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不?算我?金屋藏你?么?”他额间?又亮起血红的神印,生的分明是寡情的模样,此刻缠绵起来,却有几分蛊人的味道。
身后绽开?心月狐的九条红色尾巴,一条条伸到她面前,如手将她环抱而起。
扶澜被这些藤蔓似的尾巴包围,男人的容貌近在咫尺。他的唇凑过来吻她的脸颊,一下一下,如羽毛挠过。
她好害怕,忍不?住哭起来,“我?不?喜欢你?……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的眼泪似冰凉的水,泼在凌安心中那团火焰上,他的眸光一颤,忽然有种想要不?管不?顾,不?管她任何的哭泣与挣扎的念头。
这个念头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冒出来了。
几乎回回,他都有种强迫她的欲.望。
这娇弱的人似花蕊,一个不?仔细就要折断了。
凌安深深吸了口气,闭起眼不?去看她,“……你?别哭,我?不?动你?。”
心月狐收起了尾巴,额间?那条神印却没黯淡下去,他揉了揉眉心,“今日还?有战事,我?先离宫,你?不?必担心,夜里我?还?会回来。”
说罢就离开?了大火宫。
扶澜止了泪,洗漱更衣之后,望着窗外静静的竹林,怔愣失神,桌面上忽然“啪嗒”一声响,低头看是一滴血,抹了抹唇角,满手鲜血。
医仙不?需要把脉,她自己清楚,伤的是心。
她怎么可以再喜欢上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他就像是一杯诱人的毒鸩,稍不?留神就要陷进去,之后便是万劫不?复,百毒穿肠,肝肠寸断。
不?行,她必须逃离他,她不?能再沉沦下去!
她太害怕了。
光是想起和他的部分片段,她便觉心中酸痛。
实在不?想重蹈覆辙。
可是……她指上这银龙……
扶澜绞尽脑汁,翻翻找找,终于想出了方子。
……
神界交战地。
降娄昨夜很是意外,凌安竟然寥寥吩咐了几句之后,留下了分.身便离开?了战场,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在万里之外操纵分.身杀敌一万。
就相当于一心二用,而隔得越远,本体对于分.身的操控就越弱,普通神族用这等术法?,往往是本体呆滞放空心神,且不?敢和分.身距离超过十?里。
凌安的灵力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同时也?绝对的大胆。
战场凶险,若是稍有不?慎被敌人发觉,很有可能便会成为对方针对的对象,而这场战,也?会尤其艰难。
凌安却做的很完美。
降娄承认,就这一点来说,他不?如凌安,心里发堵,对着驻扎地生着的梧桐树拳打脚踢,树枝摇晃,树叶簌簌落下,神力使然,这树受不?了几下便轰然歪斜倒地。
他想起了少璇神女,眼眶一点点红了,她此刻身陷牢狱,盗取西母神发丝的罪行昭然于神界,她这般心气高傲的神女,日后如何有颜面在神界往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凌安!
凌安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竟然如此绝情,对千年?同门毫不?留情面!
他越想,齿关咬得越紧。因?为他恨,恨神女的一番痴心错付;恨自己无能,给不?了她想要的……
忽听背后一声唤:“降娄,神君回来了,这会正传唤你?,你?快去罢。”
来到凌安帐内,降娄努力不?让自己被看出异样,单膝跪地行礼,“神君。”
凌安没抬眼看他,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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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翻着几卷和魔荒相关的文书,“燕曦的事情如何了?”
那发起战争的,根本不?是燕曦本人,而是一具傀儡,也?不?知?是燕曦被炼化了,还?是捏成他模样的傀儡。
这也?合乎情理,毕竟上回凌安将燕曦伤得那样重,他怎可如此快恢复?
“回神君,还?未查明白?。”
凌安依旧没抬眼,他坐在这里,整个营帐的气息都冷了几分,将手中的文书“嗒”地一搁,降娄心里忽然一跳。
“十?日之内,查明白?。”
“是。”
凌安继续吩咐:“遣一队神兵藏匿于梧桐渊,引一队神兵在明处,魔族经过昨日,定不?敢贸然攻击,反而会寻暗处神兵,届时,趁魔族兵力减少,梧桐渊神兵用叠空术,以最快速度赶到交战处。”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降娄的语气有些生硬。
凌安终于抬起眼,问:“你?可有更好的法?子?”
降娄低下头,“属下没有。”
凌安知?他心气,“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话?便说,无话?便走?。”
降娄咬咬牙,一股脑托出,“神君为何如此对待少璇神女?少璇神女对您也?是痴心一片,更是和您有千年?同门之谊,您知?道她性子孤傲,这罪行公开?于神界,岂不?是往她面子上割刀子,神君,您怎能如此!”愈说愈愤懑。
凌安静静听他说完,只有一声低笑。
笑得降娄后脊背漫上一股凉意。
“痴心一片?给我?下毒?”似是莫大的笑话?,凌安眼底多了分戏谑讽刺的味道,“我?不?杀她,已?经留了几分薄面。”
“神君!可是少璇神女日后,都要顶着盗取尊神遗物的罪名了!”降娄语气激动,脖子涨得通红
凌安冷道:“上回不?周山的魂魄,也?是你?帮着少璇布置的。本君不?罚你?,因?你?乃司战之宫,诸位神兵都看着,本君为军心,明面上不?罚,不?代表就这般过了。”
凌安的眼渐渐凉下来,“你?倾慕谁,和我?没有关系。但若是因?为她,影响了战事,军刑重罚。还?有,我?和少璇神女无任何瓜葛,日后大火宫的女主人只会是扶澜,你?记着。”
降娄再一次替少璇感到不?值,地位如此,只能忍气吞声,应道:“是。”而后大步走?了出去,掀帘的时候发出哗啦的响声。
降娄越想越为少璇不?平。
他总有一天,要胜过凌安!
……
到了夜里,凌安处理完战事,扔了分.身,弄干净身上的血腥味,回到大火宫。
眼底在望见?侧躺在床榻上的扶澜的起伏身影时,柔软了几分。
他坐在床榻边,瞧见?她微颤了下的长而翘的眼睫毛,便知?她没睡,脱了靴,轻轻躺在她身边。
她似乎觉察到他的到来,微不?可查地挪动,往墙边靠,她挪,他也?跟着挪,直到扶澜靠上冰冷的墙壁。
他哑声笑道:“再动,要被我?和墙挤在中间?了。”
扶澜装也?不?装了,翻过身,指着鼻子骂他:“你?还?要不?要脸?堂堂神君,往我?床榻上爬!我?明日就传出去,看星伽城的神族怎么看你?!”
他不?以为意:“怎么看我??哪有神侣不?同床的。”
“谁跟你?是神侣?说了多少次了!你?滚不?滚?”扶澜气呼呼地瞪着他,一缕发丝挂在腮边,凌安用手将它拨去了,扶澜“啪”的一声拍掉。
凌安忽然眉心微皱,扶澜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有一条伤口。
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隔得极近,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如潮水将她笼罩。
扶澜故意捏起鼻子,打了个喷嚏,“你?臭,离我?远些。”
凌安淡淡“哦”了一声,“可阿澜身上很香,我?不?想走?。”
“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可阿澜昨日还?攥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
“你?赶不?走?我?。”
凌安将张牙舞爪的猫儿拢入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她不?仅香,还?很软,抱起来也?是暖暖的。凌安深吸了口气。
“你?压我?头发了!”她闷闷叫道。
凌安微抬起身,将她的头发都拂到脑后,她叫嚷着赶他走?,他只好给她顺毛,揉着她的脊背,像安抚恼怒的花猫。
他眼皮垂下,轻声道:“我?好累,让我?休息会。乖。”
毋相忘(十九)
凌安拥着扶澜。
他委实是累了,抱着怀里的人,困意方阵阵袭来,嗅着她发间清浅的馨香,似是站在一树柔靡春花之下,昏昏沉沉的惬意,酥酥痒痒的沉醉。
扶澜不敢动,怕惊醒了他,他的一条手臂充当她的枕,肌肉紧实,乃至于有些硌人,扶澜换了好几个姿势,方舒服地枕在他臂弯里。
对待这?人,不能太?乖巧,否则他必要生疑;但也?不能太?违逆,后果也?许就是被重重锁链缩起?来。
他睡颜很宁静,眉目似清隽的山水画,凸起?的喉结下,沿着脖颈,横着一道漂亮精致的锁骨,微微敞开的交领可见冷□□悍的肌肉。
呼吸声浅而?绵长,躺在他身边,这?声音应当恰到好处,不会吵得睡不着觉,反而?会更易入睡,睡得安稳。
扶澜闭上?眼,渐渐的也?要入睡了,睡意方袭来,身上?忽然一重,惊得睁开眼,只见两条心月狐的尾巴搭在她腰间。
心月狐毕竟是星宿,和普通狐狸不一样,九条尾巴由灵力化?成,因?此,看起?来如同虚影,剔透得如琉璃,摸起?来柔软弹韧,却没有真正狐狸的毛发。
这?尾巴通体是火红的,只有尾巴尖上?一点是银色的,扶澜捏了两把,掌心覆在上?面时,凌安的呼吸陡然停了,而?后手臂一收,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同时又有两条尾巴攀上?来,搭在她的小腿上?。
她还睡不睡觉了?
扶澜皱起?眉,将手中的尾巴扔到床榻下。
这?一扔,尾巴耷拉下来不多久,又缠上?来,扶澜再扔,如是者三,终于烦了,扯过来压在身下,当被褥用。
……
清晨,凌安醒过来,瞧见的正是扶澜被心月狐的尾巴团团包围的景象,她眼底盖着一片鸦青,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终于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凌安指腹摩挲过她的眼角,眼底拂过丝笑意,哑声道:“抱歉,我昨夜没能控制住。”
星神凑过去,额头和她的抵在一起?,呢喃道:“我是喜欢你,尾巴才缠着你的。”
扶澜推开他,“你走开!”她随手拽过一条尾巴,有些嫌弃,“摸起?来一点都不舒服,没用!”而?后扔下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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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凌安的额角微不可查地跳了跳,“你喜欢什么?样的?”
“至少也?得跟狐狸那样吧……你堂堂星神,连只狐狸都不如!”
凌安道:“星神受天道秩序庇佑,天道给我降的是心月狐本体,我本就不是狐狸。”
作?为杀神和凡人的血脉,他随了父亲,身上?流着神血,每个神族体内都有神元,只不过,被天道庇佑的神祇体内的神元会变幻,凌安司职星辰,神元就化?为了心月狐。
这?可是多少神族梦寐以求的星辰之力化?作?的神体,在这?小仙的口中,竟然不如一只普通狐狸!
“没用!”扶澜嫌弃他道。
凌安脸色黑下去,掐了个诀后,身后九条狐尾如海草摆动,而?后从尾巴尖生?出银白?的毛发,一路往下,生?出火红的绒毛,红尾巴在阳光下泛出油光,亮莹莹的。
从前?扶澜在苍山山脚下见过的上?好的神狐,它的尾巴就有这?种光泽。
凌安黑着脸,那条被她扔下去的尾巴重新伸过来,不说话。
扶澜“嘁”了一声,“谁稀罕你?”
尾巴往她掌心钻。
扶澜不理。
尾巴挠她的掌心,毛茸茸的,剐蹭着。
扶澜吞了吞唾沫。
尾巴往后退,反被扶澜一把捏住。
她别扭道:“你还是有点用的。”
扶澜五指张开,梳子似的插入狐狸毛,掌心贴着尾巴揉捏起?来,凌安的呼吸急促了下,按着她的脑袋埋在自己的胸膛。
她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如擂鼓。
布料很薄,肌肤的触感隔着布料传过来,炙热、光滑。
吐息之间,全?是他的气息——尽管昨夜就已经是了。
和一个容貌身材都无可挑剔的男子挨得如此近,扶澜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只觉得,自己似乎浸在了这?杯毒鸩里。
外?面竹林被风吹得发出咯吱的响声,叶子沙沙,碧绿荫下,灵蝶沐浴在斑驳的阳光中,抖动翅膀,如戏水的鱼儿,庭院里开了紫丁香和红扶桑,莹亮的露珠从花瓣滴下,压矮的花瓣颤了颤后划过弧度重新直起?来。
捏着尾巴的手松了力道,抱着她后背的手的力道却愈发地紧。
扶澜几乎要透不过气。
腿根忽然传来异样的触感。
身为医者,扶澜心思?转得飞快,她瞬间意识过来,又是羞恼又是惊骇,羞恼是自然,惊的是那触感实在……
扶澜的脸红透,忙去推他,“你快些走,不要和我靠得这?么?近。”
对上?他黑沉的、如深渊的、要将她吞没的视线,扶澜心道一声不妙,一溜儿环抱住自己,如一个蜷缩的婴儿,“凌安,你要再过来的话,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说不说这?话其实对凌安都无甚影响。
他固然想毁掉她,想要她死,但烈火焚烧之际残存的那一丝冰凉的理智控制着他。
不要紧,她在大火宫,她会一直陪着他,就算是日久生?情,总会爱上?他。因?为她不可能爱上?别人,他也?绝对不许,若是她爱了旁人……
那就将那人杀了罢。
是以,放开她起?身,艰涩哑声开口:“我不动你。你别怕。战事紧急,我需得离开几日,你不要乱走。”
凌安离开后,扶澜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合上?门,开始捣鼓草药。
……
凌安回到战场,神情轻快,凤眸里淡淡地映着远方缭绕的云雾。
降娄试探道:“神君,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
“可。我去趟魔荒,你且守好此处。”
降娄低头,“是。”
凌安幻化?成魔族的样貌,直奔司辰的所在之处,比起?杀死魔族,更重要的是查明司辰的目的。机密之地不容易进入,花了三日功夫,凌安易容成侍卫跟随巡逻的队伍,来到司辰所在的荣辰宫,耳廓一动,内里的话语明明白?白?地传了出来。
“……仙族女子的琵琶骨锻造了裂天环,子时凡人少女的血炼制了血?琈,四?千年前?融了海神心血的青玦从燕曦那处拿到,不久前?,我已经用了魔族三百名少女活祭炼天胤铃,四?殿,我们还缺什么??”
是姬焱的声音。
凌安不意外?,姬焱哪里会如他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无能昏庸,日日沉溺于声色不过都是他的伪装。
“缺一个时机……”司辰似在沉吟,“满月之下,日夜交替之时,沧澜海至阴之地,响之以天胤,覆之以裂天,烧之以?琈,碎之以青玦,召吾魔魂……”
姬焱道:“这?是古老的咒语,却从未有人实现过,况且这?些皆是神物,需得同时毁坏,需要强大的灵力,稍有不慎出了差错,你我这?数年来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焱,你相信先魔神和先海神有……”司辰忽然顿住了,凌安敏锐地收回术法,恰在他收术法的一刹那,司辰厉声喝,“谁!”
凌安索性不装了,凛冽的剑气如一股飓风掼下来,朱檐翠瓦的重重宫阙顷刻炸裂开碎石乱瓦,一众魔兵俄顷围过来!
司辰和姬焱飞到凌安面前?,和他缠斗起?来,姬焱恨恨:“你竟然还敢出现在魔荒!”上?回他杀了魔荒上?万人!
凌安不屑理他们,天幕中星河流转,降下拖着流火长尾的流星,一落下,便席卷开烈焰。
司辰注意到,传闻中以银龙为器灵的星神,每战时必有银龙长啸,今日竟然没瞧见他的银龙的影子。
修剑道之人与?本命剑相依,没了本命剑,自己的灵力也?会降低,这?可是好机会!
司辰拍拍手,地面皲裂,裂缝如蛛网满布,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缝中伸出,紧接着是头、身躯……顷刻间,地底涌出大批森然魔族傀儡,他们双目空洞,怔怔望着天空,司辰一个响指,唰唰唰朝着凌安看过来!
傀儡术乃是上?古凶术,炼活人为傀儡更是大凶,因?傀儡杀不死,有无穷无尽的再生?之能。
司辰幸灾乐祸地看着凌安,凌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立于空中,淡冷清傲,松鹤清霜,眼底石子入寒潭似的荡开几分戾气,以灵力化?剑,剑气横扫,如刈麦似的齐齐砍下傀儡们的头颅,然而?下一刻,那些傀儡的头颅又凭空长了出来。
司辰饶有兴致,视线游弋到远方的天边,忽然眸中亮起?诡异的蓝色的光,再看凌安的时候,神情玩味。
凌安杀了许多魔族,但那些傀儡根本杀不死,且数量越来越多,忽然感到手臂上?凉风拂过,再一低头,赫然一道伤口。
姬焱看他受伤,觉得快意极了,谁要他非不用本命剑的?
凌安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并不为所动,而?姬焱和司辰,身上?也?刮出了不少伤口,就在凌安的剑堪堪擦过姬焱的脖子时,鹑火忽然给他传音。
“神君,不好了,三千神兵于梧桐渊受难!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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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了杀阵隔绝内外?,我和降娄正想办法攻入,已经半刻了!”
凌安眼皮一跳,司辰忽然大笑起?来。
收了剑,凌安化?为一阵风朝着梧桐渊飞去。
只见杀阵滔天,黑色阵法笼罩在梧桐渊上?空,鹑火和降娄正试图攻破,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鹑火是着急,降娄是心虚。
凌安剜了眼降娄,忍下胸中的怒意,化?成心月狐本体,那是一只如琉璃般剔透的火红的狐狸的虚影,九条尾巴如莲花绽放,额间一道银白?的印记。
心月狐成型后,便化?为一道红色光影,如一支利箭从高空射落,撞上?杀阵!
降娄不甘心地抿紧唇,他又输给了凌安。
毋相忘(二十)
凌安撞杀阵,竟然真的将杀阵撞破,黑色的杀阵如镜面爬上裂痕后碎开。
底下旌旗横斜,横尸遍地,苍苍梧桐皆染成血色,似秋日到来。
心月狐琉璃似的爪子踩在血泊中,剑气如冰块落入沸水炸开圈圈涟漪,所?触及到的魔族士兵如纸片般被弹开,划出?一道弧线,重重落下后呕出一大口血,没了生息。
凌安重新化为了人形,鹑火和降娄落下来,降娄“扑通”一声干脆地跪在凌安面前,一声不?吭。
凌安乜他一眼,执剑便去诛杀魔族。降娄将牙咬得死紧。
鹑火不?知晓他们发?生了什么,拎起降娄,“你怎么回事,还不?快将这些魔族杀了,三千神兵,已折了八成!”
降娄捏着?鞭子?投入战场,白虎的虚影时隐时现,鹑火瞧了眼降娄显得有几?分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指挥着?一路神兵撤退。
正要从梧桐渊两座峭壁之间的缝隙撤走时,迎面忽然亮起密密麻麻的法网,如一堵墙顷刻封死了神兵的退路。
鹑火攻其数次,竟然不?能撼动分毫,正欲传音凌安,凌安的方向陡然炸开一道滔天的黑色灵力气焰!
鹑火瞳孔一缩,“星主!”
点了一半神兵留在原处攻出?出?口,率领另一半赶到凌安的所?在,只?见凌安身陷杀阵之中,剑刃点地,单手斜撑着?身子?,一手捂着?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的胸膛,身下不?断绽开血花。
“星主!”鹑火带着?神兵破杀阵,反被凌安一抬手挡在外面,结界立了起来。
凌安嗓音带上一丝喑哑,“梧桐渊之南,我已破出?口,带神兵走。”
他抬眼,眼底倒映的是这专门用?来对付星辰之力的杀阵,不?光如此,杀阵之中还有毒瘴,将他彻底克死。
论剑道,凌安也可?破这杀阵,只?是没了本命剑,灵力化的剑只?堪堪够用?。
凌安没有想过召银龙来。
他挑开自己的经脉,已经一身血衣的人,身下复又淌开一片血泊,他先?前已放了四十?九日的神血啊,好不?容易恢复些,又源源不?断地从身上泄出?。
血沿着?杀阵的纹路攀爬,仿佛被怪物吮吸。
鹑火急道:“星主,为何不?用?本命剑!”
凌安不?答话,手一摆,血珠从手腕流出?划了个弧度,鹑火被无形的力量推开。
军令不?可?不?受,鹑火召集神兵,从梧桐渊往外撤。
降娄经过凌安的时候,顿住了,似要助他,凌安皱眉,沾满神血的手指一点,降娄被送了出?去,只?听凌安嘶哑的传音。
“梧桐渊地势低狭,更?有峭壁峡谷,本君要你用?一百神兵埋伏,只?是做引,要魔族信以为真此地有埋伏引兵攻打,此后用?叠空术转移,不?伤我军一兵一卒。你用?三千神兵在此埋伏,瓮中捉鳖,你为鳖,梧桐渊为瓮。”
“愚蠢至极。”
“即刻起,你再不?必司战了。降娄之职,由实沈代替。降娄往思过牢关押一月。”
降娄忍下喉间甜腥,“是。”
凌安的神血不?断地流逝,等到这杀阵终于?餍足似的闪烁,长剑一挥,杀阵碎裂。
凌安已然成了血人。
即便如此,他没有歇息,立在高空中,等到神兵都撤出?,清点了战事,方往大火宫飞去。
他无比地想念扶澜,在一番残酷厮杀之后,思念几?欲疯魔。
她的温软,她似一朵娇嫩的花儿,她会?用?医术为他治伤,抚平他的伤口,他流出?的神血和她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银龙剑给了她,那就是她的东西。
神族见到此龙,无人敢动她。
大火宫很快出?现在眼前,就要见到她了,他实在来不?及清理身上的血腥了,他等不?了这一刻。
沾满血的衣摆落在地上。
宫殿空空。
凌安往偏殿走去。
没关系,她还在的。
一把扯开卷帘,卷帘后亦空空。
凌安的手开始颤抖,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往庭院走去,只?见花丛歪倒片片,其中侧躺着?条银龙,双目迷迷瞪瞪,似是醉得不?清。
似乎有千万根针同时刺入心脏,疼得他直不?起身子?,比放神血疼上千倍万倍,仿佛一双手从窟窿伸入了他的胸膛,反复揉捏着?他好不?容易生出?血肉的心脏。
这就是他贪恋的温柔。
残忍如斯。
这一切,扶澜浑然不?知。
扶澜研好了药,设法弄晕了银龙之后,便将凌安的符咒卷走了大半,星神的符咒比她画的厉害得多,扶澜在神界几?乎是畅通无阻。
她没有回苍山,也没有去找初柳,来到了俗世,没有去凤与城的医馆,反而来到了春望山下。
凌安再怎么找,也想不?到她会?来这里。
扶澜找了个巷子?深处的荒宅,收拾几?番后住下。
自然不?比大火宫的锦衣玉食舒服,也没有偶尔进来的神婢伺候,幸好扶澜寻常日子?过得久,没几?天就习惯了。
只?是隔着?院墙望着?远处的春望山,脑海中偶尔会?闪过一些过去的画面,甜蜜中搀着?苦涩,喜悦中夹杂着?酸辛。
凌安的身影,如一柄剑,横在她心上,疼啊。
她必须离他远些,不?能再和他有牵扯。
是日,扶澜上街买早点,这条街的包子?铺关了门,只?好往另一条街走去,路过狄府,她下意识地抬头?,望见那块高悬的牌匾,在看见“狄”字的时候,心脏一阵紧缩。
那狄府挂了白绸。
扶澜额间忽然渗出?冷汗。
她上前跟门口的侍卫搭话,问:“贵府可?是有人遭逢不?详了?”
侍卫一脸莫名?其妙,如实答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狄府在祭悼死去的嫡女,距离玉瑟小姐的忌日,刚好一年了。”
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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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哝了几?句,“这玉瑟小姐生下来就是不?详的命格,从小养在外面,也没见家?主和夫人有多喜欢小姐,怎么人一死,反倒开始挂念了……”
扶澜不?知为何,一听到和狄玉瑟有关的消息,就忍不?住自责和伤痛,她伫立在门口,什么也听不?见。
肩上忽然被拍了一把,扶澜没留神,被推倒在地,抬起头?,对上侍卫无措的眼,他嘴唇在蠕动,大抵是在向她道歉。
扶澜耳边开始嗡嗡作响。
侍卫朝她伸出?手,又觉得有些不?妥,将腰间佩剑的剑柄递到她面前。
扶澜愣神,竟然就直直盯着?那剑柄不?动,余光中忽然见到一素衣女子?走出?门,她侧头?看过去。
狄娇娇先?是诧异,而后变得惊怒,她一把拉起扶澜,冲她叫喊,见扶澜没有反应,又扇了她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疼。
扶澜终于?恢复了听觉。
“……谁给你的胆子?还敢来!你竟然还活着??!凭什么你活着?,我的姐姐,就要死?”狄娇娇一边推搡踢打着?扶澜,没有半点小姐的端庄,她破口大骂,竟是比市井小民的骂声还要泼辣不?堪。
扶澜如失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没有反抗。
骂着?骂着?,狄娇娇自己的眼睛也溢出?滚烫的泪,嘶声呜咽:“我的姐姐……她回不?来了……”
扶澜鬓发?被狄娇娇扯得凌乱不?堪,白皙的脸颊一道鲜红刺目的巴掌印,嘴角渗出?血丝,唇色苍白,声如蚊讷:“你说……玉瑟是怎么死的?”
“被你害死的!”
扶澜猛地钳住狄娇娇的肩膀,似乎是将死之人的困兽之斗,狄娇娇大喊:“你做什么!”
侍卫拔出?了剑,剑柄拍在她的手上,扶澜感觉不?到疼,她坚定道:“……不?,玉瑟不?是我害死的,凌安告诉我的。”
不?知是为了告诉狄娇娇,还是为了告诉自己。
狄娇娇用?力挣脱她,尖声骂道:“你有病吧?你自己做的事情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姐姐怎么会?去找妙璇,怎么会?被她杀死!”
扶澜的泪断线似的落下来,“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一定没有害死玉瑟……”
狄娇娇道:“你就装吧,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结果没死,可?见你从前就很能演,现在哭有什么用?,谁知道你是不?是演的?这么会?演,怎么不?去当?戏子??”
狄母见狄娇娇出?去了有一段时间还没回来,走出?狄府,望见了狄娇娇和扶澜,瞧着?扶澜,先?是诧异,而后看见她身上的痕迹,狄娇娇的所?为已猜出?了七八分。
养女打了人,狄母年纪老了,对扶澜再怒,也压了下去,冷着?脸将扶澜和狄娇娇拉进来,“有事进来说。”
狄娇娇还在气头?上,扶澜啜泣着?,两人一句一句拼凑了个大概。
狄母觉得蹊跷,将从前的那事和扶澜讲了,扶澜泪眼朦胧,喃喃道:“玉瑟竟是这样死的……”
狄娇娇翻了个白眼。
狄母道:“此事或多或少和你有关,我狄家?不?知你是不?是存心要害玉瑟,但人已死,你不?该再出?现在狄府,回罢。”
扶澜的半边脸肿起,实在看不?得。狄娇娇发?泄过后,那股怒意被一种空洞取代,她摔了门进屋。
扶澜没有回荒宅,掐了隐身的术法,进了春望山,跪在狄玉瑟的碑前。
她已经死了一年了。
脑海中窜入许多和狄玉瑟有关的画面。
她在春望山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狄玉瑟想逗她开心,乡下地头?摸爬滚打长大的少女,不?知道女孩子?之间有种游戏叫叶子?牌,抓了些蛐蛐蟋蟀来玩,还教她怎么用?树枝做弹弓和小匕首,惹得扶澜哭笑不?得。
扶澜生辰的时候,狄玉瑟给她煮葱花面,用?并不?多的积蓄给她送了生辰礼,是一套漂亮的襦裙,扶澜穿好了旋转起来给她看,狄玉瑟眼底发?亮,摸着?后脑勺嘿嘿地干声笑——尽管那其实是扶澜伪造的生辰。
扶澜说,她好想有父亲,好想有慈祥温和的母亲的时候,狄玉瑟就跟她讲她的过去,讲她怎么从无赖那里偷来七两银子?,讲怎么灭杀蝗虫最有效果,讲怎么用?最少的布料制作最厚的冬衣……可?她自己的童年,也无父无母。
泪,如潮水一般淌下来。
扶澜低声道:“玉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该忘记你,我会?找回我的记忆……”
忽听远处传来一声低喝,“谁在那里!”
毋相忘(二十一)
扶澜身上的遁形术被破,如糖纸剥落似的,扶澜的身影出现在方丹丘面前。
方丹丘霎时变得错愕,揉了揉浑浊的老眼。
扶澜在术法被破的瞬间有些慌,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她?是实诚的姑娘,并不认识这白胡子老头,只如实答道:“这位尊者,我并非有意冒犯,今日?是我故人的忌日?,我来祭拜……”
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不妥,她?来俗世?来的太急,不曾为自己制作一张易容的面皮,这些天时常思?及过?去种种,一时心神不宁,也忘了往这处想。
她?抬头,方丹丘已经瞬行至她?面前,老眼中似有泪光,“丫头,你回来了?”
这一刹那,扶澜的脑海中闪过?和这老头儿有关的几段画面。
方丹丘喝醉了酒躺在树上,扶澜唤了半天,老头子仍旧醉醺醺地不省人事,只好找了梯子来,一步步攀上去,捏了他的穴道,迫着他清醒,将人带下?来。
他闭关得久,打了结的胡子都是扶澜浸了清水帮着梳理的,一边弄一边还拔了他不少?胡子,疼得老头儿直咧嘴。
为了去魔荒,扶澜求遍了主峰的长老,最?终还是方丹丘孤身一人带她?入的魔荒。
想起狄玉瑟,心里是沉痛与深深的悔;想起面前这老人,心里淌过?一股暖流,暖得她?已流了不少?泪的眼,再次泣涟。
扶澜哑声哽咽道:“师尊……”
方丹丘忽然笑了,转过?身去,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老者的面子——堂堂尊者,在小?辈面前感动得稀里哗啦地像什么样子?
虽然,他的面子早就在醉酒的时候丢尽了。
“澜丫头,回屋说罢。”
方丹丘的屋子潦草又简洁,简洁的是其中的摆件置物?,潦草的是这些东西都摆放得乱七八糟。
扶澜将这些时日?来除了和凌安有关的事情,都和方丹丘说了。方丹丘只是静静地听着,望着扶澜的目光是老者的慈祥与柔和。
“你记不记得,都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人在就好。”方丹丘望向窗外,“老头儿我啊,从前捡过?一个流浪的女娃娃,我把她?当亲孙女养,掏心掏肺的啊,从五岁养到了十四岁,那女娃娃养熟了,在外面找了个野小?子。”
“这倒也没什么,我那日?去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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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险得很,怕我那丫头趁我不在被妖魔抓走,将我所有灵宝都留下?来给她?防身,我受了伤,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屋子。”
“后来我才从一个弟子口中知晓,我的灵宝出现在了无?价集市上——那女娃娃带着我的灵宝,跟那野小?子跑了。”
方丹丘重新?望向扶澜,“澜丫头,若是我那丫头还在,约莫比你长三岁。哦,是凡人的你。”
“你和她?很像,又不一样。”
扶澜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只好道:“师尊,我没有父亲,也没有祖父、外祖父,您在我心中,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存在。”
方丹丘问:“澜丫头,你是仙子,来俗世?一趟,感觉如何?”
扶澜怔愣住。
方丹丘继续问:“这春望山,留给你的,只有痛苦吗?”
不,绝对不是。
扶澜摇头。
在这春望山,有她?爱慕的人,也有朋友,有师尊,除了爱上不该爱的人带来的苦,还有友情的甜,还有父亲一样的师尊带给她?的暖。
“看一看吧,丫头,好好看看这春望山。”
“人无?情,花木却有情。这年的梨花,依旧开得正好。”
扶澜顺着方丹丘的目光往外望,目之所及,皆为春色,梨花似雪云霞落,十里东风百里香,何人独得无?情误,不见春意满庭芳。
看啊,这个俗世?,有她?喜欢的人,有她?爱的草木。
这人间的草木啊,是如此的珍贵。
这世?上的人,不只是无?情,还有珍视她?、爱着她?的人啊。
这世?间,是如此可爱、如此温柔。
她?怎可只瞧见那海棠花下?的残红一片,怎可只为那人黯然伤神,怎可只因?情爱的辛酸而忘却这些寻常的美好……
扶澜心头的那块郁结,似乎如天边的雾霭散在朝阳升起之时,从前的眼里只有他,可现下?,春望山的春色,争先恐后地跳入眼中。
她?怎能忘记?
扶澜回眸,方丹丘正笑着看她?,脸上的皱纹绽成朵菊花,皱巴巴的,却也慈祥和蔼,眼眸深处,是沉淀多年的老者的智慧和敏锐。
扶澜颤声道:“师尊。”这二字太沉重。
“师尊,我知道了,我会想起的。”
……
神界。
凌安点?了星海,无?边无?际的星辰在夜色之下?如萤火浮动,而后,凌安额间的神印亮起,整个人逐渐化为一团白雾,白雾分为千千万万缕,流矢一般射向每一颗星辰。
星辰在的地方,他的神识就在。
散魂术。乃上古典籍中记载的秘术,很少?会有神族动用?这种术法,因?为这术法实在耗费神力,并且用?处并不大,若是要?搜查,上报监察司得到准许即可差用?神兵。
更何况,此术法太过?复杂,将神识分为千万缕,稍有不慎,便容易遗失神识,之后再难将神识聚拢,跟半死无?异。
没人愿意用?,也没人敢用?。
凌安应当是从古至今的第一人。
手底下?神兵千万,却一个都不用?,偏要?亲力亲为。
实沈被凌安吩咐了司战宫的要?事之后,只觉得,星主最?近和从前不太一样,星纪用?胳膊肘顶了顶他,“星主不是最?近,是从渡劫回来之后,一直不太一样。”
实沈来了兴致,最?爱听八卦,“此话怎讲?”
“咱们星主,入的可不是星河……”星纪压低了声音,实沈一副恍然的模样,和星纪对视一眼,异口同声,“是爱河。”
星纪继续道:“就说降娄吧,他这回做的事太过?,要?放从前,以?咱们星主的行事,早就将他剐了层皮了,哪里还容得他去牢里蹲着?还有,鹑首递上去的减刑大赦的惠及星伽城普通神族的折子,星主竟然二话不说就准了。我代?星主批阅文书的时候,一不留神在大火宫偏殿里呆到了丑时,本?来以?为打搅了星主要?被责罚,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星主非但没罚我,说我工作?认真,当赏,赏了颗灵丹呢。”
“哟,咱们星主这是往东边升月亮了?”
“不,他这里的东西……”星纪故作?高深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实沈一脚踢过?去,星纪侧身边躲边道,“诶诶……星主的木石之心啊,长了血肉。”
但这些,扶澜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如何想起从前。
若是要?找初柳相助,初柳大抵会将她?劝回去,劝她?不要?再挂念过?去。
初柳这人不失为一个好友,她?体贴、细心、会照顾人,但和这样的人相处,总让扶澜觉得自己似乎欠了她?些什么,心里过?意不去。
扶澜有一些零星的回忆,记得上回她?跟初柳说,不要?将她?在俗世?受的苦告诉她?娘,可后来,看纪宁儿的态度,大抵是知道了。
不是初柳说的,又是谁说的?
这样的人,是为你好,却没让人觉出她?的好,反而不敢和她?走得太近。
扶澜在春望山的藏书阁里翻遍了,终于寻出了解忘情草的法子,除了自己自发想起之外,还可以?用?沧澜海的水浸泡火扶苏的叶子,服下?那水即可。
火扶苏春望山也有,扶澜摘了叶子就去往沧澜海。
听说四千年前,先海神和先魔神结契之后,大闹过?一场,那本?该由先海神和先魔神一同掌管的海域,被先海神一气之下?封印。
于是,沧澜海中的海灵永远无?法出海,外面的人也进不去,沧澜海便沉寂下?去,成了一片沉默之海。
世?人常言道,这先海神真是孩童心性,泱泱海灵族,她?说封印就封印,而那先魔神,杀过?自己的弟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人真真是般配,在神族和仙族口中,被议论了足足四千年,恐怕唾沫星子都能堆出个沧澜海了。
扶澜来到沧澜海边。
正是夜里。
浪花拍打着礁石和沙岸,潮水涌上来,又如被怪物?吸食似的退去,冰凉的海漆黑一片,与天连成一道。唯有星光点?点?,最?近的星空似乎格外璀璨。
今夜月圆。
扶澜脱了鞋,提起裙子,露出纤细光洁的小?腿,赤着脚踩入水中,冲上来的海藻柔软地黏浮在她?脚边,沙砾往她?脚趾缝里钻,提了个小?瓶子,掐起术法,瓶子飞跃而起,飞到远处的海面上,再缓缓落下?。
就在扶澜打算捞起瓶子时,远海忽然亮起点?幽蓝的火焰。
扶澜顿住了,眯起眼,瞧见那火焰漂浮在水面上,甚至诡异,应当是……冥火。
谁引来的冥火?为何要?在沧澜海上引冥火?
扶澜躲到一块礁石后,偷偷往外看,只听“砰”的一声爆破巨响,隔着火光,依稀可见一个鬼魅般的人影,那人陡然望过?来。
扶澜心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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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足就跑,然而那人更快,一阵黑雾弥漫,已经瞬行到她?面前。
黑衣人看不清容貌,手里握着雪亮的剑,寒光一闪,剑就要?刺穿扶澜,却陡然定在了半空。
随后在半空中,一寸寸化为齑粉。
黑衣人似愕然了一瞬,然而就在这一瞬,这人浑身的骨骼咯吱作?响,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如木偶一般跌落在沙石上。
银龙长啸。
空中坠落流星,白衣人落在扶澜前面。
毋相忘(二十二)—沧海冷(一)
魔族之人面上的黑布掉落,可见脖颈处缝合的痕迹,原来是具傀儡。而他在海面上引冥火烧的,是块与?琈玉灵性相近的天良玉。
大抵是魔族要用冥火试验能否烧碎?琈玉。
所?以选择了司辰当日口中咒语要求的时间——满月之时。
凌安转眸看向跌倒在沙滩上的女子。
裙摆散开,露出纤细光洁的小腿,沾了些水珠和沙砾,在月色下?发亮的水珠从柔腻的肌肤上缓缓滚落,她有着不?变的少?女的秀美容貌,杏眼瞧着他的时候,尚带着几分惊慌,又有一丝对他的浅淡的畏,却竭力想要装作毫不?在意。
凌安深吸了口?气,手背上起了几根青筋。
扶澜实在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被他找到了。凌安势必再不?会让她有机可乘了。
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他又要发什么疯。
心底里渐渐地充满了对他的苦与蜜同时掺杂的复杂的情。
银龙重新绕上她的指。
扶澜想要开口?,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凌安走过来,蹲下?身,他蹲下?身的一刹那?,扶澜如见洪水猛兽似的往后一缩,腿上也?就黏了更多沙子,她圆睁的杏眼中?的畏惧愈发深重,这?恐惧似一把刀,刺入了凌安的胸膛。
他欲要抬起的手一颤。
修长如玉的手握住她湿润的脚踝。
她明显地被他带了层薄茧的滚烫手掌刺激,脚缩了缩。
“你……你做什么……”
凌安在扶澜诧异的目光中?,微抬起她的腿,用宽大的袖角一点点擦拭起她腿上沙和海水,动作仔细,似是在对待珍宝。
扶澜想躲避,他道:“别动。”
他的袖子上用银线绣了云纹,尽管已?经是捏起了绣纹为她擦腿,依旧有粗粝的触感?摩在她肌肤上,很快就起了道道浅浅的粉色。
还有他留下?的指痕。
海浪哗啦拍打礁石。
凌安问:“为什么乱跑?”
嗓音有些嘶哑。
扶澜看了看自己被他一手捏住的脚踝,别过脸,“我不?想呆在大火宫。”
“不?想呆,你跟我说就好。弄晕银龙算什么?”凌安的声音逐渐带上了几分愠怒,“你知不?知道倘若我没?用散魂术,倘若我看漏了,你今日就死在这?里了!”
“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扶澜也?怒,她分明是极好的脾性?,碰上他却忍不?住了,“我就是不?想呆在你身边,有何问题?这?银龙我本来也?不?稀罕!”
说着说着,自己的眼也?红了,“你被下?毒,我救了你,现在你又救了我,算是扯平了,我不?想再看见你。”
凌安定定看着她,黑眸如深潭晦暗,整个人似一只?蛰伏在深林里的阴晴不?定的狼,良久,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笑得人发慌。
扶澜心中?忽然咯噔一下?。
紧接着,凌安手指发力,钳着她的脚踝,猛地抬到自己肩膀,扶澜惊呼一声,冰凉的夜风拂过,大腿上的裙摆掀开,莹白?如瓷的肌肤微微颤抖,彻底露出完美无暇的她。
凌安倾身过去,他身形高大挺拔,压过来的时候有一种逼人之感?,那?影子令人窒息。
他笑:“你今日本该死。为我死,如何?”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凌安被打得侧过头去,嘴角渗血。
扶澜捏起裙摆,猛地挣扎,尖声厉喝:“我不?要!我讨厌你,你离我远些!你真是下?.流!”
凌安笑意不?改,抬手用食指指节抹了嘴角,“你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日呢?”
他一把带过她的双腿后,炙热的薄唇啃咬在她饱满的唇,血腥味登时在唇舌间弥漫开来,他的喘.息逐渐深重,脖颈上被她的指甲划出了凌乱的血痕都未曾察觉,直到心口?忽然尖锐一疼。
血晕开染红了白?色的衣襟。
他睁开眼,望着她愤怒带泪的眼,内里分明倒映着他的面容,却好似眼里根本无他。
低头看,插在心口?的发簪正是他不?久前给她的。
疼痛渐渐让他冷静下?来。
扶澜开始颤抖,她害怕极了,医仙救人,极少?伤人,她也?是第一次这?样伤人。
将利器,直直刺入他的心脏。
凌安将发簪若无其事地拔.出来,哑声一笑,“怎么不?用银龙剑?”
又擦净了簪子,重新放在她手里。
扶澜忽然泪流不?止,一滴滴泪断了线地落下?来,凌安弄干净她的襦裙,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她紧紧揪着凌安胸口?染血的布料,赤着的双脚不?停地踢踏,“你放开我……”
“别闹。”
“……我来这?沧澜海,是想要恢复记忆的,你不?要带我走……”她呜咽着,凌安停了步子,视线落在她面上,眼底拂过丝诧异,喉结上下?滚了滚,此刻竟有几分无措。
她要恢复记忆,这?时候为何来得如此之快?是为了谁?
她肩膀微颤,“凌安,我可以跟你走,我再逃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但你且先让我恢复记忆,在过去,我有朋友,有师尊,我不?该忘记他们。”
朋友、师尊。
凌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加快,下?意识便问:“那?我呢?”你不?该忘记他们,忘记我就可以了吗?
“你?你问这?话时可知,我为何要忘记?我为了忘记你,宁愿将从前所?有的美好一并忘却,像我这?样的人,倘若下?决心忘记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一定让我痛到极致,一定让我再也?不?愿回头看。”
扶澜一边说着,方才被他搭救涌上心头的那?股淡淡的情愫如一团火星被凉水扑灭,理智让她逐渐变得清醒,“凌安,我们不?可能的。”
抱着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咬牙,瞧着她梨花带雨,胸中?那?股翻滚的疯狂被强行压下?,“我说过很多次了,阿澜,我和从前不?一样。”
“你为何不?能看一看我?”他的眼逐渐布满血丝,“旁人有的,我也?有,旁人没?有的,我有。你要介意过去,我已?经斩断了少?璇那?象征着大梵神弟子身份的红绸,和她再无联系,她此刻身在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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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的,你难道能消除从前对我造成的伤害吗?”扶澜抹去眼角的泪,“我不?想和你再说,你放我下?来!”
凌安却笑道:“好,你要忆起从前,我让你忆,我让你从此眼里只?有我,所?有的回忆都只?有我。”
“我用上古秘术洗去你和其他人相?关的所?有,只?留下?我。”
扶澜泪眼朦胧,见他一副病态若疯癫的模样,尖声喝道:“凌安你疯了!”
银色的细细的锁链缠绕住她,他将她放在礁石上,取了沧澜海水,和她袖中?掉落的火扶苏的叶子,很快弄好后将瓷盏递到她唇边。
扶澜怒且哀,又生?出几分对于他的厌,她抿紧了唇,视线剜在他身上。
凌安干脆地将水饮了,四唇相?贴,在她抵死似的挣扎下?,强行将水渡了过去,而后点了她的穴道,防止她将其吐出来,又在她额心画了道术法?。
扶澜心想:他这?是要洗去她的部分记忆,只?剩下?他吗?不?,不?要!
她怒不?可遏地望着他,他却只?是浅淡地笑。
“你真是个疯子。”
扶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悲哀之感?,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又无可奈何,心渐渐荒凉,最后剩下?的,只?有对凌安的恨。
夜色沉寂。星辰隐去,今夜的天空格外地黑,似乎如一只?吞没?了所?有光线的怪物张开的不?见底的大口?,下?一刻,就要将天穹下?的人们吞入腹中?了。
凌安死死盯着扶澜。
她闭上了眼,眉头渐渐皱起来,又开始急促呼吸,像条岸边搁浅的鱼儿挣扎着呼吸,凌安引了星辰之力灌入她的灵脉,她痛苦的神色开始消减。
半个时辰后,扶澜缓缓睁开眼。
她睁开眼的时候,凌安黑白?分明的眼紧紧攫着她。
等到她彻底睁开,凌安悬起的心沉了下?去,遍体生?出一股凉意,如坠冰窟。
愤怒、哀痛、厌恶、爱慕、恨意……他想过很多种情形,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会是如此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望着凌安泛红的凤眼眼尾,她首先觉出的不?是因为心上人受伤的心疼、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纠缠不?清的愤怒、也?不?是曾经爱慕的人此刻爱上她喜悦,而是一股唏嘘之感?。
当所?有的记忆涌来,那?隐在竹林间的屋舍,那?灿然在春日的西府海棠,那?些隐忍压抑的酸楚,那?些隐秘细微的甜蜜,汇聚成一道,竟然是毫无滋味。
扶澜也?不?曾想到,原来爱过、死心过、又动心过、再厌恶过之后,会是这?般滋味。
千帆历尽,竞是平淡。
扶澜问:“凌安,你既然没?有抹除我的记忆,方才又为何要那?般说?”
因为说完那?话之后,他的心脏开始痉挛,他忍耐不?住,他好想这?样做,和她天长地久,身若比翼,可理智知道这?样会有怎样的结果,这?结果并不?会让她彻底属于他,反而会让他永远失去。
所?以,他并没?有对她加消除记忆的术法?,那?术法?,是为了防止她在接受大量的记忆时受到伤害。
“因为我爱你。”所?以想要成全你。
凌安掀袍在她面前跪下?,和坐在礁石块上的人同一高度,“你既然想起来,我便为从前做过的所?有伤害过你的事同你道歉。”
他继续,“从前你为我跪过刑台,今日我为你解恨。我知道,这?一跪,算不?得什么。”
就算是作为杀神之子被押入牢狱的那?数百年间,他都不?曾如此低头卑微,更是当了千年星神,从来都是旁人跪他的份,他若站着,无人敢坐着。
然此刻,他跪在她面前,心甘情愿。但同时,他脸上瞧不?见任何如路边乞儿般乞求的神情,他的身形挺拔,就算是跪,也?立得端正。
只?是在做一件很寻常的事。
因为他爱她。
她看了他会儿后,忽然朝他伸出手,凌安抬起头,他有些诧异,刚要欣喜,扶澜道:“你起来吧,我一个小仙,可受不?起你星神的大礼。”
揶揄般。
他的心疼得阵阵紧缩,仿佛有看不?见的荆棘缠绕了上来,他已?不?知该如何挽留她了。
扶澜将他拉起来,微笑道:“你有些重,拉你还需费些力气。”
似是一拳打在棉花,凌安有种无力感?。
忽然,又有不?属于凌安的、也?不?属于扶澜的淡蓝色灵力萦绕在扶澜身边,在她脖颈处形成一个圆环。
凌安神色一变,剑眉蹙起。这?是何物?
扶澜也?迷惑,紧接着,她的瞳孔渐渐变成透亮的冰蓝色,耳朵变幻为覆盖了细小蓝色和紫色鳞片的耳鳍,身子一歪,凌安伸手揽住她的腰,只?见她的双腿化成了银蓝交杂的鱼尾,他揽起她,光滑冰凉的鱼尾垂落,如风中?柳微微拂动,泛着银色的光泽。
凌安微怔。
这?是……
鲛人。
沧海冷(一)
扶澜怔怔望着裙摆下?露出的莹亮的蓝色鱼尾。
她……不?是神界的仙子吗?
从前的诸多疑惑在凌安脑海中?瞬间闪过,似有一道白?光乍现,凌安抱着扶澜便往苍山飞去。
“你要去哪儿?”
“回苍山,找纪仙子问个明白?,你到底是谁的亲生?骨肉。”
夜深了,苍山的木屋门扉紧闭,扶澜拉了拉屋檐下?悬挂的铃铛,纪宁儿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到扶澜的形貌,睡意顷刻消散,而后面上褪去血色,第一反应竟不?是诧异,而是惊慌。
凌安不?动声色,“纪仙子,我再问一次,扶澜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不?光是问父亲,同时也?在问她的母亲。
扶澜望着纪宁儿,眼里有诸多情绪,她疑惑又慨叹,她莫非真的不?是纪宁儿所?出吗?
月色下?的鲛人的海蓝色鳞片泛着紫色的起伏的光泽,那?冰蓝色的瞳孔并不?诡异,反而有种如水般的温和。
纪宁儿抿了抿褪尽血色的唇,自知再隐瞒不?过,便要二人进入屋中?,点起一豆油灯,用手拢了拢飘忽的火苗,待其稳定之后,开始叙述过去的真相?。
……
四千年前。
纪宁儿也?只?是神界一个平平无奇的医仙,她从神界飞入俗世,途径沧澜海的时候,忽然见到岸边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她有半边的身子淹在海水中?,纪宁儿飞近了方瞧见水下?轻轻摆动的鱼尾。
原来那?女子并不?是普通凡人,而是鲛人。
纪宁儿慌了神。
毕竟方不?久前,海神一怒之下?封印了整个海域,根本不?可能有鲛人会出现在岸边,若是有,那?便是私自逃出来的,倘若被发现,定要受到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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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着漂亮精致的耳鳍,脖子上挂着珍珠项链,半边身子埋入沙子,不?省人事。
纪宁儿只?是一个普通仙子,只?想过些平稳安宁的日子,海神于她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而沧澜海的海灵族,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何必自找麻烦?
纪宁儿转头就走,走过了浅滩,走上了沙滩,越走越远。
可是走着走着,脚下?分明是石子地,却跟走在沙子上似的,一步一陷,仿佛再走下?去,就要落入深渊了。
纪宁儿望了望天边灼烈的日头,弯腰拾起脚边一朵重瓣野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开始一瓣一瓣掐着花瓣。
“救、不?救、救……”
指尖落在了最后一片花瓣上,话语停在了“不?救”。
纪宁儿睁开眼,看着一地的落花,将手中?的光秃秃的花柄扔了去,疾步往回走,来到鲛人身边,一把扶起她。
……
“我是医者,你们知道的,医者之所?以为医者,是因为怀着一颗医者的心。我现在依旧记得,当年我既希望那?最后一瓣花是‘不?救’,也?希望是‘救’。”
纪宁儿的眼眸里倒映着跳跃的灯火,她的眼尾已?经生?出些细小的皱纹。
“鲛人的事情,本来不?该神界的小仙子管,可我要管,我若不?管,她便死了。我若走了,此后我的医者之心,也?死了。”
“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海神封印沧澜海之后出现在岸边,或许这?也?是她昏迷不?醒的原因之一罢。”
“我不?敢带她回神界,也?不?敢在俗世声张,为她下?.身裹了长长的襦裙,找了马车,一路到俗世偏僻的小山,搭了屋子,开始照料她。”
……
鲛人醒过来,对悉心照料她的纪宁儿感?激涕零,送了两斛珍珠相?报。
两人都是女子,长在屋檐下?久住,很快就成为要好的朋友。鲛人手巧,就着一碗水,便能织出薄薄的鲛绡,这?布料稀少?,尤其是在沧澜海被封印之后,更是一匹千金,纪宁儿将她的鲛绡拿出去卖了,换来的银钱一部分留着二人生?存,一部分用来买草药,剩下?的,捐给了药坊。
纪宁儿会教她辨识些俗世的草药,鲛人在沧澜海被封印之前,鲜少?出海,因此对这?些颇感?新奇。
鲛人只?单名?一个字,浮。
有山中?采菌子的男人碰巧路过屋子,隔着半开的窗子,看见了浮调理药膏时美貌的半边侧脸,垂涎不?已?,隔日便躲在木屋外,候了大半日,趁着浮趴在桌面上午睡,偷摸来到窗边,伸出臃肿粗糙的黑手,摸上浮白?瓷般的玉指。
浮惊醒过来,男人见到她冰蓝的瞳孔,只?觉得神女降世,□□更深,一把拉起浮,殊不?知浮的灵力并不?高强,无法?分化自如分化双腿站立,浮的半边身子倾斜出窗外,上半身的布料瞬间被男人撕扯,露出细腻莹白?的肌肤。
男人兴奋的奸笑起来,浮一边哭泣,她张皇无措,油腻的手抚摸上她的身体的时候,她浑身战栗。
就在男人要翻窗而入时,他的笑容陡然凝固。
点点滴滴的血溅在浮的面容上。
男人睁着眼,摊死在地。
他的身后,站着神色愤怒的纪宁儿,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带血的斧头。
当时的纪宁儿,也?是个强势的女子,她这?斧头落得重,径直将男人杀了,抛尸之前,她还砍去了尸身的□□二两,淬骂道:“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你都做个阉人罢。”
……
“说来也?好笑,我是个医者,却也?能对凡人下?得了狠手。”纪宁儿笑道,“不?过这?样的男人,死不?足惜。”
扶澜坐在凌安旁边,长长的蓝紫鱼尾垂落在地,像是上好的绸缎泛着光泽,尾部鱼鳍恰巧落在凌安脚边。
凌安不?动声色挪了挪修长的腿,恰好将扶澜的半条鱼尾圈在腿下?。
扶澜感?受到他绣着云纹的衣摆搭在自己的鱼尾上,有种痒痒的触感?,尾巴尖翘起来拍打他紧致有力的小腿,他岿然不?动,反而微微眯起了凤眸,似乎颇为享受。
“幼稚。”扶澜小声嘀咕,鱼尾一摆,垂落在凌安的反方向。
纪宁儿将他二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有些无奈,感?慨世间缘分造化弄人,继续道:“我本来以为,和浮的缘分会很长久,直到这?日之后,浮向我坦白?了一件事。”
……
浮坐在纪宁儿为她专门打造的轮椅上,长长的鱼尾垂落下?来,透过窗子望向山外风光,烟斜雾横之下?,村落稀疏。
“宁儿,有一件事我瞒了你。”
兴许是因为愧疚吧,纪宁儿那?一斧头可谓彻底消除了浮心中?对她的芥蒂,纪宁儿待她如此真诚,她却有所?隐瞒。
“我怀有骨肉,但我的命数已?经快要尽了,宁儿,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是医仙,我这?孩儿为混族血脉,一半鲛人,一半仙身,势必生?产危险,我之族人,鲜少?有活着诞下?混族血脉。”
“我不?求我能够活下?去,只?求你能保住我的孩儿。”
“当日,我用了百年前搜集来的灵器,拼尽全力方从海主的封印薄弱处出逃,之后晕死在岸边,想来那?时候,我的命数就已?经不?多了。”
浮望着纪宁儿,神情真挚,“宁儿,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块皮肉,都有价值,我的眼睛可以做上好的宝石,我的血可以救治濒死的珍贵花木,我的鳞片可以做刀枪不?入的铠甲,我的肉身可以熬制膏油长明不?朽……”
纪宁儿打断她,“不?,你别说了!我会尽全力保护你和你的孩子的。祂的父亲去了哪儿?”
“他死了。”浮眼里布上丝网般细密的哀伤。
……
烛火开始忽明忽暗。
“所?以……扶澜是鲛人和仙人的孩子。”凌安望了眼扶澜道,他眉头微微敛起,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目光沉沉落在扶澜的鱼尾上,而后上移,移到她不?堪一握的腰身。
扶澜觉得他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灼烫得紧,他又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用一种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无妨,日后你若想要,我有办法?保住我们的骨肉;若是你不?想要,那?便不?要。”
扶澜错愕地望着他,“你是怎么还能说出这?番话的?我想起了过去,可我望着你时,也?并不?觉心动,神君,我放下?了。”
执迷不?悟的,是你。
凌安心脏一缩,“你放下?了,我们还能重新开始。”
扶澜叹息一声。
纪宁儿取了乌桕油回来,重新为油灯续上,橙黄的烛火再次跳动起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猜到了,鲛人怀胎的时日长,浮在一年半后诞下?一女,却没?来得及留下?她的名?字就合了眼,我拼尽毕生?所?学,也?没?能留住浮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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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宁儿眼中?划过一丝沉痛。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一寸寸裂开,她兑现了她的诺言——尽管我并未答应,她将自己的一切都化为了珍宝,落在我的脚边。”
“我行医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啊,原来一个生?命是如此脆弱、如此渺小,小到她的全部,只?用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就能装下?。”
“那?是我见过最沉重的木匣。”
“我将她归还于大海。”
扶澜眼中?盈起泪光,而后眼角滚落一滴泪,落在地上的时候,恰巧化成了珍珠。
凌安递过一块帕子后,弯腰将珍珠捡起来,包在掌心。
她的泪,是如此珍贵,值得他用数万载岁月来珍惜。
纪宁儿望着扶澜,隐有泪容,“澜儿,我没?有爱过人,我也?是第一次当娘,我这?些年教你医术,是想要你有保身之能,你怨我恨
依譁
我也?罢。我有私心,我常常梦见浮死前的乞求的眼神,似乎对你严厉管教,逼你学医术,就能冲淡我心中?的不?平。”
扶澜含泪摇头:“您养育我四千年,早已?是我的娘了,若是没?有您的管教,我恐怕只?是个平庸无能的仙子,甚至,也?活不?到今日。”
纪宁儿本该过着无牵无绊的自由的仙子的生?活,却因为养育这?和她并无血缘关系的扶澜,眼尾生?出了细细的纹路。
纪宁儿继续,“你本来没?有名?字,你的亲娘单名?‘浮’,来自于沧澜海,我便唤你‘扶澜’。你的身份有鲛人的一半血脉,在此世道恐怕诸多不?易,我便设法?查阅古籍,为你隐去了鲛人的血脉。只?要你不?饮下?沧澜海水,便不?会显出鲛人的特征。这?也?是我时常不?允你出苍山的原因。”
说罢,纪宁儿叹了口?气,“可惜,我算漏了,我没?有想到,忘情草用沧澜海水可解,而你,竟会主动恢复记忆。”
纪宁儿承认,见到扶澜的时候,她是诧异的,她没?有想到,这?个柔弱胆小的姑娘,分明知晓过去的回忆是痛苦的,也?会主动恢复记忆。
凌安却并不?意外,他的阿澜,一直都是勇敢的人啊。
倘若真的胆小怕事,怎会一个人从妖魔窟底下?爬出来?又怎么敢孤身进入魔荒解救凡人少?女?
扶澜道:“娘,都过去了。”
纪宁儿的面容在烛火后有些沧桑,“你的身世,就是如此了。你既然恢复了记忆,知晓了身世,之后的事,交给你自己决定。”
凌安敛眸道:“仙子,扶澜现下?的灵力还不?足以让她自如在仙和鲛人之间转换,我带她入一趟神界。”
纪宁儿望向扶澜,扶澜神情渐渐平静,点了点头,“我只?是去神界寻求帮助罢了,日后再偿还神君的恩情。”
她说得生?分极了,一口?一个神君,要和他撇清关系。
可他偏不?愿。
“去吧,你们的事,由你们自己决定,但你要是伤害扶澜,我依旧会和你拼命。”
凌安笑:“我便是伤我自己,也?不?会伤害扶澜。”
说罢一把抱起扶澜,出门往神界飞去。
纪宁儿站在夜色下?,树影在身上婆娑,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目光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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