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语声渐弱,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那层层叠叠的云母制屏风。
屏风上刻意做出的冰裂状纹路将柳夫人的身形极好地掩藏,直接看向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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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显得尊重,又不会过于轻浮失了规矩。
女人站起身来:“我明白诸位的来意,这些年我作为柳家家主的未亡之人,已经越俎代庖,替真正的继承人掌管柳家太久。”
“而就在去年,我引以为傲的长子离世,次子得了失心疯,而幼子………”
柳随鸥缓缓抬起头,眼中怯懦又迷茫。
柳夫人吐了口气:“暂时还不足以担起家业。”
客套完后的场内气氛凝重,连之前聚会时浮于表面的和气和喜气都消失得荡然无存,暗潮涌动在桌椅之间。
其他人都聚精会神盯着柳夫人,只有问荇在依照座次,盘算柳家这巨大的树木今后该如何分枝。
柳连鹊爷爷走的时候,柳家已经小规模分过一次家,远房亲戚也拿了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
现在再分,亲缘关系越疏远能拿的好处只会越少。
坐在最前边的人无疑能得的好处最多,一类是柳连鹊生父柳培承的嫡亲弟弟,一类是柳培承的遗孀和儿子,这两类人加起来能拿柳家至少七八成的家产。
再往后是柳培承的庶弟,基本上就没什么大油水会分给他们,但是几间小铺面估计还能争取下。
至于和他坐在一起这些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房亲戚,他们与其说是来分一杯羹,倒不如说是想要凑热闹或者见世面,所以派来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辈。
当然,现在依照座次排出的、众人心照不宣的顺序看似和谐,实则并不稳定。
只要柳连鹊还活着,一切都要重新洗牌。
依照柳家的家规,极大部分家产都要落在早早定好的继承人身上,柳连鹊虽然是哥儿,但曾经就是众人认定的继承者————他谦逊早慧,除去偶尔会死板又体弱多病外,几乎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家主位置中空这么久,到现在才会聚集这么多人不满闹事,其实不光是柳夫人的功劳,也是柳连鹊足够有本事的功劳。
若是从柳连鹊开始分家产,受损最大的无疑是柳培承的弟弟们,他们分到的好处将会大打折扣。
柳夫人已经讲完了自己这些年的艰辛,但看在座诸位的反应,多数旁支都并不为此触动。
问荇不动声色,重新看向屏风。
“然聪儿年纪尚小,鹰儿当下的顽疾也暂且难好,鹊儿走了才一年时间,这节骨眼上要分枝拆叶,有些太不妥当了。”
场下寂静。
柳夫人说得句句在理,可其实作为旁支,在极大的利益面前,原本就稀薄的亲情愈发淡漠疏远。
而且柳家本家突然开始走下坡路,早些抽身出去,才能规避掉过多的亏损。
柳培聪对此早有准备,不紧不慢道:“嫂嫂说得对,我想诸位也不是急着要互相撇清干系,否则早就该提议分家,不会等到现在。”
“只是之前鹰儿……”他故作为难。
“胡闹过许多次,嫂嫂也没能管得住,严重害了柳家风评,要是嫂嫂再掌着大哥留下的基业,恐怕难以服众。”
柳培聪开口,意味深长看向问荇。
“而且官府来搜查柳家时,还闹出些神神鬼鬼的事。”
“问公子当时也在场,应当最清楚了。”
突然被卷入暗潮汹涌,一道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问荇连忙起身接过话:“晚辈当时也失了意识,醒来后风波都已过去,自己什么也不清楚。”
“但就晚辈大胆猜测,兴许不是鬼神之事,只是有人从中作乱。”
他不卑不亢道:“问荇出身乡野,见过的污糟事多,所以难免……”
“可以了。”眼见话题要被问荇带偏,柳培聪赶忙打断他的话,“暂且不议论鬼神之事,今日的重点不在于此。”
“但当时县衙前来搜查,的确让柳家丢了大面子,还丢了平盛周家的生意。”他哼了声,“那是笔大买卖。”
周家专门做布匹生意,和柳家已经合作了许多年,就是今年冬天突然不再给柳家供货,显然是嗅到风声提早逃跑。
有些旁支面露赞同。
虽说他们从出生开始就没穷苦过,但能明显察觉到今年赚的钱不如之前。
柳夫人不说话,柳培聪隐约有些得意,接着往下说:“虽然嫂嫂已经不适合再掌管柳家,且依照祖训,少宁的百日孝期也已经过去。”
“但少宁作为继承家业的人,的确离世还未满一年,在他离开满整年前不分家,也是祖上传下的不成文规矩。”
“分家的仪事当在夏初后进行,可总得未雨绸缪,之前要作商议。”
碍于家规,柳培聪不得不做了回和事佬,可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
他目光带着阴寒和探究,看向方才站起后一直没坐下的问荇:“问公子,你是柳少爷选的儿婿,现在还算同柳家有干系,你在这做个见证并无不妥。”
“但柳家已经给你分了江安镇的地,等到该分家的时候,按照柳家家规,你就和柳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其他干系。”
问荇怔愣片刻,眼中都是困惑:“可母亲当时让我守着亡妻三年,柳少爷的孝期还没过。”
“您说我往后和柳家彻底分离,但三年远没到,我现在又怎能和柳家脱了干系?”
他说到后边,声音不受控制地越来越大,满含着委屈。
难缠的小子。
柳培聪暗暗磨着后槽牙。
一副诚恳模样,说到底不就是想拿赘婿的身份贪好处。
他们不是书香门第,压根不用守孝三年,三年是本家给问荇立的规矩,不是正儿八经的家规。
难不成本家让问荇守二十年,问荇还真赖住柳家一辈子?
柳夫人不满地插话:“三年的规矩是我定下,岂能随意破除?”
“他没守够少宁三年,就是柳家赘婿,不得另外娶妻,凡事都要和柳家挂上干系。”
碍于场上人多且杂,为了不丢自己面子,柳培聪尽量和蔼地看着问荇。
“可嫂嫂也该知道依照家规,问公子的孝期已经过了。”
“拦着他娶妻生子,种地经商未免过于残忍。”他眼中闪过丝阴毒。
“我知道问公子同酒楼掌柜关系好,自己冬日的时候还购置了新田。”
被柳培聪注意是意料之内的事,问荇低下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柳培聪见他这副模样,以为问荇是默认了,趁热打铁接着说:“据说他去康瑞那会,康瑞镇那穷乡僻壤刚好遇上麻烦,都莫名化解了。”
“他就是四处跑挣大钱的命,怎么能被困在柳家的家宅里。”
他假惺惺叹了口气:“嫂嫂,放过他吧。”
“问荇,你的意思呢?”柳夫人缓缓开口。
“母亲明鉴,我只想做柳家的儿婿,并无外出闯荡的心思。”
问荇声音带着抖,慌乱又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手搁在桌上又离开桌,一副无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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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数旁支也不了解他,最多知道问荇人很不吉利。见问荇这副模样,嘴上虽然不说,但多数都对柳培聪的风凉话有些看不过去。
柳培聪岁数是问荇两倍不止,他方才那席话简直像欺负小辈。一个赘婿能分到多少家产,人家就算要间铺子,给就是了。
柳培聪的手心出了汗。
他很清楚,要是现在不能把问荇分家产的苗头掐死,就问荇的性子,绝对会得寸进尺。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彻底拉下脸:“问荇,你现在看着一片真心,难道没有半分心思是在觊觎钱财?”
“柳家该给的地也给你了,往后也不干涉你,天高任鸟飞。”
他这话说得直白,就是要把问荇割裂出柳家去,让他不是柳家的一份子。
此话一出,其他旁支登时安静,听不太懂柳培聪话的柳随鸥费解地皱着小脸。
这不是他大哥的丈夫吗,怎么就不是他们家人,要被赶走了。
问荇似被他过激的言语刺激到,呆呆看向前方,眼神变得涣散。
他瞳孔重新聚焦,眼圈渐渐红了:“我本以为您是嫌我无能,才要赶我离开。”
“现在来看,居然是因为这原因。”他语调变得愤慨,似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嘴唇颤抖,但说出的话清晰又掷地有声。
“我可以对我夫郎发誓,我绝无贪图他半分家财的意思。”
似哭似笑的表情原本不好看,但在问荇脸上,却带着几分破碎和无助,丝毫不显得狼狈。
“我不图家财,但我不能失了和他最后的联系。”
原本看乐子的旁支们都严肃起来,问荇这副诚心诚意的模样还真不像能轻易演出来。
而且柳连鹊为人极好,对他留下的赘婿,他们自然也不会印象太糟糕。
柳培聪气得脸色铁青。
要是承认问荇是柳家人,按照家规就必须要给他分钱。
发誓有什么用,柳连鹊早都死了,怎么能听到他发誓?
“说着轻巧。”柳培聪硬着头皮,打断问荇的话,“若我没记错,问公子现在才十八九岁,往后日子还长远。”
“难道真能为少宁守节四五十年,终身不娶?”
“你现在能承诺,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慎言!”柳夫人声音发寒。
柳培聪已经失了规矩,他这番话不光是挖苦问荇,还在挖苦柳连鹊,挖苦他们本家。
其他旁支也面露不悦,柳培聪平时油滑得像泥鳅,今天怎么遇到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还能失了体面。
“往后五十年,我依旧是这般答案。”
问荇对其他杂声非议置若罔闻,声音坚定。
“我活是连鹊身边人,只是这段日子太过短暂。”
“等到我死的时候,也要同他葬在一起。”
问荇脸上露出个转瞬即逝,美好又哀伤的笑。
“我父母待我不好,把我当牲畜使唤,只有连鹊待我好。”
“我踏进柳家门那日,就已经是柳家的人。”
“我愿意为夫郎终身不娶。”
作者有话要说:
柳家人:找连鹊的在天之灵,真是好毒的发誓!
小问:夫郎在我这活得好好的,我贪夫郎家财干什么?
——————
小问的措辞态度还有称谓有很明显的变化,一开始是很礼貌谦卑,甚至把鹊鹊喊少爷,后面就直接喊连鹊了。
小问:不装了,我和连鹊特别熟。
ps:小问最后那些话,可一句都没说连鹊死了哦o.o
第251章变成纸人
柳随鸥眨着同连鹊八分像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问荇。
哥夫好厉害!
男孩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跟着他的人、母亲身边的人,好像都和大哥没死之前一样,根本不提大哥,也在乎大哥了。
可还有哥夫在乎他大哥。
他虽然没有大哥厉害,但以后要是有娘子,也会很在乎娘子的。
柳随鸥暗下决心。
隔着屏风,柳夫人神色复杂,镶着金玉的手指轻叩了两下。
“既然问公子一片诚心,二哥也就别棒打鸳鸯了。”另个一直安静的旁支开口,他也是柳培承的亲兄弟,说话自然更有份量。
只是他家的生意离得远,所以没柳培聪那么着急要驱赶问荇。
左右一个赘婿,还没有家里撑腰,掀不起风浪来。
柳培聪也意识到刚才中了问荇的套,被他气得失掉三分理智,深吸了几口气,迅速调整过来。
“去留是问公子的自由。”
他勉强笑:“是我这些日子肝气郁结,太苛责问公子了,你别放在心上。”
“自然不会。”
问荇柔声说完,便不再言语。
“还是言归正传,除去问公子,我们该如何去担大哥留下的担子?”柳培聪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
他试图把话题引回正轨,但只有半数利益相干的人对他的话感兴趣,剩下这些不是在走神,就是在偷摸打量问荇。
问荇一反之前好脾气的模样,依旧情绪低落。
他垂着眼睑,眼里没有泪花,却好像刚哭过一般,看得人于心不忍。
也就是身量高,其实岁数比大少爷还要小些,手上却已经有做农活会出来的茧子。
柳培聪是太过分了!
事关切身利益,另一半人就没隔岸观火凑数的旁支安静。
柳培聪没说两句,先是他的弟弟忍不住插嘴,后边其他人看起来说话还算规矩,也开始渐渐要往吵闹的方向发展。
柳培聪说自己给柳家贡献足够大,九成的布匹生意都该给他,其他做成衣生意的旁支又不乐意了。
柳夫人的意思是虽然柳携鹰疯傻,但好歹也短暂当过一段时间继承人,理当给他的那份还要更多。
利益纠葛光靠这人都没凑齐的小聚自然解决不了,当下所有人其实都只要表个态,再探探对方的底细,好作下一步的打算。
暂时没人想要退让,茶盏空了又满,屋里温度实在太热,问荇托着腮闭上眼,听轱辘话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差点睡过去。
但他这副模样,又被偷瞄他的柳家人误会成了是太难过,不想搭理外界的纷纷扰扰。
过去一个时辰,精疲力竭的柳家人才偃旗息鼓。明枪暗箭过后,他们又开始虚与委蛇。
“请各位移步去前厅用饭。”柳夫人客气地起身,仿佛刚才的咄咄逼人从未存在过。
柳培聪也笑容满面,和她互相推脱起来。
问荇抬眸,正好和柳随鸥对上眼。
男孩显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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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喜欢这场面,撅了撅嘴,又意识到这么做不太合适,赶紧继续板着小脸,眼神也移到别处。
一想到待会要给那群讨厌的叔叔伯伯背书,背不出他们还要背地里笑话,他就心烦得很。
问荇冲他眨了眨眼,男孩又偷看了眼他。
“问公子,可否与我一起用饭,正好让我给你赔个不是?”
柳培聪阴魂不散,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想要来找问荇的麻烦。
问荇面容憔悴,似乎已经没了半点力气。
“晚辈也想去,可晚辈方才坏了规矩,实在是无颜同宾客坐在一桌。”
柳培聪脸色变了又变,怕他又开始扯东扯西:“那我也不强求,问公子自便吧。”
没随同柳家人一道吃饭,没人管得了他,问荇又成了无事闲人。
可他走在路上,总觉得背后有奇怪的感觉。
问荇频频回头,可看到的只有柳家院子里算得上极好的风景,压根没什么古怪人影,他怀中检查鬼怪的符箓也没动静。
他回到屋里后,奇怪的感觉又消失了。按照跟着他的人似乎没有恶意,或者压根就不存在。
问荇打算小睡会,可才刚闭上眼睛,一个眼熟的柳夫人心腹给他端来丰盛的饭菜,并且还带来了柳夫人的话。
“夫人今天抽不开身,喊公子明日清晨去议事堂里寻她。”下人毕恭毕敬传达完柳夫人的意思后,放下吃食就走了。
问荇揭开雕工精致的盖子,饭盒整整齐齐码了精巧的糕点,应当是今日设宴吃的点心,顺道给他拿了些。
但问荇掰下块花卷尝了口,还没醇香楼的厨子做得好吃,为了能够做出类似牡丹花的造型,面皮都硬了。
其他甜糕初吃还行,多吃几口就会发腻。
应付好午饭,他躺在床上眯着眼假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个下午。
阳光落在他脸上,问荇睫毛微微颤动。
吱呀————
没关严实的窗户发出轻微响动,问荇恰巧在此时睁开眼。
自打放走传信的符咒的那日,他就再也没关死过窗户,总会留下极细的缝隙,期待哪日会有回音。
一张形状像纸人的符咒慢悠悠飘入室内,只是这张符咒分明裁剪得很好看,但表面上脏兮兮的,像是掉进过泥里。
符箓不是普通的纸张,摸起来更像是布的触感,滑溜溜的,被灰尘蒙上层粗糙的外衣。
问荇用两指夹住纸人,纸人轻轻扭动了两下想要挣脱,却没能得逞。
“问荇,松手。”
纸人终于就范,传出柳连鹊无奈的声音。
“夫郎!”
他心念一动,赶紧利落摊开手,故意惊讶出声:“几天没见,你怎么变成纸人了?”
“净说玩笑话。”
纸人从他手上摇摇晃晃站起,让问荇把它放在桌上。最终,小纸人从他指尖跌落在桌上,倚靠住问荇只用过一次的砚台。
“是和隐京门的道长学了些小术法,在我来之前,我们就依靠纸人维系联系。”
他接到问荇的消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要趁着长明暂时没动静,出面来一趟。
“是你学的术法?”
问荇碰着小纸人的脸,颇为新奇。
“对。”
虽然放纸人的过程过于曲折,他学艺不精导致栽到土沟至少三次,但最后好歹是成功了。
纸人已经在窗口等了很久,见四周没其他人,柳连鹊不想打扰他睡觉,是专门等着问荇醒来,才让纸人从窗户爬进去。
问荇看着脏兮兮又皱巴的纸人,也明白柳连鹊有多不容易。
“来了就进屋,外头多冷。”
“问荇,我不是纸人。”柳连鹊失笑,“只是用了个通过纸人听到你的声音的术法。”
“那怎么不让他们放纸人,要自己放?”他拇指压了压纸人的脑袋,柔声问。
纸人和柳连鹊一样安静,任由问荇捋平褶皱。
“不能总麻烦他们。”
柳连鹊沉声:“你走的那日,我就在想我能做些什么。”
“刚好身上还留着些当邪祟的能力,所以就拜托道长们教了些好用的招式。”
他听到那头久久没传来声音,怕问荇误会,又赶忙解释。
“我都是白日去讨教,天黑前会回屋里去。”
“这几日我过得很好,你那呢?”
“我知道。”
“我也过得很好,托你的福,柳家没人敢对付我。”问荇捏着衣角,轻轻蹭小纸人身上的灰。
“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我是在想我夫郎这么有本事,会不会有哪天大彻大悟,跑去做道士,不要我这穷赘婿了。”
“不会。”
柳连鹊静默了会,语调有些别扭。
“你都同我发誓说不娶他人,我总不能抛下你不管。”
问荇摩挲纸人的动作瞬间僵硬,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住了。
等等,他夫郎是怎么知道他早上说的那些话?
“纸人早上就跟在你后面,怕你发现,所以贴在议事堂的窗上,正好能听到里面的动静。”柳连鹊轻咳了声。
“我知道偷听不磊落,而且那处有家仆出入,所以也只听小半个时辰。”
问荇:……
如果他没记错,他也就只有那小半个时辰说了一大堆半真半假的话,后面基本上没出过声。
这下可好,柳连鹊好巧不巧,就把那小半个时辰的话全听了进去。
“夫郎为什么不乐意我知道?”他极力让自己语调显得镇定,“听我说话,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柳连鹊原本生生听一堆问荇的剖白就不太冷静,现在远没他那么镇定。
其实他就是有些好奇,也没想到问荇会说那些话。
纸人垂下手没了动静,光明磊落的柳少爷权衡利弊,干脆利落地开始装死。
作者有话要说:
真相是纸人本来慢吞吞在窗子上爬,听到问荇那句非他不娶嗓门还挺大,吓得直接掉在地上,就躲进灌木丛也不敢继续听了。
第252章听娘句话
“连鹊?”
纸人晃了晃脑袋示意柳连鹊在听,但对面的柳连鹊就是不肯开口。
问荇失笑:“好,柳家这么大,我就当夫郎是走错地方了。”
这台阶给得敷衍,柳连鹊记性那么好,怎么可能不认得柳家的路?
但柳连鹊脸皮也比之前稍微厚了点,顺着问荇的台阶下:“言归正传,我赶来漓县需要时间,也需要做些准备。”
“辛苦你拖住我娘他们了。”
“好办,柳夫人正好明早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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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商量分家的事。”
而且看今天柳夫人的态度,是要和他服软。
“分家的事需要我和她先谈,还是你来了后和她谈?”
“先不和她提这些,等我来后你同我再一道去。”柳连鹊恢复了严肃正经的模样,“柳家有些商铺的价钱难估量,私底下同她说不清楚。”
商铺的价格根据占地大小和低段而定,问荇的确也对商铺行情不算了解。
问荇爽快应下:“好,那我明日和她只谈合作,就按照我写给你的信行事。”
“你在路上,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隐京门会让道长们护送我,你不必担心。”
“又是道长。”问荇拉下脸,小声嘀咕,“他们护送你过来,难道和你坐一辆车不成?”
“自然不是,我会出钱多雇些马车,现在已经在找。”柳连鹊轻笑,“小鲤要来漓县玩,我都给他单独找了车。”
“只同你乘一辆。”
问荇这才满意,扯着柳连鹊聊了会天,也从他口中了解了些隐京门的近况。
延年又派了几个道士去探查地宫,但目前还没消息。
长生已经转危为安,只是他的鸽子和他自己都成了公鸭嗓,要面子的长生除去必要的时候,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
他三番五次让赵小鲤别告诉问荇怕被笑话,但却忘了叮嘱柳连鹊。
“让他多喝些热水。”
问荇想到长生狼狈又极其败坏模样,极力忍着笑:“让他师弟去叮嘱他,你就别去了。”
临近傍晚,问荇察觉到屋子周围有其他人在,两人才断掉联系。
送饭的下人敲响屋门,问荇接过饭盒:“宴会结束了吗?”
“回公子,已经结束了。”
家丁规规矩矩答:“各位老爷少爷都在屋里休息,但没人被安排住在您附近。”
问荇点了点头,这才等吃好晚饭后,来到院子里散步。他住的小院幽静典雅,只是树木排布得过于规矩,看久了千篇一律。
回到屋里他点起灯来,在书柜里随手翻出一本书。
看了没几页,藏在他袖口的纸人又有了动静,看起来是柳连鹊也刚忙完事。
“你在做什么?”
柳连鹊看不见柳家里头的状况,但听到了问荇那传来翻书的声音。
“我在泡澡。”问荇坏心眼地回答他。
“夫郎还要听吗?”
“我只听见翻书的声音。”
柳连鹊顿了顿,声音有些羞恼:“正经些,不许寻我开心。”
“确实是在看书。”问荇笑够了,勉强正色,“题目写得像地理志,但里边内容我也看不太懂。”
“第一节好像是说水里有蛟龙,还有长角的鱼。”
“我看过此书,是讲江河湖海中奇珍异兽的,其实算不上地理志,因为书中有些故事只是神话传闻。”
“若是你有兴趣,下次我能讲给你听。”
柳连鹊的声音有些疲惫了,小纸人也没一开始动得欢快,使用术法虽然不消耗体力,但是消耗灵气。
“你今晚先休息,我自己看就好。”
柳连鹊轻声应下,随后原本竖着的纸人摇晃两下,贴在了桌上。
问荇将纸人拾起,重新藏回袖子里。
一夜好眠。
等到问荇穿戴整齐,柳夫人身边的下人毕恭毕敬将他迎到了议事堂之中。
“问公子,请。”
议事堂的气氛远没有昨日那般令人喘不过气,柳夫人身前的冰裂纹云母屏风换成了木制屏风,把她的容貌遮挡严严实实。
是怕他看见她的心思,还是柳夫人不想看见他呢?
问荇不得而知。
“您喊我来,是有什么事?”
等到所有下人都陆陆续续退出去,柳夫人的声音回荡在议事堂里。
“请你让鹊儿出面帮助柳家,他和你的要求,我愿意一并答应。”
虎视眈眈的柳家旁支已经急不可耐,昨天的小聚上,众人已然露出獠牙。
柳夫人权衡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和问荇还有柳连鹊服软,不然她们是真的没出路了。
问荇微微诧异,柳夫人没了之前的高高在上,今天的态度算得上谦卑。
“您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吗?”他捏了捏袖子里的纸人,提醒柳连鹊注意听。
“旁支们已经有了动作,而之前祸害柳家的道人却没有踪迹。”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飘散。
“你应当也知道,我遇到过个道人,他曾经帮助了柳家良多。”
柳夫人原名是鲁灼衣,她是在鲁家偶然认识的长明。长明的模样千变万化,几十年来,她仍然不知哪张皮囊是真正的他。
可这也不重要,因为长明能带给柳家切实的利益————不光是只手让一座和园推得柳家愈发红火,还及时提点,让柳家躲过好几次天灾人祸。
五次三番,谨慎的商家女儿终于肯相信他。
“我知道,所以您推出去我夫郎,希望他的死能带给柳家更长久的安康。”问荇唇角那点笑意彻底消失不见。
“鹊儿没死,他只是暂时睡过去了。”
柳夫人终于显出些多余的情绪。
“若是您觉得成了生魂不算死,那他确实没死,只是灵肉分离,还被用血玉蒙在鼓里。”
问荇沉声:“可他是您最优秀的孩子,却也是被您抛弃的长子,这毋庸置疑。”
“我不指望他原谅我,但现在我希望他能平安。”
“我一直都清楚长明帮柳家有自己的目的,他也说事成之后要取走鹊儿的魂魄,所以他目的未成,鹊儿现在依旧不安全。”
只是她一开始没想到长明连柳携鹰的魂魄也要。
“您不是担心连鹊出事,您是担心柳携鹰接着出事。”
纸人一动不动仿佛死物,问荇并不为她的话所动:“若是连鹊出事,他也不会幸免。”
在这个精明的女人眼中孩子不光是孩子,也是属于她的商品,男子和岁数大的贵重,哥儿和岁数小的轻贱。
所以她认为拿柳连鹊换柳家是值得的,也会在柳携鹰彻底不中用后,选择赶紧让柳家的老三变得更加贵重,好获取更多的筹码。
她精于算计,却现在把自己的一切都搭了进去。
柳夫人对柳连鹊固然有感情,但说到底在她心里,现在也是和问荇谈笔对两人都好的交易。
但问荇难把涉及柳连鹊的事当成单纯的交易来看。
“您把养他当做生意,现在却和我谈感情,未免过于虚与委蛇。”
柳夫人沉默了。
她常年身居高位,坐在屏风之后听没用的场面话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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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应对问荇这般直白的诘问。
可灾祸已经酿成,她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问荇,别说了。”
“鹊儿?”
柳连鹊的声音突兀出现,柳夫人不敢置信。
她站起身来,想要推开屏风看。可透过屏风的缝隙,也只能看到那青年一人站在堂前。
“鹊儿,是你吗?”
虽然是问话,可她非常清楚这无比熟悉的口吻就是属于她的大儿子。
“母亲,是我。”
柳连鹊语调平静,可说出的话却让柳夫人心彻底发凉:“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们愿意帮柳家,但之后分家也必须要给我们个好交代。”
“………自然可以。”
她原本想求柳连鹊回来做家主,继续保持各个分支之间最基本的体面,但柳连鹊没有想要主持大局的意思,柳家是彻底保不住了。
是她放走了那个为柳家殚精竭虑是柳连鹊。
柳夫人按下心里抽疼,也顾不上柳连鹊声音是从哪里出来,赶忙应答。
“鹊儿,你何时能过来同我商议?”
“我人暂时还不在漓县,需要少说五日才能到。”
“问荇又岁数小容易冲撞人,我不放心他,有些事等到我过来,您同我说就是。”
看似客客气气,可字字句句都是偏向问荇。
“夫郎,我都说了自己能做好,你来作什么?”
问荇故意撇了撇嘴:“他们之前都这么对你了,你还向着他们。”
看见问荇还要捣乱,柳夫人压住火,好声好气:“往后鹊儿回来柳家,柳家上下一定都听你们的话。”
“我会管住鹰儿和鸥儿。”
只要把柳连鹊留在家宅,分家后还能同柳连鹊来往,一切就都来得及挽回。
“这倒不必,我分家定然搬出去住,家宅就留给母亲了。”柳连鹊没理会问荇的胡闹,慢声细语。
“柳携鹰之前为难过问荇许多次,他身体前些天才调养好,让他在柳家住也住不惯。”
柳夫人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能想到柳连鹊觉得自家是伤心地不愿回来住,也能想到是怕被人构陷不愿回来住。
但万万没想到,柳连鹊给的理由居然是问荇不想住。
这般任性的话,根本不像她安分守礼的儿子能说出口,自从柳连鹊认识问荇后,愈发让她觉得陌生。
“柳家家宅是漓县方圆几百里最贵的宅邸,说不要就不要,鹊儿,你简直是胡闹!”
她忍不住,颤声道:“你听娘句话,问荇只是个赘婿,你拿你自己的主意,何须多管他?”
柳连鹊不为所动。
“母亲,他在柳家被人欺负了,我自然是要管。”
“柳携鹰我管了十多年,我这些天才看明白,以我的能力实在是管不住。”
柳夫人脸色越来越白。
“所以我只能带我夫君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的鹊鹊唯唯诺诺,
现在的鹊鹊重拳出击!
第253章我也惦念
问荇抿着嘴,安安静静不再插话。
得亏了柳夫人隔着屏风,柳连鹊人还在康瑞,又只能露出声音。
不然柳夫人保不齐会发现柳连鹊说的话看似心狠,其实对上柳家,他还是做不到彻底无动于衷。
柳家于他就像身上的腐肉,就算彻底挖掉,创面依旧会隐隐作痛。
良久,柳夫人败下阵来。
“好,到时候回家来商量。”她透过木屏风的缝隙,看向外头问荇的身影。
“但必须要鹊儿亲自来才行。”
问荇对此自然无疑议,他听出来柳连鹊疲乏,将纸人收回袖中:“既然已经商量好了,那我也不打扰您休息。”
“你先回去。”
柳夫人已经略显心不在焉,把问荇放回了屋里。
“我认得路,想要自己散心,不会走得太远。”
问荇三言两语,支走想要接他离开的家丁。
他左拐右拐,拐到处偏僻的小院里。
“夫郎。”
见纸人没动静,他又喊了声。
“夫郎,我知道你没走。”
“回去说。”
柳连鹊压低声音,不复方才和柳夫人说话时的客气又寸步不让,反倒有些无力。
“附近没人。”
问荇说着,还是掉头往屋里去。
“我已经回屋了,你说。”
等关上门,问荇把小纸人捧到床头。
“我来之前,你尽量待在屋里,别应任何柳家人的话。”
“我知道了,最近除去你三弟和柳夫人,我没多和其他人说话。”
见问荇提到柳随鸥,柳连鹊忍不住问:“随鸥他还好吗?”
“不太好。”问荇实话实说。
“他最近一天至少学六个时辰,就是为给旁支留点好印象,我看他木呆呆的,还没半年前瞧着聪明。”
之前的柳随鸥就是个略微有些机灵的小孩,可现在浑身死气沉沉,像被迫催熟的瓜果。
“果真如此。”柳连鹊轻叹。
“若有机会,记得替我关照下他。”
“自然会,他又没犯什么事。”
问荇笑道:“况且只要你分走大部分家产,他就用不着赶着学那些学不懂的知识了。”
“歪理。”
柳连鹊轻轻笑了声,语调略显疲乏:“我先睡去,晚上再来寻你。”
要是放在之前,他会觉得问荇掉进虎窝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不要命也得和问荇多叮嘱两句。
可现在他开始惜自己这条问荇挣来的命。
“你要是吃不惯糕饼,就让厨子做汤羹,柳家厨子更擅长做汤汤水水。”
“你要是晚上还累,就别来找我。”
“反正过几日我们还能见。”问荇揉了揉小纸人的脸,上边的灰已经被他蹭掉大半。
“知道了。”
柳连鹊再没了动静。
往后几日柳夫人没来找过问荇,但院子外传出消息,七日后柳家还得开次更大的会,到时又得多来十几个旁支。
这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陆陆续续的有柳家人想到问荇的住处附近“偶遇”他,借此探虚实。
问荇前几天还肯出门,遇到问他话的就装傻充愣,弯弯绕绕一点风声也不露。
“我只是个赘婿,也分不清您说的这些事。”
一套质朴无华的话让再狡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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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无计可施,他们明面上又不好刨根问底,也只能再找机会。
但问荇不给他们这机会,见到来问他的人多,他干脆就依照柳连鹊的话锁住院子不出门。
厨房端来的汤羹果真比糕饼味道好得多,柳家厨子们很纳闷问荇怎么知道他们哪几道菜做得好,压根想不到问荇身边有个纸人给他做参谋。
“夫郎,你该去睡觉了,不是说后天启程吗?”
夜色渐沉,问荇靠在浴桶里,手上拿着块布,锲而不舍擦纸人脸上的污渍。
制作符箓的纸非常坚韧还防水,他用这法子擦了好几天,原来脏兮兮的小纸人已经变得很干净。
屋里只有木桶中水晃荡的声音,问荇无奈地将纸人摆在旁边搁盆子的椅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刚才纸人头转了。”
柳连鹊对术法掌控算不上纯熟,偶尔会弄得纸人到处乱跑,还摇头摆尾,他自己却察觉不到。
“你再不作声,我就当你想偷听我洗澡。”
“……你先洗着,我去休息。”
柳连鹊终于中了套,落荒而逃。
确认柳连鹊是真走了,问荇这才把手搭回桶里。
也许是怕他在柳家吃亏,柳连鹊比之前要黏人得多,他连续控制纸人超过半个时辰就会头晕,却总时不时要冒出来和问荇搭话。
有时候问荇去院子里转一圈,本来被他挂在窗边晒太阳的纸人就靠到了凳子上。
白天柳连鹊出现得少,到了晚上才会变多。
问荇知道这是柳连鹊白天在忙着来康瑞的事,到了晚上还得连轴转,来操心柳家。
他擦干身上的水,即使知道柳连鹊已经不在,临睡前还是认真和纸人道了晚安。
日升日落。
柳连鹊该到的日子,恰好是个不错晴天,可天上云是一团一团的,这种云一出来,就保不准该下雨了。
小纸人懒洋洋趴在窗台上,借着春光,问荇把自己屋里快要发霉的书拿出来晾晒。
柳连鹊从昨晚开始就没再主动找过他,但小纸人一切如常,问荇去问,也能得到柳连鹊几句简短的回答,说明他现在只是在赶路而已。
“我想去大少爷屋里。”
晾晒好自己院子中的书,问荇叫住路过的家丁。
家丁拿不定主意,又去请示柳夫人,一来一回浪费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喊来了一直跟随柳连鹊的老人。
他们拖拖拉拉的半个时辰里天气突然变阴,黑云压在问荇头顶上,雨欲下不下。
问荇鼻尖嗅到潮湿的气息,立刻将院子里的书全部收好。
今天是不能替柳连鹊晒书了,但既然都和柳夫人说了,去他旧居整理下书籍也行。
“您随我走。”
老家仆走上前来。
他算是看着柳连鹊长大,对问荇的态度也比其他人自然又和善。
大道上容易被柳家人堵住,问荇跟着老家仆七拐八拐走近道,很快就从偏门进到柳连鹊的屋里。
老家仆看问荇着手开始将有霉味的书取下,昏花的老眼忍不住湿润了。
青衣少爷的身影和问荇重叠在一起,只是问荇的动作更加利落也更快,柳连鹊因为顽固疾病和谨慎性子,动作总都是慢且稳当的。
“您先走,我来收拾就好。”问荇拦住要帮他的老家仆,笑道,“若是连鹊在,怕是要说我了。”
“若是公子不用帮忙,我就不叨扰公子了。”
老家仆擦了擦眼睛,缓缓背过身去。
外头的柳家人还在争吵不休,一点没有一家人的样子,可要是大少爷还在就好了。
长久没人住的屋子看起来同之前别无二致,但实际上时间依旧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宅邸的角角落落。
经历过个阴雨不断的秋天,又过去寒冷的冬日,柳连鹊精心爱护的书多数还安然无恙,但有些许纸张不够好的隐约有霉变的痕迹。
柳连鹊总爱收些旧书,其中难免有收来就品相不好的册子。
“夫郎,你现在到哪了?”
纸人不出声,但轻轻挥了挥自己的手。
问荇取下本带着淡淡墨香气息的书,书封面上印着“清心经”。
他松开手,纸人晃晃悠悠落在书皮上,问荇继续埋头整理其他藏书。
没有霉味的书放在一起,有霉味的放在一起,再从里面找有没有出霉点的书。
“有十册带着霉味,但只有一本上有霉斑。”
问荇同纸人说着,略微出现霉斑的书单独放在桌上。纸人依旧不回答他,但晃了晃右手,里边传出来柳连鹊轻浅的呼吸声。
问荇微微笑了笑。
他总觉得,柳连鹊在偷偷准备些惊喜。
窗头的兰草还活着大半,但问荇不知这还是不是去年他和柳连鹊一道栽的那些。
他当时一门心思只想着离开柳家,注意力不在兰草上,可他夫郎喜欢画兰草,也喜欢记兰草的模样,若是他在一定能分辨出来。
“少爷,是放在这吗?”
那是已经带上些燥热的夏季,柳连鹊的屋里却总比其他地方冷。
问荇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刚刚搬完放在屋外晒足太阳的兰草,从窗边探出头来,冲着里面的青年喊。
他眸色明亮,常年过度操劳的身子有些营养不良,但挡不住身上如同阳光般明媚的朝气。
柳连鹊脸色如纸,听到他的声音,却还是缓慢起身,害怕自己太过严肃吓到新来的赘婿,强撑出笑容。
“是,放下就回来歇息。”
不管问荇放的位置对不对,他总是这么回答。
“其实我是放错地方了,是吗?”
问荇凭借着记忆,将兰草摆回了原位,看向纸人:“这里才是对的地方。”
“都是。”纸人中传出略带笑意的声音。
你想放在哪,哪都是对的地方。
问荇不乐意了。
“你又哄我,所以是不是这里?”
“就是这,你记性真好。”柳连鹊声音很轻。
“连我都快忘了。”
那段弥足珍贵却极其短暂的回忆同他过于冗长的痛苦过去黏连,难舍难分。险些如同书架最里层的书一般,被遗忘在角落里发霉腐烂。
还好有个少年拨开时间留下的尘土,将夏时两人的回忆拿出来晾晒。
“连鹊,要下雨了。”
问荇搬好花盆,隐约听到雷声隆隆,丧气地嘀咕:“今日果然晾不成书。”
刚刚还肯和他说几句的纸人突然又不说话了,但伸出左手,拍了拍问荇的指尖,表示安慰。
屋里之前有下人打扫过,只有角落有些积灰,问荇粗粗清理了下,找出藏在柜子里的香炉,点起一支檀香驱散陈腐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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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是不回话,我就乱用你的好檀香了。”他示威似得冲纸人摇了摇手中的香。
缭绕的香气很快充斥了整间屋,走到哪都能闻见,却非常浅淡。
虽然还是过于疏离,但好歹比腐味要更有人气。
“用吧。”
纸人终于发出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们说话间,春雨终于落下,带来绵绵困意。
问荇关上半扇纸窗,坐在桌边点燃烛火。
窗外雨声潺潺,天色渐晚。
去年的芭蕉树已经没了,雨滴落在阔叶的植株上,也卸下些许桃树上的春红。
他看着窗外景色出神,许久没说话。
柳连鹊开始主动和他聊天。
“我也许久没去柳家,窗外的景色还好么?”
“和去年差不多,但我不喜欢。”
柳连鹊就是在这样的晚上闭上了眼,虽然只是一场假死,却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他不感谢这场苦难,因为就算没有苦难,姻缘红绳本就该缠绕,把两人死死捆绑。
“雨景常有,尤其是到了春天,你总不能都不喜欢。”
柳连鹊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都会过去,不必介怀。”
“我知道。”
问荇瞄向空荡荡的床角,记得他那日就坐在床脚处。
“我只是几日没见,有些想你。”他软下声。
“你过来,我就不讨厌了。”
他说完话,小纸人没声了一柱香时间。
“往左看。”
问荇的瞳孔微微缩紧,他听到了柳连鹊的声音,但并不是从纸人里传出。
窗边,青衣男子站得如同风中修竹,微笑着看向他,眉眼俊秀,茶色的眸子里倒影着问荇的脸。
他衣着朴素又整齐,袖口上微沾了水渍,脸色依旧比常人苍白些,但已没了沉沉的死气。
“几日没见。”
他看问荇不说话,走到他的跟前。
被雨水浸跑过的落红贴在窗台上,甚至是窗纸上。阵雨小下去,外头的风却前仆后继地变大了。
“我也惦念你。”
第254章终将对峙
“夫郎是怎么进来的?”问荇惊喜。
柳连鹊的屋不在柳家角落里,理应没什么偏门好进,他本来都打算想办法出去接柳连鹊了。
结果柳连鹊突然穿墙,来到了他面前。
“劳烦几位同行的道长,让他们用个穿墙的法术送我进来。”
旁边有多出来的椅子,但柳连鹊依旧站着,他将桌上的纸人收起,指尖轻点在离问荇的脸颊半寸的地方:“这儿脏了,擦擦。”
“我不擦,你给我擦。”
问荇低下头。
柳连鹊比平时脾气还要好些,掏出帕子,耐心替问荇擦拭脸颊。
“我来了,你还讨厌外头景色吗?”
“不讨厌了。”问荇借势抓住柳连鹊的手,“我觉得雨下得挺好。”
柳连鹊轻轻摇头,笑而不语。
他将帕子整齐叠好收回,随后环顾四周,眼中流露出些许缅怀,但还算不上眷恋。
“真是许久未来。”
上次他和问荇走得匆忙,而今也算好好再看一番屋里的陈设。
他失神了片刻,随后正色:“周围没人,母亲晚上是不会接待客人的,我恐怕还要先去你宿的屋里。”
“自然好,我收拾好书,我们就去。”
“穿墙的法子还能再用吗?”
柳连鹊这转得也太快了,问荇感觉到些遗憾。
他还没从他夫郎那套些好话听。
柳连鹊颔首:“我学了一招半式,但不算熟练,只让我穿墙理当可以。”
“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外头人多,我们先把书理好再走。”
问荇微微挑了挑眉:“反正柳家也没人敢突然闯进来。”
“好。”柳连鹊依着他,坐在床边,同问荇一道整理被抽出来的书。
之前在这间屋里都是问荇站着,他躺着,现在他却也能帮上很多忙了。
两个人一起自然快很多,问荇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架,拍了拍手上的灰。
“结束了,我们走吧。”
他去门外扫了眼:“没人来,夫郎你先走。”
柳连鹊低下头,借着没尽的雨撑起伞来掩盖面容,只能看见他的唇线不是惯有的严肃紧绷,而是也带着笑。
等走到院门前,他停住了脚步:“我走近道,你先回去。”
随后,柳连鹊在问荇的眼皮底下穿墙而过。
从墙里走,这还真是近道。
柳连鹊比他更了解柳家这时候何处人少,问荇戴上顶斗笠,朝着住所快步走去。
也许是见他心不在焉得厉害,路上偶尔遇到的柳家人也不再追上来打听事。
等他回到屋里,“抄近道”的柳连鹊已经早就在桌边等他。
“放宽心,我没遇到其他人。”
“那就好。”问荇故作严肃模样,抓着他的手挠痒,“我得好好看看我夫郎穿墙过去,有没有什么地方没穿过来。”
柳连鹊不怕痒,但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
“好得很,全须全尾都在这。”
“那就行,我去给你寻些吃的。”问荇这才恋恋不舍松开手。
“不必。”
柳连鹊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干粮:“我在路上买了些吃食。”
“有你喜欢的糖糕,你要吃吗?”
“糖糕等会说,又不是在赶路,应当先吃得好些。”
现在恰巧是家丁该送饭的时候,这饭不蹭白不蹭,还省的他出去买。
一刻钟后。
柳连鹊眼睁睁看着问荇理直气壮贴在门边,对着门外喊:“我今日整书整得很饿,能否我再拿些吃食?”
“自然,自然可以!”
不消片刻,不想闹麻烦的家丁立刻又端了些填肚子的糕饼过来。
“夫郎,你先吃。”
问荇理直气壮端过两个满满当当的食盒。
他倒是没把自己当外人。
柳连鹊捧出一碗鱼片粥,打趣道:“你是打算接下来几日也说自己累得慌?”
“这倒不必。”问荇将酱汁肉包掰成两半,又夹出只皮薄馅嫩的春卷。
“柳家没禁我的足,明日我出去买就是。”
“你尝尝春卷,我觉得柳家厨子就春卷做得好吃。”
“你喜欢就多吃些,我其实不算饿,来前和小鲤一道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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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等我一起吃。”问荇撇了撇嘴。
柳连鹊也不惯着他:“给你留了糖糕,是你嫌冷不吃。”
“啧。”
问荇语调幽幽:“夫郎又在哄我,你肯定也一道给赵小鲤买了。”
“保不准连糖糕都不是独我一份。”
“没给他买糖糕,就给你买了。”
柳连鹊看赵小鲤在山里闷久了馋得慌,可怜的小哥儿什么都想吃,他干脆多塞给了赵小鲤些钱,让他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柳连鹊给他碗里夹了块糖糕:“我不吃饭你要念我两句,吃了又惦念和我一道吃。”
“好话都让你说齐了。”
“反正你明早要和我一道吃。”
问荇嘴硬着,眼中笑意藏都藏不住,脸上却还摆着不情愿。
“往后都和你一道吃。”
柳连鹊明白问荇也就是想听他说几句好听话,不会真的动气,只要顺着他说就行。
他得了想听的话,从来不会寸步不让。
吃到一半,问荇才想到和柳连鹊一道来的道士:“夫郎,隐京门的道长们在哪?”
柳连鹊咽下粥,才不紧不慢道:“他们还不放心我们,所以暂时不走。”
“有处我投了钱的客栈,就让他们先住进去了。”
“赵小鲤单独住一间,来的女道长也是,其他道长两个人挤一起,掌柜会给他们去送饭吃。”
那家客栈位置一般,但胜在隐蔽又环境好。当时投钱也只是试水,没想到还能在这派上用场。
“夫郎。”
“嗯?”柳连鹊抬起头,不明白问荇为什么突然认真起来。
“我要是哪天没钱了,能去你的铺子里收租吗?”
问荇可怜兮兮眨着眼,说到最后,抿了抿嘴,险些原形毕露。
“胡闹。”
柳连鹊用指节轻轻敲敲问荇的手。
“注意些,手要碰着碗了。”
翌日,清晨。
问荇三步并作两步,提着包子和粥推开门,柳连鹊正在梳理头发。
青丝垂落,他的心思却在其他事上,有一搭没一搭梳着头,嘴里轻念着什么。
“别想待会怎么和柳夫人说话了,怎么说都行,先吃饭要紧。”
问荇将热腾腾的包子墩在桌上,看见问荇搁下梳子洗过手,不由分说从里面拿出来个豆沙馅儿的塞给他:“你尝尝,还热着。”
“好。”
看见问荇,柳连鹊方才的紧张略微松了些,接过包子斯文地小口咬着。
春天就是这般,昨日还在下雨,可今天又是风和日丽。
半个时辰后。
议事堂的门被推开,可跟随家丁们进来的只有问荇一人。
柳夫人面前的屏风仍然在,她不急着开口,等着所有家丁退出院子。
“他呢?”
“连鹊马上就来。”问荇不卑不亢。
他话音落下,容貌清隽的青年才从暗处走出来。
他抬眼看向屏风,眉间的红痣醒目,眼中已无半点茫然或无措。
“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没吃饭。
小问:你怎么能不吃饭。
鹊鹊:我吃饭了。
小问:不和我吃,我要闹了!
第255章我和你走
顾不得问柳连鹊是如何入室,柳夫人透过屏风的细缝,窥看着柳连鹊的身影。
他气色比在柳家的二十多年都好,即使面对当下算得上沉闷严肃的场面,也不似曾经那么紧绷。
她竟然不敢走出屏风去,因为柳连鹊看屏风的眼神就像平静无波纹的湖面,投颗石子进去都没太大水花。
柳夫人很清楚,她出去后,柳连鹊给她的反应只会让事态更加难堪。
“鹊儿,你愿意再帮娘一次吗?”现在的柳连鹊过于陌生,她声音微微颤抖。
“自然愿意。”
“可此次事了,我也不会久留柳家。”柳连鹊的语调无起伏,甚至有些冷漠。
他说得委婉,但柳夫人立刻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也不该留你在家。”
“到时候清算好银钱,就按给长子的规矩给你分房和地,分文也不会少你们。”
“那就劳烦您拟字据了。”
柳连鹊睫毛微颤,讲出的话却堪称心狠。
问荇的手悄悄伸出去,在宽大的袖子里同他相握。哪怕装得再云淡风轻,柳连鹊总归现在也不好受。
他是最不想和柳夫人闹到这步的人,可走到这步,一切都非他所害。
“我暂时不方便出面,让问荇先代替我签字画押。”签字据需要双方在场,名义上的死人自然不能出面。
“这不妥当。”柳夫人声音大了些,隐约有些激动,“鹊儿,你应当清楚字据哪怕做过见证,也只对签字画押的人有效用。”
“我知道,我信他。”
柳连鹊轻描淡写,语调比刚才还要轻松。
对他来说,信任问荇比和自己亲娘谈利益轻松得多。
分明可以等柳连鹊活过来的事昭告天下后再立字据,可柳连鹊却选择提防着柳家人,先把定心丸让问荇吃下去。
“你宁愿信他,也不肯信自家人……”
柳夫人满腹的气没处使,头脑嗡嗡作响。
但凡问荇有点心思不纯,柳家偌大的基业都要不稳当。
可现在再后悔再想要挽回柳连鹊都没用了,曾经她优秀的长子对柳家的袒护,全都转到了这表面柔弱无辜,实则精明的穷赘婿身上。
柳连鹊熟悉柳夫人的一举一动,知道她这般作态就是答应,侧目看向问荇:“你愿意吗?”
“我听夫郎的话。”问荇赶紧配合。
两人早就打过招呼,问荇现在也就是做个样子。
他对柳夫人就没柳连鹊这么客气,故意把话说得慢悠悠,语调又隐约带点极其难察觉的喜色,这副作派气得柳夫人险些说不出话。
谈妥当了条件,两人自然也要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柳夫人。
柳连鹊正色:“既然一切因鬼神而起,我想也该用鬼神之事来结束。”
“所以我们也是依此而来……”
两刻钟后。
听到柳连鹊给的计划,柳夫人沉了一天的心总算略微起来些,至少柳连鹊还是一如既往地靠得住,而且说一不二。
要是他能继续向着柳家,那该多好。
但每当她心情好好些的时候,总有个碍眼的赘婿要故意找事。
柳连鹊平素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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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起正事滔滔不绝又条理清晰,问荇乐得清闲干脆闭了嘴,只不住往他身上靠,趁着柳连鹊说话空当使坏心思。
倒也不是暧昧的动作,但做起来像是三岁小童般幼稚。
问荇拉着柳连鹊的手晃了晃,随后又极快松开来。
柳夫人看不清问荇的小动作,但能从屏风粗略看到他们的模样。
这才过去每一年,原本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柳连鹊同问荇站在一起,居然也学会了连站都摇摇摆摆。
她追悔万分。
当时选赘婿的时候,就该注意到问荇这副狐狸精的模样。但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柳连鹊怕是被问荇勾得魂也不剩。
但实际上柳连鹊一直在对抗问荇的小动作,虽然反抗起来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舍不得下重手,轻捏了下问荇掌心的肉,漂亮的青年面上这才稍微正经些。他板着脸,却冲着柳连鹊眨了眨眼睛,把柳连鹊心头的郁忿驱散了大半。
问荇把手支在唇边,眼睛微眯,悄悄冲着他做口型。
————夫郎,我困了。
恰好正事也说完了,柳连鹊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再看向屏风时,他已经恢复了严肃的模样。
“母亲若是没有其余事,我就带问荇先告退了。”
带着问荇?
柳夫人面如菜色往前走了半步,不敢置信地看向比柳连鹊还高一截的青年。
“你们走吧。”她泄气地喃喃自语,“已经由不得娘了。”
“多谢母亲。”
柳连鹊规矩行了个礼,带上今日小动作格外多的问荇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
他们都快走到门口,柳夫人实在忍不住:“鹊儿,娘留不住你,你能让娘好好看眼吗?”
她从屏风里缓步走出,比冬时瞧着更加衰老了些,眼角的细纹连用粉也遮不住。
身上衣服再华贵,也掩饰不了她憔悴的外貌。
柳连鹊安静转过身,不往后退,也不往前走。
“……”
这几日就没看过柳夫人眼色的问荇想主动退到旁边,却被柳连鹊反手拉住。
柳夫人的注意不在问荇身上,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着柳连鹊。
这目光不纯粹,或许有母爱,但更多是种偏离了亲情的惋惜。
问荇不动声色,抓紧柳连鹊的手。
等到柳夫人离他两步远,柳连鹊突然微微往后退去。
“母亲,您很少会离我这么近。”他嘴唇微动,不复方才商讨利益时的冷硬模样,眼中甚至有些无奈。
“所以也请别离我太近。”
年少时的他梦寐以求如今的景象,可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了。
柳连鹊向来不是贪心的人,他不贪家产,更不会去争取已经让他死心的人。
两人交握的手刺痛了柳夫人的眼睛,她这才发现柳连鹊手腕上也系了根五色绳结。
妇人如梦初醒,猛地往后退去。
她身后是方正的桌子,挺直的梁,都是冷硬的上好木材而制,可没有任何一处能让她感觉安心。
柳夫人如同脱了线的木偶,彻底没了再同柳连鹊说话的力气,眼睁睁看着问荇将门开了条缝,天光落入处处被规则束缚的议事堂中。
问荇似乎和柳连鹊说了什么,柳连鹊点了点头,确信柳夫人不会晕过去后,便再也没和她有任何交流。
她的视线逐渐模糊,等到再回过神来,柳连鹊居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问荇推开门,刺目的阳光彻底倾倒入室内,他最后看了眼柳夫人,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问荇的步子越来越轻,走到居住的小院里,柳连鹊正仰着头,欣赏来得恰好的春景。
“夫郎!”
他从背后揽住柳连鹊的肩。
柳连鹊不紧不慢拍了拍他的手,故意板着脸:“你方才是在怄气?”
他正说这话,问荇时不时要拍他背,冲着他挤眉弄眼,弄得他原本还有些紧张,到后面心思全在问荇身上。
还好最后没出差错。
“自然不是。”
“我就是看你心情不好,想让你放松些。”问荇抬手接住片落下的青叶,抬眸同柳连鹊对视。
“你瞧,你现在是不是不难过了?”
“下次若是人多,不能再这样了。”柳连鹊神色微霁,“议事堂里拉扯,你知道这是什么作派吗?”
“我知道。”问荇嬉笑。
“这是面首会做的事。”
“瞎说。”
柳连鹊没用力气打了下他的手心:“别作贱自己。”
“知道了,要是人多,我肯定不能给你丢面子,一定做个端庄的赘婿。”问荇故作严肃。
柳连鹊无奈地看了他眼,坐在墙边的石凳子处,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
小院里的桃花开了,虽然只有几朵,但从院外伸出枝桠的辛夷花也格外烂漫。
他现在才算意识到,春天终于是到来了。
问荇也适时地安静下来,同他坐在石凳上消磨时光。
石凳边的石桌上刻着棋盘,但他们手头也没有黑白子,问荇用指头比划着落子的位置。
“多谢了。”
“嗯?”问荇抬起头,“夫郎谢我什么?”
今天的谈判让柳连鹊出面更合适,他在旁边除去煽风点火可没干几件好事,按柳连鹊的话说,他把心思都用在使坏上。
“我确实还不知怎么面对母亲,总觉得自己这样是大逆不道。”
柳连鹊轻吁了口气。
要不是问荇一直在旁边作祟,他怀疑他说到最后,多少要露出些苦楚来。
“毕竟她养育我十多年。”
对于柳携鹰,柳连鹊可以狠下心,但对柳随鸥甚至柳夫人,他依旧是心情复杂。
他们原本可以借着柳夫人有求于他们来要挟,但柳连鹊虽然话狠,但做得不算赶尽杀绝,只是要走了自己该得的家产。
“我们拿我们该要的就行,这算什么大逆不道。”问荇正色,“连鹊,之后柳家就管不着我们了。”
他们不拿柳家这进去就出不来的宅子、和旁支纠缠在一起分不开的生意,反倒还能彻底和柳家撇清关系。
往后只有柳连鹊,不再有柳家大少爷。
柳连鹊露出浅淡的笑意:“是。”
他们终究会自由的。
“你很想出去?”
在蝉鸣嘶哑的夏日里,他曾经躺在床上,边艰难地咳嗽,边问过问荇一次。
话说出口,他就觉得没什么意义————问荇一个赘婿,自然不敢当着他面说想。
“想啊。”问荇打开窗上木栏,让阳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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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柳连鹊的被子上。
“柳少爷,你不想出去吗?”
少年眼中装着笑意,像是落在纸鸢尾巴上的风般轻盈,与死气沉沉的院子格格不入。
鬼使神差地,柳连鹊答:“想。”
年少时的他还能灵巧穿行在柳家错综复杂的园林之中,可随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点活力也被跟着雪藏起来。
问荇捧起兰草,语调轻描淡写得不似誓言,却让柳连鹊莫名听出几分真心。
“那等到有一天,我和少爷一道出去。”
问荇做到了。
他们携手走出庭院深深,途径虫鸣躁动的夏夜,跨过藏着枯骨的秋草,在冬时推开沉闷的棺椁,终于走在柳家盛放的春日里。
他已经等到了这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热爱自由不代表抛弃,而是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感受自由嘛!
——————
柳夫人:你带他走?
鹊鹊:这是自然。
小问:只是柔弱可怜身高巴尺的赘婿一个。
第256章拉开帷幕
任由外边忙成一锅粥,问荇和柳连鹊闷在安静的小院里,俨然成了柳家深宅最清闲的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问荇甚至从屋里不知哪处犄角旮旯摸出两盒棋子。
“夫郎,能教我下棋吗?”他抱着棋盒,诚恳看向柳连鹊,“刚好院子里有棋盘。”
“行。”
提认字问荇一提一个装聋作哑,下棋倒是提得勤快。但问荇也只是略微了解些围棋的规则,自然不是柳连鹊的对手。
不过他居然会下围棋,已经让柳连鹊感到惊讶。
“我又输了。”
问荇投出颗黑子,随意落在棋盘上,把压在正中的白子碰开。
他托着腮,忿忿瞧着柳连鹊:“果然技不如人。”
“是你不让我放水。”
柳连鹊一颗颗把棋盘上的棋子收回棋盒,再将黑棋推到问荇面前:“所以还下吗?”
“当然下,夫郎不用放水。”
原本近乎于无的胜负心被激起,问荇收敛起委屈模样,回忆柳连鹊布局的做法,谨慎地将子落下。
柳连鹊眉梢微扬,问荇方才这招学得好。
他从繁复的步骤和落子的点位里,寻找到了最讨巧的地方。
青衣青年捻起白子略微思忖片刻,原本能变招接着堵问荇,却继续用老办法和他硬碰硬。
到最后,问荇棋差一招,输得已经没前几局狼狈。
左右没事做,两人又接着下棋,除去中途休息,下了近两个时辰。
问荇的表情越来越认真,下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柳连鹊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薄唇,一时间有些失神,下错了地方。
结果就是这一处错,让问荇找到了漏洞。
“是我输了。”
柳连鹊确认棋局再无转圜余地,将手中的白子搁回棋盒。
“你是肯定放水了。”
问荇清楚中间柳连鹊露出了个非常小的破绽,但这其实还算无伤大雅。
重点是他发现自打他和柳连鹊抱怨过后,他夫郎下棋都是用一个路数,原本灵活的走子变得木愣。
“我没放水,是你学得快。”
柳连鹊面不改色。
他只是在藏招而已,没明着当问荇面乱下棋,算不得放水。
毕竟教初学围棋的人都是这般路数,总不能一开始就欺负人,问荇一天已经把其他人三五个月能学的都学了。
问荇明知道柳连鹊话里有水分,但也不细究,笑吟吟收好棋盒:“不下了,再下你又要赢我。”
他又不靠下围棋混饭吃,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小半天能赢学棋十多年的柳连鹊。
不管夫郎给他放不放水,左右赢棋都不是坏事。
“送饭的差不多要来,你进屋去歇会。”
柳连鹊坐得久些已经不会疲累,但还是需要多休息。
“咱们之后再玩。”
“行。”柳连鹊失笑。
问荇心态比常人好得多,输了这么多局不但没生气,还想之后接着玩。
但往后他就得换路数了,希望问荇还笑得出来。
送饭的下人敲开门,将手里沉甸甸的饭盒拿给问荇。他在柳夫人身边做事眼力极好,眼角余光瞥到摆着两盒棋的石桌,心里直犯嘀咕。
问荇已经闲到自己和自己下棋了?
感受到问荇不甚友善的目光,他讪讪缩头离去。
啧,这赘婿就是怪里怪气。
柳家今日正午送来的是鱼面还有几小碗小菜,问荇晨起去买了能冷吃的糕点,两个人吃这些正好。
“你吃。”
鱼面上浮着两个荷包蛋,问荇用筷子叉开,分了柳连鹊一只。
两人用装小菜的碗吃面,吃完后将食盒收拾好规规矩矩放回门口。
“要是一直过这种日子也不错,都不用自己洗碗。”
可养精蓄锐之后,他们需要给柳家人演场大戏。
柳连鹊接过他递来的糕点:“你若是不想洗碗,往后我来洗。”
“倒不是这意思。”问荇坐在床头,手指轻敲了敲床边的柜子,“想同你能安静过日子,不用搅和柳家杂七杂八的事。”
“很快就结束了。”
柳连鹊轻声道。
不知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宽慰问荇。
突然出现了个搅局的家伙,柳培聪的心情自然很糟糕。
他不是那些没把问荇当回事的旁支,他知道问荇来到柳家,肯定不会单在柳夫人跟前露脸那么简单。
原本他到本家来,就是指望能分更多的家产,他家有个儿子,虽然算不上聪明,但刚好是能撑起事的年纪,品行也比柳携鹰好得多。
但现在能分到多少好,柳培聪心里也没底。
他试图寻到问荇商谈,却次次都扑空。
连着几天让他吃闭门羹,柳培聪意识到不光是柳夫人在阻拦他见问荇,问荇自己也不愿见他,导致柳培聪纵然有浑身的劲和一堆主意,却还是没处使。
人到中年本就身体没年轻时好,时间越往后拖,柳培聪越显得憔悴。
约定好商谈的日子还是如约而至,柳培聪失眠了一整晚,天亮时顶着浓重的眼下乌青,还需要敷粉才能掩盖住。
输什么不能输了阵仗,终于打典好一身行头,他带着乌泱乌泱一群下人朝着议事堂而去。
在议事堂里,柳培聪终于见到了问荇。
他站在柳夫人身边气色颇好,一身黑衣都能衬得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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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精神抖擞,引得些旁支好奇地打量。
同柳培聪四目相对,问荇微微一笑,随后移开目光,任由柳培聪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他。
冗长的客套话和需要排列分明的座次,让这场原本就漫长的会议更加漫长。
而问荇就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轮到他能坐下的时候,才寻到自己的位置。
他身边是两个年轻的柳姓人,都属于分不上油水的那类人,一个不耐烦地打着哈欠,另个虽然仪态好些,但也看得出困倦。
寅时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不累才见怪了。
座上大大小小的柳家人无论血缘亲疏,不明面上镶金带银,但个个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但唯独少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柳携鹰。
问荇自打这次到柳家就没见过他,只知道他还疯着,所以被关在处足够安全的院子里。
在商贾人家里,疯子傻子是没有话语权的,连几岁的孩子也不如。
柳随鸥穿得显眼,在话刚说得利索的年纪就被推上靠前的位置。
孩童面上胆怯和不自信比前几日更加明显,显然是受了些旁支恶意的挫磨。
他看见后问荇想说话又不敢说,小心翼翼地低下头。
“这次召集各位前来,想必诸位也清楚是缘何……”
柳夫人一开口,所有人哪怕各怀心事,也都安静下来。
话同之前那场更小些的会没大差别,又是公式化地诉说了自己的苦难,可苦难听一次心里还有触动,听了两次就没什么感觉了。
柳夫人讲到柳携鹰的部分,问荇低下头,隐约开始犯困。
还有半个时辰。
他在心中默念。
柳夫人说完,接下来登场的就是柳培承的弟弟们。
柳培聪的准备比前几日更加充分,添了许多说自己不容易的话,但他东拉西扯,把最多讲一柱香能说完的话讲了两刻钟。
问荇听着,愈发觉得无趣。
无非就是些当时替柳家寻商机多辛苦,他自己跑得劳累,功劳非常大,理当是能多要好处。
在他之前活的那个世界里,他的父母也爱说这些话。不是同他哭诉自己辛苦,就是分明不管他,还要他争气并且听话。
年幼时的问荇很好奇他们是不是没有其他烦心事。
还是说拿出来说后不能得来利益的烦心事,就没有被提及的必要。
来到这里,看到荒芜的土地,辛苦打猎摔下山沟的猎户,因为水源脏污愁眉不展的百姓,又是另番人间疾苦。
仿佛和眼前的柳家是两个世界。
两刻钟。
他转着手里的茶杯,是骨瓷做的,一枚就要一两银子。
茶汤清澈,问荇却没敢喝里头的茶水。
柳夫人暂时不会害他,但其他旁支说不定。
“二哥说得有理,可我这也有自己的难处。”
“而且眼下携鹰少爷当不了事,少劳者少得,大家也当清楚。”
柳培聪后面又跳出来个人,喋喋不休讲着类似的话。
问荇抽空看了眼袖间的小纸人。
一刻钟。
接下来说话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话语权终于又落到柳夫人手里,但知道计划的她不再据理力争,而是扯起闲话和血亲感情。
午时已到。
问荇藏起的小纸人突然抖动了几下,他一改懒散模样,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
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一柱香………
“不好了!!!”
突然,议事堂外传出来护院焦急的声音,传来一阵骚动。
剧烈的拍门声接踵而至,响得仿佛催命符般,弄得人心惶惶。
“怎么回事?”问荇身边的年轻柳家人小声嘀咕,“是进贼了吗。”
“不知道,别是什么麻烦事……”
其他旁支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柳培聪心中莫名不安。
他看向问荇,问荇的目光却直勾勾盯着被拍得砰砰响的木门。
“怎么回事?”柳夫人微微皱眉,隔着屏风站起身。
护院结结巴巴。
“是……是走水了!”
第257章接你离开
“是何处烧了?”
“回夫人的话,火暂且还烧不过来,小的已经派人去救火了!”
“好好的怎会走水!”
柳培聪心里烦闷,厉声开口,被方才允许入室的家丁支支吾吾。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哭丧着脸。
担心有人打搅柳家人开会,方才他们弟兄都在注意议事堂一处,压根没注意到距离议事堂极远的地方,有个小院里突然就起了火。
而且那间小院,据说还放了些……
他心中慌乱不安:“那间小院的钥匙不在小的处,要进去救火需要从管事拿。”
“快去拿。”柳夫人连忙吩咐身边随侍的下人,“不经意”多问了句,“是哪间院起了火,你们怎会没钥匙?”
一般小院、园林钥匙这些护院中为首的人手上都有,而且大部分院子白天也不会锁门,只有些很重要的地方,钥匙全都握在管事手里。
比如柳夫人和几位少爷的住宅,家里存账务的地方、之前问荇住的小院以及祠堂。
还有就是,曾经存放柳连鹊躯体的地方。那处的锁已经换了更牢靠的,而且没有柳夫人的首肯,没人敢随便砸锁。
“小的,小的……”
为首的护院虽然不清楚细的缘由,隐约知道点情况。
那间院子常年落锁,里面存着的东西掌事不让问,只要有人好奇,他都是那一句话。
“夫人说是不干净的东西,你还想去招晦气?”
见他支支吾吾模样,柳夫人打断他的话:“罢了,带我过去看究竟。”
“你们先不要砸门。”
“这不妥当。”柳培聪心念一动,连忙阻拦,“这里全是大男人,嫂嫂突然出面不妥当啊。”
“这样,让我过去替嫂嫂看究竟,我正好合适。”他打着算盘。
看这姓鲁的女人的反应,这次起火八成和些本家宅邸的秘密有关,才会故意打断不让下人继续说。
之前他就觉得本家在干些鬼鬼祟祟的事,现在这不正好是个把柄给他递过来。
柳夫人犹豫了片刻,没直接答应:“诸位是否还有人愿意同去?”
“母亲,我愿意去。”问荇率先出列,干脆利落地拱手,“诸位都有要是商谈,我不过闲人一个,去了也不影响正事。”
柳培聪面色阴沉:“我记得问公子原本聪慧敏达,居然现在不能审时度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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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走水了,自然暂且谈不来任何事,要先去看火情。”他正义凛然。
“我若是连家宅都不关心,怎么能提为柳家分忧!”
听到火势不会蔓延出来,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年轻旁支没见过大火,也都出列表示想去。
问荇安静站在一边,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
需要见证的时候,自然是人越多越好。最好所有人都看到,这样才能让他们往后赖不掉。
抽调的家丁在他们商量前就冲去了小院。
柳夫人点了五个年轻小伙,让他们和问荇随同柳培聪一道过去。柳培聪为了给自己壮胆,也要了二十个家仆。
“诸位都注意自己的安全,若是遇到不对,就快些回来。”她叮嘱道。
柳培聪冷笑了声:“嫂嫂自家家仆都说火势不会蔓延,难道偌大的柳家还会扑不灭一场火?”
“我们快些走吧,免得火真烧起来。”他心中烦躁,没等柳夫人回应,就带着小辈和浩浩荡荡的家仆从正门穿出。
柳夫人重新落座,屏风再次掩盖住了她的情绪。
偷摸存放棺椁、举行法事的小院自然不会有面上的名字,在柳家给人留的印象非常之少。
柳培聪出来后问家仆,家仆们也都不清楚。
他阴沉沉看着问荇:“问公子在柳家住过些时候,你清楚吗?”
“回培聪老爷,我当时并没去过那处。”问荇客气道。
“所以也不清楚。”
“果然如此。”柳培聪深深看了他眼,眼底满是质疑的意味。
他怀疑问荇在和柳夫人联手做局,可他一个赘婿,能做出什么局?
小院里的火远比众人想得厉害,他们从出来开始就能看到原处滚滚浓烟,在距离小院几丈之外,都能闻到非常呛人的气息。
不似寻常院落走水的味道,更像是用于做房梁木头焚烧,还混杂着些淡淡的香油味。
有个嗓子不好的旁支忍不住连连咳嗽,已经萌生了强烈的退意。
但都走到这处,自然不能掉头逃跑。
柳培聪脸色愈发地差。
如此程度的起火,加上之前柳家就被县衙里头那古怪的娘们盯上,恐怕再拖下去,又要引来难缠的衙役。
再看问荇,问荇同其他年轻的柳家人一般面露不适,他捂着鼻子轻轻咳嗽,似全然没注意到柳培聪在打量他。
他们到时院门已经被手忙脚乱地打开,滚滚浓烟混杂着木屑纸屑的灰烬倾倒而出。
满头大汗提着桶的家仆守在门口,随时防范着火势蔓延。其他家丁进进出出,不停招呼着新来的人帮忙。
但火焰似乎有灵气,居然只烧小院中最大的那间屋,不光没伤到家丁,甚至还没刻意损伤院中稀疏的花草。
想来见世面的柳家少爷们都吓得六神无主,待在门口不愿进去。
柳培聪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派下人们前去探查,美其名曰帮忙,实际上自然是想浑水摸鱼进落锁的屋。
趁着暂时没人盯他,问荇将帕子沾湿捂住口鼻,随后往前走了几步,义无反顾踏入了滚滚浓烟之中。
余烬擦在他脸上时已经不再是橙红色,而是彻底冷却,除去染得面上有脏污,几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问荇!”柳培聪厉声道,“院子里危险。”
“你快出来,否则我怎么和嫂嫂交待。”
原本还会说两句场面话的问荇充耳不闻,只是越走越快。
热浪打在他额头上,火光映照得他眼中明亮,宛如他在对火焰虔诚,火焰也随之回应了他。
下人们犹豫着要不要拦住问荇,可突然起阵东风,把火烧得更旺,吹得问荇的发丝也胡乱飞扬。
火势变猛,他们除去高声呼唤劝问荇离开,也不再敢上前阻拦。
柳培聪还要要派下人把他拉回来,突然听到一阵嘶哑变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未见的柳携鹰面色青白,原本偏胖的身材瘦得比去年的柳连鹊还要严重,几乎是句裹了皮的骷髅架子。
他眼眶凹陷,眼中血丝已经要变成殷红色,嘴唇上也是被自己咬出的血痂,手上还有没愈合的伤。
后面是一群手忙脚乱的家仆,他们有的脸上挂了彩,有的胳膊受了伤,都是柳携鹰的手笔。
真见怪,往日连出门都没力气的柳携鹰居然在起火后暴起,挣脱这么多人阻拦,一路跑到这处走水的院子。
他们怕伤到这金贵少爷,也只能边拦边追着走。
“我错了。”
柳携鹰声音像是被刚从火盆里拿出的炭,说什么话都有滋喇的苦涩响声。
“对不起。”他神色似麻木又似癫狂,狼狈地跪在地上,冲着火光冲天的宅邸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
“少爷,使不得啊!”闷响声不绝于耳,家仆们只能跟着跪在地上,好声好气劝着他,想要把他拉起身。
“你有什么事同老奴说,别作贱自己。”
“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都分给了柳携鹰,柳培聪也没多余的经历去管问荇了。
平日要面子的柳携鹰却不为所动,分明头都磕出了血,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他回来了,回来了!”他似哭似笑,尖利地嚷嚷。
“都没了,我的什么都没了。”
如此诡谲的场面吓得原本幸灾乐祸的旁支们节节后退。
柳培聪按住心里不安,半蹲着想要从他嘴里套话:“二少爷,你说是谁回来了?”
“他,是他。”
“讨厌的,管着我的……他不该管的,他活该!”
柳携鹰却什么完整的字句都无法拼凑,眼神癫狂地看向紧闭的门扉,还盯着因为无人敢拦,已经站在门前的问荇。
“他该死。”柳携鹰目呲欲裂,彻底瘫倒在地,浑身抽搐。
柳携鹰终于被下人们控制住,柳培聪抽空看了眼问荇。
他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否则火焰怎么会给问荇自动让开条路,把他护在中间。
青年粘着灰的手抚摸上还没被火舌吞噬的门框,脸上露出反常的笑意。
随后轻声呢喃了什么,将钥匙坚定地插入即将要因为发烫而扭曲变形的锁孔里。
喀嗒。
锁孔发出不甚流畅的闷响,问荇的手推开沉重的木门,露出已经被灼烧得不成样子的里屋。
一双茶色的眸被火焰映照得发金,同问荇四目相对。
柳连鹊的打扮和曾经别无二致,甚至穿的就是“离世”前的衣服,连袖口的磨损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右手腕上系了一截五色绳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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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抬起手,袖口落下半截,露出左手腕上的五色绳结。
他莞尔一笑,微微启唇,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道。
“夫郎,我来接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其他都在小问计划里,不过柳二出现是个意外啦,自作孽不可活。
第258章联手做局
众目睽睽下,一双如兰叶般舒展自然的手搭上门框。
“………”
“这,这是!”
眼尖的家丁顾不上场面是否合适,惊叫出声。
铛————
水桶落在地上,没用完的半桶水流了一地,洇湿他的鞋底。
还没反应过来的家丁嘴张的极大,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幕。
为何已经死去半年的大少爷,现在安然无恙从灵堂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分明亲眼看着封住大少爷的棺椁下葬,大少爷那没过门的赘婿被扔掉偏僻乡下种地,过了将近三季,柳家连悬挂的白绫都已经撤除。
所有人都不敢刻意提起的人,现在就安然无恙站在火海之中?
可若这不是大少爷,又有谁能仿出他十成十的模样与体态。
“柳少爷,是柳少爷————”一个岁数大的护院如梦方醒,大声地喊着,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上前把柳连鹊拉出火海,还是就这么站着等他出来。
见识过过无人看管的二少爷有多残暴,再次看到大少爷,只觉得无比亲切。
问荇没理会众人或惊愕或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搀住柳连鹊,将他带离翻滚的热浪。
刺啦。
与此同时,柳连鹊怀中的符箓碎裂,他指节勾了勾,方才还肆意妄为的风骤然变小。
火焰得到指令,也心照不宣地小了下去。
小院没被波及的竹林中群鸟高飞,惊起绿竹荡漾。
远处,一群乔装打扮的道士们松了口气,带着自家鸟雀功成身退。
小舅舅、连鹊哥,接下来就靠你们自己了。
赵小鲤趴在窗口,嘴里含着糖块,出神看远处浓烟滚滚。
“柳家起火了!”
漓县百姓们一片哗然,衙役官差正在街道里穿行,朝着柳家的方向而去。
柳家。
“什么柳少爷?”
隔着浓烟,年轻的柳姓人不耐烦拍了拍袖子。
里头的这群下人突然和发疯一样,柳少爷有什么好喊,这里可有一群柳少爷,谁知道他们说的谁。
连刚刚晕在地上那个,都是柳少爷。
只是他似乎看见问荇从火里似乎……拉了个人出来?
等等。
他拍袖子的动作凝滞,脸上的表情比救火的家丁更加错愕。
“大大……大少爷!!!!”
因为过于震撼,他用力吸气间鼻子里进了飞灰,忍不住弯着腰大声咳嗽起来,咳得颇为狼狈,眼泪都流了出来。
泪眼朦胧间,青衣身影又往前几步。
这下不光里头的家丁看清,连外边的旁支也看得清楚。
“是,是连鹊少爷。”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早就……”
原本还在纳闷家仆们反常举动的人炸开了锅,在看见柳连鹊面容的一瞬间如同被扔上灶的鱼般躁动。
别说岁数小的公子哥们大惊小怪,岁数大的也没见过这场面。就连柳培聪都张着能吞下一只鸡卵的嘴,忘了自己该怎么呼吸。
他感觉到血液重重落在脚底,又狠狠直冲天灵盖。
柳培聪最近总睡不着觉,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应对柳夫人的办法,可万万没想到柳连鹊居然会出现。
这下可好,所有想的办法尽数白费。
柳家家规摆在那,就算要分家,柳家原本的继承人没干出罪大恶极的事,该分的大头还是要给他。
柳连鹊缓慢往前走,只看向前方,最多时不时侧目看眼问荇。
柳培聪死死盯着他,可从清隽眉眼到挺直的背,没有一点不像柳连鹊的模样。
他那不中用的大哥除去皮囊没什么本事,可他家这大儿子虽然是个哥儿,却不光有本事,还把他的皮相继承了十成十。
柳连鹊是少见的眼尾弧度温和,带严肃又不严厉的长相。并非找个骨相类似的人敷粉就能扮出他来。
更别说和他骨相像的哥儿少之又少,茶色的瞳更是过于少见。
再退一万步说,眉心的红痣总不能作假了。
摸不清当下状况,柳培聪几乎要把牙龈咬出血。
但他能肯定,他被问荇和柳连鹊一起摆了道,看这两人的模样,想必是非常熟络。
那之前问荇故意顺着他给的台阶抬醇香楼去迎春宴,岂不是也在柳连鹊的计划里。
他给他们做了嫁衣。
思及此处,他目呲欲裂。
与此同时,柳携鹰被架着不省人事,柳夫人也让侍女撑着伞,急匆匆赶到宅邸边。
“夫人,二公子只是晕过去了。”
听到郎中报平安,柳夫人紧绷的动作才略微松懈些:“带他回屋,不许呀出来。”
“是。”
院墙外隐约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柳夫人低声叮嘱身边家仆几句,家仆愣了下,随后趁乱匆匆离开。
随着柳连鹊往外走,下人们纷纷敬畏地给两人让开道,柳连鹊站定在柳夫人跟前。
“母亲。”他行礼。
问荇也跟着行了一个礼。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柳夫人声音和缓温柔。她看向问荇,语调略微不善了些,“也辛苦问公子。”
“不辛苦,都是小婿应当做的。”问荇面不改色。
他们谈话间,岁数小的柳随鸥被一群下人盯着,姗姗来迟。
这孩子刚刚突然要闹着过来,下人们被逼得急也没办法。
“大哥!”
他看到柳连鹊,眼圈一红,惊喜地大喊:“是大哥回来了!”
原来那些人没有骗他,大哥真的还可以回来。
柳连鹊冲着柳随鸥微微点头,柳随鸥忍不住,又哭又笑,眼泪落了下来。
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指望柳连鹊回来。
柳培聪误会了柳随鸥的意思,以为他早就知道柳连鹊没死,不禁气急。
感情本家都知道柳连鹊没有死,却把他们都蒙在鼓里!
“嫂嫂,这是怎么回事?”他声音极冷,“为何已逝之人还能复生?”
“老爷,我夫郎还活着理应是大好事,您这话听起来……”问荇靠在柳连鹊身边,眼珠转了转,“似乎不太想他还活着?”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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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培聪被问荇直白无礼的话气得嘴唇哆嗦。
“我自然不希望我的侄儿出事,休要挑拨离间。”
“倒是你仅是一介赘婿,这是同我说话的态度么?”
“二叔。”
听到柳连鹊的声音,柳培聪气焰哑了三分。
柳连鹊平静开口:“问荇出身乡野间,他不懂规矩也是难免。”
“他方才出言不逊也是为关心我,还请您别和他计较。”
问荇躲在他身后,不服气地瞥了眼柳培聪,气得他说不出话。
可偏偏柳连鹊对问荇这副做派装聋作哑,连做样子的训斥都不训斥。柳连鹊自己都不管自家赘婿,他也不能误了眼下要紧事。
柳培聪艰难扯出个笑:“所以大少爷当时是假死?”
总不能真死而复生了。
想到本家前些日子这间屋发生的邪门事,他心里不住发毛,赶紧把这荒谬念头压下去。
他倒是情愿柳连鹊是假死,况且这间屋常年紧闭,保不齐本家还真偷摸让柳连鹊在里头待了大半年光景。
“正是。”柳连鹊微微颔首。
“去年夏时,我身体每况愈下,经常昏睡三五日不醒,而且又查出过几次汤药有人动过手脚,才出此下策。”
“想必不是诸位叔伯所为。”
他状似不经意扫了一圈在场的旁支,有些心怀鬼胎的脊背一凉。
他们确实有用些小手段想害柳连鹊,可柳连鹊心眼太细,他们没一次能成功。
现在柳连鹊突然看过来,弄得他们心里发慌。
所幸柳连鹊暂时没有追究的意思。
“那为何要大费周章假死?”柳培聪不依不挠。
“明明可以同我们商议谋下步路,大少爷的安危不光是自己的,也关系到这个柳家。”
要是早知道柳连鹊病得只差一口气,他就能名正言顺,借着帮忙的名义,慢慢把本家手里的实权挪过来。
“正因为关系柳家,所以唯有出此下策。”柳连鹊沉吟片刻,“实不相瞒,我当时离去阎王殿也只有半步路,也没气力继续操持家务事,但若是接着治,兴许也能治好。”
“但病重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大少爷是觉得若是同我们旁支说性命垂危,要安心养病,会遭到有些家中小人构害。”柳培聪心烦意乱,讲话也讲得愈发不客气。
但他心里很清楚,柳连鹊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说其他旁支,柳培聪自己都会动心。
“二叔言重了,我并非防家中小人,单纯是为防范小人。”
“知道的人越多,难免有人走漏风声让外人趁虚而入。”
柳连鹊咳嗽了几声,坦然,“我自小寒疾缠身,几度踏上去鬼门关的路,也要惜自己这条命。”
柳培聪噎了片刻。
柳连鹊说话依旧滴水不漏,但似乎比之前要直白了。
“可即便如此,大少爷的举动也未免太过任性了!”他厉声道,“大少爷恐怕不知,你假死期间因为没人主持大事,柳家闹出一堆麻烦事,现在所有人还在为此焦头烂额。”
“一切皆因你的举动而起!”
“二弟,是我让鹊儿这么做的,清别责怪鹊儿。”柳夫人冷声,“为娘的看到自家孩子生病,难免心中担忧,他的命比什么都要紧。”
“若是你真要寻做错事的人,责任全在我身。”
“嫂嫂这是哪里的话。”柳培聪背上冒出冷汗岑岑,“连鹊自小聪慧,理当有自己的考量,自然不是嫂嫂的问题。”
不管柳连鹊在不在,活没活着,鲁灼衣往后显然不能再做主柳家的事,她替柳连鹊揽下责任看起来是母子情深,实际上是让原本能拿最多好处的柳连鹊更加安心。
柳连鹊不紧不慢:“问荇一直同我保持着联系,我知道柳家危急,所以才在身体仍抱恙的时候选择出面。”
旁支们这才发现柳连鹊声音仔细听有些哑,精神气也不算太好。
问荇:……
他夫郎演技越来越好了。
“少爷,您小心些身体。
他继续贴在柳连鹊身上,担忧地拍了拍柳连鹊荇背,装成一个柔弱的赘婿。
问荇关切道:“要是头又晕了,我们先回去休息。”
柳连鹊的脊背被问荇拍得越来越僵,他不着痕迹躲开问荇使坏似的手。
“我没事。”柳连鹊重新看向柳培聪。
“之前一直都宿在这间小院里,原本是想去议事堂寻诸位说明情况,就让母亲定了今日。”
“虽然当时假死是形势所迫,但要罚我也悉数认下。”
“只是眼下有人走漏风声,居然在小院纵火,险些酿成大祸。”他声音比方才还要清楚些,旁支们一片哗然。
有人纵火?
各怀鬼胎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出于谨慎,谁也不敢出声。
柳培聪在心里骂了句。
要是柳连鹊直接出现在议事堂还好,他们能借机让柳连鹊让利。
可现在柳连鹊突然就成了受害者,这该如何是好?
“夫人,县衙的来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家丁急匆匆跑到众人跟前。
“他们马上就要到这儿了。”
“怎么没人拦着?”柳培聪神色阴鸷。
出了之前那码事,他对县衙来的人心有余悸。
他算是清楚了,假死也好、纵火也好都是本家做的局,现在所有人都看见柳连鹊还活着,赖都赖不掉。
县衙的人也是让柳夫人故意放进来的,这下可糟,连县衙的都知道了,往后要动柳连鹊,简直是难上加难。
不消片刻,谢韵提着配刀,急匆匆走在前头。
她见到柳夫人先抱拳,随后抬起头:“夫人,我们听闻此处有火……”
看到柳连鹊好端端站在面前,她说了一半的话被封在嗓子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起猛了,我还是回去睡会吧……
——————
解释下问和鹊这个计划。
出发点是柳家人之间互相不信任,又有很多真的对鹊下过手。所以鹊只要利用这点含糊地说一些罪名,他们都会互相怀疑且暗自心虚,到最后掰扯起来死无对证。
而且柳家封建又迷信,又在鬼神之事身上掉过链子,比起柳连鹊是被复活,他们更愿意也更希望对外界的口径是假死。
加上官府来了,谢姐盯着他们更不敢提些邪门事,只能认下假死啦。
——————
就算柳夫人愿意揽锅,假死对鹊的负面影响肯定是有的,毕竟影响信誉嘛,但是不着急,因为鹊鹊和小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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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信他,他就可以趁机不要商路人脉,只带上很多钱钱和自家相公跑路哩!
第259章意料之外
柳大少爷?
谢韵的表情出现明显的断层,她忘了自己盯着柳连鹊的脸看不妥当,直勾勾看着柳连鹊。
“谢公子。”
的确是柳连鹊的声音。
谢韵重重吸了口凉气,几乎是不过脑子地僵硬地抬手抱拳:“柳大少爷。”
官差们炸开了锅,甚至有人的刀鞘掉在地上都忘了捡,他们或是好奇,或是疑惑。
但更多则是惊疑不定。
死人怎么能活过来!
还是谢韵反应快,厉声呵斥随行的官差:“你们盯着柳少爷看,是成何体统。”
官差们被她的大嗓门说醒,赶忙齐齐低下头去,彼此交换着眼神,却无一人能给出个恰当的结论。
随后,谢韵舒缓神色,再次把话题转回去:“我们并非有意打扰,是听闻最近柳家正在商议家中大事,又恰好发现柳家上空烧起浓烟,放心不下才赶过来。”
柳家是漓县第一大家族,而且之前出过事,而且柳夫人又肯放他们进来,谢韵的说辞合情合理。
但实际在场的多数人都门儿清,这理由不过是场面话。
县衙的办事效率没这么快,不是谢韵早就盯着柳家,就是有人提早去和谢韵报信了,他们才能如此迅速。
感受到柳培聪不善的目光,问荇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他只是个赘婿而已,一直都待在柳家,可什么都不知道。
招来县衙的人,柳家自然不敢当官差门的面苛责柳连鹊扬家丑。
惊魂未定的旁支们被安排回屋休息,柳培聪临走前,依旧对问荇没半个好脸色。
问荇同谢韵使着眼色,边抓住柳连鹊的胳膊,给他顺着气,关切道:“少爷,你是被烟呛着了吧?”
柳连鹊的脊背僵硬,勉强顺着问荇的意捂住嘴。
“……烟是有些重。”
真肉麻。
谢韵一阵寒恶,面上不显,客气地冲着柳夫人道:“既然柳少爷不方便,那就劳烦您了。”
她知道早上来县衙报信的人不是柳夫人派出,也至少是柳夫人默许,而且今日柳夫人大开门户让他们畅通进入,理当是暂时要和县衙一条心了。
对面是女子也方便说话,柳夫人客气道:“谢姑……公子,请。”
离开之前,谢韵最后看了眼柳连鹊站着的方向。
转瞬间,问荇和柳连鹊已经没了踪影。
走出众人的视线,早就精疲力竭的柳连鹊瞬间脱力,险些靠在墙上。
虽说纵火的术法主要依靠道士们,但他为了控制火不伤到人,也劳神得厉害。
“夫郎演得真好。”
问荇一改刚才比泥鳅还柔弱无骨的模样,稳稳当当架住他,笑道:“至少能得暂时安生。”
“他们今日不愿细究罢了。”柳连鹊闭了闭眼,“等到县衙的官差离开,接下来几日还得同他们周旋。”
旁支们现在是没回过神,回过神来别说是假死,就算是诈尸,他们还得想办法搜刮油水。
“至少县衙盯着,暂时没人会明目张胆害我们。”
“走,你先回去睡会,我看着不让人进来。”
他们在僻静小院歇息了两个时辰,终于问完来龙去脉的谢韵也即将要离开。
“我就问柳大少爷几句话。”公事公办,她领了一群官差,看着堵在门口的问荇,忍住白他的冲动。
“我去叫醒少爷。”
虽然是熟人,但问荇还是兢兢业业走流程:“他累得厉害,劳烦几位先在门口等。”
“娘的,这小子我见过啊。”等到问荇进屋,同谢韵一起等候在门口的官差笑骂。
“之前在那什么……江安镇,见他也没这副样儿。”
“我说了很多次,出门在外少乱骂人,小心被人惦记上。”
谢韵给了他一记眼刀,官差这才讪讪住嘴。
幸亏问荇虽然瞧着磨蹭,柳连鹊倒是没让就等。他显然也没沉沉睡去,只用一盏茶时间便衣着整齐地出了门。
“谢公子。”柳连鹊淡笑,“许久未见。”
谢韵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堪称和煦的表情:“柳少爷,真是许久未见。”
“前因后果我已经了解得差不多,看见你身体无碍,我就放心了。”谢韵嘴角微扬,“倒也不是想来叨扰你,主要是既然来了,那总得见一面。”
她意味深长看了眼问荇:“问公子瞒得真好。”
问荇天衣无缝地笑着:“为了少爷的安危,那是自然。”
即使谢韵是清楚柳连鹊突然复活仍有隐情的人,可面对眼下人多眼杂的情况,她权当什么也不知道。
反正柳连鹊和问荇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怎么活过来也并非重点。
她看向问荇:“这些日子你瞒着事,也是辛苦。”
见气氛没想象中凝重,她身后话唠的官差也忍不住小声嘀咕:“确实辛苦,忍着委屈足足守了大半年活寡啊……”
“不辛苦,是少爷比我更辛苦。”
问荇半垂下眼睑,柔柔弱弱应了句。
“只是半年多而已,还好少爷回来了。”
谢韵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唯恐问荇下句蹦出来个什么“我又有了倚仗”之类的鬼话,连忙接过话茬。
“是,无论如何,你们也算苦尽甘来了。”
她怀疑问荇就是心情好,故意想要恶心她两句。
也就是柳连鹊吃这套,要不是问荇长得好看,走在路上早晚被人扔进麻袋里打一顿。
“我先走了,这几日还会再多看下柳家动向,你们万事小心,若是遇着事随时都能来找我。”
时间也差不多,谢韵一席话与其说是在审问,不如说是在寒暄。
“祝柳少爷和问公子万事顺意。”
“多谢谢公子,也祝你万事顺遂坦荡。”
谢韵颔首,将檀木雕牌挂在腰间,随后带领一队官差扬长而去。
“柳家失火一事清查完毕,启程回衙!”
今日春光大好,柳家的桃花和杏花开得正艳。
春红肆意绽放在枝头,原本以为不会再见到故人,又重新回到了烟火和草木织就的人间。
她临近出门,看到个锦衣小公子急匆匆跑着,绣金鞋上沾了落红,朝她来时的路而去。
是柳随鸥,上次见到这孩子,他脸上愁云惨淡的,今日居然这么兴奋。
想必是因为柳连鹊突然归来。
谢韵目送他冲着柳连鹊和问荇休息的宅邸而去,忍不住会心一笑。
“大哥!”柳随鸥越跑越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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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叫着,不顾体面地往前扑去。
他狠狠吸着方才哭得通红的鼻子,冲着紧闭的门大喊:“大哥,我好想你。”
他今天没有功课,娘说他能见大哥的。
可大哥在哪呢?
刚送走谢韵没多久,又来个柳随鸥。
问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开门,看了眼担惊受怕的下人们,把个大萝卜似得柳随鸥抱起来。
“嫂,嫂子。”柳随鸥怯怯看着他,依旧固执地伸手道。
“我要大哥。”
又来了。
问荇也不知这小孩怎么就总缠着他,觉得他是嫂子,分明前几天都不叫了。
他耐心地解释:“你大哥在休息,他刚醒过来很累。”
“咱们不打扰他。”
“那,那等会可以见他吗?”
柳随鸥压低声音。
“当然可以。”
问荇听到屋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柳连鹊估计是也打算出来。
“那我坐在这等大哥!”
柳随鸥是少爷出身,性子虽然不算娇纵,但也比其他乡野间的孩子更加大胆。
他费劲蹬着小腿,坐上院子角落里的石凳子。
问荇接过守在院外的下人们递来的糖糕,摆在石桌上。
“你们就守在这。”他叫住一步三回头,不舍得也不敢离开的下人。
“随鸥少爷这么小,而且看你们也不放心我。”他微微笑了笑,弄得下人们脸色一白。
不管是允许柳随鸥来找柳连鹊,还是让下人离开给兄弟俩腾出空间,无疑都是柳夫人的手笔。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现在自己和柳携鹰都不能留住问荇,想要让柳随鸥来碰运气,试图让柳连鹊心软。
但岁数还小的柳随鸥的确是对他大哥一片真心,把孩子拒之门外过于残忍,所以问荇并未点破柳夫人的小花招。
柳连鹊出门的时候,柳随鸥匆忙擦擦嘴边的饼渣,扶着石桌就要下凳,却被绊了一跤。
“当心些。”柳连鹊上前扶起他,替他拍掉身上的尘土。
柳随鸥欢喜地盯着他:“大哥!”
“大哥在。”柳连鹊温柔地笑着,“许久没见,小三弟又长高了。”
“大哥,我好想你!”柳随鸥兴奋过后,生出委屈,瘪瘪嘴,“有些人说你回不来了,这群坏东西骗人!”
“大哥明明会一直好好的,一直和随鸥在一起。”
“……”
柳连鹊沉默了片刻,面露歉意:“随鸥,大哥往后可能不住在家里。”
“为何?”柳随鸥不解。
“大哥是不要鸥儿了吗?”他害怕地抓住柳连鹊的袖子,“鸥儿会好好听话,好好读书,再也不气大哥了。”
“不,不是你的错。”柳连鹊摸了摸他的头。
“大哥只是想找些自己想做的事,但如果在家里,大哥会做不了。”
他本以为柳随鸥会哭闹,但柳随鸥也只是愣了愣,随即失落地低下头:“鸥儿知道了。”
他很想要大哥在家,要是之前他肯定又哭又闹,也要留下大哥。
但是他前几天学了好多很难的东西,让他很难受,据说大哥小时候也是这么学。
如果大哥在家还要这么累,那大哥还是走吧。
“鸥儿会和大哥一样厉害,然后再出去找大哥,大哥也要过得好,然后想鸥儿。”他擦了擦因为控制不住落下的眼泪。
“大哥要答应鸥儿。”
“大哥答应你。”柳连鹊会心一笑。
“你也要让自己过得好。”
“我会的!”
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柳随鸥得了承诺,又高兴起来。
他同柳连鹊说了会话,左顾右盼,有些苦恼地看着问荇:“大哥,但你要是走了,嫂嫂怎么办啊?”
问荇的笑容僵在脸上。
只听柳三少爷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嫂嫂在家都不能出门,娘之前还说他不厉害,是傻乎乎的。”
问荇:……
倒也不用担心他。
“可大哥分身乏术,也带不走他。”
顶着问荇哀怨的目光,柳连鹊忍住笑意,一反常态地开起了玩笑。
“没关系!”柳随鸥挺起背,来了劲,“大哥不在,我来保护嫂嫂。”
他可以偷偷带嫂嫂出去玩。
“我不同意。”问荇忍不住上前。
“要走一起走,你大哥不会抛下我。”
他同柳连鹊对视,眼中诚挚。
“是吧,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柳大少爷好,柳三少爷好,问公子也更是还活着。
老三觉得小问会留在家是因为他印象中“嫂嫂”都会留在家啦。
第260章只是赘婿
“我带你去就是,松手。”
柳连鹊脸微泛红,碍于柳随鸥在场,拍开问荇的手。
“那,那鸥儿也要去!”柳随鸥睁大眼,“鸥儿已经好久没出去了。”
自从大哥消失后,他就被锁在家里,每天只能见到一样的人,一样的夫子,他很不高兴。
“大哥出去后会很忙很忙。”
“若是带鸥儿出去,会照顾不了鸥儿。”
虽然残忍,但柳连鹊还是不想欺瞒柳随鸥。
柳夫人不会让他带走柳随鸥,更何况他们也暂时没有养孩子的能力。
“那为什么可以带走嫂嫂?”
柳随鸥失落了会,十分不解。
门外等着的家丁们十分害怕,唯恐柳连鹊和问荇多说几句,把柳家最后一个继承人也给勾了去。
毕竟柳随鸥从小就亲柳连鹊。
他们不停地给问荇使堪称哀求的眼色,问荇这才慢悠悠插手。
“因为嫂嫂是你大哥的人,所以必须和你大哥走,要去帮你大哥。”
“问荇。”柳连鹊暼了他眼,压低声。
“别在孩子面前瞎说。”
但柳随鸥听得认真,居然迷迷糊糊认同了问荇的话:“那大哥走了,嫂嫂也走了,我什么时候能走?”
他不想呆在家里,想去放风筝,抓蝴蝶了。
娘说他学得好就让他出去,可他怎样,都不能和大哥学得一样好。
“你要是哪天变得厉害了,也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问荇半蹲下身,也摸了摸他的头。
“到时候你再来找你大哥,然后告诉他,你凭着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人。”
“自己做了不起的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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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鸥重重点头。
“我会做个厉害的人,大哥要等我。”
柳连鹊失神片刻,应允道:“好。”
“少爷,我们该回去了。”等候的下人适时开口,柳随鸥恋恋不舍地再看了眼柳连鹊。
“大哥,鸥儿走了。”
“你要和嫂嫂一定、一定好好的!”
他郑重其事,再次重复,随后牵着随侍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问荇看柳连鹊心不在焉,就猜到柳连鹊还在想他和柳随鸥方才的话。
“你觉得他会离开柳家吗?”
“……柳携鹰废了,母亲断然不会让随鸥走。”
柳连鹊目送柳随鸥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绿意里。
高门大户的子弟最后结局也就寥寥几种,他遇到过很多同龄的公子,命运一眼都望得到头。
不管是流连温柔乡,还是只读圣贤书,其实仔细看他们往后的轨迹,也都大差不差,离不开朱门的桎梏。
“夫郎,若是在三年前,你能想到自己会和柳家走到这步吗?”问荇倚靠住凉亭的栏杆。
柳连鹊依旧看着柳随鸥离开的方向,微微摇头:“我会觉得当时在做的每件事,都是自己的命中注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若是没有你,兴许我到现在都会觉得那是我生来该做的事。”他坦然道。
毋庸置疑地,是问荇叫醒了不愿面对现实的他。
“那万一柳随鸥也遇到个良人呢?”
问荇笑:“人家说不定比我有本事,直接就把柳随鸥带走了,往后的时日这么长,谁能说得准?”
“你说得对,我关心则乱了。”
柳连鹊收回目光,淡笑道:“时日还长。”
柳随鸥长大后或许能自己挣脱泥潭,洗净脏污,又也许会有人能拉着他的手,义无反顾将他带出泥沼。
时间很长,经得起成长,也受得住等待。
往后几日,柳随鸥没有再来过小院,倒是柳夫人经常让柳连鹊去找她议事,而且还试图瞒着问荇。
柳夫人算计了一辈子,当下的想法倒是单纯——她是真怕柳连鹊鬼迷心窍,被问荇吹了枕头风。
问荇本来就不喜欢开会的氛围,他倒不是非要去,不乐意柳家怠慢问荇的,是柳连鹊自己。
“为何不让问荇去?”柳连鹊微微蹙眉。
“我假死一事问荇帮了忙,且他已与我成婚,于情于理都不应避讳问荇。”
问荇继续躲在他身后,不吵不闹又不走,害得传信的家丁汗流浃背,也不敢和柳连鹊提两人还没拜堂这码事。
之前柳少爷没这么难说话,他们也是头次见到少爷这么宝贝个男人,干什么都要这赘婿跟着。
这赘婿也是,一天天的,巴不得拴在柳连鹊身上。
“也罢。”终于,问荇叹了口气。
“少爷现在去,肯定是要有要紧的事,我知道我不该插手,我就不去了。”
他深深看了眼柳连鹊:“少爷,我去街上散心。”
“您就放心去吧,不必管我了。”
没等柳连鹊开口,众目睽睽下,问荇闷闷不乐地从偏门离开,临走前还踢歪了几颗小石子。
坏了,惹大少爷的小祖宗生气了。
家丁们低下头,汗流浃背得愈发厉害,自然没人看见柳连鹊既不生气也不难过,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问荇的戏瘾未免也太重了些。
“你们在做什么?”走到园林之中,问荇好奇地凑到迎春花丛边,兴致盎然地问。
修剪花草的家丁虎躯一震,颤颤巍巍看着他:“问公子,我们在修剪花草。”
其他家丁只是有些怕问荇,但有个瘦高个不敢抬头————他大半年前在廊下说过柳连鹊是个病秧子,死了也正常,反正是个哥儿而已。
那时,问荇恰好穿着孝服路过。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知道这位爷看着和善,据说非常不好惹。
漂亮的青年露出笑容:“原来是修花木,那我去旁边看风景。”
“不不不,您在这就休息好,小的们马上走。”家丁们吓得赶忙拎起剪子,僵硬地扭头就要离开。
瘦高个松了口气,想要在其中浑水摸鱼。
还好隔的时间久,问荇似乎不记得他了。
“站住。”
问荇不咸不淡地打量了一番低着头的三人,随后目光锁定在瘦高个身上。
“我见过你。”
问荇皮笑肉不笑:“其他人先走,你去东边的回廊里跪着吧。”
瘦高个头脑嗡嗡作响。
东边的回廊,不就是他非议柳连鹊的地方。
“是,是。”他怕问荇还要发难,不敢有异。
“你为何不问我罚你的理由?”问荇声音分明带着笑意,却语调森然。
“小的不敢问,您好罚我,肯定是有原因。”
家丁两股战战,都要哭出声来了。
最近几天老听说问荇在整治待柳连鹊不好的下人,他想到自己之前说的缺德话,已经好些天没睡过安稳觉了。
现在问荇罚过,他也算是解脱。
“知道就好。”问荇声音骤然变冷,“往后也记得少说不该说的话。”
“我待会要出门,在我回家前,你就一直跪着好了。”他神色倨傲,宛如个坏脾气的小少爷。
“是!”家丁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花园。
没了碍眼的人,问荇踏过松软的泥土,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角落里。
他用家丁遗落下的花铲小心刨开土,里边是一尊小小的四不像木雕。这是长明当年给柳夫人,让她拿来镇宅的邪物。
邪物面容扭曲,但对着正午的阳光没有半分可怖的意思。问荇对着光打量了一番,掩盖好泥土后,将木雕用道人们给的袋子装好。
怀里只有木雕和钱袋子,问荇离开花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他并不热衷于插手柳连鹊同柳夫人商量分钱的事,也相信柳连鹊不会吃亏。
在柳家他只是个负责当花瓶的赘婿,去找柳夫人还会被柳夫人膈应,问荇非常有自知之明。
所以柳连鹊去开会,他就揣上银子逛街买些好吃好喝的,再添几件好看的衣服。
柳家名声太大,过节的时候问荇又露过脸,有些漓县的百姓对他有印象。
但看到问荇春风得意走在街边,实在不像在孝期的赘婿,也没人敢上去直接询问。
他们不是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就是觉得问荇是在帮柳家添置什么货品。
若说办正事,问荇要做的唯一一件正事就是去寻在客栈休息的道士们,商讨该怎么对付长明。
逛了两个时辰,问荇回到柳家偏门处,把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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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买的杂货都塞给柳家的家丁:“都是给少爷买的,劳烦等少爷回来同他说声。”
看着问荇怀里封面花花绿绿,描写爱情的三流画本子,家丁的脸色难看得像吃了苍蝇。
少爷从来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人书,分明是你自己想看吧!
但问荇太过于理直气壮,他也只能赔笑着接过。
真是败家子。
这些天问荇仗着少爷宠他在家里胡作非为责罚下人,柳夫人睁只眼闭只眼,少爷干脆就纵容他。
谁来救救他们光风霁月的连鹊少爷!
卸掉一身负担,浑身轻松的问荇自己喝了碗羊肉汤,捎带了些蒸糕,让掌柜打上几壶茶,寻找柳连鹊给的客栈地址。
客栈地处偏僻,门前连鸟雀也没有,虽然冷冷清清,却是处适合休息的好地方。
“问公子,你太客气了。”
接待他的道士看见他提溜的美食,喉结滚动。
问荇带着好吃的来找他们,他们真是………
太感谢问荇了!
在山里吃得索然无味,可就算来到漓县,还要被师伯师叔们管着,每天都是喝清粥吃小菜。连跟着他们的鸟雀早上去路边啄点小米,都比他们吃得要好。
但要是问荇给的吃食,他们就能坦然地收下了。
“我这带都带了,你们不吃也没人吃,会浪费粮食。”
问荇心领神会,和道士们虚情假意推脱一番,“顺理成章”把吃食塞给他们。
“小舅舅。”赵小鲤接过块赤豆包,兴冲冲道,“我听说你们已经成事,柳家往后再也动不了你和连鹊哥了!”
“只能说成一半。”
问荇喝了口茶,搁下竹制的茶壶。
“毕竟长明闹出的麻烦事还没解决。”
此话一出,道士们也都没了刚才的兴奋劲。
光记得柳连鹊终于名正言顺归来,他们刻意都没敢想长明。
“当下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我夫郎还在同柳夫人周旋,若是诸位想要进入柳家探查,还要再过几日。”
问荇不紧不慢喝了口茶。
柳连鹊昨日和他说过,多数旁支过几日得暂时回去趟,毕竟每家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等到旁支离开的时候让道士们进去柳家最为方便。
赵小鲤嘴里塞着包子,赶忙道:“那正好啊!”
“长生师兄过几日就会到漓县,他让你们先保护好自己的安危。”
“自然会,他也要当心长明。”
这几天柳连鹊已经挑了批信得过的家仆严防死守,而柳家现在和长明牵扯到关系,柳夫人自然也是全力配合。
当下外人想进柳家都很难,要闯进柳连鹊和柳携鹰所在的屋里更是难上加难。
也就问荇仗着自己是个赘婿,不会被搜身,这才敢随便进进出出。
“劳烦诸位了,这也是长明给柳夫人的塑像之一。”
问荇掏出挖出来的四不像木雕来,道士们心领神会。
三个道人掐诀念咒,木雕上萦绕出淡淡的黑烟,随后黑烟飘散在阳光下,木雕也碎成了片状。
问荇不是为了找碴才去花园看景的。
柳夫人和长明合作的时候,她收了长明很多符箓和塑像,有些就埋在园林之中阴气重的地方,现在自然要一个个排除隐患。
柳连鹊将塑像所在的地方一一记下,随后问荇利用赘婿的便利在柳家各处溜达,寻找塑像。
外人看来他是没事做在故意发难,把之前为难柳连鹊的下人整了一顿。
实际上他同柳夫人通过气,又和道士们确认过塑像能够收走,不会危害柳连鹊后,把柳家里头放置的和邪术有关的木雕、长明送的符咒全都带离柳家。
柳连鹊被分家的事缠住已然分身乏术,但暗地里问荇神不知鬼不觉,把邪门玩意都上交给了隐京门,亲眼看着隐京门将其毁坏。
几日下来,柳家上空盘桓的丝丝缕缕怨气已经弱了许多。连柳携鹰的癫病都好了点,至少不会莫名其妙突然大吼大叫,跳起来打人。
但他依旧是那副不能自理的模样。
“问公子的确有本事,连长明放在柳家的邪物都能带出来。”为首的道士松了口气,收拾掉满地的碎片点燃一把火后,不禁啧啧称奇。
他们都准备好乔庄进柳家后想办法捣毁,结果问荇靠着每天出出进进,就已经把潜在隐患排除了大半。
问荇谦虚:“不敢当。”
很多双眼睛盯着他,却没几个人怀疑他会干正事。
谁叫他只是个只会吃喝玩乐,仗着夫郎得势,在柳家到处找碴的穷赘婿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软饭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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