着跟进殿内,此刻已经合了门,回到了李湛身旁。
李湛有一瞬的失落,在没听到李见素说明缘由之前,他竟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也许她知道他想她,他在等她,才会着急地朝他跑来,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她只是关心他的病情,所以才会这般着急。
“咳咳……”
听到李湛忽然咳嗽,李见素赶忙搁下茶盏,问采苓要了今日入宫前就已备好的东西。
是一条蚕丝手帕和一个脉枕。
她将脉枕在李湛手边。
李湛却迟迟没有将手腕放到脉枕上去。
“为何要用丝帕?”不知是咳嗽的缘故,还是喉中泛出的酸涩,让李湛一开口,声音变得更加沙哑。
李见素从前在东宫,每日早中晚皆会帮他诊脉,从未往他手腕上搭过什么丝帕。
“啊?”李见素没想到她下意识的举动,会让李湛脸上的温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紧蹙的眉宇。
“太医诊过脉了,不必再诊。”李湛垂眸去饮茶,没有看她。
李见素手中还拿着丝帕,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记得以前李湛对太医署的太医们,皆没有好感,会说他们医术再高明,也被那染了一身官僚做派,早就不是单纯的医者,所以在医理方面,他最信任的人是她。
“阿兄?”李见素不理解他为何会拒绝她的诊脉,便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我说了,不必再诊。”李湛似是意识到了不该这样对她,搁下茶盏后,重新弯起唇角,看她道,“左右不过是肺阴亏耗罢了。”
见他还是不肯让她诊脉,李见素终是放弃,采苓上前收了脉枕和丝帕。
合了门窗后,两人桌旁又有炭盆,很快四周便暖和起来,李见素脱下披风,又从腰间拿出一个药瓶。
“那日我听你咳声发干,短而急,又见你近日消瘦许多,猜出应是肺阴虚损之症,便做了这增固肺气的药丸。”说着,她将药瓶递到李湛面前。
原来,那日寿宴上,她频频朝他看来的原因,还是为了他的病症……
李湛眉宇间似是又暗了几分。
身后的赵内侍却是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李见素过来时说要看李湛食录之事,便也连忙对李湛道:“殿下,奴婢去将近日的食录取来给公主过目。”
所谓食录,便是李湛每日入口的东西,不论是糕点果子,还是正膳,又或是酒水汤药,皆要记录在册。
从前在东宫时,李见素便隔三差五要看一遍,在根据李湛身体的近况,来制定更适合他的餐食。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赵内侍也习以为常,说罢便躬身要出去,却被李湛喊住,“回来。”
赵内侍忙顿住脚步。
李见素也面露讶色。
殿内几人,皆能感觉出李湛这会儿的情绪不太对劲,却又不知为何会如此,明明他想要见李见素,李见素已经坐在了他身旁,又如出宫前那样,细致入微地帮他看病,实在不知他为何要起这无名火。
殿内倏然静下,采苓和赵内侍自然不敢出声,李见素也垂了眉眼,咬着唇瓣,片刻后,轻声开口:“快至午膳了,殿下若无旁的事……”
“与食录那些无关,是因我近日难眠的缘故。”李湛打断了她要离开的话,语气似比方才温了一些。
李见素“嗯”了一声,想要开口询问原因,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今日过来,除了帮我看诊,便没有旁的想与我说了?”李湛知道方才不该那样对她,可他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这样的情绪,他以为是因为她跑到他面前,是害怕他受寒,又或是她要给他诊脉,却想用那丝帕将二人肌肤隔开,又或是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因为他的病……
可直到现在,他问出口这句话时,才不得不承认,是寿宴那日,李深与她的恩爱落入眼中,让他意识到自己开始后悔的一刻起,李湛便发现,他似乎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李见素不知李湛为何忽然这样问,有些不知改说什么。
李湛合上了眼,长出一口气,很快便缓了情绪,待再次睁眼看向李见素时,似又是那个只对她温润柔和的太子了,“抱歉,这几日我日日难眠,便容易动肝火,方才不该那般待你。”
李见素知他不是故意,也能理解久病之人心中的烦躁与苦闷,难得他身为兄长,又是太子,能大方去承认,还与她道歉,李见素也跟着长呼了一口气,朝他笑了。
见她此刻笑容不似作假,李湛松了口气,便也弯唇道:“但有一点,你日后需注意,你如今是公主,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见素了,我病症的事宜,交给太医署便是。”
李见素乖巧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案几上的小药瓶上,“那这药,我收……”
“这瓶药自然是要收下的。”李湛说着,拿起药瓶,直接打开盖子,倒出一颗在掌中,用水服下,抬手交于赵内侍。
随后,他看向她,如兄长关心妹妹般询问道:“他近些日子,待你可好?”
李见素一如既往地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笑着点头,“阿兄放心,世子待我很好。”
李湛猜出她会这样说,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他到底还是期盼着能听到别的答案。
他眸光飞速地暗了一瞬,随后便笑着道:“那便好。”
“素素。”他替她将茶盏蓄满,又将一盘香榧推到她面前,温笑着问道,“这香榧可喜欢吃?”
李见素眉宇微蹙了一下,垂眸望着眼前从未见过的一叠坚果。
“上月我给你的那盒,可吃完了?”李湛见她不动,便拿起一颗递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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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盒,今日你便拿去。”
李见素不记得太子给过她这样的坚果,就连这香榧二字,也是她今日头次听闻,但根据李湛所说,她大概也能猜出来了。
李深上月入宫面圣之后,来了东宫,应是那时候太子给了他一盒香榧,许是李深那日又跑去别庄接她,一来二去将这香榧的事忘了,又或是因为旁的什么原因,总之,那盒香榧她没有见到。
“怎么了,是不喜欢么?”见李见素迟迟不接,李湛问道。
李见素回过神来,笑着道:“没有,我很喜欢。”
李见素不知这香榧的来历,也不知它有何珍贵,只以为是个没听过名的坚果罢了,便笑接过李湛手中的香榧,随后便放进口中。
“素素!”李湛着急将她喊住,“这香榧……是要脱壳的。”
他眉心蹙起,声音也似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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