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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庄小九 68694 字 2024-04-10

她知道这周寒婷的本意想巴结她。

可是这话说得,不管是谁的主意,如今她都采纳了,也别扫兴批评了。何况这还是江凌的主意!

不过想想上回在宫里,这周寒婷也是不会说话,怕只是没什么城府罢。

当下笑道:“周家妹妹过誉了。我这园子巴掌大的地方,也是大家捧场罢了。一会儿,我还想看看大家的奇花异卉,开开眼界呢。”

说着,见围着的人实在太多,便起身对黄夫人白夫人道:“我去问问,人都到齐了没有。若是到齐了,倒不妨早点儿开始。”

说着便退了出来。

钟微忙跟了上来。

锦鱼便带着她往后头自己的小室去了。豆绿本来远远地伺候着,见状,也跟了来。

一进门,钟微就“噗嗤”笑出了声,道:“你这可是怕了她了?”

锦鱼也笑起来,往椅上一坐,道:“她要是给你当了嫂子,倒是有趣得很。”

正想提了茶釜给钟微与自己倒杯茶,不想却没听见钟微的笑声。

只见钟微慢慢在她面前坐下,双眼看着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倒把她看得愣住。

不过是一句打趣的笑话。

从头到尾,她就没觉得周寒婷有机会。

倒不是因为周寒婷得罪过她。

而是周家以清贫为荣,在她看来家风虚伪。

而钟哲喜欢华丽享受。

两边的作风完全是南辕北辙。

黄夫人也从来没考虑过要跟周家联姻。

本来今天的帖子也不可能送给周寒婷。

还是锦兰来替锦芬说项,她不好驳了锦兰的脸面,只得给周家递了帖子。

见钟微如此神色,她倒有些忐忑:“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钟微神色郁郁,长叹一口气,终是道:“姐姐,你是真不知道么?”

锦鱼怔住。

不知道什么?

第116章缠绵一家

钟微张了张嘴,半天又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摇了摇,道:“算了。我一直以为,姐姐这样聪明的人,必定是知道的。可既然姐姐不知道,也好。”

锦鱼听她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可再想想刚才自己的玩笑话,又隐约有些明白她想说什么。

她第一次见到钟哲时,就已经跟江凌订亲了。

所以从来没往这头想过。

可现在想来,江凌那日的玩笑话,似乎也意有所指。

他说:“娘子如此粗鲁,钟兄定然亦是不会喜欢的。”

他还说:“若是休了,明儿就得叫人抢了去。我倒要哭倒长城。”

他还出主意,让今天的姑娘们斗花草。这可是她最拿手的。

难道江凌也觉得钟哲对她不寻常?

如果这样,那日在绿柳庄,江凌为什么还提出要给钟哲留一间屋子?

难道他竟是完全不吃一点醋,如此大度?

她暗暗摇了摇头,钟微不说,她也别追问了。

不管钟哲是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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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有点儿什么,今天若是能找到一位好姑娘,日子过起来,也就把她慢慢忘了。

这样想着,便问:“你看白洛儿怎么样?我看她性子不错。”

钟微嘴角勉强扯了一下,又恢复了寻常那副天真机灵的模样,笑道:“我看还不错。长得也讨喜。不过只见得一面,还得打听打听。”

白家也是官宦之家,书香门第。如今白夫人的大哥,任着五品的中侍大夫,虽没多大实权,但在宫里负责文书撰写,也能在宫里进进出出的。白洛儿的母亲聂夫人,她也是见过的,人也不错。

配钟家虽是差了些,却也不算完全够不上。

这次黄夫人还挑了其余四五家,如今这事闹大了,来了二十多家。这四五位姑娘,倒不显眼了。

便是最后定了谁,也不丢人。

她们两个便把这四五位姑娘悄悄议论了一阵。

正说得开心,却听得敲门声响,有人稚声稚气的在外头道:“奶奶,定北王妃与郡主来了。”

却是圆儿。这丫头还真挺机灵的。

两人忙出了小室,再到前头来,就见偌大的繁花堂,真是挤得水泄不通。

锦鱼再度感慨,这繁花堂地方太小了。

她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

洛阳庄离京不远,如果把洛阳庄也建成一个大园子,那无论多少地方都够了。

只是这投入不知道要多少。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不及细想,就听得不少人都在说:“卫五娘子出来了。”

她忙笑着与众人点头,认识的不认识的。

与钟微一起往门口去,众人竟是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道。

这中间多少的名门贵妇。

这样的礼让,她一时真有点不适应。

忙一路谢过,上前,就见定北王妃与长宁郡主下了轿。

长宁郡主扶着王妃上了台阶,互相见过礼。

锦鱼便亲自领着王妃到繁花堂内,在右侧首位坐下。

长宁郡主便硬要拉她一起坐:“你来替我解说。”

锦鱼笑道:“王妃见多识广,我哪里敢班门弄斧。再说我还得招呼客人。”好歹哄住了,这才脱了身。

又过得片刻,梅掌柜派了人来说,人都到齐了。

锦鱼便命先开了席。

总要让大家吃饱喝足才有精神头继续下面的环节。

这也是上回她进宫后得出的结论。

那次亏得江凌让她提前多吃了点,不然可真抗不住宫里那繁琐的规矩。

今天的酒宴是她跟钟微两个操办的。该有的都有。

王青云如今身份所限,听到这消息,恨不能来,写了信来。帮着选了今天的宴乐。

因此无论是酒菜还是宴乐,都比平常国色天香待客的要丰盛美妙许多。

便是定北王妃等人,也乐在其中,赞叹不已,对锦鱼道:“如今这京里,要说到逛园子,再没有比得过这里的了。长宁吵着我,六月她过生日,非要在这里办。可还订得上?”

锦鱼忙道:“这个自然。”

吃了约一个时辰,锦鱼看大家也差不多了,便起身笑对众人道:“今日多谢各位前来。我这国色天香园以牡丹为主。虽说牡丹花儿人都说是‘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可到底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并非价值千金的才是好花。今日诸位携花而来,必能叫人大开眼界,请各位要参加斗花的姑娘们,都随我来吧。”

一时席间姑娘们纷纷离座。

锦柔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来挽她的胳膊。

想来锦柔来时,她跟钟微在小屋里,竟是没瞧见。

可锦柔这样,实在是没有体统。

本来这回也没锦柔什么事,是楼姨娘特意跑到朴园,在她娘跟前,苦苦哀求。

她娘抹不过情面,跟她说了。

她想这次反正人多,便答应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锦柔的手从胳膊上推下去,笑道:“六妹妹,你这样,回头别的姑娘可要怪我偏心了。你到后面去吧。”

锦柔撇了撇嘴,有些不满地转身走了。

姑娘们早已排成一行,锦鱼便亲自领了她们从后门出去。

后头仆妇们早已排成一行,手里擎着一把把黄色桐油雨伞,锦鱼便领着姑娘们从那伞下走过。

到了青棚台下,姑娘们留在台下,她先上了台。

一时就有婆子抬上来一盆鲜花。

锦鱼见那花儿载在一只三尺宽余的青铜大盆鼎里,不过三尺高,枝干曲折有致,叶片稀疏翠绿,花儿密集粉嫩,花蕊非绿非黄,竟是深紫红色,实在少见。

众宾客见了都不免议论纷纷。

她也点了点头,问:“这是哪位姑娘的花儿,请上台来,给大家介绍一番如何?”

她因之前在宏福寺插花时,数钱的时候才被叫上去,总觉得尴尬。因而今日便想了这个法子。

由她来亲自陪着这些姑娘们一一展示她们带来的花儿。

一来也靠得近,看得清,二来姑娘们也不至于过于尴尬。

就见一位穿紫红衣裳的姑娘站了出来。

这姑娘长得瘦高挑儿,走起路来甚是风流妩媚。

瓜子脸,五官尚美,肤色如蜜。

锦鱼不由有些可惜。这姑娘不该挑这粉色的花儿。一会戴上,定显得肤色更黑。

等这姑娘上了台,她便问:“姑娘是哪家的?这花儿有什么名目?”

那姑娘倒也不怯场,大方道:“家父是将作监监正常家。”

将作监虽只是四品,可是个肥缺。与钟家联姻,日后定是富可敌国。

这位姑娘本就在黄夫人的名单上。而且黄夫人言语之中曾说,这姑娘家虽是个四品,略差了些,可人是极大方聪明的。似乎极看好她。因此,她才把这位姑娘列于头一位。头一位得到的关注总是多一些。

那姑娘便道:“这花儿叫紫蕊桃。人说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京里的桃花如今大多谢了。这花儿原是养在云台观的。我特去求了来。据说这花儿已经养了三十余年,每年还会结几个桃儿。都是供奉三清上仙的。”

这也真是有心了。锦鱼便朝着繁花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右侧的窗口,都是各家夫人,关注着自家女儿。

左侧的窗口却是人比较杂。除了钟哲,她主要请了上回参加题跋大会的才子们。因上回也答应过人家,春天来了,要办牡丹会的。

不过那么多的人里,她一眼就看见了江凌。

实在是江凌穿得虽是朴素,可那张脸,跟谁在一处,你都不自觉地先看到他。

江凌旁边,头戴紫金珍珠冠,身穿银蓝花卉纹浮光锦的人正是钟哲。

她遥遥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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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诸位可有什么要问花主的?”

“常姑娘,你请了这花儿来,不怕三清上仙怪罪么?”也不知道是谁,竟如此调笑。

不想这位常姑娘竟也没恼,道:“自然是先问过三清上仙的。”

一时众人哄然大笑。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姑娘也算机智,没被难倒。

又有人问了几句别的,这姑娘都一一回复,进退有据。十分难得。

锦鱼这才道:“请常姑娘簪花儿。”

常姑娘笑道:“我怕不小心把那只供三清上仙的桃儿摘了,三清上仙怪罪。还请卫五娘子,随便赐我一朵花儿簪戴。”

众人又皆大笑起来。

锦鱼心里虽觉得这姑娘实在聪明,却又觉得有点聪明过头了。

这花儿太粉,不相配,没打算簪花,就该再准备了别的花儿来,临时却叫自己替她选,一来耽搁别人的工夫,二来也有作弊之嫌。对别的姑娘不公平。

她这里花儿自然是多的。可是却不能叫她这份机灵得逞。

当下笑着一指青油布蓬下挂着花儿道:“你若要簪,便选一枝,叫她们替你摘了来。”

这些花儿摘下来后,都淋了半天雨水,簪在发上,却是不合适。

那常姑娘还要说什么,锦鱼已经觉得她耽误的时间太长,笑道:“其实簪不簪花,也没关系的。毕竟今日只是斗花。谢谢常姑娘替我们寻来如此难得一见的花儿。不如就让他们送花牌吧。”

那常姑娘毕竟是个有眼色的,便强笑着点了头。

送花牌也是跟之前宏福寺的围棋子一个意思,总不好叫人直接往上扔元宝。

因此提前做了花牌。

由各位来宾用银子换取。

红色的花牌是十两。

绿色的花牌是五两。

一时屋里有人收全了花牌,报了数,这位姑娘的花儿共得了二百一十五两银子的花牌,也算是开门红了。

接下来,又有十来位姑娘,从公侯千金到五品之家皆有,带的花儿也不同,也有带玉兰的,也有带蔷薇的,也有带杜鹃的。不一而足。

人长得也是千姿百态。有美貌出众的,也有相貌平平的。

性格同样各色各样。有懦弱害羞的,也有温柔大方的。

募来的银子,少的有五六十两,多的有七八百两。

锦柔竟还表现不错。她选的是波斯丁香。花茂叶小,颜色清丽,配着她一向喜欢的藕合色的衣裳,又柔柔弱弱地吟了几句诗,倒也募得了四百余两。

周寒婷找的是一丛名唤青龙卧墨池的牡丹花。这花虽好,颜色更特别,近乎黑色,与锦鱼这牡丹园也最配。

只是这花颜色太暗沉,周寒婷簪了这朵花,贵气有余,活泼不足。与宾客的问答,更是尽显莽撞。

锦鱼虽知她是必无指望,可想着她几次努力巴结自己,这花儿也是十分难得,便好好地赞了这花儿一番,问了出处。才知道竟是出自宫中。想来是周家老爷子出的面,可见周家对今日之事十分重视。

这朵花毕竟少见,募得了最高数七百八十两。周寒婷喜得脚步都飘了,下台时差点儿没摔下去。好在豆绿机灵,身体也灵活,冲过去一把揪住了她。

锦鱼最关注的白洛儿,上场顺序排在了倒数第五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姓白,寻的居然是一盆单瓣白芍药。

花儿种在瓦红的大陶盆子里。

牡丹花谢,芍药花开,现在牡丹刚开,这花儿却已经盛放,算是极早。通花雪白,只有花蕊却又血红。于素净中显出十分艳色。

寻常人见了牡丹芍药,其实不易分辩。

不过牡丹木本,芍药草本。相比牡丹雍容,芍药更加婥约婉媚,多出几分柔美。

锦鱼不由暗赞,白洛儿这花儿选得好。

不过簪白花,倒需要几分勇气。

果然就有人问:“你不怕这花儿的颜色不吉利么?”

不想白洛儿眨巴着小狗儿般绒绒的黑眼睛,道:“我没想这许多呢。我选它,只是因为我也姓白的。”

虽略显羞涩,却实在真挚可爱。

便又有人问:“这花儿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又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眸,似乎有些烦恼,道:“这就是我家园子里最漂亮的花儿呀。”又想了半天,眼睛亮晶晶道:“若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是我姑母以前种在白家的花儿。”

这般天真纯良,叫人不忍为难。

锦鱼听了,都被她可爱到了。

而且……想到这是白夫人姑娘时种下的花儿,她对这花也多了几分喜欢。

倒又想起一件往事来。

当初江凌到洛阳庄去,便是替白夫人取一株玉版白的。自己怎么倒忘了这事?不由心里暗暗记下,打算回头亲自去一趟洛阳庄,替白夫人寻一株最好的玉版白。

簪花时,白洛儿选了一朵半开的,簪在右鬓,人如粉桃,花似玉琼,相得益彰,实在清新又美丽。

窗口那边一片赞誉之声。

最后白洛儿共募得了八百二十五两,竟是夺了冠。

实在是出人意料。

这么一下午,二十位姑娘,共募得了六千余两银子,比宏福寺的插花大会募得的还要多。、

大概是因为宏福寺要选出个冠军魁首。银子都集中在了她跟王青山那里。

她这里二十位姑娘簪花,却是多多益善,无需分个胜负。

簪花大会结束时,天还在下着蒙蒙细雨。

可男宾客们都意尤未尽,兴致高昂,尤其是傅学士,嚷着要作诗。

也不怕雨,说来了不游园,辜负了这春光。

江凌只得带着众人去了。

而夫人小姐们亦是如此,听得男宾们去逛了园子,便也说要逛。

锦鱼只得叫人再多拿些伞来。

便陪着众人在雨中逛了一回,直闹到酉时方散去。

黄夫人与钟微却留在了最后。

待人都走尽,偌大的繁花堂里便只剩下黄夫人、钟微、江凌、锦鱼还有钟哲。

锦鱼便命关上门。

挑了灯,又叫人送了些吃食上来。

黄夫人便笑着亲自给锦鱼执壶倒酒,道:“今日真是劳累你了。”

锦鱼忙起身,笑道:“夫人这样客气,我哪里敢当?你们一家,还有钟大哥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这园子怎么来的,你们可还记得?”

当初买这园子,还是钟哲的主意。如今日进斗金,锦鱼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谢他。

何况钟哲后面还帮她建了绿柳庄。

如今她跟江凌虽还不算飞黄腾达,可也不复当初。

前来巴结示好的人,多不胜数。

可谁能比得上当初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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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雪中送炭呢?

钟微便笑道:“娘,不用跟她客气。”

黄夫人笑起来,拧了她一把。

锦鱼眼神瞥向钟哲,见他有些怔忡失神,双眼半垂着,脸上有些隐隐的忧伤,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心里一跳,顺势笑道:“正是呢,不说我们得了钟大哥多少恩惠,单说我跟微妹妹,说句情同姐妹,绝不过分。她的哥哥,便是我的哥哥。夫人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哥哥么?那你也叫我一声三哥吧?”却听钟哲道,声音倒是淡然得很。

却不知道为何,听起来,有些烟雨愁绪的味道。

锦鱼忙看了一眼江凌。

江凌轻轻颌首,道:“你若不嫌弃,我们两个一起叫你一声三哥,如何?”

钟哲大笑,自己倒了一满杯酒,起身道:“那今日我便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妹夫。”

锦鱼与江凌对视一眼,两人也起身,各倒了一杯酒,虚虚与钟哲的酒杯一碰。

钟哲举杯一仰而尽。

她与江凌正端着酒慢慢喝。

钟微后知后觉地跳了起来,道:“你们‘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怎么把我忘了?!”

慌忙倒酒,要与他们碰杯。

黄夫人顿觉头痛,苦笑道:“你这孩子,不会用诗,别乱用,什么缠绵成一家,回头也不怕青山笑死你!”

锦鱼忙主动拿杯与她碰了杯,道:“多谢了你这棵老松。我虽也有三个哥哥,可与他们都不亲。倒是觉得三哥要比他们亲多了。”

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大家喝酒吃菜,点评今日斗花会。倒也其乐融融。

趁着酒酣,黄夫人便道:“既都是自己人,我便也敞开了说。哲儿,今儿那么多的好姑娘,你可有瞧中的?”

钟哲满脸酡红,似乎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笑嘻嘻地道:“都是好姑娘……”

黄夫人大喜,道:“可不是。我瞧着最好的,莫过于常姑娘跟白姑娘。虽说她们两家的门第都差了些,可低头娶媳,抬头嫁女,倒是不碍事的。”

钟哲睁着眼睛,似乎有些想不起来谁是谁。

黄夫人便道:“常姑娘就是头一个上去的。口齿极好。人也大方。”

钟哲想了想,撑着头,道:“是么?那另一个呢?”

见他如此,黄夫人不由有些失望,道:“就是你锦鱼妹妹婆婆白夫人娘家的侄女呀,戴白芍药的那个!”

钟哲闭着眼,晃了晃头,半天道:“哦。”

却没了下文。

黄夫人不由急起来。

哲儿的心思,她怎么会猜不出几分呢。

比伶俐,那常姑娘比王青云差了十万八千里,哲儿连王青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常姑娘?

比美貌可爱,那白洛儿又如何比得过卫锦鱼?

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

不由后悔得要命。

当初见到卫锦鱼时,就算人家已经订了亲,她也该下手的。

怎么倒糊涂到替白夫人去卫家做了媒!

为了这事,她可没少暗暗自责。

如今哲儿谁也瞧不上,可如何是好?!

她正懊悔非常,就听女儿半含埋怨地开口在劝道:“今天办这个斗花会,三哥哥可知道我跟锦鱼姐姐费了多少心血么?!”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半天,竟听哲儿含混道:“我想想。”

她顿时便红了眼眶。

他居然多肯想想!是不想辜负了卫锦鱼的一番操持吗?

看来,她找卫锦鱼来操办这事,是对了。

一来彻底让他死了心。二来……若是卫锦鱼替他选的人,他说不定就愿意了。

没想到,竟真的成了。

*

且不说黄夫人心里有多庆幸,锦鱼也是欢喜非常。众人又一处喝了许多酒,吃了许多菜,说了许多话。

当晚回家,锦鱼累得散了架,与江凌也没能说上什么话,就睡死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阳光明媚得很。

她看着都觉得开心又轻松。

起来吃过早饭,穿了件蜜合色家常对襟花软缎的衣衫,带着丫头,坐在书房里整理昨日收到的银票。想着该如何把这钱送到最需要的慈幼局去。

不想还没整理清楚,外头就来回说钟哲来了。

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便问还有谁。

外头说,只有钟公子一人。

这倒是奇怪。钟哲一向很有分寸,也该知道江凌不在家。他只身前来有些不妥当。

可是……昨日她算不算与钟哲结了干兄妹?

见一见也说得过去。

再说钟哲突然来找,说不定有急事呢?

想了想,见身上衣裳尚可,便也不换了,把银票锁好,对镜子整理了一下发髻,又从花瓶里摘了一朵玉兰花插在鬓边,让请钟哲到穿堂花厅相见。

第117章最好不过

这穿堂本是前后通透,关上后头的隔扇门,单开了前头四扇。

极敞亮,她在这里待客,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见厅里虽挂了字画,可案上的花儿插得乱七八糟,她便伸手稍作整理。

正整理着,丫头传报,说钟公子来了。

她忙擦干净手,让丫头们收拾一下,转身往门口来。

刚到檐廊下,就见钟哲进了垂花门。

头戴白玉冠,冠边一朵拳头大半开姚黄,披着两条织金的发带,身穿浅黄水丝闪闪重莲绫,仍是那幅潇洒洒不受拘束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小书童。

钟哲抬头见她站在檐廊下,脚步顿住,神色恍然,仿佛昨夜酒未曾醒来一般。

引他进来的豆绿叫一了声,他才仿佛从梦中醒来,摇了摇头,笑着上前,略略行了一礼,道:“不愧是卫五娘子。没有那些个虚文假礼的道学气。”

锦鱼莞尔一笑:“难道妹妹见不得哥哥么?”说着让到一边,亲手替钟哲打起水色锦帘。

钟哲进了穿堂,见正面摆了一座三扇落地的百花争春屏风,屏风前放着一张檀木雕火云纹的八仙桌,桌上插着一枝粉紫玉兰花。

地上檀木圈椅全素无花。

整间屋子都是极素净的,包括幔帷也都用了梅灰色。

显得那一座百花争春的屏风凝着满园的春光。

他心中不知为何只觉得酸痛。

他素来喜欢华丽。也是因为他有的是钱。

而锦鱼这素净的习惯,怕是以前在庄上时养成的。

虽则美矣,可总让他觉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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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又是她什么人?便是觉得她委屈了,又能替她做什么?

便是今日,若不是他有了打算……又何来勇气莽撞上门?

一时坐下,见锦鱼亲手替他斟茶,碧绿的茶水,软软的冒着白烟,从圆滚滚的白瓷葫芦壶里嘶嘶流下,握着壶把的那只手,白得与那壶几乎融为一体。

茶杯却是浅浅的鸡血红圆融杯。

若是王青云,必又该批这茶壶与茶杯不配了。

可他看着却心生欢喜。

觉得本该如此,最好不过。

这样想来,他似乎还从来没有喝过她亲手斟的茶,上回在永胜侯府,她只是替他续过茶而已。

他慢慢地啜饮了一杯。她就安安静静,似乎连呼吸都缥缈起来。

一杯茶毕,她给他慢慢地续了杯。

他才笑道:“我今日去了见贤堂。”

见贤堂是京里最大的书铺子。

“哦?去买书么?”

他点了点头,冲站一旁的书童抬了抬手。

那书童便上前,往桌上放了一只焦黄竹奁。

钟哲亲手打开,从中拿出两本书来,封面蓝色半褪,都有些残破,仔细地推给锦鱼。

锦鱼看时,一本是《群芳谱》,一本却是《穆天子传》。

《群芳谱》看书名,就知道是关于花儿的书,她自然是喜欢的。

可《穆天子传》是什么?难道是讲一个叫姓穆的皇帝的故事?难道前一本是送她的,后一本是送江凌的?

钟哲见她似乎有些疑惑,便笑道:“这《穆天子传》又叫《周王游记》,也不知道是不是原书。今日我去见人在卖,便买来送你。”

锦鱼听了,便知道这必是孤本,价值千金,忙道:“好端端地,你怎么送我这样贵重的礼?”

就见钟哲嘴角抿了一抿,似笑非笑道:“昨日你替我操碎了心,怎么当不得这礼呢?”

按说这话也没什么问题。

可钟哲的语气却仿佛像蔷薇花儿茎上的刺,带着钩子。

不管她是不是出于好意,若是她设了套,让钟哲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确实是有些不妥。

昨天他说会想想,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虽然有些隐隐的失望,可她想了想,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杯微笑,道:“若是我昨日做得不妥,还望三哥哥原谅我。”

以茶代酒仰头喝了,还朝钟哲照了一下杯底。

钟哲嘴角翘起:“你收下这两本书,也就是了。”

锦鱼:……哪有她给人赔礼道歉还收人礼的道理?

正不知如何是好,钟哲笑道:“其实我来还有别的事要跟你商议。”

锦鱼见他转了话题,便只好听着。

就听钟哲道:“我看见贤堂正张罗着印一批消暑图。便想着上回你答应我,要给我一张消寒图的。”

锦鱼不由有些发怔。这才三月底,画消寒图也太早了些。

钟哲便扬了扬眉道:“不如你替我画一张消暑图,再画一张消寒图。我拿去让他们印了。银钱咱们平分。”

锦鱼不由笑起来。

钟哲这什么脑子?看见什么都能想到赚钱的法子。

不过只是好玩罢了,哪能指着这个挣着多少钱呢?

不过他要玩,她便当是赔罪,笑道:“这倒不难,我回头画了给你送去。”

钟哲却摇摇头,一脸严肃:“这可延误不得。叫别人抢了先,可是错失了发财的大好时机。”

锦鱼笑得差点儿呛了茶,道:“好吧。我这就给你画。”

当下便带钟哲去了书房。

钟哲见这书房与别家不同,一间屋子,中间是罗汉床,两头相对着各一张书桌,心中又是一刺,脸上却仍是笑着。

锦鱼便在书桌前坐下,取了宣纸画笔,拿了个小巧蕉叶砚滴注了水,动手要研墨。

钟哲道:“不如我替你磨,倒快些。”

锦鱼十分怀疑,他会不会干这种事。

可就见他挽起长长的衣袖,握住墨条,开始用力,“啪”地一声,那墨条竟是断了,墨汁溅起,他浅黄水丝衫子倒沾了好几滴。

锦鱼大急:“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一件衣裳岂不是毁了。

钟哲笑道:“不打紧。回去叫她们好好洗洗就是。你这墨怎么这般软?”

锦鱼不由笑起来。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平素用度都不奢靡,因此用的墨也是普通烟墨,因不喜欢墨臭,所以还特意掺了茉莉花香,制出的墨,胶轻些,也松软。

可真正的好墨,则讲究质地坚硬,最好是如石如玉。

钟哲平素用的定都是这一类。因此才用劲大了些。

那墨汁既已经沾在衣裳上,若是现在沾水擦洗,只怕会越洗越脏。

只得罢了。便伸出两根莹白手指,将被钟哲弄断的墨条夹出来,放在砚台盖上,自己轻轻地磨了片刻,见墨汁已经够浓,便开始勾画。

钟哲安静站在一边,不发一语。

消暑图,她白描了九朵九瓣荷花。想了想,又取了彩笔,淡淡地画了两片绿荷叶,一卷一张。

日后人家拿回去,不管是给那荷花添上什么颜色,配上荷叶也就是一副画了。

接着又画了消寒图。也是白描了九朵九瓣玉兰花。这回画了浅褐色的枝干。

画完,吹了吹,笑道:“再等片刻,干透了你再拿走。”

钟哲道:“你不用印么?”

锦鱼笑道:“还要用印?”

“当然。回头别人偷了你这图,也胡乱印了卖,咱们岂不少赚了?”钟哲说得理直气壮。

锦鱼笑得手抖,只得取了自己的闲章“锦帏初卷”盖上。

这号藏着她的名字,取自李商隐牡丹诗:“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钟哲看着那个红色的方形印章,半天没有说话。

室内气氛一时倒有些尴尬。

锦鱼便招手叫豆绿:“找了扇子来扇扇。”

豆绿便笑道:“箱笼还没收拾清楚,哪里找去?不如我拿个折子来扇扇。”

锦鱼:……

豆绿果然到江凌的桌上拿了两本空折子,左右开弓,扇着那印泥。

钟哲笑道:“你们这是急着赶我走么?”

锦鱼被他窥破了小心思,不由微微红了脸:“不如我请三哥哥吃几块点心去。”

其实如果不是画画的工具太繁琐,她都不会请钟哲进来书房。

她率先往外走,钟哲自然也跟了上来。

到了穿堂,钟哲吃了两块香梨酥,豆绿便把画儿送了来,已经用黑色画轴卷上了。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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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还系了浅黄丝带。

钟哲接在手里,指骨微白,起身告辞而去。

他们出去时,钟哲没有回头,倒是他的书童,回头望了两次,看上去好像要哭出来一样。

锦鱼看得莫名。等他们走了,问豆绿是不是也看见了。

豆绿耸耸小鼻子,道:“我倒没注意。不过今天钟公子来访,实在是有些怪怪的。”

锦鱼点头同意,道:“我也这样觉得。总是与寻常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便让豆绿把两本书仍放回竹奁里,好好锁起来。

等回头有空,她会抄上两三本,把这原本保存起来,以免不小心毁了。

这可都是有钱买不到的宝贝,能传家的东西。

*

江凌回来听说了这事,道:“确实有些奇怪。他可还说了别的事?”

锦鱼想来想去,只得摇头。

江凌道:“许是我们想多了。明日我去见贤堂问一声,看看是不是确有此事。”

等第二日江凌回来道:“确有此事,不过三哥并没把画卖给见贤堂,只是让他们照着雕版。”

锦鱼一头雾水。不过听得确有此事,便放了心。

忙着把她募来的银子,斟酌着分给了京内外各家慈幼局。

为了确保这钱不会给到不该给的人手里,她不但托人打听,还亲自去走访。

这样忙了十来日,六千多两银子都送出去了,才算把这件事办完。

还抽空去了趟洛阳庄,见了梅姨,挑了几盆好牡丹,一盆最好的白玉版送给了白夫人。另外一盆寿州红牡丹,给了老太太。

这日一大早,她正与茯苓商议替她弟弟宁哥儿办满月酒的事,圆儿从外飞跑了来,道:“宏图侯夫人与钟姑娘来了。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两人眼睛都是通红的。像是哭过呢。”

锦鱼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钟哲。

也顾不得换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急急直迎到二门上。

就见黄夫人果然眼眸浮肿,泪痕未干。

钟微也是双眼红红,见到她,眼泪滚滚落下,叫了一声:“卫姐姐,我三哥哥走了。”

锦鱼听得果然是钟哲的事,心里又急又难过,忙把母女两个迎进穿堂花厅里。

一时母女两个坐下,黄夫人未语已经掩面而泣。

钟微也跟着哭,半天才道:“今儿一早,我三哥屋里的丫头拿着一封信送到了母亲处。”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锦鱼。

锦鱼接过,抽出信瓤,展开看时,就见信极短。

“母亲大人慈鉴: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儿虚长年岁,却从未能孝顺母亲一二,自知无颜面辞,因此书别。

母亲盼儿成家之心,儿深感慈爱。

只儿心中早有游历天下出海寻迹之志,不敢枉添家室,辜负贤良。

不孝之罪,待儿归时,再伏膝下,请母责罚。

不肖儿哲顿首拜上”

锦鱼看完,久久没有言语,眼中突然滴下泪来。

她总算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送她一本《穆天子传》,为什么要哄着她画了消暑图消寒图,还拿去制版印刷。

这一走,不知道,会是多少年。

山高路远,世事无常。

谁知道路上会出什么事?

她虽有亲哥哥,可跟他们不过是面子情,从来没什么往来。

不管钟哲对她抱的是什么情感,那天斗花会后,她和江凌就从心里把钟哲真当亲哥哥看。

她不由深感后悔。

如果不是她帮着黄夫人办了这个斗花会,逼他太紧,也许……也许他未必会离京远走。

“他走之前,可有来过你这里?可有……说过会去哪里?”黄夫人哭了一阵,哽咽着问。

锦鱼也哭,抽着手绢,抹了抹眼泪,抽泣道:“十几日前来过。我不知道,他是特意来告别的。”

钟哲特意选了个江凌不在家的时间来。

其中的意思,便是傻子如今也明白了。

可惜无论是她还是江凌都没料到。

只当他拿了那画去印,便是真有其事。

便把当日钟哲送书要画的事说了。黄夫人一听,忙叫下面婆子道:“你……你快去见贤堂,问问他印了多少张画?”

锦鱼倏然明白过来。

若是他印得极多,那么……

不由道:“我叫外头小厮骑马去,快些。”

等了有小半个时辰,外头小厮回报:“钟爷印了二十四份。”

黄夫人“啊”地尖叫一声,当即晕倒了过去。

锦鱼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客了,当下忙叫人来连着椅子一起,搬到了内院,挪到书房的罗汉床上。

又命人赶紧去请马太医。

按说她跟江凌是没资格请太医的。

不过因为之前马太医一直给秦氏诊脉,她爹便给了她几张景阳侯府的名帖。

钟微急得直哭,骂道:“他怎么能这般狠心!母亲也没怎么逼他呀,若他瞧不上那些女子,难道还能强押着他上花轿不成!”

锦鱼听她急得话都说反了,钟哲一个男人,怎么上花轿,可却半点笑不出来,只得抱着她,也流泪劝道:“也未必是因为这个。他本来就与众不同。人人都说万般皆下品,他偏不喜读书。人人都嫌弃商贾之事下九流,他偏喜爱。人人都恨不能作高官,他偏嫌繁琐。人人都说要简朴,他偏喜欢华丽。他那闲云野鹤的性子,本就不是我们这样的俗人能明白的。”

钟微趴在她怀里呜呜的哭,道:“自小他就最疼我。原来都是假的。我还想他背我出嫁呢?!现在我找谁去?”

钟哲……连钟微出嫁都不等了。

可见是真的被逼急了。

而她们三个都有错。

等马太医来诊了脉,扎了针,黄夫人才醒转。一醒,便又哭个不住。

马太医开方前免不了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得知钟哲离家出走,也是吃惊不已。仔细斟酌了药方,又闲话了几句,这才去了。

黄夫人一时起不得身,锦鱼便叫人先去把药抓了,吃过一副再走。

药抓来了,正熬着,却听说江凌提前回来了。正在那屋换衣裳。

锦鱼忙出了书房,赶回正屋西梢间,见丫头们正伺候江凌换衣洗漱。江凌道是撞见了马太医已经知道个大概。

她便把事情又简略说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又忍不住掉泪。

江凌扶着她的肩,掏出手绢替她拭泪,却道:“我虽明白他对你的心,也知他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而你更是浑然不觉,因而从来不曾介怀过。可今日见你这般为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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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心里却还是难受得紧。”

锦鱼泪落得更急,道:“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定然不会让他替自己去修绿柳庄了。

她亏欠钟哲太多。

江凌捏了她的腮帮一下:“你还哭。难不成他比我还要紧?再哭,我可真要生气了。”

锦鱼却不管,扑在他怀里,仍是哭道:“你急巴巴地赶回来,难道不是担心我难过么?我哭一哭,总比憋着好。你且忍着。”

江凌的手慢慢从她的肩滑下,搂住她的腰,不再说话。

锦鱼整整哭了有一柱香的工夫,才抬起头来。

江凌才无奈道:“这衣裳算是毁了。还得再换一件。”

锦鱼忙跟上去,亲手替他换了衣裳。

两人这才出来去安慰黄夫人钟微。

其实也没有什么能安慰到她们的。

不过是陪着坐着,劝慰着这是钟哲的志向,如那玄奘和尚取经,都能成就不世的功业。

黄夫人听到玄奘和尚,哭得刚喝下去的药都吐了好几口。

江凌只好住了口。

及到下午未时,钟家人寻来,才接了黄夫人与钟微家去。

不过数日,钟哲离家云游天下的消息便传遍了京都。

这时王青云送了一封信来,说想请锦鱼过府一叙。

自从王青云点选了太子妃,锦鱼便没跟她见过面。

之前她弟弟的洗三,也是王青山来送的礼。

本来能见到王青云,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锦鱼却有些害怕。

怕王青云见她,是为了钟哲。

其实,王青云既然已经是准太子妃,以前的这些心思,便该收拾干净。天下男人真心胸开阔的能有几个?江凌明知她对钟哲别无他想,可那日她痛哭一场后,他仍是不自在了两日。之前王青云与钟哲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如今订了亲,若还是惦记着,传到太子耳中,怕会惹出些祸事来。

而且,她更怕的是……不知道当初钟哲不肯娶王青云,是不是跟喜欢她有关。就算不是,若是叫王青云知道,钟哲对她的心思,又会作何感想?

可又不能不去。她便故意拖到江凌休沐的日子,由江凌陪着,才忐忑不安地坐上了去王家的马车。

第118章

见到王青云的时候,她正跟个宫里来的女官练习进退礼仪。

什么时候起身,什么时候弯腰,什么时候举手,何谓是举手投足皆有学问。

她站在屏风后头,见王青云一遍一遍地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双膝跪地,双手掌轻触地面,腰与地平,低头,问安,起身,一共练习了有十来遍,那女官才道:“这肃拜之礼最是要紧,祭祀天地宗庙,不可有丝毫差池。”

王青云道:“玉裁姑姑辛苦了。”

便请那玉裁姑姑喝茶稍歇。

王青云的贴身丫头赏月这才从屏风后头出来,回说:“卫五娘子来了。”

王青云忙告假。

那玉裁姑姑道:“常听人说这卫五娘子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可惜之前她进宫,我不曾见过。不如请来一见。”

赏月便转到后头,领了她出去。

锦鱼这才看清楚这玉裁姑姑其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

心里倒奇怪起来。一般女官到了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要么这玉裁姑姑是谁的心腹,主人舍不得放。要么这姑姑与众不同,不愿意出宫。不管哪一种,想来能被派来教导太子妃,都不是简单的人物,还需要谨慎对待才是。

便十分恭敬地给这位姑姑见了礼。

那姑姑果然十分满意地道:“卫五娘子客气了。如今江承旨在御前行走,听说折子写得不错,很得皇上的青眼呢。”

江凌回家倒从来没吹嘘过自己在外面如何,不过有时候他们跟她爹商议政事,她也能听出来一二。江凌不是科举出身,拔擢得又太快了,在枢密院,受了些白眼排挤。所以才下苦功学习写折子。如今似乎是好些了。勉强站稳了脚跟。

她忙谦虚了几句。又从身上摘下装了些银锞子的荷包,送给这姑姑。

这姑姑倒也没跟她客气,收下之后,便识相地说今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由丫头带着退下了。

王青云这才浑身一松,往圈椅里一窝,完全没有半点刚才那端庄优雅的模样。

赏月上前跪在地上给她锤腿,另一个丫头给她倒茶。

她连喝了好几杯,才停住。

锦鱼不由觉得好笑,这样的王青云她还是头一回见。

王青云见她笑,不由也苦笑起来:“我再不知道做个太子妃竟有这么多的繁文缛节,累也累死了人。”

这话多少有些不敬。

不过屋里除了她跟豆绿,就只有王青云的两个丫头。

锦鱼便笑道:“以后习惯了就好。都是别人给你肃拜,你自己倒不用这般辛苦了。”

王青云便笑起来,伸了伸腿,道:“你们两个退下吧。”又看了一眼豆绿。

锦鱼笑道:“你们把豆绿也带下去吧。可别欺负了她。”

那两个丫头都笑起来。赏月笑道:“我们哪敢呀。”

便都去了。

偌大一间花厅只有她们两人。

王青云问:“你偏挑了今日来,想是你家三郎陪你来的?”

锦鱼笑着点了点头。今日朝庭沐休,王青云自然是知道的。

王青云便歪着头,趴在八仙桌上,半天不说话。

锦鱼也不多嘴,只捧了茶碗慢慢啜着。

半天才听王青云喃喃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锦鱼,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锦鱼又难过,又心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了想,道:“其实我当时选我家三郎时,也是稀里糊涂。不过是傻人有傻福罢了。太子殿下也……”

话没说完,就听王青云哼了一声:“你知道柯秀英是怎么回事么?”

锦鱼摇摇头。

王青云明明趴在桌上,也看不见,却像是知道她的反应一样,接着道:“原来的太子妃是承恩公洪家的人。”

锦鱼虽然听得有点不明所以,但也没打岔。承恩公洪家,也就是皇后娘娘与敬国公夫人的娘家。

承恩公家比敬国公府还在显赫。

原本是庆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娘娘,又出了个敬国公夫人。

皇上加恩,又多赐了一个爵位给皇后娘娘的弟弟,敬国公夫人的兄长,叫承恩公。

所以说是承恩公家的人,就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儿。

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太子的元配正妃也是洪家的女儿。

可惜是这洪家女生了两个女儿,就病亡了。

洪家别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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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已经婚配了,就是年纪太小。所以这才轮到别人。

“与太子殿下从小的青梅竹马,感情极好。人虽长得不是一等一的美貌,可是笑的时候,两个笑窝十分可喜。”

王青云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只是在说这朵花是红色的,那件衣裳是蓝色的,没有什么情绪内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锦鱼想起那天柯秀英一直在笑,露出笑窝的模样,倏然明白了这中间的原委。

难怪柯秀英也入选了。

也说明,太子心里,仍然对先太子妃未能忘怀。

王青云嫁过去,要跟死去的太子妃争宠,还要跟活着的柯秀英争宠,当然前题是,她想争的话。

可以她那么高傲的个性,怕是与太子最好的结局就是相敬如宾。

可惜钟哲……,想到这里,锦鱼眼里一热,几乎又流下泪来。

却听王青云道:“我倒是无所谓。当初本来也没指望过。听说……听说你要替他选人,他逃跑了?”

这话转折得很是突兀,可是锦鱼却听懂了。

想了想,便把那天斗花会的事简单说了。

末了唏嘘道:“他也没有瞧中的。”

王青云仍是趴在桌子上,锦鱼看不到她的脸。

只见她似乎调整了一下脸的位置,袖子靠近了眼角。

“他倒真是个会盘算的。若是他敢娶妻生子,留在京里,我日后过得不如意了,必得找他一家子出气。”

王青云说得狠,可是声音里竟有隐隐的抽泣。

多要强的人,便连哭也不想叫别人看见眼泪。

锦鱼的眼泪却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滚滚落下。

王青云嘴里说得狠,可其实,是在为可能一辈子都再见不到钟哲哭泣吧。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钟哲若是只为了逼婚离京,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何不等钟微嫁了再走?

明显的,王家现在根本顾不上娶媳妇。

钟微的亲事,定然是在王青云入宫之后的。

难道……钟哲是怕自己留在京里,王青云一时想不开,反悔了跟太子的婚事,这才走得远远的?以免王青云闯祸?

太子也许不喜欢不在意王青云。

可是既然名分定了,若是闹出些事情来,事关皇家颜面,太子如何肯善罢甘休?

本来王青云与钟哲的事,在京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传到太子耳朵里。

钟哲一走,王青云就彻底清白了。

也许……这是钟哲能对王青云的力所能及的一点点付出。

一如之前故意讨打。

既然他给不了王青云她想要的东西,就干脆彻底让王青云对他死心?

这样一想,她心里倒好受了许多。

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就算钟哲喜欢她,可钟哲远走他乡,却不一定是因为她,也可能是为了王青云。

她正这样想着,却见王青云从桌上爬了起来,掏出手绢,擦干净眼角,红着眼尾,道:“若是哪一天他回来了,你不许再替他张罗人了。”

锦鱼:……

这样的王青云,有点儿稚气,有点儿霸道,却比那个事事都懂,样样精致的王青云可爱。

她又想起那时王青山跟她说的话。

王青云不是不可爱,只是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只能装得老成而已。

她忙乖乖点点头。

王青云又瞪了她几眼,道:“别人替他张罗,他不会在意。你替他张罗,他会伤心的。”

锦鱼猛地睁大了眼,吃惊地看着王青云。

原来……钟哲的心思,竟是连王青云都看出来了。

居然,就她自己不知道。她可也太糊涂了些。

王青云却不再看她,转过了头,目光投向门外。

那里是一片晴天。

有白亮的阳光,有红色的杜鹃,假山上还有垂垂青萝,那是无限的天地。

那个人,山高水远,却不知道在何方,在何处。

那天,在国色天香园。

他故意讨打。她百思不解。不是不解他为什么讨打,而是不解他为什么要当着江凌与卫锦鱼的面。

后来赈灾那天……钟哲居然来了。

这不是她第一年赈灾。

也不是钟微第一次跟她来。

钟哲往常都只出钱不出力。

可那天,他不但来了,还搬来了好多大鼎,提前做了准备。

她想避开,可是却忍不住去看他。

才发现,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跟着卫锦鱼。

就像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他。

如果不是知道了他心有所属,她又怎么会死心罢休?

嫁进天家,不过是想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

若是别人,她也许会不服,会恼怒,会愤恨。

可是卫锦鱼……她能理解。

若她是个男子,遇到这样的女子,说不定也会爱上。

更何况,卫锦鱼为人纯良,从头到尾,心里眼里都只有她家三郎。

她并非那愚昧无品之人。

不会把自己的失败怪到别人的头上。

*

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锦鱼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她不知道王青云是怎么知道的。

可是知道就是知道了。

她想了想,半天慢慢努力道:“其实……不管选哪个人,哪条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与江凌,当初选他时,也不知道今日。可就算如今好,谁又知道将来如何?你与三哥哥,若是能在一起,也是一样。谁又知道未来如何?如今太子殿下那里……既选了这条路,便只得一步步走下去。好也罢,坏也罢,大多时候,不过是看自己如何想罢了。”

她说完,王青云默默半天,才道:“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你可是此意?”

锦鱼想了想道:“大抵如此。只是,我想,咱们多大的福气,才能降生在这簪缨之族,仕宦之家?看看这次雪灾流离失所之人……我只想好好惜福,日日开心。如此而已。”

王青云转过头来,看了她半天,“噗嗤”笑了出来:“找你来果然对了。人生在世,要做的事,要享的福多着呢。不必为朵谢了的花儿哀叹。”想了想,又重新趴在桌上,道:“你可知道,我这些日子,没干别的,就学着拜来拜去的,膝盖都是青的。”

锦鱼“哎呀”叫了一声,道:“我倒没想到这个。回头,我给你送一种药来。我管它叫玉肌膏,去淤疗伤倒是极好的。”

心里却是大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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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青云如锦心那般心胸狭窄,为了点捕风捉影的事,就能恨天恨地。知道了钟哲的心思,还不恨死了她。哪里还会如现在这般,全无芥蒂地与她继续做朋友?

王青云,真是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

“你还懂药?”

锦鱼忙摆手,笑道:“我只会这一味罢了。当初在庄上时,有的是时间,瞎鼓捣出来的。”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叫了丫头过来,吃了午饭,锦鱼才通知前面。

王青云送她到二门上。

王青山亲自陪着江凌等着她。

又亲自送他们上了车,才回转去了。

车上,江凌见锦鱼眼睛似乎还有些潮红,便笑道:“你们两个,不会为了三哥,抱头痛哭来着吧?”

锦鱼脸上一红,瞪了他一眼,想了想便把之前自己的猜测说了。

江凌看她一眼,道:“你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锦鱼不由有些开心。

结果江凌似乎故意跟她作对一般,又画蛇添足,道:“如果这样想,你能好受些的话,便不妨如此想罢。”

气得锦鱼拧了他腰胁一把。

江凌笑着把她搂紧,不许她再放肆。

看看时辰尚早,两人便也不回怡然居,而是去了朴园。

秦氏见他们突然来了,还当有什么事,道:“侯爷今日不在呢。你们可是有急事?”

锦鱼笑道:“没事,就是想宁哥儿了,来瞧瞧。”

秦氏还有七八天才出月子,出不了屋,宁哥儿就一直在她屋里。

不过宁哥儿正睡得香,锦鱼趴在床边看他小脸雪白,抿着粉红小嘴,睡得小鼻孔一动一动的,实在可爱。

便叫江凌把手伸出来。

江凌不知她何意,却也不问,微笑着把手伸给她。

她拉了江凌的手到宁哥儿的小脸边,比了比。

不想江宁的手竟是比宁哥的小脸还要白上一丝丝。

她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宁哥儿似乎被吵到了,皱了皱淡淡的小眉头,却仍是睡得安安静静的。

秦氏便在旁边轻声道:“宁哥儿可比你小时候好带。你是动不动就哼哼,要抱抱。”

锦鱼横眼看她,佯作生气:“这就开始偏心了?!将来宁哥儿长大了,娘还能记得我这个女儿么?”

秦氏笑起来,拧了她的脸颊一把:“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我听得世人都夸你能干,怎么到了娘跟前,倒还跟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般?!”

锦鱼笑道:“在娘跟前,我可不永远都是小姑娘么?!”

又议论了几句宁哥儿,才问景阳侯去哪里了。

秦氏脸色便淡下来,道:“回景阳侯府去了。大爷来请了好几回。想来是许夫人有什么话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满月酒的事。”

锦鱼知道,这回办满月酒有些麻烦。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想幺孙子,因此上回锦鱼去送牡丹花儿时,就提过,也跟景阳侯说过几回。让她娘搬回景阳侯府去住。

秦氏好容易从那里逃出来,怎么肯轻易回去。

可她爹别不过一个孝字。所以也在劝她娘。想趁着这次满月酒的机会,直接搬回去。酒也在景阳侯府办。

可她娘从来也不羡慕景阳侯府的富贵,以前没有诰命时就不想回去。如今有了诰命,在这朴园说一不二,又跟她住得近,隔三差五就能见着面。

哪里会愿意回去?

可她扭头看了看睡得安安稳稳的宁哥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许夫人早没了中馈实权。

景阳侯府都是刘氏当家。

她看刘氏是个明白人。宁哥儿回去,想来也不至于有人敢下什么黑手。

便是她娘,如今诰命在身,也不会再轻易受人搓扁揉圆。

回去了,宁哥儿打小便是实实在在的侯府公子。

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何况,她也是心疼老太太的。

不过再心疼老太太,她也还是把她娘放在第一位。因此上回老太太提及,她便没接话茬。

她想了想,道:“娘,你若是不想回去,也别勉强。”

她现在搬出江家,才体会到过小日子的好处。

再是一家子亲热和睦,住在一处,也没自己住着自在。何况,她娘在景阳侯府身份也尴尬,何苦去应付那么多人。

秦氏听她这样说,眼眶一红,看了一眼江凌,道:“亏得你眼光好,自己给自己选了个好女婿。如今说话腰杆也硬。咱们娘俩个,也不指望侯府的富贵。”

言下之意,若是锦鱼嫁了个得靠景阳侯提拔的女婿,她就不得不再去讨好景阳侯了。

江凌听到秦氏如此说,脸上一红,冲锦鱼微微一笑。

锦鱼笑道:“那也是我自小在庄上长大,不像在府里长大的,没长一双势利的眼,才能选中他。”

秦氏转嗔为喜,笑道:“哪有我夸你一句,你就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三人都笑起来。

就听“哇”的一声,宁哥儿到底被他们给吵醒了。

奶娘听得动静,忙跑了进来,把宁哥儿抱起来哄。

宁哥儿也没哭两声,就张着一双黑亮亮的眼睛瞎看。

锦鱼便伸手抱过。

与宁哥大眼瞪小眼。

正瞪着,外头脚步声响,有人来报:“夫人,外头说是那头的夫人来了。”

要说这朴园有一点略逊,便是这府里的下人,都不是侯府出来的。

而是锦鱼随便从街上捡来的。

虽然秦氏之前也认真教过规矩,到底这规矩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因此这进退回事,总是有些不成体统。

不过这不清不楚的话,秦氏和锦鱼都听懂了。

不由都怔住。

自从上回许夫人为了锦心发疯,自己砍了自己一刀,就被景阳侯禁足古香堂。

难道……景阳侯放她出来了?

如果这样,就更不能回府了。

母女两个对视一眼,锦鱼又看了江凌一眼,见他一脸云淡风轻,似乎完全没受到许夫人来访之事的影响,不由心里更定,道:“娘,你还在月子里,外面的人,不见也罢。我去会会她去。”

秦氏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可真是几辈子修来这么一个女儿。

亏得锦鱼正好在。

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许夫人。

第119章节外生枝

锦鱼与江凌出来到外头花厅见客。

这花厅是朴园最大的一间屋子,在二门内。原来被方家人改成了四间房。锦鱼买过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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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四间房改成了两间。

一间在前,一间在后,前大后小,宽而窄。

这样既可内外有别,请客之时,后面这间也方便用来作些准备。

可是也有不好之处,这样一改,屋子狭长,未免显得有些不够敞亮气派。

不过锦鱼把前面的墙全都换成了步步锦的雕花隔扇门,靠板墙挂了个“反朴还淳”的名家匾额,名家书画对联装饰,下面没放八仙桌,而是一对花梨木官帽椅,中间一张方桌几。

两侧墙边放了翘头案,上面放着香炉宝鼎等装饰。翘头案前面,再放太师椅,长条几。

如此一来,倒是刚刚好,虽不及侯府气派,可也中规中矩,庄重高贵,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彼此说话也近,也方便。

她与江凌在主位落座,才叫下人去请许夫人。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就见门口出现两个人。身材高大丰满的刘氏扶着一个老妇人。

锦鱼心中大惊,与江凌起身迎上去。

背着门外的光,许夫人的脸色在阴影里,黑而憔悴,两鬓已斑白,脸颊上竟是没有什么肉了,因此连下颌一起松弛如老妇。

这也没多久啊。

想来许夫人与锦心一般脾气,都是一辈子顺遂,突然失了丈夫婆母的欢心,撒泼打滚全无用,步步艰难,自己不肯接受,这才短短时日便成了这番模样。

相比之下,她娘被送到庄上十五年,自生自灭,仍能活得好好的,还把她这个女儿养得一点怨愤之心都没有,还真是了不起。

若是她娘也跟许夫人这般想不开,怕是早没了命了。

不过,这样的许夫人瞧着还是有些可怜。

锦鱼想了想,喊了一声:“母亲。”

江凌也跟着叫了一声:“岳母。”

许夫人却拿眼四处打量着屋子,似乎想挑出什么错处来,可又挑不出,半天失落地回过神来,颇是不快地问:“你姨娘呢?怎么不出来迎接我?”

锦鱼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恻隐之心顿时消弭无踪。

她指了指东首的座位,道:“母亲与大嫂子先请坐吧。”

许夫人似仍不肯,刘氏却在她的右胳膊上用力。

这时,一个丫头雾气般不知从哪里飘了上来,架住了许夫人的另一只胳膊,许夫人毫无反抗之力,便被架到了东边的椅上。

锦鱼:……

原来是晴雾跟了来。

看来许夫人今天过来,是她爹同意了的。

待许夫人坐下,她便命人上了茶水点心。

喝了半盏茶,她才笑道:“我娘还没满月呢。不知母亲来此有什么事?”

许夫人脸色发白,呼吸声重了许多:“你娘?当着我的面,你叫她娘?”

口气虽远不像从前那般凶狠,也仍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质问口吻。

锦鱼心下愠怒,冷笑道:“夫人!这里可是在朴园。而且我娘已经是个宜人。我想叫她什么夫人也管得着?”

许夫人不会以为她跟她娘还是侯府姨娘庶女,可以任她欺负吧。

既然觉得她叫秦氏“娘”伤了颜面,那她之前叫许夫人那声“母亲”也是多余。

许夫人呼哧呼哧喘得更急,转眼看向江凌:“我曾经答应过你要善待你媳妇的。可你也见到了。她哪里把我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本朝以孝治天下,这样忤逆不孝的媳妇,若是我一状告上去,怕是连你也要叫御史参个治家不严。”

锦鱼见许夫人居然去找江凌帮手,实在觉得有些滑稽,便也不说话。

就听江凌微微一哂,道:“夫人,我家娘子孝顺生母,为之求取了诰命,皇上都点了头。何错之有?莫不是夫人对皇上还有意见?”

许夫人瞪着发黄的眼眸,怒容满面,半天,咬了咬牙,道:“你只顾着宠你媳妇,连官声都不在乎了么?”

江凌淡声道:“若是我媳妇不痛快了,我要那官声做什么?”

锦鱼别过脸去,忍笑忍得实在辛苦。

许夫人真是的自讨苦吃。

论口齿,许夫人以前就不是江凌的对手。现在江凌又在官场上浸了油,许夫人哪里还是对手?也不知道她来这里是想干什么?见了她,莫不是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倒忘了原来的来意。

她也不想在许夫人身上再浪费时间,便问刘氏:“大嫂子,你们今天来,可是有什么事?”

刘氏笑了笑,却只看着许夫人。

许夫人这才冷笑了两声,嘀咕道:“都是没规矩的东西。”

却没再继续纠缠她管秦氏叫娘而不叫姨娘这件事,而是板着脸道:“你姨娘便是封了诰命,也是景阳侯府的妾室。一直住在外头,不合规矩。说来我才是六哥儿的嫡母,他的满月酒我来替他操持,总比一个妾室出面风光些。”

锦鱼垂下眸子,嘴角却逸出一缕冷笑。

原来如此。

难怪她爹同意了。

可能老太太与她爹商量好了,叫许夫人出面的。不过就是想接她娘跟宁哥儿回府。

按说,许夫人不会自己给自己添堵。

她娘跟宁哥儿不在景阳侯府,按许夫人过去的性子,定然是求之不得。

现在许夫人肯低三下四地出面,还主动跑来朴园劝她娘,应该也不仅仅是听了老太太与景阳侯的话。她倒有些好奇是为了什么了。

她想了想,道:“夫人好意,我替我娘谢过了。不过,宁哥儿没这个福气。我当年出生三日便被赶出了景阳侯府,我娘也在庄上住了十五年,那时夫人也没觉得不合适呀?如今我娘都封了诰命,便是在这朴园再住个十五二十年,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就听许夫人冷笑道:“你是个女儿,能跟宁哥儿比么?还有,你想让你弟弟背上个外室子的名声么?”

锦鱼不由气结。她娘都没嫌弃她是个女儿,比不上儿子,许夫人倒来个重男轻女。

若不是许夫人,她娘跟弟弟回侯府,她也没什么好拦着的。

可今日见了许夫人,就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娘要是回去了,日子必然难过。宁哥儿也跟着受罪。她爹跟老太太虽是痛宁哥儿,可也免不了为了个嫡庶规矩委屈了她娘。

今日便是老太太亲来,她也绝不会同意让她娘回府的。

“夫人可是糊涂了。我娘是皇上诰封的宜人。爹爹如今住在朴园的日子倒比在府里还多。这京里哪个不长眼的,敢说宁哥儿是外室子?”

“夫人,这件事,多说无益。我看,您要还有别的事,不妨赶紧说出来。若是没别的事,还请回府跟侯爷和老太太交待一声。就说这事锦鱼不同意。有什么话,只管到怡然居找锦鱼跟我。岳母还在月子中,实在不方便见客。”

锦鱼刚说完,江凌也没等许夫人回话,就来了一大通言语。

她听了,暗暗叫好。

许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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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来这里,已经说了半天废话了。这样争来吵去,只不过是白费口舌。他们两个把这事揽下来,老太太也好,景阳侯也好,谁也拿她娘没法子了。

许夫人听得目瞪口呆,颤抖着手指,指着江凌半天,又指向锦鱼,却最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道:“你们果然是有本事的。你们既这般有本事,便去给敬国公府说,替顾氏要诰命的事,我们景阳侯府不同意。”

“母亲!”自打进门,除了寒喧没开过口的刘氏叫了一声。显然这事并不在景阳侯同意的范围内,是许夫人擅自加的。

而许夫人之所以想把她娘接回府,不会还打着主意,想拿捏着她娘跟宁哥儿,逼她去跟敬国公府交涉不要替顾氏请诰命吧?

诰命这事,她知道早晚要闹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顾茹是二月底嫁进敬国公府的。现在才四月中。可见是深得柳家上下的喜爱,已经迫不及待要替她请诰命了。

相比之下,锦心没开好头。为了丫头通房的事,跟柳镇闹翻了。之后,柳家大概就没想过这事。

“这件事,怕是由不得景阳侯府同意不同意。”江凌道。

锦鱼见他把事情揽过去了,索性不再吭声,喝茶吃点心,安心听着。

“锦心才是正妻元配。能同意他们家娶个平妻回来,已经是天上地下少有的贤惠人了。他们家怎么可以得寸进尺,竟然要替顾家的小贱人要诰命?这不是把我们景阳侯府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了么!五丫头,听说你还是她的干女儿呢!这不是也在打你的脸吗?”

大概觉得自己在江凌手下讨不了半点好。许夫人竟又把话转回到了她这里。

锦鱼其实只关心柳家是不是也给锦心请了诰命,因问:“这诰命,是单给顾茹呢?还是四姐姐也有?”

刘氏抢先道:“是都有。因此老太太侯爷都说,就这样罢了。是母亲……”

“你闭嘴。”许夫人对着刘氏却是半点没客气。

刘氏脸色发红,顶撞道:“今日老太太与侯爷命我陪着母亲来,就是怕节外生枝。说秦姨娘与宁哥儿的事,也就罢了。这柳家请封的事,老太太侯爷都说罢了。您何不也罢了。这样闹下去,四姑奶奶又能讨着什么好?便是王妈妈也……”

“王妈妈!那也是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巴巴来跟我说,却是来劝我日后听到消息,别声张的。我锦心都要憋屈死了,我这做娘的,倒要装聋作哑?”

锦鱼听她们两个争吵,倒是明白了。

锦心跟王妈妈听到风声,给许夫人传了话。

本意如何不知,可明面上是劝许夫人装不知道。这倒是聪明多了。

她这一向忙东忙西,倒没跟敬国公府联系。

不过当初她把话说得很明白。要请封两人一起。

若敬国公府还能给景阳侯府些许脸面,真去请封之前,应该会派人来跟她说一声,或派人直接跟卫家说一声。

可没想到,许夫人还在做梦,幻想着锦心在柳家能压顾茹一头。

不过既传出来风声,想来离请封也不远了。

刘氏道:“不装聋作哑又如何?难道敬国公夫人能让咱们进了柳家的大门?母亲,这事就别提了。咱们走吧。”

锦鱼注意到刘氏说完这话,便给晴雾使了个眼色。

晴雾便伸手拉了许夫人的胳膊一把。

许夫人浑身瑟缩了一下,抬眼看了晴雾一眼,竟乖乖地起了身,可仍扭头对锦鱼道:“都说你在柳家如何得脸。也不过如此。你四姐姐叫人打了脸,难不成你自己的脸上就好看!你且好好想想吧。”

晴雾又拉了她一把。

许夫人这才乖乖地跟着刘氏一起走了。

锦鱼看得目瞪口呆。

看来晴雾这个牢头当得倒是称职。

*

送走许夫人,锦鱼本来还想直接回怡然居,江凌道:“不如等侯爷回来,吃过晚饭再走。”

她一想,确实有理。

她爹回来若是她们不在,说不定会怪她娘。

便又进去跟宁哥儿玩了一会儿,又与她娘说了些闲话。

景阳侯果然就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一时换了外头的衣裳,也来看过宁哥儿,这才坐下说话。

不等景阳侯先问,锦鱼便把今日的事先说了。

景阳侯看了一眼秦氏,蹙眉道:“今日夫人回去,也说了。说是你不同意。老太太伤了好一会儿心。你再能干,翅膀再硬,也要记住一个孝字。”

锦鱼因怕许夫人回去乱说一气,恶人先告状,这才抢着她爹开口前,把事情说了。没想到她爹还是怪她。

虽然也不意外,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她的孝顺也是有顺序的。

不管是卫家还是江家,所有的长辈全算上,也是她娘排头一位。

她噘嘴不说话,有些气乎乎地。

却听江凌道:“侯爷,这事锦鱼也是为了老太太跟侯爷着想。”

锦鱼一愣。

倒想听听江凌怎么能把这事给扯圆了?

就听江凌道:“岳母若是回了景阳侯府,府里便有两位诰命。老太太偏心宁哥儿,侯爷也护着岳母。许夫人明明是侯夫人,却被禁足古香堂。怕是没几日,人人都要说景阳侯府从老太太到侯爷都没有规矩,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了。”

景阳侯:……虽知江凌这话不过是为了锦鱼开脱,可这理由倒也不算太勉强。

锦鱼:……有个能说会辨的夫君可真是太有福气了。

她嘴角动了动,强忍住没笑出声。

却听江凌又道:“还有一句话,作女婿的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完就真看着景阳侯不说话。

景阳侯脸色虽不好看,可也只能点点头,让他继续说。

江凌这才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侯爷就不想想四姐姐与锦鱼,只差三天出生,可品性之间,为何天差地别?”

锦鱼暗暗朝江凌伸了个大姆指。

江凌不说。她都忘了。老太太跟景阳侯之所以如此看重宁哥儿,不就是因为如今府里的五个孩子都不太成器么。

江凌这话就差直说景阳侯府不会教育孩子。还得让秦氏来了。

景阳侯怔住,可江凌还在继续说:“岳母高龄产子,宁哥儿如今看来天性也是极好。若是搬回侯府,就算他不与侯府中其他的孩子争抢,别人就不与他争抢了么?若是性子养左了倒也罢了,怕就怕……有人因妒生恨,平白生出事端来。何不在此安安心心的?侯爷与老太太也少些烦恼。若是想他了,只管叫我们带了他去,或是来这里瞧他。”

锦鱼其实也有这点担心。

许夫人这人,若是你太弱,不受宠,她也懒得理你。可你要越过她去,她必是不能善罢甘休。

虽说如今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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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了足,可她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把持着侯府。

那两个又是极听话孝顺的。

真要暗中给宁哥儿或是秦氏使点什么手段,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可还记得当初王妈妈威胁她时,动不动就说什么拉到家庙里去灌药。

谁知道早年许夫人手上有没有人命呢。

景阳侯想的却是另一番事。秦氏高龄产子,还一举得男。说不定宁哥儿就是他最后一个儿子了。若是这个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别说老太太受不了,他也受不了。他可是期待着能有个江凌这般能干的儿子,若是养废了,那可真是要追悔莫及。

秦氏一直在旁边没说话。见景阳侯被江凌一番又一番的话劝得不言语了。心里却是早乐得开了花儿。

她是怎么也不想回侯府的。

锦鱼当初回府,只能叫她姨娘,叫许夫人母亲,她为了锦鱼的前程,不得不忍了。

如今有这么能干的女儿女婿给她撑腰,她还怕什么?怎么也不能让宁哥儿从小只能叫她姨娘。

见江凌劝住了景阳侯,锦鱼自然也跟秦氏一般高兴。

一家子开开心心吃过晚饭,锦鱼才跟江凌回怡然居。

路上马车里,锦鱼对江凌道:“夫君,以后这些麻烦事,你是不是都要替我出头了?”

江凌笑道:“你若愿意,不说麻烦事,便是不麻烦的事,我也能替你处理了,把你养成个笨笨的小娘子。”

锦鱼开心大笑。

她自然不想变成个笨笨的小娘子。

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偶尔扔给江凌,省些心偷个懒,也是好的。

最终老太太跟景阳侯还是同意满月酒由锦鱼在国色天香园操办。

*

日子定在了四月二十六日,为着那天沐休。

因与卫家往来的人家,家中男子大多在朝为官。

沐休日,能来的人自然要多些。

景阳侯的师爷拟了宾客名单送进来。

锦鱼也没看,只是连同她这边的朋友,及江家要请的人,一起列了单子,让人送给了梅掌柜。

不想梅掌柜的第二日却特意跑了一趟怡然居。

锦鱼还当有什么事,出来到穿堂见了他。

梅掌柜拿出景阳侯的那张单子道:“奶奶这头的都是熟的,没什么问题。可是这张单子,奶奶可有瞧过?”

锦鱼不由有些心虚,只好接过来,展开一看,不由也有些尴尬。

因为这张单子上请的人,基本上全是“xxx阖府”。

要知道这些人家,若是“阖府”,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上百人。

再看单子,本身就有上百人。

若是上百人家阖府光临,国色天香园怕是会被踩得寸草不生。

吓得她立刻叫鲁妈妈去请景阳侯那位写单子的师爷来。

一时半刻的,那师爷来了,是个矮矮的中年文士,姓权。

寒暄过,她忙问怎么回事。

那权师爷慢吞吞道:“这倒不是写错了。只是……侯爷喜得麟儿的事,这京城官场上无人不知。大家都来问何时办满月酒。我本也以为,不过是请同僚,但侯爷说,好些人都特意打过招呼。说家中夫人小姐早听说国色天香是京中第一名园,偏一直没机缘来看看。如今牡丹正好。因此……”

锦鱼:……

可那是不成的。

江家这边,她可以只请本家,但也会来十几二十个。

还有钟家定北王府敬国公府等,不请也是不行的。

卫家那边,更是亲友多如牛毛。

偏这园子前后的日子又都订满了。

总不能一个满月酒,隔着四五天办。

她也希望她娘能多结识些夫人,当下想了想,道:“与我爹爹同品级以上人家,便写及夫人小姐罢。比我爹爹品级低的人家,便只请主客。回头过些日子,我再看看能不能均出一日来,你们专请他们来逛园子。”

便是如此,若是哪家有七八个女儿,那也已经很是可观了。

好在那师爷对这些人几品几品都是烂熟于心,便一一勾了出来。

梅掌柜这才抹了抹额角的汗水,道:“如今咱们这园子可是一日都不得闲。已经排到中秋去了。”

锦鱼笑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早早让你每月给我留上几日。定北王府的生辰宴可是定了日子?”

梅掌柜笑道:“可不是。我与那家商议了,好容易腾出了郡主生辰的正日子。”

锦鱼这才放了心。别人也就算了,长宁郡主这里,她是定要尽力帮忙的。

*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六日。

一大早国色天香园便是车水马龙。

与上次斗花会不同。

这天真是人间四月,阳光不热不冷,透明清澈。

软软的风绕着人的脸,好像最软的绸棉。

国色天香园的牡丹花儿开了九成。

许夫人最终称病没来。

叫锦鱼意外的是敬国公夫人亲自带着锦心来了。

第120章着意抬举

锦心穿着件鲜艳的玫红缂丝牡丹图案对襟裙袄,腰里系着一条墨青色的禁步,上头挂着金光闪闪的环珮。头上也是赤金累丝的一朵大牡丹花钿。站在同样金碧辉煌的敬国公夫人身边,淡淡地微笑着,倒是十分的体面。

锦熙见了,头一个冲上前去,跟敬国公夫人见了礼,便拉住锦心的手,上下打量,红了眼眶。

锦鱼见锦心虽脸上仍是笑着,可那笑意根本没浸入眼睛里去,像是被水泡着的一块黑石头。亮而润,却没有生气。

她上前迎住敬国公夫人,笑着叫了一声:“干娘。”

敬国公夫人笑得整张脸都亮起来,拉住她的手,凑近了,低声道:“没良心的。那日我可没少暗中助你。出了宫,你就把我这个干娘忘得干净。”

锦鱼眸光溜了溜左右,见别人虽是好奇,但大约慑于敬国公夫人的威仪,并不敢靠太近。

便也小声回道:“您忙着娶新媳妇儿,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干女儿?”

敬国公夫人自然知道她这话中有话,当下狠狠斜戳了她一眼:“你倒怪起我来?你当时没去,今日我却来了。”

锦鱼不由眨了眨眼眸,从敬国公夫人手中抽出手来,拱手作揖,做了个道歉感谢的模样。

敬国公夫人便笑起来,仍是携了她的手,道:“带我去见见你娘还有你弟弟。”

锦鱼大吃一惊。

没想到敬国公夫人居然愿意见她娘。

虽然今日这个宴会是宁哥儿的满月宴。

可是来赴宴的夫人小姐们,没有谁会主动提出要去见她娘跟她弟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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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只会跟她寒暄,或是彼此应酬。

敬国公夫人在她眼里,原来最是个眼高于顶的。没想到今日竟是一反常态。

她娘若是能跟敬国公夫人当众亲亲热热说上几句话,看在别的夫人眼里,就大不一样。

便是日后白夫人真要请她娘上门,怕也不至于叫人大惊小怪。

她便多了个心眼,引着敬国公夫人到繁花堂去。

因今日人实在太多。天气又好,所以宴会也与往次的不同。

男宾们都在室外。女客才在繁花堂内。

她亲自引着敬国公夫人与白夫人同一桌,道:“我去叫我娘抱了我弟弟过来。”

走之前,倒也没忘了跟锦心打了个招呼。

锦心正被锦熙锦兰锦芬锦柔围着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冲她点了点头。

她便往繁花堂外走。一路上见到人免不了笑着与人寒暄。

长宁郡主今日单独来的,正与钟微坐在一处。

钟微脸上虽是笑着,可整个人看上去像朵缺水的花儿。

她伸手扶了钟微肩头一下,长宁郡主在旁边嚷:“你快去把宁哥儿抱出来。我要瞧瞧。”

她笑着离开了。

秦氏其实早带着宁哥儿来了。不过是坐在她繁花堂后的小室里。见她进来,紧张得鼻尖上都是汗,道:“外头怎么这么多人呀?我……这心里跟打鼓一样。”

锦鱼笑着替她扶了扶头上的五树花冠,又掏出手绢替她按了按额角鼻头,道:“娘,您今天穿着这件宜人诰命服,很像个大家夫人。”

秦氏长得极美。如今生了宜哥儿,又胖了几分,脸庞圆润发亮,早把之前眉目间那点抑郁不展压下去了。

翟衣颜色与五品官同色,为青色,正红滚边,十分端庄。

今日来的夫人们有的有品,有的无品。可是有品的也大多没有穿正经的礼服。比如敬国公夫人,今日便穿了一身亮丽的杏黄色。

所以她娘穿这身出去,绝对不会丢人。

便又上下替她娘检查了一遍,这才对奶娘道:“你仔细抱着宁哥儿,跟着我们。小心别叫人伤了他。”

又给她娘交待了几句,这才扶着她娘出去。

众人一见都纷纷好奇地看过来。

不过大家都守着规矩,倒没有人离座过来拦路的。

锦鱼便引着秦氏先去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身边还有卫氏族长夫人等人,一一见过了。

这才退下来,去见敬国公夫人。

锦心坐在敬国公夫人身边,像一道火红却没有温度的影子。

锦鱼便牵着秦氏的手与敬国公夫人相见。

敬国公夫人上下打量了秦氏一眼,笑道:“像。”便从手上捋下个明晃晃的大金镶八粒红宝的镯子,递给秦氏,道:“我拐了你女儿来给我做干女儿,这个镯子就当个见面礼罢。”

秦氏哪里见过这场面,红着脸就要推辞。

锦鱼已经伸手替她接了过来,替她戴在手上,笑嘻嘻道:“娘,我干娘精着呢,一个镯子就想让你把我分给她。你就拿着吧。反正我早叫她一声干娘了,你不想分也分了。”

逗得不但敬国公夫人笑了,秦氏笑了,便连一桌子的贵妇人也跟着笑了。

只有锦心扯了扯嘴角。

白夫人也在同一桌上,笑指她道:“我这儿媳妇呀,到哪里都这般讨喜。”又对秦氏道:“这女儿,你教得好。咱们今日见了,便是正经的亲家了,以后要常来往才是。”

秦氏上回洗三礼时便见过白夫人。只是没说上什么话。听她这样说,眼圈都红了,呐呐道:“我哪里敢当?锦鱼常跟我说,您对她与姑爷,比我还好。都是您疼爱他们。”

锦鱼知道她娘虽是做了诰命,可心里还是自觉矮人一等的。便也不为难她,又让奶娘把宁哥儿抱给敬国公夫人看。

宁哥儿早被吵醒了。

不过也没哭,只是一脸严肃地张着黑眼珠子,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见了亮晶晶的东西,就咧着粉红的小嘴直乐。

敬国公夫人左拧一下脖子,右拧一下脖子,看个不停,喜欢得不得了,又从腰间摘下来一块玉牌,递给锦鱼:“这是给宁哥儿的满月礼。”

锦鱼笑道:“我看我还是赶紧把宁哥儿抱走吧。不然您一会身上的东西都得给摘没了。”

敬国公夫人又放声大笑起来。

锦鱼领着秦氏跟宁哥儿给白氏各其他同桌的贵妇看了一回,这才离开在场中转了一圈。

到长宁郡主时,长宁郡主伸出指头就要戳宁哥儿的小脸,叫锦鱼一巴掌给拍开了:“你老长的指甲,再划着他。”

长宁郡主不服气地笑道:“你怎么跟老母鸡护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呢!”

锦鱼气得伸手就要拧她的脸。

长宁郡主一点不恼,反开心极了,扯着她的手,指着钟微道:“钟五姐姐一直闷闷不乐的。我也知道,钟三哥走了嘛。可是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若是个男子,我也想四海五湖地走一圈,见识一下天下之大。”

钟微勉强一笑,却有些抑郁地看了锦鱼一眼。

锦鱼微微沉默。

大概钟微是觉得钟哲远走,她却过得这么开心,有些不是滋味吧。

可是她并不能因为钟哲远走,就停顿自己的生活。

钟哲想来也不会因情所伤,就放弃好好过日子。

他最后一次来看她,打扮得格外华丽。

相信以他的性子,无论在哪里,都会尽可能地过着他豪华的生活。也希望他得遇有缘人。

她轻轻扶了扶钟微的肩膀,便走向下一桌。

一时走完了一圈,外头有人来叫,说是侯爷让抱宁哥儿过去给各位大人瞧瞧。

锦鱼便让那奶妈仔细地抱着去,又叫人撑了遮阳伞,怕晒着了宁哥儿。

一时大家欢欢喜喜地吃过了席面,又言笑了一回,敬国公夫人便说要走。

锦鱼亲自送她与锦心出来。

出了繁花堂,下了台阶,自有软轿等着。

敬国公夫人却道:“都说你这里花儿极好,天气又极好,不如我就慢慢走到门口,你顺路带我去看上两眼。”

锦鱼想想她虽是主人,刚才也应酬得差不多了。敬国公夫人这样,必是有话想跟她说。

因此看了锦心一眼。

敬国公夫人便转头对锦心道:“你也跟着吧。”

锦心乖乖点头。

顺着路,锦鱼带敬国公夫人去看了二乔,姚黄,寿州红。

敬国公夫人一边走,一边跟锦鱼道:“过些日子,国公爷便打算上表,替顾氏还有你四姐姐请封诰命。只是你也知道的,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你四姐姐到底闯过祸,牵连过皇后娘娘。若是皇上一时想起,这诰命只给了顾氏,却也就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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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了。”

听到这话,锦鱼多少有些不妙的感觉。

她便问:“这话,我四姐姐知道么?”

敬国公夫人顿住脚步,转头对锦心道:“你上前来。这话我已经跟你说过。今日当着你妹妹我再说一遍。我们家是讲道理的人家。先前你犯的种种错事,若是从今改过,你便还是镇儿的媳妇。我们也不会刻意刁难你。只是这诰命,不是我们家能作主的。那是皇上封的。若这回皇上还在气头上,不肯给你这个体面,你也不要心生怨恨。以后总还有机会。你可知道?”

锦心柔顺点头道:“儿媳自知德薄,公公婆婆肯替我请封诰命,儿媳已经感激涕零。岂敢有怨恨之心?”

锦鱼听这话说得也没问题,松了一口气,眼光扫过,落到锦心身后王妈妈身上,却见王妈妈头都低到胸口去了,露出个黑油油的脑袋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叫她总觉得有点儿不放心。

却听敬国公夫人道:“前日你大哥在大街上拦下镇儿,问这回能不能只给你四姐姐请封。我今日来,也是想托你转告景阳侯府一声,若不是瞧着你的脸面,就凭锦心之前犯的过错,我们是绝不可能替她请这个诰命的。便是顾家那里,也是顾茹通情达理,帮着劝说。不然,我们也很难交待。”

锦鱼心里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敬国公府跟人家顾家说的是只给顾茹请封。结果现在顾茹嫁进来了,又跟顾家说也要给锦心请封。

若是易位而处,锦心肯定又要闹腾一场。顾茹却是聪明人,明明受了委屈,却还是答应下来,轻易便得了公婆相公的敬重。这可比一个诰命的名头重要得多了。

而卫家这边,现在低头做人都不够,许夫人居然还叫卫大郎去找柳镇,想要独占鳌头。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锦心才刚被放出院子不久,今天敬国公夫人带她来参加宴会。

为的是什么?

她突然有点儿明白了。

敬国公夫人今天来,又那么高调地抬举她娘,是故意要给卫家脸面,是在向京城权贵圈中表明,锦心是锦心,卫家是卫家。

若是锦心这个诰命夫人拿不下来,那么也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柳家要故意给卫家难堪。

多少有点安抚卫家的意思。想来是怕许夫人闹起来,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锦鱼不由有点儿心情沉重。

从敬国公夫人今日这番话看来,锦心获封的可能性似乎不高。

而她能做的最多也只是逼着柳家替锦心请封。

皇上批不批,看皇上,也看柳家。

柳家若是不肯在皇上那里极力替锦心说话,这诰封多半是竹篮打水,虚应故事了。

不过锦心的事,许夫人的事,她本来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也尽力了。

她便笑道:“谢谢干娘,这些话我自然会转告我爹爹的。”

目光一瞟,见王妈妈还是一副心虚的模样,实在有些不安,便睃了豆绿一眼:“一忙起来,我倒是忘了。豆绿,你带王妈妈去挑一盆花儿,给四姐姐带回去。”

她上回从洛阳庄要来的牡丹,并没有种在国色天香园里,除了送掉的,剩下的都在国色天香里养着,本来也是打算送人的。

“你的花儿自然都是极好的。还用挑么?”锦心道。似乎不想让王妈妈去。

锦鱼更是肯定有什么事。

她想了想道:“不如姐姐也一起去挑?干娘,您说呢?”

敬国公夫人目光一闪,昂着下颌,道:“不过一盆花,就叫王妈妈去吧。什么大事。”

锦心便不敢再说。

豆绿与锦鱼目光一接,便笑扯着王妈妈的胳膊走了。

锦鱼便陪着敬国公夫人与锦心一路看着花儿,一路慢慢往北门去。

到得北门,豆绿跟王妈妈已经等在敬国公府的马车前。倒没见着花儿,想是已经抬上了车。

送走敬国公府的人,锦鱼便与豆绿往回走。

豆绿不等她问,便急急道:“姑娘,出事了。王妈妈说,许夫人托了她娘家的哥哥,许侍郎去找顾家的把柄。说是想叫顾茹自己跟柳家说不去请封诰命了。不然就告发他们顾家。她怎么拦也拦不住。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锦鱼不由大惊。这招可真够阴毒的。

不由想起之前七月半,许夫人不想让她去,也是先假意答应,然后跟她来见不得光的手段。后来,她一气之下,自己跑去游河,这才救了柳镇,弄出后面的事来。

锦鱼虽然回京时间不长。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要说这些达官显贵,除了江家这种无权无势的,这显赫人家,哪家没点见不得光的事呢?真要去捉人家的把柄,人家不会反过来捉你的把柄么。到时候两败俱伤。

许夫人这是连景阳侯府都不顾了。

不过许夫人的哥哥许侍郎不至于这般糊涂吧?

这事,不管怎么样,还得赶紧跟她爹说。

还有刘氏,也得跟她说一下。也不知道许大郎去找柳镇的事,刘氏知道不知道?

她便直接从后头回了小屋,叫豆绿别惊动别人,去把刘氏喊来。

可与刘氏同来的,竟还有锦熙。

她想了想,这事也没必要瞒锦熙,便让豆绿把门,把话给她们两个说了。

锦熙听完顿时捂脸哭了起来:“娘这是真真糊涂了。这样的蠢法子如何使得。”

刘氏气得脸色通红,直顿足,道:“我再三劝他。这事使不得。不想他还是瞒着我去办了。”

看来刘氏是知道的。

“如今这可如何是好?”刘氏问。

锦鱼:……她也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让她爹出面,赶紧去阻止许侍郎。

她走到门口,让豆绿去叫圆儿过来。

没多久,圆儿蹦了来,她便吩咐道:“你悄悄地去找侯爷,当着众人,就说是别让宁哥儿在外头时间太久了。夫人有些担心。再悄悄说,让侯爷带了许侍郎到这里来,别惊动了别人,说是我备了一盆牡丹花,要私下送给许舅爷。也叫姑爷来。”

一时圆儿去了。

她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这事实在棘手。

虽然顾家不该答应嫁进柳家做平妻踩了卫家的脸,可是卫家哪能去搜集顾家的证据,暗中整人家呢?

这不光是得罪了顾家,也得罪了柳家。

只盼着许侍郎不是那糊涂的人。

等了两柱香的工夫。

景阳侯满脸酒色果然带着许侍郎来了。后头跟着脸色绯红的江凌。看来今天高兴,都喝了不少酒。

锦鱼等人便都叫许侍郎舅舅。

许侍郎喝了不少酒,兴致极高,笑道:“还是我这外甥女儿孝顺,知道送舅舅牡丹花儿。你这园子可真是京里头一份。回头,我们老太太七十大寿,可能借了你这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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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哪里有心思想这个,当下胡乱应了。

这才关上门,把事情说了。

景阳侯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对许侍郎说话毫不客气,道:“你们许家不会真去办了这糊涂事吧?”

许侍郎尴尬地笑道:“这我省得。不过,你也知道我这妹妹,若是不我答应她,且闹呢。”

锦鱼急道:“您答应了?”

许侍郎不以为然:“答应是答应了。可我没去办呀。”

景阳侯松了一口气。

江凌却冷声道:“这可比您真做了还糟糕!”

许侍郎道:“这话如何说?”

江凌道:“若是真做了。有了他们的把柄,可以不用。还有几分情面。如今并没去做,这事若是传到顾家耳朵里,咱们说并没有他们家的把柄,人家可会信?到时候如何交待?若是他们也反杀回来,或是许家,或是卫家,必受连累。”

锦鱼无语。

一时小小的室内,气氛凝重。

锦熙又哭了起来。

刘氏“哎呀”地叫了一声,道:“不是说大郎见过四妹夫了么?也不知道他跟人怎么说的?若是……已经透了风声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锦熙更慌。

锦鱼想了想,道:“从敬国公夫人的态度看,似乎她只知道大哥去找了四姐夫,并不知道这件事。若是知道了,必会警告我的。”

许侍郎道:“幸好幸好。既如此……这事便到此作罢。当没发生过。咱们家人不提,顾家柳家如何能知道?”

锦鱼却觉得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她虽跟顾茹接触不多。可也知道顾茹是个心机深沉的。

本来这件事,柳家原先只答应了给顾茹请封。

现在改口,也要给锦心请封。

顾家本来就已经一肚子的气了。怕也一心不想让锦心得封。

如今许夫人正正送了个把柄给顾家,若叫顾家觉察,岂会不用?矛头定然对准卫家。

作为锦心的娘家,如果卫家倒了,锦心怕是一时三刻就会被柳家休了。顾茹便再无后顾之忧。

本来极顺利的宁哥儿的满月酒,最后掀出件这么一个让人不安的事情来。

最后景阳侯与江凌商议了一阵,决定今日还是以宁哥儿的满月宴为重,这件事明日再议。

免得他们离席太久,叫人生疑。

如此,宁哥儿的满月宴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虽然这底下有这不为人知的波涛汹涌。

第二日,江凌很晚才回来,换好衣裳去了书房,锦鱼便跟他打听这件事的进展。

江凌默默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沉重。

锦鱼便知,事情怕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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