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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平平安安
柳连鹊沉默了会,轻声道:“祝兄说得是。”
“少宁兄,小问,再会了!”
祝澈滔滔不绝讲了很久,终于讲得累了,也留意到时间不早,急匆匆就要往家里跑。
“再会。”
挨到祝澈离开,问荇关好门,回来后赶忙和柳连鹊解释。
“你别听祝澈的话,只是我遇着了几次麻烦,恰好都让他瞧见了而已。”
柳连鹊淡笑:“只是想听些有关你的事,祝兄又恰好知道。”
他想知道自己白日无法苏醒的那半年之中,问荇白天做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祝澈说的同他想得大差不差,但再听一遍,远比仅凭设想有触动得多。
“我去看药,待会腾出位置给你炖鸽子汤。”
原本不觉得问荇长得太瘦,被祝澈一说,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问荇是要补一补身体。
“我不虚用不着鸽子汤,夫郎你喝了吧。”
问荇不服气地压低声。
“这鸽子是祝兄给你的一片好意,我怎能替你喝。”柳连鹊噙着笑,“况且不虚也能喝鸽子汤。”
“你让个道,我怕药煎糊了。”
“………”
问荇抿嘴不语,头微微侧着,也不同柳连鹊对视。
柳连鹊见问荇心情似乎不太好,略微犹豫,唇在他脸颊上轻贴了下。
“你要是不乐意,那下次就不打听了。”他声音很轻,像是打商量,又像是服软。
“不是不乐意。”
问荇眼睛亮了,脸上那点浮于表面的郁色也舒展来开。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我又不是不和你说。”
“真能都告诉我?”
柳连鹊失笑。
要问荇真都肯告诉他,之前也不会一声不吭干了一大堆危险的事。
“我尽量。”
问荇摸着鼻梁,他的确是前边十来年瞒事瞒习惯了,一时间转不回来。
“好,我信你。”
柳连鹊微微抬眸,想要习惯性去摸问荇的头,硬生生忍住缩回手。
问荇似是不喜欢被当孩子看,摸头显得他像是长辈。
“夫郎要摸我头?”
问荇眼中闪过丝戏谑,故意微微弯腰:“想摸直接告诉我就是,又不是不给你摸。”
“没有。”
柳连鹊生硬别过眼:“我去看药……嗯?”
他话没说完,头上就是微微一沉,随后传来被抚摸的触感。
没摸到问荇的头,他的头反倒被摸了。
几乎没人摸过他的头,柳连鹊对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夫郎不摸,我就要摸了。”
等到柳连鹊回过神,问荇已经得意地让开道:“去吧。”
“还说自己不是孩子。”
话虽如此,但发丝传来了余温似还残留在头顶,柳连鹊背对着问荇,驱不散萦绕在耳边的热意。
等到喝完药修好狗窝,时间已经过了午时。
“去田里看看?”问荇在箱子中放入钉锤。
柳连鹊把黏在手上的浆糊洗净,点点头:“好。”
两人在田边散步,问荇指着路边的野草同柳连鹊说着草的名字,还有草能不能入药。
路上遇到的农户不少,有些对他态度不善,有些同他打了招呼,更多的是和他擦肩而过。
他们走过乱葬岗,凌乱的石块下埋满了枯骨,小鬼们也会在黄昏时于此处苏醒,这是问荇在村中最为熟悉的地方。
问荇拿出些纸钱纸扎,纷纷扬扬洒在乱葬岗上,宛如下了场小雪。
说来也怪,乱葬岗这一带的地坑坑洼洼,但他们走在上头却稳稳当当,丝毫不感觉艰难。
“现在想想,你当时察觉到我是鬼,居然丝毫不怕我。”
问荇的胆量也是真大。
问荇站了会,有些出神:“之前教我字的先生曾同我说过不要怕鬼。”
“不惧人,就当不惧鬼。”
那时候他只有五六岁,因为父母都不喜欢他,又没人接送上学,是个好心的语文老师带他走了一段回家的路,一走就是几个月时间。
期末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同那老人走一条路,才肯告诉老师他害怕路上有吃人的鬼,故事里都是这么说的。
那老爷子和蔼地笑了。
“孩子,可鬼都是人变的呀。”
“后来呢?”
柳连鹊安静听着,这还是问荇第一次讲起教他认字的人。
“后来我过信鬼的年纪,再也不信鬼,他也……依照你的话说,就是告老还乡了,我们再没了联系。”
如果不在柳家苏醒,他会一辈子都不相信有鬼的存在。
“走吧。”问荇收回思绪。
“我们已经看了十来亩地,他们藏的惊喜肯定在不远处。”
他们往前慢慢走着,绵延的乱葬岗要到了尽头,丛生的荒草却依旧无边无际,织成绿色的长河。
问荇停下了脚步。
“夫郎,你看前边!”
柳连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怔愣在了原地。
他们的正前面,很小很小的一方地里,正生出来翠绿色的菜苗。
“这是我们家的地?”他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菜苗长势太好,比云和镇那农户挤占的地里瞧着康健许多,叶子翠绿,根茎青白过渡到瓷白。
虽然没颗之间栽种得都不算整齐,但能看出种地的人用了心。
“是。”
问荇走到田埂上,生长菜苗的土壤还有些湿润,它们依靠着有乱坟岗的一面,不可能是其他人挤占了土地。
是郑旺他们送来的惊喜————小鬼们手脚都很不灵便,能够养出如此精细的一小片菜来,已经是他们的极限。
这是他们给问荇的谢礼,问荇替他们完成了遗愿,找到了死后又能活下去的办法。
他们生前都不是大富大贵人家,除去黄参其他人也没大本事,为数不多能做的就是尽力看好地,再让原本光秃秃的地皮冒出新芽来。
“鬼可能比人还好些。”问荇唇角勾起,手指轻抚过菜苗的叶脉。
人会占他们家地,可鬼却会帮他种菜。
柳连鹊环顾四周,发现处端倪。
靴子小心踩在泥地里,柳连鹊从角落中抽出片藏起来的布条。
“你看。”
他将布条展开递给问荇。
布条上面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血迹早已干涸,字似乎是个“好”,还画着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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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郑旺写的。”问荇轻笑。
“字和被清心经啃过一样。”
春风掠过脆弱的菜苗,引得叶片在风里发颤。
“我没占过你家地!”
问荇隔壁地的农户周二见他问起苗的事,吓得嘴都不利索:“就那块地方没人去,是那片地自己长出来菜苗了,我们也觉得奇怪啊!”
虽然很邪门,但想起问荇这片地,他就觉得嫉妒。
不长杂草、土也特别好就都算了,怎么还有地能自己种自己,偏偏能种出好菜呢?
“我不觉得你占了我家地,只是好奇而已。”
问荇等他着急完了,才好整以暇道。
“那就好。”
周二拍了拍胸口:“问小哥,你突然来问,真是要活吓死我。”
好不容易问荇不在他安生了段时间,问荇一回来,他又得担心问荇记仇他和懒汉起哄的事。
虽说问荇脾性还不错,但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瞧着远比他看到的复杂。
“他说了什么?”
柳连鹊在田埂上等问荇,见他出来,多问了句。
“地肯定就是小鬼们种的,就算不问他,咱们也清楚。”
边往家里走,问荇边和柳连鹊说。
“那你问他作什么?”
问荇笑眯眯:“谁叫他之前编排我,去吓吓他。”
柳连鹊无奈地轻轻摇头。
本以为晚上他们可以等来所有鬼,结果只有进宝一个鬼蹲在门口。
“他们人呢?”
问荇本想好好夸下众鬼,现在只有个进宝,肯定不能光夸进宝。
小鬼童眼珠子转了转:“他们不好意思过来,怕问大人夸他们,他们害臊。”
“说实话。”
问荇不相信除去闻笛,个个都脸比城墙拐角还厚的小鬼们会害臊。
“我就说瞒不住大人,傻大个还偏偏要我这么讲。”
进宝手指点着嘴唇,露出疑惑模样:“他们说什么,担心坏了你俩的好事。”
而且说起好事,兵卒们就笑成一团,闻笛耳朵红红的,只有黄老爷子还算正常。
问荇沉默了。
柳连鹊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摔在地上。
“大人,是什么好事呀?”
进宝啃着手指,虚心求教。
“没你的事,寻个地方玩去吧。”
问荇冷静道。
看来是不用夸他们了。
“等等。”
进宝突然意识到什么,捧着脸面露惊恐:“他们说会坏你好事,难道我来了就不会坏吗?”
“这群骗子,肯定是在欺负我、耍我。”他跺了跺脚,“让我来坏大人的好事。”
“都是讨、厌、鬼————”
眼见着进宝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自说自话了一大堆,随后一阵风似地溜走。
问荇同柳连鹊面面相觑。
“他们说的……”
柳连鹊语调艰涩。
问荇手捂着嘴,耳朵也红了。
“夫郎别急,我反正听不懂。”
一阵风过,柳连鹊细若蚊蚋的声音险些隐匿在风里。
“其实你要是想,也未尝不可。”
问荇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夫郎,你说什么?”
柳连鹊不敢看他眼睛:“我们虽没拜过堂,但也算是成事了,有些事应当是……”
“是要办的。”
他虽然自小听这方面的事比其他哥儿少,但也算是听过些,知道是什么流程。
“你现在这身子,敢做这些事么?”
虽然很心动,但问荇还是不赞同:“而且哪怕概率小,但万一就有了怎么办。”
他们还有好多麻烦事没解决,问荇之前连半大的问来年都不敢收留,怕把小姑娘卷进来,别说现在突然冒出来个没出生的孩子。
“进去说。”
露天的院子过于开阔,柳连鹊实在是说不下去,拽着问荇的袖子。
直到进了门,他手哆嗦着关上窗,才接着开口。
“先不进去。”柳连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用……”
他喉结滚动,说不下去了。
“用手?”
问荇嗓子发干,尽量维持着自己语调稀松平常。
是自己起的话题,柳连鹊只能破罐破摔地点头。
气氛燥热起来,两人干巴巴坐在床沿,连衣服都不敢贴一起,唯恐自己先一步失态。
“你做过这事吗?”
昏黄暧昧的灯火里,问荇眸色暗下。
“没。”
连命都顾不上,他也没什么起旖旎心思的对象,前二十多年都是冷冷清清过去的。
柳连鹊一直觉得没必要做那些事,但要是问荇,他确实起了些自己羞于启齿的心思。
“我也没。”
问荇比他更快地镇定,坏心眼也冒出来了。
“夫郎比我岁数大,你能先教我吗?”
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手却不安分搭在不该搭的地方,胡乱地往前摸索。
柳连鹊头脑发昏,手慌忙扣住他的手,动作反倒却像欲拒还迎。
“我不会。”
柳连鹊呼吸粗重,苍白地应着他的话。
“……可我也不会做。”问荇的桃花眼里装满了委屈,慌慌张张缩回手,人也从床沿挪到床中,“那,那没人会,往后我们怎么办。”
柳连鹊沉默了会,把被子先盖在两人身上,慢吞吞坐在问荇的对面。
他伸出手,一件件磕磕绊绊,解着问荇身上的衣服,自始至终抿着嘴,严肃得仿佛在作画写诗。
问荇借着漏进来的烛火,专注地看着他,却没有半点动作。
终于,柳连鹊的手发着抖,谨慎地试探着伸过来摩挲,却只是浅尝辄止。
问荇依旧没有动作,直到额头渗了细细的汗,喘息也跟着粗重起来,他才猝不及防贴到柳连鹊身上,牢牢扣住他另只空出来的手。
背上棉料的触感使人安心,他同柳连鹊缓慢分开,低笑着在他耳边呢喃:“虽然我也没经过人事,但我懂的可能比夫郎多些。”
柳连鹊瞳孔微微散大,眉间红痣如血般鲜艳。
铺天盖地的快感席卷而来。
………
问荇趴在柳连鹊身边,眼角染了桃色,眼底却是清明的笑意。
“你是从哪学的?”
柳连鹊只露出来了半张脸,茶色的瞳眼神飘忽,想看问荇,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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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羞于看。
前边也就罢了,刚刚问荇未免太过分,手指还差点探到了后……
“嗯?”问荇满脸诚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没学过,都是夫郎教得好,严师出高徒。”
柳连鹊愠怒地瞪了他眼,餍足的身体却半分生不出气来。
虽然心里依旧激动,但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他终于肯盯着问荇看,问荇也就大大方方看着柳连鹊,两人四目相对。
“夫郎在看什么?”终于,问荇先开了口。
似是方才的行为冲淡了他对其他事的羞耻,柳连鹊哑声道:“看你生得好看。”
无意识的真诚最为致命,问荇愣了下后,也学着他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
“你突然说这些,我都要羞了。”
“是事实。”
柳连鹊看见问荇有样学样,发觉自己是起了坏头。
他整张脸出了被子,抬起手,也把问荇从棉被里捞出来:“好了,睡觉。”
“夫郎,往后我们还能做这些吗?”
问荇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眼尾处分明还带着未散的满足,说出的话却从开头单纯到了结尾。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柳连鹊生硬地回答,故意闭上眼背对着问荇,却耐不住问荇非得贴过来。
“该睡了。”
他说不下狠话,只得又重复了次。
问荇这模样,是巴不得他明早起不来,两人一起睡到正午。
双目紧闭的青年轻轻嗯声,动作没什么情欲的意思,只是单纯往他身上靠,头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问荇小时候没有爹娘疼,兄姐也不喜欢他,恐怕就是因此才格外黏人。
思及此处,柳连鹊不再反抗,而是反过身心疼地抱住他,有下没下顺着他的背。
不出意外地,两人还是都起晚了。
问荇去煮了荷包蛋,顺道给清心经喂了些肉。
他们在江安待不了多久了,马上又该回到康瑞去。
柳连鹊两只手费劲提着一桶水,见到问荇端着荷包蛋的手,又想到昨晚的事,稳当了一路的水桶洒了些水出来。
“辛苦夫郎了。”
问荇递过去双筷子:“咱们今天没大事要做,但要把后院茅草收小几十斤,那都是顺路捎给醇香楼的香料。”
收次茅草就够他们生活好一阵子,又还能存下许多银子来。
“我随你去。”
问荇知道柳连鹊要帮忙,早有准备掏出药膏来:“往胳膊和脸上都抹些,这几日草里有虫子。”
之前进过后院,再去就轻车熟路了许多,两人戴着手套,沿着路缓慢割草。
柳连鹊还是体力不支,割会就要坐在石头上休息下,但有两个人一起忙活,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比一个人干活轻松得多。
原本要干一上午加半个下午的活,他们只用了一上午时间。
到了半下午,柳连鹊在后院里修枝,问荇扎好茅草堆在草垛边,取些银耳煮了一大锅银耳羹当午后的甜汤。
这回的银耳羹不再难以下咽,至少到了能吃的水平。
问荇留了一半的银耳羹,打算分给小鬼们尝尝。
夜晚如约而至,今日的餐桌上非常丰盛。
有玉米炖排骨,两小碟不一样的腌菜,煎得厚薄不一但金黄酥脆的饼和用红油凉拌的红薯粉。
玉米排骨问荇之前做过,所以再做也是轻车熟路,小菜是入冬时腌制的,一碟是甜脆的萝卜,一碟是酸辣开胃的白菜。
饼上撒了很多的葱花,煮过的红薯粉晶莹剔透,里头放满了芹菜沫肉沫和花生碎,用油盐酱醋调味。
有菜有肉,有油的也有清淡的,能让大家吃着都高兴。
每份菜的量也不少,都是用大碗装上,两个人是肯定吃不完,但加上六个鬼一条狗刚刚好。
清心经在旁边啃着带软骨的骨头,幸福得眯着眼睛,问荇将菜泡饭端上桌:“我刚让进宝去喊他们,应该快到了。”
家里凑不出八个勺子和八双筷子,柳连鹊只能先摆好人用的碗筷来,然后放了几双纸叠的筷子。
“就是随便吃一顿,不用太照顾他们。”问荇见柳连鹊要去泡他自己私藏的好茶,赶紧拦住他。
“他们不喜欢味道淡的,你那茶给他们喝两头都可惜,我这有米酒,喝酒就行。”
他和柳连鹊都不喝酒,这酒还是同祝澈要的。
但也不是白拿了祝澈,问荇送了一大坛子腌菜给祝家。
“大人,我把他们喊过来了。”
两人说话间,进宝先兴冲冲闯进来,见到桌上的饭菜,眼睛都挪不动了。
“好香啊!”他咽着口水。
“让他们进来,今晚一起吃顿好些的菜。”
小鬼不能喝酒,问荇给他端了碗加了很多糖的银耳羹,当着他的面烧过去:“这些天,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啦。”进宝乐呵呵挠了挠头,“是我们要感谢两位大人嘛。”
他轻轻抬手,环绕在鬼宅的结界消失不见。
“果然有好吃的!”
郑旺第一个冲进来,已经被排骨升起的热气迷了眼睛。
“别害怕,随便坐。”黄参拍了拍拘谨的闻笛,“但少和阿旺一个德行,招骂得很。”
小鬼们寻了地方坐下,问荇掏出火折子,将盛在纸碗布碗里的菜烧给他们。
纸碗布碗都是他和柳连鹊临时做的,有些丑,但至少能兜得住菜。
“多些诸位照看宅邸。”
柳连鹊起身以水代酒。
“都是小事,咱也祝小问和柳少爷能平安回来。”
王宁也赶紧跟着起身举杯:“哥几个喝一个。”
“祝小问和柳少爷接下来也顺利!”
“是,平平安安才是最要紧的事。”
黄参也跟着举杯。
“问大人和柳大人一定能把坏道士打出去!”
为什么不让他喝酒,他才不是真的小孩儿呢。
进宝端着装银耳羹的碗,十分不服气。
闻笛憋得红了脸,半晌才跟着举起酒杯:“我,我也喝………”
笑声环绕在阴森的鬼宅里,久久没有离去,直到下半夜才偃旗息鼓。
第242章热情迎接
江安镇,醇香楼。
“你上次来后没几天,柳家有两个人过来同我来打听过你的行迹。”
许掌柜忧心忡忡:“我和他们说我也不清楚你在哪,但大概是知道你出了远门,不在江安镇。”
“这几日没遇到麻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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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康瑞镇过于闭塞,他和柳连鹊也很少听到关于柳家的消息,但想来柳家现在过得并不好。可自家都顾不上了,还要分心思来江安镇找他和柳连鹊。
许掌柜将问荇拉到角落里,不放心地低声叮嘱他:“柳家瞧着还要继续找你们,正好你休整好了要离开江安,这些天暂时别回来了。”
“我看他们那模样,是来者不善。”
“我知道了,多些掌柜。”
问荇颔首,接过许曲江结的银子揣在布包里,坐上巷尾的马车,凑到柳连鹊身边。
他们又要离开江安镇了,但已经到春暖花开的时节,路比之前好走得多,一路上风景也更好。
菜苗隐约冒出尖,农户们脸上挂着笑,集市里熙熙攘攘,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有车夫在,问荇暂时按捺下心思,只观赏眼前这一年中不可多得的好光景。
问荇还时不时回两句车夫的话,柳连鹊比他更安静,只专注地观景。
对他来说,春日的乡野风景其实算得上新奇。
“遇着事了?”
走到半途,车夫下去休息要水喝,柳连鹊才侧过头问他。
“此话何意?”
“看你的模样,像在想事。”
柳连鹊忧心:“许掌柜那有不好的消息?”
“不是,他身体很好,醇香楼也很好。”
问荇靠在他肩上:“是咱们遇着事了,柳家在找我。”
“估计是我们回来前去过村里但没碰着人,就跑去醇香楼打听我的踪迹,结果许掌柜嘴严,又扑了空。”
柳连鹊想说什么,车夫已经重新回到马匹前,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你俩感情真好。”
车夫没发现什么奇怪之处,以为是问荇犯困躺在了柳连鹊肩膀上,笑着打趣了句,拽紧缰绳接着上路。
车行了很久,终于到达康瑞。
在距离康瑞镇还有一里地的河畔,问荇叫住了车夫。
“停在这就好,多谢。”
“不用往前走些?这里可偏僻得很。”
车夫诧异,康瑞这地方又小又破的,他还是头次见着有人想在镇子外徒步进去。
“不用。”问荇给他结了钱,两人背上不重的行李,绕路朝着灵山走去。
他们也没离开康瑞多久,康瑞百姓还惦记着他们两个“神棍”,现在让马车堂而皇之闯进去,难免会招来围观的看客。
到时候想要脱身都困难,更别提早些回去歇息。
“我猜柳家是要分家,才会想着寻你去。”
山边缺少人烟,柳连鹊接着说在马车上没说完的话:“若是刻意寻你,那应当是我娘的人。”
其他旁支巴不得问荇消失,可柳夫人若是想要分得更多好处,必须要把赘婿和假死的长子拉过去当个筹码。
毕竟她虽然是柳家主干一脉,但膝下仅剩的儿子一个傻子,一个孩子,真要被其他柳家人刻意针对,很难占到好。
主干看起来是了不得,可要是被扒树皮,捋树叶,花果都不剩下,这只能是光秃的次等木料。
柳家四分五裂是大势所趋了,但在四分五裂前,柳夫人要留住能留下的枝叶来。
“我和你想得一样,可现在就分家,未免动作太快了些。”
按理来说,柳连鹊的爹死的时候柳家就该拆成块了,但柳夫人硬生生维持了这么多年,问荇原本估算着还能撑些时候。
“对他们来说正是时候。”
“之前是我叔伯们生意同我家缠在一起,他们不好翻脸,我娘又手段强硬,所以才能相安无事。”柳连鹊垂眸。
“可自打我父亲离世,他们就开始逐渐把自家生意独立出去。”
原本叔伯们是想要偷他家油水,才让自家的生意和柳家难舍难分,父亲懦弱又好面子,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可后面出了事,原本的叔伯们一个个都想着抽身出泥潭,柳连鹊自然看在眼里,可家里真正要紧的生意他只能说上话,要彻底上手去管也很困难。
“我们还是得去趟,否则家产会被他们瓜分殆尽,往后你要是遇着柳家人,也要受他们打压。”
他闭了闭眼睛,露出些疲态。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你得先把身体养好。”
问荇看他又开始思虑过度,轻轻摸了下柳连鹊的额头。
“你说得是。”
柳连鹊睁开眼。
“按照祖上规矩,家里出了大丧事,一年内不能大动干戈分家。”
而最近几年柳家出过最大的丧事就是他的假死,意味着入夏之前,柳家人至少明面上不能翻脸,他们还有较多的时间。
“是啊,夫郎自己也说了他们暂时分不来家,所以别担心,大不了他们找上来再说。”
问荇看他嘴角还是垮着,食指压住他唇边往上提:“笑一个,至少不是长明来找麻烦。”
“你要是心烦,待会我带你钓鱼去。”
要是长明找麻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到处打听他们下落了。都是之前在柳家受气落下的毛病,柳连鹊一提到柳家的事,总会有些心焦。
柳连鹊心情松快了些:“行,听你的。”
再到灵山里,山泉流过岩壁,草木掩藏乱石,雀鸟飞入林中,两人心头那点仅剩阴霾都被春景驱散。
问荇递给柳连鹊钓竿:“春天鱼肯定多,你随我去,今晚肯定能喝到鱼汤。”
柳连鹊想到问荇比他脸都干净的鱼篓,欲言又止。
瞧着他兴致勃勃模样,自是不好拂问荇的面,浅笑着接过鱼竿。
一个时辰后。
“怎么会到春天还是没鱼?”
问荇托腮,苦闷地看着平静的湖面,他身边的鱼篓里空荡荡的。
一只不认生的团雀落在他斗笠上,啄着斗笠,想吃问荇口袋里的粟米。
可问荇今天走得急,身上没带投喂鸟雀的粟米。
“嗯。”
柳连鹊手一抖,就要将刚才钓上来的鱼扔回湖里。
“夫郎,我看见了。”问荇幽幽道,“我看见你钓上来三条鱼了。”
“你现在想放跑的是第四条。”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柳连鹊倒是钓上来了好些鱼,而且有条个头还不小。
“叽?”
蹲在他斗笠上的团雀歪了歪头,跟着他一起看向柳连鹊。
“……”
柳连鹊面不改色:“我没钓上来第四条,是你看错了。”
他实在是不适合撒谎,问荇也不拆穿,收杆起身:“我去给它拿些米,待会再来。”
头上的斗笠一直在抖,就是这只小团雀啄的,要是不给团雀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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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米,小家伙估计是会蹲着不走。
有些丧气的问荇顶着欢欣鼓舞的小团雀,消失在树丛之间。
柳连鹊目送他远去,被阳光照成浅色的瞳接着盯住平静无波的湖面。
问荇回来的时候,两人的桶被叠到了一块,柳连鹊的桶里四条鱼正在无章法地游动着,时不时溅起水花来。
团雀心满意足趴在问荇的斗笠上,羽毛在阳光下无比蓬松。
问荇屏息凝神走到柳连鹊跟前,轻拍了下他的肩。
“夫郎,我的桶怎么没了。”
“一个桶就足够,算我们一同钓的鱼。”
柳连鹊早料到是他,收杆后换上饵,随后目不转睛甩钩。
问荇早没了钓鱼的心思,搬着凳子靠到柳连鹊旁边:“为什么你能钓上来,我就钓不上。”
“钓鱼要专心。”柳连鹊眼中不自觉带了笑,“你总往别的地方看,自然难钓上鱼。”
其实钓鱼还有些运气成分,问荇今日的运气也算不上好。
“你就在我边上,我怎么可能不往你身上看。”
问荇盯着柳连鹊握住钓竿的手:“夫郎,你就半点都没往我身上看吗?”
“没有。”
柳连鹊顿了顿,才飞快地否认。
“骗人,你肯定看了。”
问荇慢腾腾摘下斗笠,引得小团雀不满地扑棱着翅膀飞起,然后又落回他手中的斗笠上。
“你瞧,我好像这只鸟给赖上了。”
问荇用手指戳了戳团雀圆滚滚的身子,团雀啾了几声,依旧趴在斗笠上,不服气地睁着豆豆眼看问荇。
可他又不是道士,还需要灵鸟相伴。
“别欺负它。”
柳连鹊的注意力全散给了问荇,连鱼上钩都没注意到。
“它要不走,有些事我都不方便做。”
话是这么说,可问荇也没再去骚扰小团雀,而是把斗笠放在块青石上。
鱼钓不下去了,柳连鹊叹了口气,红着耳廓也放下鱼杆:“现在在外头,你是想做什么?”
“先回家去。”
问荇眼睛一亮,忙不迭拎上桶跟在柳连鹊身后,把斗笠留给了尚且在茫然的小团雀。
湖边转眼变得空荡荡。
“啾?”小团雀梳理着羽毛,迷迷糊糊歪了歪脑袋,一蹦一跳,消失在树丛之中。
………
“胡来。”柳连鹊喘着气,推开还要凑过来的问荇。
“现在还是白日。”
若是回到一年前,他做梦也想不到画像上看起来乖顺的问荇会追着人索吻,缠人得很。
更想不到他会鬼迷心窍,白天都能着了问荇的道陪着他胡闹。
“可我也没做什么。”
脸被柳连鹊的手压住,问荇无辜地抓住柳连鹊的手:“只是亲了两下,也没脱……唔!”
“还说。”
柳连鹊的声音似从喉咙底下发出来,原本温润的声音里带了些沉意。
“不说了,我不说了,我去煮鱼汤。”
问荇将柳连鹊的手挪开,往后退了几步,原本乖巧的笑容变得有几丝狡黠。
“白天不说,等天黑了再说。”
柳连鹊还想斥责,他躲进灶房已经没了踪影。
唇边的触感好像被刻在他头脑之中,柳连鹊怔怔摸着自己的唇瓣,又想到了在禾宁村的那一晚。
问荇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额头冒出的细汗……
少年郎自己动作也不算熟练,轻声呢喃劝着他别紧张,好似山野里跑出来的,修行千年的精怪。
他在做什么?
一开始还能维持住模样,往后就是毫无章法地笨拙发颤,腿也几乎瘫软。
其他事,柳连鹊甚至都不记得了。
或者说,不敢细想。
直到吃饭,柳连鹊都有些心不在焉。
“夫郎?”
问荇递给他筷子,柳连鹊猛然回神,看他脸带担忧,心中有些歉意。
“我无事。”
“没事就好,你晚上早些休息……”
他声音越来越小,问荇发现柳连鹊听到休息,又有些魂不守舍了。
他心领神会:“就是休息,不做别的事。”
柳连鹊低下头,安静喝着汤。
见柳连鹊是因之前的事羞得紧,问荇也打算缓上几日,两人晚上只是盖着一张被子睡了觉,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发生。
这时节没什么果子,但山花不少。
家里存的吃食还够,两人干脆不再往山下去,而是在灵山里四处转悠欣赏风景。
梅花树落了花,但长出来叶。映山红多数含苞待放,开得过早得已经绽出艳红,山边时不时有白色花瓣黄色蕊的小花,再过上些时候就会变成野山莓。
他们在康瑞见到的第一个熟面孔还是赵小鲤,小哥儿又热心地从隐京门捎了好些药下来给柳连鹊。
赵小鲤自告奋勇:“要是你们不想下山,我替你们去就行,反正没人认得我。”
“不必了,过几日总是要下山的,你现在的道术练得怎样?”
“小舅舅,你可别问了。”
赵小鲤哭丧着脸,活像念书时被大人盘查功课的小童:“一堆东西又细又碎,实在是太难学。”
他对那些驭鬼的道术一窍不懂,倒是清扫房屋、治疗伤病的术法学得快。
师父夸他有天分,可这天分未免也太歪了些。
问荇忍着笑:“也挺好,到时候当不成道士就去开个医馆,肯定挣钱。”
“这怎么行,我要学厉害的术法,才能和长生师兄一般保护好人。”赵小鲤着急。
“说起长生,他最近回隐京门吗?”
“没有,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赵小鲤摇摇头,“他上次传信是七日前,算日子,也快传下来的消息了。”
“原本师父是说要派些师兄去帮他,但长生师兄给拒绝了,说离得远,不劳烦其他人。”
“希望他一切顺利。”
“是啊,要是真能把长明解决掉,隐京门就能彻底安生了!”
瞧着赵小鲤天真又乐观的模样,问荇欲言又止,只是点了点头。
可隐京门当下的问题远不止长明一个,长明不过是最麻烦的问题而已。
长生之前感叹隐京门违背天意,其实就能从中窥得困扰这隐世道门最深的问题根源。
眼下和柳连鹊打交道的哥儿很少,问荇就多留了赵小鲤会,也让两人能多说些话。
送走赵小鲤,问荇翻着家里这些快要吃腻的存货,终于提议下山去觅食。
“我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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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吃些饭,穿得低调些应当不会出事。”
柳连鹊刚好想要去镇里买纸和笔,自然是顺着他。
说去就去,两人全副武装,把自己包得既恰到好处得不显突兀,又能遮住最显眼的特征。
可他们还是低估了百姓们的细心和好奇心,两人刚下山时确实没引起注意,顺利买到了食材和纸笔。
但好景不长,问荇那双过于好看的眼睛还是暴露了目标。
“那不是那……那问道长吗?”
卖米糕的小贩盯了很久终于笃定,激动指着问荇:“要是没有问道长,我家门口水都是脏的,我媳妇刚生了娃没水喝。”
他嗓门极大,压根不给问荇反驳的时间:“既然是问道长,那我不能收你的钱。”
“拿去拿去,要多少拿多少!”
听到小贩的话,周围呼啦啦围上来一圈人,形成个扇状,把问荇和柳连鹊围在中间。
“还真是问道长。”
“问道长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哎呦,道长,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热切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有男有女,甚至还夹杂着小孩儿的声音。
这下两人想赖都赖不得了。
问荇只得认下,客气地回应百姓们:“我与我兄长只是下山寻些吃食,还请各位不用刻意关注我们。”
“这好说。”人群里爆发出一声吼,“我家就是做把子肉的,保管好吃。”
“道长要是能吃肉,我去给你拿些过来,不要你钱!”
“起来起来,你家那肉味道太重了,来我家。”
一个口音浓重的中年人撞开那小贩:“我家里卖菜面,让我去给道长拿,道长想吃什么料都能添。”
“我家是做豆腐的,道长要不去拿两块?”
“我家不卖吃的,但要是道长需要什么竹编的小玩意,也尽管和我拿!”
一时间过于热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小贩们谁也不让着谁。
问荇同柳连鹊无奈地对视了眼。
往后还是拜托赵小鲤下山带些吃食更稳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鲤:小舅舅为啥要我带饭?
小问:要请我吃饭的太多了。
小鲤:?
第243章气血过旺
由于场面过于混乱,反倒让两人得以趁乱脱身。
他俩本就偏瘦,贴着人群偷摸挤了出去。
等到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早已没了问荇和柳连鹊的踪迹。
豆腐坊的坊主啧啧称奇:“还真是有本事的道士,居然走了我们都没发现!”
一刻钟后。
问荇推开间小饭馆的门,此刻两人已经重新包裹严实,问荇怕自己眼睛露馅,干脆把头发拨到额前,弄得乱七八糟。
这间小饭馆,正是他们之前同赵小鲤来的那家店。
掌柜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跑堂也冷冰冰的,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但问荇却感觉到无比舒心,因为饭馆里的菜并没因为掌柜态度差就变得难吃,依旧量大管饱。
而且最重要的是,没人骚扰他们安心享受一顿饭。
这个点的饭馆依旧有不少人,可都沉浸在美食里,正和认识的人交谈,只要问荇和柳连鹊低下头,也没人认得出他们。
“现在来看,人情淡漠也没什么不好。”
劫后余生般的柳连鹊给自己顺着气,用沉默表示赞同。
他的声音同问荇的眼睛一般,也是容易让人记住的点,所以他现在非必要,干脆就不开口了。
这次只有他们两个吃饭,问荇为了不浪费,也就点了个肉点了道素,然后要两碗米饭。
菜上得很快,他们边吃,边上嘴溜话多的镇民同掌柜攀谈的声音就不受控制地滑进他们耳朵里。
“掌柜的,怎么就干到四月就不干了?”
那年轻男子惋惜:“你要是不做饭了,我们上哪吃这么好的饭去?”
“哪里不能吃饭,差我一个也没啥关系。”
看起来男人是熟客,掌柜待他态度尚可:“开店太累,我打算同我哥一道去大些的地方,安心当个厨子得了,免得没老就落一身操劳病。”
“我知道,可你再想想。”
男人苦着脸:“你能去大地方,我去不了啊。”
“你就是懒!”掌柜不客气地扫了他眼,“菜谱都能抄给你,你自己不要,非得我做给你吃。”
“我也没十来二十来岁有精神了,开店也没多少利好赚,安生当个厨子多好。”
男人还在不死心地劝,柳连鹊吃着炒豆角,发现问荇停住筷子,侧耳听掌柜的话,也跟着放下筷子。
“真巧,许掌柜那就缺厨子,弄得他很头疼。”
趁着那男人喝了几两酒,问荇压低声音同柳连鹊道:“你看他和他兄弟是不是正合适?”
“的确是。”
这家店是一家子开的,兄弟俩带着自家人招待客人,对顾客的态度很差。
但若是去当厨子,态度也不需要多好,能做饭就行。
看起来他们也不是第一天想离开康瑞,而是不止一次同熟客说过,他们俩也是刚好撞见掌柜又在念叨。
“我待会就同他商量下,尽量给拐去醇香楼里。”
“能说请非要说拐。”
柳连鹊夹起片肉:“先吃饭,待会再说。”
等到客人少了,掌柜迫不及待就要打烊,也顾不上晚上可能还有别的生意过来。
问荇瞅准时机上前去,怎料那掌柜不咸不淡看了他眼:“问道长?”
“你认得出我们?”
“好歹是做生意的,你们也算半个熟客。”
他收回目光,继续点着手上的铜子:“但也没必要多提几嘴,你们也就是来吃饭。”
“找我有什么事?”
“我刚才听说你想要离开康瑞,恰好我有朋友在江安镇开酒楼,想问你要是还没去处,乐不乐意考虑过去。”
“江安……我听说那是好地方。”掌柜放下手头点钱的活,眼睛亮了亮。
“我们弟兄俩确实没找好去处,但也想寻个待遇尚可的地方。”他直言不讳,“所以还得看酒楼怎样,能开出什么价钱。”
“不知你知不知道醇香楼,就是我一位长辈开的酒楼,之前有些大户办筵席,都会挑在那。”
“寻常厨子应当是一两银子,你们兄弟俩这样的,可以开到一两两百钱,还不算逢年过节给的赏钱。”
“我还真听说过醇香楼,你说的大户人家时是不是姓什么李还是柳的。”
掌柜诧异看向问荇,一千二百钱比他预估得要多,他们家里头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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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擅于管账,把控不住成本。
所以瞧着客人多,其实一个月均摊下来,最多也就赚快二两银子。
原本想着出去少挣钱省心也好,结果问荇告诉他,他还有能让他们多挣钱的路子。
他们也不是祖祖辈辈都在康瑞本地生活,江安无疑是比康瑞稳妥又安生得多的地方。
问荇也算是帮了康瑞镇,他的话掌柜是信的,可他对其他事还很疑惑:“问道长是修道之人,怎么还会管酒楼的事?”
问荇笑得天衣无缝:“我之前也说过,同我兄长都算不上纯粹的道人,三教九流的朋友有,认识的道士也有。”
“我同我兄长行走各处也需要盘缠,所以偶尔也会挣些钱。”
原来是顺道做掮客。
掌柜心领神会,心头那点负担彻底放下。
虽说道士沾了铜臭味有些古怪,可他作为个俗人,也很能理解问荇。
况且他救了整个康瑞镇,这份道心已经非常珍贵了。
“也不用现在就做决定,我给你们弟兄俩写封信,你们抽空去江安一趟递给醇香楼就行,直接找许掌柜。”问荇趁热打铁。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康瑞,要是出些差错,我还能帮上忙。”
他的话无疑是给掌柜喂了定心丸,里头刷好锅的掌柜哥哥也出来了,听到他的话也颇为心动。
但到底是岁数大些,厨子谨慎地擦干净手:“那我们下次给你答复,这顿饭就算我们请道长的了。”
“不用,你们是开店的,我们只是食客。”
问荇付了钱,柳连鹊随即利落地起身,两人就打算告辞离去。
兄弟俩目送着问荇和柳连鹊远去,心情都有些五味杂陈。他们弄不清问荇的想法,却没来由地觉得问荇的确是要帮他们。
今晚天色极黑,空气中弥漫着湿气。
“好冷的天。”
问荇提上灯笼,哈着气搓了搓手。
比白天冷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倒春寒要来了,免不了下场雪或者冷雨。
听到问荇的话,柳连鹊摊开手:“你伸进来。”
他戴了手套,手套本就宽大,如果硬塞可以容得下两只手。
问荇眼睛微微弯了弯,把手搓暖,才探进柳连鹊的手套里。
“我下回一定带手套。”
没等柳连鹊开口,他先自己乖顺地检讨了番,弄得柳连鹊也没了脾气,抬指轻点点问荇的手,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在两人回家后没多久,雨又成了雪子,雪子磕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但此时他们已经点了暖炉,关上门窗,问荇靠在床上借着烛光,静看外头的夜景。
到晚上喝浓茶指定要睡不好,柳连鹊泡了壶淡些的茶,递给问荇一杯。
“这几年的冬比之前都要长。”他也看向窗外,“但等倒春寒过去,也该结束了。”
因为身体很差,所以他对天气变化格外敏感。
可这份其实非必要的敏感,正随着同问荇相处的时间变长,慢慢地消退。
问荇同他靠着:“其实若是今年这样的冬日也没什么不好。”
尤其是无事可做的冬日,多睡上两个时辰,再去晃晃悠悠偷些时间做细活,干些平日忙起来就舍不得做的闲事。
“是,不过鱼明天是钓不得了。”柳连鹊温声道。
“多睡会。”
“睡醒了作什么?”问荇还不想睡,缠着柳连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意义的天。
柳连鹊认真想了想,没有丝毫不耐:“起来若是有心思,就随我练字。”
“夫郎,我这岁数开始念书考科举,等考成秀才,我们都是老头子了。”
问荇苦着脸,显然不乐意。
“我不指望你考科举,若是不乐意,做些别的事也行。”
说着说着,因为屋里太暖和,热得柳连鹊有些迷糊:“只是觉得你能多学些更好。”
问荇很聪明,要是乐意学,考上秀才的时候肯定还很年轻。
“要我学也行。”
问荇瞧他这副倦懒模样,趁机想要讨些好处。
“但我想同夫郎做那些事,夫郎要是乐意,我就跟你学。”
“学习本就是你的事,别和我提条件。”
柳连鹊浑身发热,问荇的手刚才不知不觉就开始撩拨起他,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
自己也起了欲求,柳连鹊脑中冒出荒谬的想法。
若是只需这样就能换来问荇老实学半日,也不算糟。
“巳时前起,随我念书。”
他哑着嗓靠在墙边,不再推拒或是闪躲问荇的动作,甚至手搭在问荇衣领上,虚抚着他的衣衫。
计划得逞,问荇却依旧不满足。
“夫郎,我不会。”他故技重施,跪坐在绵软的榻上,满脸委屈。
柳连鹊愠怒。
“问荇。”他浑身没了力气,连生气都发不出火。
就看上次他那副模样,虽然算不上擅长,但和不会半点都搭不上边。
“我就是不会。”
问荇嘴上说着,手里动作确奔着要把柳连鹊逼疯。
柳连鹊深吸了口气,手往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探去,学着问荇上次那般模样,笨拙地动作。
……
“你会了没?”
柳连鹊停笔,不轻不重用指节敲了下问荇的手背。
之前是不敢敲柳携鹰手背的,但问荇的手背,柳连鹊总会注意好力道,然后放心地敲。
“听见了!”
听懂后就总想着往柳连鹊身上靠的问荇正色,精确地翻译出来柳连鹊刚才讲的那段古文,翻译完后一脸希冀,请求柳连鹊夸赞的模样。
“说得很好。”
给问荇上课出乎意料地顺利,柳连鹊脸色稍霁:“休息会,今天就说到这。”
问荇虽然算不上好学还喜欢做小动作,但比起柳携鹰,实在是过于好教,而且悟性极其好。
和问荇说了两个时辰,他心情都比之前松快。
“你去睡会觉。”
问荇听到柳连鹊卸了夫子这层身份,立刻不规矩起来。
他趴在桌上,手很轻地拽拽柳连鹊的衣服:“为抓我上课,你起得也太早了。”
说好巳时前起,但柳连鹊其实辰时左右就醒过来了,说了这么久话,他显得有些疲累,不住地喝水。
“谁教你昨晚折腾人。”
柳连鹊掰开他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将被他攥住的可怜毛笔取出。
“我没折腾,瞧着你也……”
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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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柳连鹊带着寒气的目光,问荇讪讪住了嘴。他夫郎还是过于拘谨,但来日方长,总有天能放松下来。
又是倒春寒,又是受到康瑞镇百姓瞩目,问荇同柳连鹊商量好后,也减少了下山的次数。
可随之而来地,消磨问荇极大精力的垂钓也因问荇清早打了声喷嚏,就被柳连鹊以天冷为由无情地禁止。
问荇瞧着满脸不乐意,实则乐开了花。
两人就闷在家里,问荇闲着没事干煲汤煮药,结果因为喜欢灵机一动,往菜里加些奇怪的食材,被柳连鹊劝了几次才开始规矩起来。
柳连鹊刻的竹雕已经多得能摆一排,他也就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写诗作画上。
同样是写诗作画,他却比在柳家时轻松了多,气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脸颊上略微长了些肉,虽然还是偏瘦,但至少不再是之前那副瘦削模样。
山里的鸟雀算是同二人混熟了,有个道士来他们家替柳连鹊把脉,见到一群各异的鸟蹲在窗前眼巴巴等着问荇投喂,啧啧称奇。
“问公子真有道缘,居然引得灵鸟青睐,这可是师祖都求不来的待遇。”他激动万分。
“你可以同柳公子考虑下,兴许能一道入我隐京门。”
要是有问荇和柳连鹊加入,想必隐京门有朝一日能重新崛起。
“还是算了。”
他离谱的提议自然而然被问荇以自己太爱挣钱,割舍不了俗物为由,毫不留情地拒绝掉了。
道人遗憾完问荇,又把目光放在柳连鹊身上。
“他不能遁入道门。”问荇护在柳连鹊跟前,“他要是走了,我去哪找我的夫郎。”
“道长,我确实也无此意。”柳连鹊将不情不愿的问荇丢到身后,亲自拒绝了道人的好意。
“红尘滚滚,我也有太多割舍不下的事。”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微微带了笑意。
问荇把柳连鹊这话记在心里,等到晚上,他干脆用了些可以称之为色诱的办法,逼着柳连鹊坦白自己就是放不下他。
反复说了三次,问荇才肯放过他。
虽然说着不乐意,但柳连鹊的确很吃色诱这套,一晕头就什么都乐意说,也忘了掂量该不该害羞。
问荇枕着胳膊,他身边的柳连鹊已经累得沉沉睡去,原本睡得板直的人可怜地曲着膝盖,脸颊微红,似乎在提防什么。
可身子是朝着问荇靠过来,这份提防显得欲盖弥彰。
问荇也困得很,嘴唇胡乱在柳连鹊眉间地红痣上轻碰了下,随后也沉沉睡去。
再问荇不得不下山买食材的时候,开饭馆的兄弟俩也传来了好消息。
弟弟说做就做,大着胆子去了趟江安镇,还真凭着问荇写的信找着了许掌柜。
而且许掌柜试探过他们的厨艺后,许诺的价钱比问荇说得更高,而且态度极其诚恳。
醇香楼很符合他的预期,两边谈得非常愉快,连带着自家小辈也能去做伙计,甚至许曲江还预付了些银子,也不急着逼他们上工。
可这反倒坚定他们打算更早些就闭店去往江安的念头。
在康瑞镇累死累活过苦日子,时不时还要有人吗传他们弟兄苛待顾客,往后就不用受这些鸟气了。
“多谢问道长。”脾气不好的厨子万分激动,对着问荇是说不完的谢意。
“改日你到了醇香楼里,我定然请你吃些好菜!”
“好。”
虽然醇香楼都是他家夫郎的,他想吃多少好菜都行,但厨子的一番心意,问荇还是领了。
趁着厨子一家还没走,他托成衣铺做了几件孩子穿的衣服,让兄弟俩人带去醇香楼,好教问来年春天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连鹊的躯体和魂魄彻底融合,除去在子时附近会犯头晕,已经没有其他异状。
可兴许是当了太久鬼的缘故,他集齐优秀的夜视能力没有褪去,身上也保留了些微弱的,操纵异术的能力。
虽然掀墙打鬼是做不到了,但能带起阵微风,夜里也还能瞧见路边野鬼。
“放宽心,柳公子魂魄出窍后有邪祟的能力,哪怕魂魄归位,能力也只是被掩住了,不是消失殆尽。”
延年派了自家鸟到半山腰处,同柳连鹊和问荇说明了情况,顺道又叼来根品相极好的山参。
分明家里药材备得足够充足,柳连鹊却被问荇抓住炖药时少放了山参。
“我也懂些药方,山参不能多吃。”面对问荇的疑问,柳连鹊板着脸,“否则会气血过旺。”
“可郎中都说你还需要大补药。”问荇不依不挠还想争辩,柳连鹊却已经盖上了盖子。
他看见柳连鹊不知不觉发红的耳根,骤然意识到了他未说出口的意思。
感情是柳连鹊觉得自己晚上总被撩拨兴奋,随后昏头的模样是因为气血过旺,所以清醒过来觉得羞,想要压自己的火气。
“夫郎。”他忍着笑,喊住就要佯装无事离开的柳连鹊。
“你不是因为气血旺,晚上才……”
一身闷响,问荇抬起头,灶房的门已经被柳连鹊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干点赘婿该做的事,比如靠脸勾住夫郎。
鹊鹊:……倒也不必如此。
第244章柳家来人
他们的日子岁月静好,遇到最大的麻烦也不过是柳连鹊不小心烧了锅,问荇刚迈出山门两步,就被认出来让人缠得脱不开身。
可隐京门却传来了不算好的消息————原本该在四五日前就传来消息的长生到现在都没动静。
来传信的赵小鲤谈及此事,显得惴惴不安:“长生师兄说过要来消息的……怎么会突然就没声了?”
“他失联后,隐京门有差人去寻吗?”
问荇也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长生就算散漫,答应了师门的事理当也不会落下。
更何况他现在在查的长明,算得上是极其危险的存在。若是隐京门愿意管还好,要还和之前一般装死,长生才是凶多吉少。
“前两天没注意,现在已经派去三四个师兄。”赵小鲤脸色稍微好了些,但依旧闷闷不乐。
“可,我可还是觉得,他遇到危险了。”
“有人去查就行,长生他通道术,若是遇到危险也未必不能逢凶化吉。”
问荇宽慰了几句过于焦心的赵小鲤,但并没多大用处。赵小鲤心态素来有些不稳,眼下焦心反倒是让自己难受。
眼看着赵小鲤该回去,问荇将手头上长生给的符箓全都拿给他:“这些是长生留给我们应急的,你带回隐京门,看能不能派上用,查到长生现在身在何处。”
“我记得先前长生说查到些长明的线索,他若是和长明交过手,当下遇到的事恐怕棘手。”
送走赵小鲤,一直没吭声的柳连鹊也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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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问荇都很清楚,长生压根打不过长明。
“的确,但赵小鲤本来就担忧他,要是再和他提长生凶多吉少,怕他心里撑不住。”
“隐京门理当也有准备,我们最近也多留心些和鬼神有关的事,尽量能帮上忙。”
柳连鹊颔首,眼下他们能做到的事,也就只有这些。
日子还得接着过,但问荇和柳连鹊为了等消息,已经彻底不离开灵山了。
隐京门那瞧着还不算慌乱,派了几个道士到半山腰替他们加固了结界,道士们也说还没找到长生,但已经大致锁定了位置……
就这么过去三日。
倒春寒彻底结束,天气转暖,却有带来了蒙蒙的春雨。
连空气都有些发粘,好不容易雨停,可但凡衣服穿出去趟,回来又是潮湿的。
菌子在山里冒了头,问荇每次在竹屋附近转悠,都能瞧见小个头的菌子。
但为了两人活得安生,自然是不敢乱吃。
天刚蒙蒙亮,赵小鲤顶着细雨,一反常态地焦急敲响他们家的门,把他们从熟睡中敲醒。
两人原本就都浅眠,快速反应过来穿好衣服,见来人是赵小鲤,赶忙把冷得直哆嗦的哥儿放进来。
“怎么这么早来,是有长生的消息?”
赵小鲤红着眼眶,用力点点头:“我们找到师兄了,可是他……他……”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不让自己哭出来,声音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
柳连鹊给他倒了杯水:“慢些说,别着急。”
问荇看他这副模样,反倒隐约放下些心来。
至少不是他预料过最糟糕的情况。
长生肯定是出了事,但没严重到死亡。否则就不是让赵小鲤单独一人来告知他们。
但看赵小鲤的态度,长生的情况也不算好。
赵小鲤渐渐冷静下来,重重咳嗽了几声,似是找回神智:“他受了很重的伤,昨天晚上被师兄们带回来就没醒,现在也还没有醒。”
“懂医术的师兄们全去看他了,他们脸色都好差。”
豆大的泪水从他脸颊上滑过,赵小鲤六神无主,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师父让他来通知小舅舅和连鹊哥,他害怕极了,都没来得及问长生师兄的情况,走在路上自己越想越怕。
“总觉得他会不会,会不会就………”
长生师兄是他的恩人,虽然偶尔有些不靠谱,但赵小鲤不希望他出半点事。
“带我们去隐京门。”
问荇已穿好厚重的外套:“会不会出事,只有去看了才知道。”
“问荇说得是,若是可以,请带我们去隐京门里。”
柳连鹊也已经从困倦中清醒。
他将摆在桌上的发带顺手递给问荇,叮嘱道:“你多穿些,把头发绑好。”
问荇今日自始至终没宽慰过赵小鲤一句,但赵小鲤看见两人都行动起来,心底突然也没那么怕了。
也是,就算要担心,也该弄清楚情况再说。
镇定下来,他想到师父叮嘱的另一件事。
“小舅舅,出去找长生师兄的师兄们说过,他们恰好撞见山下有人在打听你住在哪,怎么才能遇到你。”
“打听我住哪?”
问荇心下了然:“这事往后再说,还是长生的情况更要紧,先带我去隐京门。”
下着雨山路不好走,问荇分了把伞给赵小鲤,自己同柳连鹊撑上一把纸伞,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山顶赶去。
雨滴滴滴答答落在伞面上,顺着伞骨的坡度滑落。
雨中的灵山自也有派美景,可他们心里都没了看景的念头。
鸟雀们似乎也感受到几人行色匆匆,都只远远观望,没有读不懂脸色,要敢上来乞食的馋鬼。
废了很大劲,三人终于走到隐京门。
柳连鹊已经有些体力不支,问荇陪着他等在外头,赵小鲤则进去通知延年和延岁。
隐京门依旧是之前那副模样,但里头隐约传来些嘈杂的人声,混在雨声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赵小鲤只去了一柱香多些的时间,就去而复返:“两位请随我来!”
他们被带到了延年的跟前,情况紧急,延年也不多同他们含糊,开门见山:“长生是被怨气侵入了心脉,又被人重伤,但所幸都没到威胁性命的地步。”
“懂医术的小辈们忙了一整晚,估摸着至少要到大后日他才能够醒来,而且他定然会元气大伤。”
说起自己的徒弟,延年又悔又愧,可眼下多说什么都无计于补。
是曾经的他们眼睁睁看长生离开隐京门,孑然一身面对未知的风险。
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往后同长生一起面对所有可能出现的麻烦事。
听到长生还能醒来,赵小鲤就像浑身被抽走力气,几乎要瘫坐在角落里。
“只要没危急性命就好,所以是长明伤了他?”
“十有八九是长明所为。”
延年阴沉着脸:“但我们派的弟子顺着长生的灵气赶到时,长生已经晕倒在处山边,他附近只剩下长明的气息,长明本人不见踪影。”
看来想要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必须要等长生醒过来。
“若是他醒过来,请务必告诉我一声。”问荇郑重地同延年道。
“长生和我有些交情,且长明也险些伤到我和连鹊,若是可以,我也想帮上他和隐京门的忙。”
“好。”延年脸色稍有宽慰。
“长生能遇着问公子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分。”
“若是问公子担心这几日遇到长明,可以同柳公子一道住在隐京门里,我们也好有些照应。”
延年压低声音:“小鲤应该也同你讲过,据回来的弟子说,有些人在镇子里打探你和柳公子的踪迹,甚至还想要上山来。”
“虽说看着不似长明的手笔,但也是提防些好。”
“我知道。”
有人打探他们的踪迹,肯定是柳家人顺藤摸瓜摸了很久,终于摸对了地方。
柳家这回的办事效率,已经比他想得要低了。
“这就不劳烦诸位道长,我们还有些其他事要做。”
也是时候该去会会柳家人。
延年还是不放心,给他们卜了卦,看到卦象还过得去,这才肯放走两人。
临行前,他还是没忘记给问荇塞些药材,和能够察觉出怨气的符箓。
“要是遇到事,随时来找隐京门。”
一日后。
“这里人不是说山上很偏,问荇真会在山里吗?”
“可也没办法,这里再找不到,我们该去哪寻问荇?”
两个农户装扮的人鬼鬼祟祟,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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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下定决心,想要顺着近乎荒废的山路爬上灵山。
可山路越走越窄,明明昨晚雨就停了,山里还是无缘无故起了雾。
为了柳夫人交待的事,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闷着头往雾里走。
原本以为不是苦差事,现在来看,还不如去伺候疯傻的二少爷轻松。
“……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呢?”高个的家丁牙齿不自觉发抖,眼睛斜视着旁边一块半人高的石头。
若是他没记错,他们一刻钟前就见过这块石头了。
另个家丁搓着手,神情紧绷看向四周。
可除去时不时穿出的鸟鸣,没人能够回应他们的恐慌。哪怕眼前景象算得上美景,不安的情绪还是在他们心中蔓延。
就这么鬼打墙了小半个时辰,山里又开始下起毛毛雨,还是一直不出声的矮个子先撑不住。
他情绪崩溃,拉住还要往前走的高个:“别去了,我们回去吧。”
“这,这地方太奇怪了。”
高个也吊着心,被他一拦险些摔倒。
他看见矮个家丁这副模样,险些骂出声来:“拉我干嘛,吓死人!”
他心里也打着鼓,可嘴上还能犟:“再走走看,万一只是这条道行不通呢?”
“我不走了,要走你走,我要赶紧下山!”
两人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惊得藏在竹林里的鸟雀振翅飞离。
“是在寻我吗?”
熟悉的声音在家丁耳边响起,高个子不可置信看向前方,矮个子干脆瘫痪在了地上。
青年手指动了动,将伞落下,露出那张家丁们苦苦寻找半月还多,眼下看到却着实令他们害怕的脸。
见他们久久不说话,问荇往前走了几步:“外头冷,进屋说。”
两个家丁恍恍惚惚抬起头。
原只有绿意绵延的前方,突兀出现了一座竹屋。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丁:你别过来!
小问:不是你们要找我吗?
第245章无关痛痒
外头还带了点冷,竹屋里温暖得像四五月的春天。
问荇将伞搁在屋外,仿佛没发现两个家丁死死盯着他,慎防他突然变成什么山野精怪,关起门来把他们挖心剖肝。
眼见着坐在桌边,将自己身边的椅子拉开,示意他们坐在对面,家丁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劳烦把门关上。”
寒气逼入了不大的厅堂,问荇出声提醒,家丁们才诚惶诚恐地掩上门。
他们低着头不敢看屋里陈设,但凭借进来时看到的粗略模样,看起来确实是活人住的地方。
而且烟火气还挺足。
那群镇子里的人没骗他们,问荇还真在荒山里隐居,而且似乎还成了受人尊敬的道士。
但瞧他衣着还是朴素,容貌也和之前没什么分别。
“你们觉得茶盏好看吗?”
见他们迟迟不开口,问荇也不再劝他们落座,自顾自倒了杯水喝。
他手里的茶杯是竹筒支撑,上面还雕刻了些图案,似乎是山间鸟雀。
瞧着挺精美,可问荇突然问这作什么?
家丁们摸不着头脑,看了眼还没看清楚,就连声称赞。
“好看,看起来像大家名作!”
问荇也没管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兀自笑了笑。
“我也觉得好看。”
等了会,还是没人敢说话。
他这才慢悠悠问:“你们来找我作什么?”
“您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寻您?”
高个家丁弓着腰,谨慎地问。
难道就这几日时间,问荇真学了了不得的道术?
“你们觉得是我算的?”问荇抬眼,看两个下人错愕又惊恐的反应,这才慢悠悠改了口。
“到处打听我,从江安镇打听到康瑞,想不知道都难。”
“原来是这样。”
矮个家丁终于不是只有出气,也有了进气。
他看问荇这副不紧不慢模样心里着急,终于肯直入主题:“是我们夫人想让您回去柳家,所以才差我们来找您。”
谁知道找人路上这么坎坷,找到人还得担惊受怕。
“柳夫人来找我是有何事?”问荇放下竹雕的茶杯,面露疑惑,“我近些日子也没犯事,违反守孝的规矩。”
“不是来苛责您。”
家丁头皮发麻:“是也有小几月没见着您,所以……就,就想您了。”
他抬起头,对上问荇审视的目光,话都说不利索。
坏了,柳家之前对问荇态度好似对丧门星,他们这话也太假了。
问荇耐心听完他磕磕绊绊编的蹩脚借口,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态度比方才和善了些,可言语依旧让自认伶牙俐齿的家丁招架不住:“若是想我回去,其实也不用追这么久,还追到康瑞镇来。”
高个家丁强忍着害怕和问荇掰扯了会,问荇模样轻松,反倒让他们觉得愈发难熬。
“所以您是会随我们回去吧?”他卑微地祈求,“要是不走,我们不好交差。”
“既然是我夫郎家喊我,作为赘婿,我理当要回去。”
问荇低着头思考了下:“但我在康瑞还有些事,过些时候我自己去柳家,就不随你们同去了。”
他笑眯眯道:“柳夫人也是想念我,没有什么要紧事,还请宽延我几日。”
要是其他赘婿敢这么说话,铁定是不合规矩,回去要被跪祠堂打板子一顿伺候。
但问荇之前莫名其妙闹出来一堆事,而且自打县衙来查柳家后,他们每每想到问荇,心里没来由都是恐慌,谁敢告问荇的小状?
原本冷热适宜的屋里似乎燥热的可怕,两个下人都出了满身薄汗。
他们都非常清楚意识到若是他们强逼问荇,别说连人都带不回去,山都未必能走出去。
“也好,也好。”
“我们就去同夫人复命了。”
高个子的家丁麻木行礼,问荇压根没给他们进的说法,只有他们后退的意思。
“可这事情拖久也不合适。”
“我知道,那就十日之内。”
十日,还在柳夫人的容忍范畴。
他们松了口气,连声答应。
况且听夫人身边的家丁说,这几天好像又要有不知道哪里姓柳的旁支来闹,问荇过去也是火上浇油,不如晚几天再去。
柳家看起来还是风光,可也不知道能保他们到几时。
思及此处,家丁们心里涌起悲哀。
见他们也不打算再留,问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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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些馒头,包起来递给他们。
“路上吃,你们看起来都没吃过东西。”
“山路不好走,我就不送了。”
家丁们不敢不接,拿过馒头,高个的家丁想到镇里人提起问荇时脸上有光的模样,忍不住还是问出口:“公子,您离开几月,怎么突然被传成道士了?”
他记得问荇虽然邪门,但也不懂道术这类玩意。
其实他还想问,山下人提起问荇和另个青年住在一起,可竹屋里怎么只有问荇,据说还有个丰神俊朗的公子不知去向。
可他难以问出口。
问荇面露苦恼,终于有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不瞒你们,我也是去年遇着的事太多,才在康瑞镇的山里躲清净。”
“结果恰好撞上康瑞出了事,我来之后事解决了,百姓们就看我住在山里,觉得我会道术救了他们。”
“敢问问公子,康瑞之前是出了什么事?”
家丁们来的时候,康瑞已经恢复了平静,百姓们刻意不提那段苦难的时候,他们自然也没刻意打听。
问荇一提,他们又害怕又好奇。
问荇定定看着他们,黑亮的眼中带着难以描述的情绪,直看得家丁发毛。
良久,他皮笑肉不笑道。
“是邪门事,也不必知道。”
“邪门事,原来是邪门事……”
把问荇同邪门事联系到一块,两人刚开始安稳跳动的心脏又无法平静。
矮个子的下人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问荇总是这样,看起来置身事外,却有些无法理解,难以描述的事伴随着他,似因他而起。
这安逸的小竹屋是待不下去了,罚站接近半时辰的家丁们僵硬和问荇道了别。
他眼睁睁看着两个要吓晕过去的家丁互相搀扶,同手同脚跌跌撞撞出了门,腿都拧成麻花,还贴心喊了嗓子:“小心路滑!”
他话音刚落,外边就穿来手忙脚乱维系身体平衡的声音。
“又吓唬人。”
安静了许久的卧房有了动静,柳连鹊推门而出。
被问荇吓过,恐怕两个家丁这几日都要睡不安宁,也自然不会细究问荇话里真假。
“我还没说什么,他们自己吓自己。”问荇将身边护着的椅子推给他,“既然答应了十日内赶到柳家,我再过六七日就得前往漓县。”
十日不是他随口一提,是和柳连鹊商议过后的成果。
长生理应会在三日内醒来,十日给了足够宽裕的时间。
而且十日也不会因为拖太久引得柳夫人着急,采取更进一步的过激举动。
柳连鹊熟稔地坐在他身边:“我不随同你去,你要万事小心。”
依照他们的约定,只有问荇一人前往柳家。
原因很简单,柳夫人找的人看起来是问荇,实际上还有柳连鹊。
两个人都去,万一都落在柳家手里,外边就没什么人能照应。
所以昨晚同柳连鹊理论了许久,自知问荇的方法够稳妥,柳连鹊虽然心有不甘,也是不再阻拦。
况且他留在康瑞也并非无事可做,不清楚柳家情况前去往柳家“起死回生”,还可能落下把柄。
“你也要顾好自己,就争家产来说,柳少爷可比我这赘婿要紧多了。”
“我被绑了都没关系,反正柳家也不是第一次绑……唔唔!”
脸被轻轻掐了把,硬生生止住他接下来的胡话。
“又瞎说。”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哭笑不得,“能求稳自然要求稳,除去我娘同柳携鹰,还要留心其他柳姓人。”
商人眼中利益是最稳妥的关系,柳夫人是商人家出身。
他很清楚但凡为了能多分些家产,让已经是傻子的柳携鹰后面半生舒坦点,柳夫人都会死保住问荇。
反倒是其他姓柳的人,现在巴不得问荇和他们臆想中那个早就赴黄泉的柳连鹊一起投胎,别再出来碍眼影响分钱。
“遇着事就传信到康瑞,道长给的符箓足够撑半月。”见问荇还是副笑嘻嘻模样,柳连鹊不放心地又开始叮嘱。
“若是一天没见着你的消息,我就会去往漓县。”
“我们各退一步,这已是我的底线。”
他瞧见问荇有些不乐意地低下头,揉了揉问荇脸颊上刚被他捏过的那片皮肤,哪怕上边没留半点痕迹。
“你要是去漓县,着了柳家道怎么办?”
问荇态度也软下来,但语调依旧不情不愿。
归根到底,柳夫人其实要的是柳连鹊能够在分家时出面。
他这个赘婿无法左右柳家瓜分家产,最多只能当把浇油的火。
可若是知道柳连鹊还活着,原本就不安宁的分家变数就会愈发地大,柳家那些旁支肯定巴不得他再次闭上眼。
“你担心我,我也担心你。”
“别再让我遇到年夜那会的事了,好吗?”柳连鹊声音有些颤。
他这小相公太喜欢瞒事了,平时遇到点无关痛痒的麻烦爱喊疼让他心疼,可被柳家罚跪,不给好饭吃却又一声不吭。
成婚的第一年,从混沌里清醒的第一年,他外边被人议论说当赘婿命好,实际上甚至没过个安生的年。
这让他怎么放心下来。
也许他们都想独自面对有些麻烦,但现在共同面对是都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夫郎,你别难过。”问荇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小声安慰他。
“我知道你也很厉害,我对你放心,也听你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不光小问,鹊鹊急了也挺会闷声搞事的,不用担心他和小问任何一个人啦ovo
第246章早日归来
哪怕始终记挂的事都不同,到该睡觉的时候,两人还是安分躺在一起。
夫妻就是这处好,吵了架还能在一张床上躺着,躺着躺着就不郁闷了。
“晚安。”
柳连鹊的声音轻柔温和,似是方才的担忧和不安都未曾发生过。
可他却没看问荇,躺下后还想要背对着他。
“你信我,这次去漓县我肯定会小心些。”
问荇占了半边被子,把柳连鹊半推半哄的愿意正对着他,这才安心闭上眼。
“夫郎,晚安。”
长生醒在第五天。
他的情况比隐京门估计得糟糕些,问荇听到消息清晨就上了山,结果到山门口时,听到来接他们的赵小鲤说,长生醒来没多久又晕过去了。
他和柳连鹊在山上等到临近日落,长生这才再次转醒。
“长生师兄请两位进去。”
一个弟子推开门,满脸疲累,但也似脱掉身上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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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他们几天几夜的抢救,什么药材都试了个便,长生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现在外头已经不冷,但长生所在的屋里依旧烧着火。
问荇瞧着坐在床上却双目紧闭的青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长生不光是瞧着虚弱,原本灰白的头发也变成了近乎花白色,比他身旁看起来有四五十岁的老道人还要接近垂暮老者。
但他容貌还是俊朗青年模样,听到外头的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他无神的目光渐渐聚焦,随后眼珠子动了动,朝着问荇露出个艰难的笑意,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问荇没动,长生还想接着说话,尝试几次终于意识到自己说话艰难,手点了点旁边,示意他们先坐下。
“师兄,喝水。”
长生身边候着的弟子立刻给他递上茶水,扶住他让他坐得更加端正,不至于突然就昏过去。
“实在不行我们明天再来。”
问荇看他这副模样,压根不像能好好谈事。
长生坚定地摇了摇头。
“要、紧、事。”他一字一顿道。
他终于发出声音,只是嗓音沙哑得问荇都不敢认。
柳连鹊垂眸不语。
他多年缠绵病榻,不觉得长生的声音像是单纯闹了病,倒更像是……
只是现在说不得这些丧气话,他整理好心绪,平静听长生磕磕绊绊地描述自己的见闻。
“见到长明了,他在处地宫里。”
素来喜欢讲话没重点,说着说着就东拉西扯去别的地方的长生这回倒是言简意赅。
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宁愿他还是之前那副模样。
长生不是不愿意插科打诨,是真没力气了。
“我找到他后……咳,咳咳……”
长生又断断续续说了几句,突然捂着嘴剧烈地咳嗽,弟子们乱成一锅粥,给他拍背的拍背,传灵气的传灵气。
问荇给他递上一杯水,长生移开自己的手,上边血丝触目惊心。
他示意身边的师弟递过来纸笔,伏在案上,颤颤巍巍想写下字。
“长生,你不要命了?”
问荇蹙眉想要劝住他,可原本就固执的长生此刻对他的劝阻视若无睹,依旧一笔一划,坚定地写着。
他的字迹歪七扭八,墨迹没章法地晕染在纸面上,柳连鹊的目光追随着毛笔,才勉强能翻译出来他所写的意思。
“长明把自己封在处荒郊的地宫里,理应是受了损耗,所以躲在那处休养生息。”柳连鹊逐字逐句地翻译,“之前我们见到的长明,都不是真正的他。”
“……苦了长生,难怪之前怎么找长明都没踪迹!”延年叹息,又恨又悔。
“他本身都被封住,我们该如何找到他呢?”
之前长明留下的踪迹,不过是他刻意放出的怨气,而他自己封住自己,隐匿了气息。隐京门压根没想过长明为了长生不老,愿意忍受自己被自己封印的痛苦来藏住自己。
长生顺着怨气摸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藏在怨气背后真正的人,那岂不是之前做了很多无用功。
可做多年“无用功”的长生却非常平静,见在场的人可以理解他的意思,就接着往下写。
“是我自己不留心,分明进不去地宫,却非要强闯才会置身危险。”
他看了眼不远处倒在个小床上,还因重伤在昏迷的鸽子。
“还拖累了它。”
凡鸢右边的翅膀上羽毛落了大半,现在奄奄一息,只剩下半口气。
“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所以长明重伤你们,他去了哪里?”
听到问荇的话,长生愣了下,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柳连鹊盯着他写出的字,念道:“他把我赶出地宫,随后就没再管我,再醒来时我已回到隐京门。”
“但我确定了他的目的。”
长生拿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过了很久,柳连鹊才替他念出来。
“他在求长生。”
“地宫内有借魂的阵法,具体借了多少魂不清楚,但肯定借够了铸成阵法的数量,眼下还要借一阴一阳两个魂魄做阵眼。”
长生下到地宫里去,见到的是诡谲的阵法————阵法之中隐约有生魂涌动的踪迹,但这些生魂却有泛着死气。
他费劲全部力气探查出阵法已经快要成型,但却唯独差最重要的阵眼。没有阵眼,理论上再强大的阵法都是无用功。
用生魂构成的阵法,阵眼自然也是生魂。
“借天命的阵法,这两个做阵眼的生魂必须要一阴一阳,一善一恶,却出自同源。”
“是连鹊和柳携鹰。”
问荇脸色微沉,生魂让他想到了之前救下来的康瑞猎户。
而那些被囚禁的生魂之外,两个没寻到的阵眼会让柳连鹊置身于危险之处,这才是长生拼了命也要告诉他们的事。
柳连鹊克己复礼,心性善良;柳携鹰却躁动叛逆,心肠歹毒。
女子和哥儿算阴,寻常男子是阳。
长明分明自己还虚弱,却仍然要三番五次骚扰柳家,因为柳连鹊和柳携鹰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长生轻轻点了点头,写下个“是”字。
“离他恢复元气至多还剩三月时间,长明理当从没放弃过寻柳少爷的麻烦。”
他处心积虑十多年,让柳连鹊身体虚弱,柳携鹰性情暴躁,就是为了眼下自己的永生。
一切本该顺着他的想法发展,这中间唯一的变数就是问荇。
问荇的命因长生尚且不知的原因,莫名和柳连鹊绑在一起,导致长明无法直接带走柳连鹊的生魂。
又因为柳携鹰想要难堪问荇,反倒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逼迫长明分出过多怨气干扰,到最后让苦苦寻觅无路的长生真找着了长明的居处。
长生喘着粗气,已经没力气往下说了。
他发现的不止这些,他想告诉所有人,之前那些横死的柳家下人、寻常百姓、慈幼院孩子,估计都是长明抽生魂的“失败品”。
他抽生魂不是一开始就能成功,所以会趁着疫病和战乱,反复拿活人来试。
那些倒霉的无辜百姓因为魂魄没能被长明完全抽走,反而身上沾染怨气,就像害了怪病一般长瘤子、失去理智枉死。
长明身上的血债太多,可他只能等到自己恢复过来,再慢慢告诉隐京门。
“你好好休息。”
见他面露不甘,问荇站起身来:“我同连鹊先回去,明日再来看你。”
两人走在山路上,走出段路,等到送他们的赵小鲤也离开,柳连鹊才出声:“他的声音像是过六旬的老人。”
问荇颔首。
长生的岁数早就不止六旬,但隐京门的人多数都留在年轻的时候,声音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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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青年的声音,只有几百岁的道士才会逐渐显露出老态。长生在隐京门里,绝对算不上岁数大的人。
他是过度透支自己,又遭到长明袭击才成了这般模样。
“你觉得当下的情况,有何解法?”
柳连鹊心中有了答案,可他有些不愿接受。
毕竟从现在局面来看,长明应当没找到比他更合适的生魂,他和柳携鹰都成了要保护的对象。
“长明确实厉害,但绝对没到翻江倒海的地步。”问荇略微思忖。
否则长生没命回来,长明自然也不会老实蜗居于暗无天日的地宫里。
“他能对付长生,但若是五个道士,十个道士就未必了。”
“同隐京门联手,护住阵眼是最稳妥的办法。”
“你不在的几日,我就宿于隐京门之中。”
柳连鹊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也彻底歇掉要跟着去的心思。长明这等败类若是真谋到长生不老,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也肯定放不过问荇。
他现在一旦不慎,就会成助纣为虐的人。
“我到时候去往柳家想办法带走柳携鹰,若是真不行,只能故技重施再抽他的魂魄。”
从上次的经验来看,抽走部分魂魄是极其有效的办法。但柳携鹰原本就疯疯傻傻,再抽一次,难保会彻底没个人样。
计划略有改变,问荇单枪匹马去柳家依旧无可避免。
“你千万注意,别让自己受伤最要紧。”
柳连鹊面色变得严肃:“若是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依旧会照情况,考虑是否要赶去漓县。”
“我知道,等到长生状况好些,我们再同他商量些细的事。”
“就算为你放心,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之前他胡来是因为柳连鹊落在柳家手里,但现在柳连鹊就在他身边,问荇自然会更谨慎些。
三日后,清晨。
问荇将小包裹挂在肩上,看着外头天色。
今日烟雨蒙蒙,倒是有个适合离别的天气。
该和长生商量的事都商量过了,为避免夜长梦多,他也打算提早动身。
“马车停在三里外,我就先走了。”他关上窗,转身看向柳连鹊。
柳连鹊神色紧绷,左右踱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良久,他又理了理问荇已经足够齐整的袖口。
问荇任由他摆弄。
一早上下来,他光身上就被柳连鹊藏了三处碎银。显然他夫郎并不放心他独自一人离开,巴不得把自己也塞过去。
“夫郎,真没忘掉的行李了,我有钱吃饭。”他轻声提醒柳连鹊。
“你昨晚检查三次,早上又看过两次。”
柳连鹊这才如梦方醒,缓缓收回手去。
还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他不舍地看着问荇,似要把问荇的身影烙印在脑海里。
“要是你还不放心,要不抱抱我?”问荇失笑,张开手。
“我看村里其他人出去,他们家里人都会抱他们。”
这话是他胡诌的,他和村里人关系一般,只见过祝澈出门祝清抱过他。
但柳连鹊现在无暇思考这些,原本还要推拒几下,但今天他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拥抱住问荇。
两人拥抱着,许久都没人松开手。
还是不够。
柳连鹊没比问荇矮多少,鬼事神差地,他微微仰起头,在问荇唇角边落下个吻。
“早日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安全第一,早点回来。
小问:我懂了,夫郎一定是要我把柳家整惨后再回来!
第247章守孝丧服
今日居然这么主动?
迎着问荇略微惊讶的目光,柳连鹊搭着他肩膀的手垂落下来,似是因为方才自己过于大胆的行为感到害羞。
“我知道,夫郎是亲错地方了。”问荇略微低下头闷笑,给柳连鹊递了个台阶下。
“没亲错。”
柳连鹊抬起头,面容已无异色。
“啊……本来想说你要是亲错了,再给我补个。”计划落空,问荇故作失望模样。
没等他接着说,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柳连鹊又在他脸颊处轻吻了下。
只是这个吻比刚才更短暂,几乎只能算得上碰而已。
“用不着补,你想要就行。”
他呼吸略微不稳,躲闪的眼神猝不及防和问荇撞上,眼中有着罕见的哀求。
“你要早日回来。”
他在求问荇别顺着话往下说了。
问荇也知道这是柳连鹊的极限,不接着勉强,只是揉揉他的鬓角,非要将柳连鹊梳理整齐的头发招惹凌乱。
“好,要等我回来。”他笑得眉眼弯弯。
柳连鹊目送着他远去,问荇随意扎起的头发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连带着半截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扎成漂亮花结的麻绳也跟着抖。
几文钱能买很多的细绳扎在其他人头上只是细绳,但扎在问荇头上,竟然同正儿八经饰品平分秋色。
他的相公在有些时候,居然算得上可爱。
又不安生扎头发。
柳连鹊唇角不自觉地微勾,直到问荇彻底消失不见,也依旧站在原地。
原本是头脑一热想正好吻在唇上,结果方才紧张亲错了地方。冷静下来后,柳连鹊却没有和盘托出的勇气。
撞上问荇,他总是丢失分寸,又让他要了个吻过去。
“连鹊哥,我们该走了。”
赵小鲤已经来了有一阵,此时才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提醒他,柳连鹊收敛起心绪纷乱,淡笑着应答:“好。”
“往后连鹊哥就同我住在隐京门里,若是没有要紧事,还是尽量少出门为妙。”
小哥儿拍掉道袍上的灰尘,重重叹口气:“师父又卜了一卦,长明那的情况凶吉难分。”
两人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山间云雾之中。
柳连鹊最后一次回过头,深深看眼山脚下的光景。他不会贸然出山自寻死路,但也决不能只每日惶惶度过,坐以待毙。
昼夜更替。
再度踏上漓县的土地,刚好赶上天下了蒙蒙细雨,问荇压低自己的帽檐在人群之中穿行。
滑腻腻的青苔长在水渠边,他尽力往人海中间走,凭借着自己记忆寻找柳家。
哪怕是雨天,漓县依旧热闹非凡。
不知道肩头被几个粗暴又冒失的汉子撞过,斗笠被碰了又碰,问荇本就扎得不算齐整的头发有些凌乱。显得他像个年轻的好看伙夫,愈发不像大户人家的赘婿。
临到柳家跟前,他不急着进去,而是拐着到小巷子里,吃了碗羊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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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要的大份,问荇还让掌柜多切了一两的羊肉,下了块手掌大的卤豆腐。
虽说按道理柳家不会再用罚跪招待他,但以防万一,不能亏待自己的胃。
街上关于柳家的传闻似乎变少了,他一路上走来,鲜少有人提及这高门大户。
但毋庸置疑,哪怕柳家现在失势,依旧是漓县的首富。
只是若是柳家内部分家洗牌,家财四分五裂,往后就不好说了。
他搁下筷子,在小巷之中穿行,挑了处柳家的偏门敲响。
问荇敲了十来下,里头终于传出来了动静,一个神色恹恹的家丁推开已有些老旧的木门。
他眯着眼看向问荇,凝滞了片刻,眼中的懒散逐渐被称之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取代。
随后他又反应了会,才试探地问:“是问公子吗?”
“正是,是老夫人喊我过来。”
问荇依旧端着那副平和又纯粹的笑容,同大半年前别无二致。
“能帮我通报声吗?”
家丁的嘴张大成圆形,不住地点着头,颤颤巍巍往后退了两步。
“我,我去问问!”
他扭过身,居然忘了关上门,险些一个倒栽葱让身子落在地上。
可家丁维持住身体平衡后,不但没拉住问荇好心伸出的援手,还头也不回地往里拼命跑,像在躲什么活阎罗。
“劳烦问公子,请在这里等我————”
问荇收住手,贴心地替家丁关上门,自觉站在门外边,脸上笑意丝毫未变。
他不过是在柳家捅了些事,有这么吓人么?
但凡没惹过他和柳连鹊的人,他也没难堪过谁。
等了有一刻钟时间,院子里传来响动。
问荇察觉到异常往后退半步,几乎是他后退的同时,六个家仆鱼贯而出。
每个人都衣着得体,但看起来神色狼狈又慌乱,一看就是被临时拉来充数的倒霉蛋。
“请问公子同我们一道去沐浴更衣,最后去见柳夫人。”
一个皮相白净的男人颤颤巍巍给他行了个礼,不敢正眼看问荇。
他低着头高举起两只手,想要接过问荇手中的斗笠,但问荇好似没瞧见他般,把斗笠递给另个下人。
刚遇着问荇就碰了一鼻子灰,男人讪讪收回手,强撑着笑引他入内。
等到更衣的屋边,本来该有两个下人进去服侍,问荇却又突然对他态度转好,只点了他进来。
男人惴惴不安地入内,直觉让他预感不妙。
柳夫人对他的态度比之前好很多,屋里有各式各样衣裳供问荇换,多数都合他的尺码,也件件得体又贵气。
他进去后却不急着更衣,反倒是开始和那下人扯闲话。
“我见过你,你是之前服侍我夫郎的人。”
问荇不咸不淡地开口。
“是,我服侍柳少爷有三年,您记性可真好。”
下人不明白他的用意,可还是恭恭敬敬地答,期望能借着这层关系好让问荇对他态度好些。
但他没意识到,问荇的语气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既然服侍了他三年,为何我守灵那几日都没见过你?”问荇微笑着看向他,眼神却丝毫没笑意。
“他身边的家仆来了六成,你是没来的那四成之一。”
他知道那四成人的去向,都是柳连鹊死后急着想和柳夫人邀功,自己也想换个主子好过日子,所以都跑出去找柳携鹰了。
“依照规矩,少宁身边的家仆也当跪七天七夜,须得由你来盯着。”
“但少宁一直惦记着携鹰,所以他身边的人也有些要去寻鹰儿,也算是圆鹊儿的心愿,就不罚跪了。”
这些都是柳夫人亲口说的,彼时的柳夫人对他戒心没现在这么重,而且柳连鹊假死,她心思在其他事上。
已死大哥牵挂是浪荡子的二弟,临死还派自己人去劝他迷途知返,还能给柳家和柳连鹊挣个好名声。
但最要紧的事莫过于,柳夫人是真希望柳携鹰能意识到兄长不在,自己该挑起大梁。
看起来除去“死”掉的柳连鹊只讨到半点用没有的身后名,其他人多少都捞着了好处。
柳携鹰最终没找来,跟过去的下人也没依照规矩守灵。
问荇是唯一一个从头跪到尾的人,他冷眼看着所有人来来往往,和柳连鹊平分秋色的记性逼迫他记下了来过的人,也自然记下了该来却没来的人。
这是问荇守灵结束后第二次见到这下人,上次见到,他正跟在柳携鹰的身后,不知在同他说笑什么。
家仆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牙齿发着抖,脑海中的狡辩被哽在喉头,成了吭哧吭哧的声音。
问荇那双眼睛总是含情带笑,可含的情似乎不给任何人,带的笑也只是他的习惯。
现在问荇这副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暗潮汹涌的模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算了,我知道你也是为讨生活。”
问荇突然收起那副转瞬即逝的严肃冷漠模样,笑着岔开话题。
家仆不住地胡乱点头,他本就不是灵光的人,自认为干得最灵光的事就是即使攀上柳携鹰。
他本就擅长攀附,除去附和问荇,他想不出第二种办法来。
“但你最好别在我眼皮底下犯差错。”
问荇压低声音:“也别想着替谁寻我的麻烦。”
“是,是。”
好好说这话,问荇突然又变了脸色,家仆连连称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请您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没本事动你。”
问荇斜睨了他眼,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出去,我不用人替我换衣服。”
家仆边应声,边往后挪动,脚跟猝不及防撞在门板上,撞得他脸色铁青,又不敢吭出半个音。
“怎么出来了?”
问荇故意压着声音,其他家丁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知道原本进去还好好的人,在里面吵吵嚷嚷,出来还是副失魂落魄模样。
可那家丁只是双目无神,脸色灰败地拼命摇头。
他明白的,问荇根本不会放过他。
可他有什么错。
大少爷活不久了,哪怕对他们再好,也不可能作为个死人护着他们,他也只能依靠二少爷。
他不愿意说,其他家丁也问不出话。不安和恐慌弥漫在六人中间,这种心中的躁乱直到问荇更衣出门时才有缓解。
原因无他,问荇长得本就好看,正儿八经整理好衣服后,任谁都得夸句他丰神俊朗,瞧面相就是个正派又活泼的小公子。
他笑起来,举手投足都和心机深沉搭不上边。
但被问荇的表面迷惑了没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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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仆中隐约有人察觉到不妥。
为了防止问荇故意找事,送去里边衣服都筛选过,自然没什么过于不吉利的衣服,或者过于不体面的衣服。
可问荇偏生就在一堆衣服里精准挑了唯一一件黑底金纹的衣裳,把他身姿衬得修长挺拔,却又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那些配着衣服的金银玉器首饰也一件没戴,甚至原本黑衣上的金扣都被问荇解了。
问荇自己简单盘了个发髻,脸上半点粉没敷,显得他面容略有憔悴。
他手腕处系了条五色的绳结,被偏白的肤色衬托得格外醒目。
五色绳结……
年岁大的家仆脸色骤变。
五色绳结一般系在哥儿手上,会随着哥儿下葬。
少爷死的时候,手腕上正系了条五色绳结,他记得清清楚楚。
而那条绳结与这条是一般模样,也不知问荇是从哪寻来的。
他居然能偷偷摸摸,又把正常的衣装又穿成守孝的模样!
“您看我作什么?”问荇别过眼,声音里带了些胆怯,似是被老家仆看得不适。
他皱了皱眉,眼尾处染上不安。
问荇慢声细语:“是我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
家仆:……没什么,您穿得好!
——————
要想俏,一身孝。
连鹊手上的五色绳结在他出棺材时出过场,小问这个是自己编的高仿版本。
第248章家危速归
老家仆纵然心中有万般话要说,可此刻也只能全都塞在肚子里,闷得愈发难受。
要说黑色的衣裳奇怪,问荇一身衣裳的确也不是丧服。
说手上系绳不吉利,可问荇给柳少爷守灵,又确实是一片赤诚之心。
不愿惹着这祖宗,家仆只得连连赔笑:“没有的事,只是若是您能穿得再喜庆些会更好。”
“没有不妥就好。”
问荇脸色稍霁,只听了前半截话就径直往前走去,丝毫没有居人篱下的不自在,熟稔得像是来了自己家。
几个家仆闷头跟上,心里都是笼罩着片愁云惨淡,目光紧紧追着他的背影,生怕一不留神,问荇又惹出些麻烦事来。
院里的桃枝点了翠色的芽,青瓦上被刷得干干净净,半点苔草都未曾留下。
经过前些日子的一番磋磨,柳家里头的排场缩水得却并不明显。
毕竟是几代传下来家底深厚的大户人家,上个家主懦弱没主见,管着柳家十来年都没把柳家玩出事,县衙里的排查和责难也暂时没让柳家明面上显得狼狈。
感受到身后齐刷刷投向他的紧张目光,问荇收回思绪,专心看前方的路。
“三少爷!”
走到卵石路上,迎面走来衣着华贵的孩子,孩子身后跟着两个侍从。
问荇身边的家仆慌忙行礼。
柳随鸥瞧见问荇,微微张着嘴。
“嫂嫂?”他惊讶道。
他比柳携鹰长得更像柳连鹊,只是还在豁牙的年纪,讲话都漏风,也谈不上有什么风度。
又把他当成柳连鹊的小媳妇了。
这话虽然听着奇怪,但总不能和几岁的孩子过不起。
“三少爷。”
问荇微笑着应声,客客气气给柳随鸥让开道。
“回三少爷,问公子他……不是您的嫂嫂,是您的哥夫。”
他身边的侍从吓得赶忙解释。
“唔,哥夫好。”
柳随鸥眨了眨眼,同上次遇到问荇时的固执己见不一样,不吵不闹地接受了侍从的话。
“哥夫,你先肘。”
说完后,他就规规矩矩抱着个系铃铛的球,站在旁边给问荇让开道。
“多谢三少爷。”
许久不见柳随鸥,他比之前瞧着要懂事,但也更沉默。
男孩好奇地用眼睛打量着问荇,克制着自己的动作,但属于孩童的心事却没很好地藏住。
等到问荇走远,柳随鸥才忍不住问身后的侍从:“哥夫,来做什么?”
“回三少爷,小的也不知道。”下人想了片刻,谨慎又毕恭毕敬道。
“哦。”柳随鸥闷闷不乐,往前小幅地走了几步。
之前还会骗他说他大哥会回来,可他给大哥跪过灵堂,知道只要进去的人都不会活了。往后就没人骗他了,这回直接不和他说。
他最近又多了好多要学的东西,二哥生了病,据说可能好不了,娘是要他和大哥一样厉害。
可他做不到那么厉害,他不要大哥的东西,他想要大哥回来。
远处传来躁动的声音,柳随鸥佯装没听见,快步朝着另个方向走。
二哥的病今天又重了。
“是什么声音?”
与此同时,离声音发出源头更近的问荇也注意到了动静。
“应当是外头的动静。”
下人们支支吾吾。
“公子,柳夫人该等急了。”
问荇了然:“也是,听着像野犬的吠叫,山边上很多。”
下人们的脸色越来越白,不敢应也不敢否定,问荇兀自往下说。
“我只是没想到在柳家,还能听到这种声音。”
不长的一段路,足以是之前偏向柳携鹰的家丁站都站得不安宁。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问荇不是记恨所有人,只是单纯地对柳携鹰刻薄。
他们也只能用给问荇带路,总比服侍疯掉的柳携鹰要好些的借口宽慰自己。
等到了柳夫人门口,除掉进去通传的家丁,其他人都等着交代好事,干脆利落把问荇丢给守在门口的护院,随后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过去片刻,问荇被个侍女请入屋里。
“柳夫人。”
隔着纱,他垂首,毕恭毕敬向坐在远处的女人行礼,乖顺得仿佛只是个极好拿捏的赘婿。
“起来。”
柳夫人的声音听不出明显的憔悴,就像之前柳连鹊死而复生,柳携鹰发疯之类的事都没发生过。
“我喊你过来,是有关分家的事。”
她屏退身边的侍女,转瞬间,诺大的屋里只剩下她同问荇两人。
问荇能看见柳夫人被圈在纱里,柳夫人从里往外看见他一身黑色,微微沉下面色。
问荇这身装扮,是逼着她要想起柳连鹊来。
“分家?”问荇诧异。
“怎么突然就要分家了。”
忽略掉问荇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柳夫人不愿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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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掰扯,开门见山道:“你应当也清楚,连鹊不在,眼下我们一脉没有能镇住人心的继承人,”
“旁支们想要借分家拿到家产,最近已经有许多不安分的小动静。”
旁支们不是傻子,到这种主家摇摇欲坠的时候,都想着分一杯羹。
而其中跳得最欢的,莫过于柳家老家主的亲弟弟柳培聪。
“之前的嫌隙暂且先放下,往后你要同我清算,我绝无怨言。”
“但你作为少宁的丈夫,眼下当为家里分忧。”
柳夫人顿了顿。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柳连鹊,现在提柳连鹊算得上无耻,但为柳家往后的未来着想,她不得不说。
“你若是想尽可能分得好处,为你们谋好出路,最好能听进我的话。”
“我这孤家寡人,要大好处作什么?”问荇失笑。
“眼下我只想安生过日子,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往后的出路谁也说不清是哪条。”
“问荇!”
听到他的风凉话,柳夫人声音略微变了调:“现在此处没有其他人,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自然,问荇口才再好,头脑再灵光也不能作为赘婿为他们挣来家产,到时候能拿几间铺子给他都算得上客气。
可倘若把柳连鹊没死的消息传出去,作为原本继承人的柳连鹊就算无法阻止分家,也能够让本家分到最肥的一块肉。
柳夫人心里也很清楚柳连鹊已经未必会向着她,此次只有问荇一人到来就是最好的佐证。
她清楚两人手里有一小笔钱,还算不上富裕,同问荇谈更为实在的、共同的利益,或许已成为最后的机会。
“您其实不是希望我帮您,是希望我让连鹊出面帮您。”问荇淡淡抬眸,戳破了柳夫人羞于启齿的话。
“听闻您只要找我,他身子还没养好也没过来,我不能越过他替他做决定。”
“那就听少宁的意思。”
被问荇点到羞愧处,柳夫人的态度比方才和缓了许多。
柳连鹊是商人家出身,也非常擅长权衡利弊,只要问荇肯去同他说而非故意阻拦,他理当会松口。
“过两日会有几个远房亲戚,但离分家还需要些时候。”
“劳烦你修书一封给少宁,倘若他真愿意回柳家,等最要紧的日子过去,得来家产的至少三成都会分给你们。”
“给继承人的家产理当不止三成,况且关起门来分家产没有凭据,谁也说不清楚您能否兑现诺言。”
问荇态度变得严肃,全然没了方才那副散漫模样:“但正如我方才所说,我无权过问我夫郎的选择。”
“我会去想办法询他的意见,但在此之前,请您不要限制我的出入自由,也不要打听他的踪迹。”
柳连鹊该得的那份家产谁也赖不掉,到时候需要同柳家商量好后,再白纸黑字地写清楚。
柳夫人听习惯了客套的言语,被他过于直白且稍显无礼的话气得不轻。
碍于现在有求于问荇,自己又是亏心的一方,她也只能维持住面上冷静,尽数同意问荇的要求。
“我答应你,但我听闻你之前和柳培聪走得近,所以你也需保证在其余人任何面前,不会透露我们今天的话。”
“那是自然,我同柳培聪并不熟悉。”
问荇之前看起来和柳培聪关系不错,实际上柳培聪只是想拿他来让柳夫人难堪,而问荇借着柳培聪的想法,在迎春宴上反将柳家一军。
现在的柳培聪,估计是要把他当成仇家来看。
问荇不想让其他柳家人讨上好处,也比柳夫人更不希望柳连鹊提早暴露,给柳连鹊惹来麻烦。
虽然过程算得上剑拔弩张,但两人好歹是达成了最终的共识。
暂时站在同一边上,柳夫人给他的待遇变得极好。
他给问荇安排了处幽静又风景好的小院,没再拦着他出入柳家宅邸,甚至问荇不想要下人跟随,柳夫人真就没让下人跟着他。
可惜这诚意来得太晚,之前柳家对问荇的态度早已让问荇对柳夫人充满防备,也不再对柳家抱有任何的期望。
等到了三更半夜,亥时已经睡下的问荇爬起身来,确认过四周没偷看的人后,他抽出一张符箓,用极细的毛笔在符箓背面写上字。
等待他落下最后一笔,符箓微微抖动了两三下,随后乘着风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249章费尽口舌
对于柳家上上下下来说,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
问荇不给好消息也不给坏消息,每天都是副不疾不徐模样,卯时或者巳时起来,然后天色刚擦黑就回到屋里去。
白日他干得事情很杂,有时会出门闲逛,更多时候还是待在柳连鹊曾经的屋里种花喂鸟,但总归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一整天。
原本家仆们还警惕着问荇,怕他去寻柳携鹰的麻烦,或者窥探柳家后宅。
但问荇住的宅子离柳携鹰躺的地方太远,他压根没这意思,整日都瞧着无所事事,偶尔撞到的只有清晨去书房念书的柳随鸥。
“三少爷,早。”
问荇客气地同柳随鸥打招呼,这个不讨人嫌的小男孩也总煞有介事地回应他。
“哥夫早安。”
没过三天,盯他的家仆就少了大半。
倒不是柳夫人放松了警惕,而是柳家要来群棘手的旁支,多数家仆都要去忙活招待客人。
毕竟柳培聪并没比问荇要好应付到哪去。
临近傍晚,问荇正在柳连鹊的旧居里整理他落下的画,一个下人站定在门外,谨慎地敲了敲门。
“说。”
听到问荇的声音,下人才敢说话。
他隔着门:“我这有些事需要知会问公子,需要请您先出来。”
“什么事?”
问荇隐约猜到了家仆来意,继续埋头擦拭落了灰的画框。
他的态度冷漠,但家仆不敢发怒,反而愈发愈发恭敬:“公子,明日培聪老爷要过来,您也见过他的。”
“夫人的意思是您也算柳家人,让您且跟着一道接待他们。”
“我知道了,明日我随你们去。”
问荇起身,随意拍落黑袍上落的灰。
“……问公子,老奴想多嘴两句,有些见培聪老爷的忌讳,恐怕还得需要您知道。”
家仆不肯走,大着胆子还想让问荇听他说教。
问荇是乡野里出来的人,没规矩惯了,要是在明天这么要紧的场合说错话,那简直太丢人。
“你要给我立规矩?”
问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听不出明显的喜怒。
柳夫人现在都不敢给他立规矩,这家仆倒仗着自己是柳夫人的亲信,开始自作主张念叨他。
念叨的内容想想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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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非就是让他客气些对柳培聪,但又别露出土气,举手投足不能丢柳夫人的面子。
“不敢,不敢。”家仆连连称否,“想来问公子灵巧,应当也不用老奴说太多,是老奴多嘴了。”
家仆灰溜溜地落荒而逃,问荇将手里的画框竖在角落。
柳连鹊之前住处的清净被打搅,窗边的鸟雀飞了,他也失去收拾杂物的心情。
恰巧也该是回屋歇息的时候。
他将钉锤都收在木箱里,两手空空迈出门去,淡淡扫了眼敞开的院门。
方才问荇进来时已经关好了院子,是那家仆借着柳夫人的名头自作主张闯入。
不过也无妨了,柳连鹊今后也不会在此处常住。
没有便携的通讯手段,他发出的符箓这几日宛如石沉大海,但子符发出的当日,他手中的母符早就碎裂,说明柳连鹊已经顺利收到了信。
“哥夫。”
他走到半路,稚嫩的童声从树丛后边传出来。
问荇和柳随鸥刚巧走到一处岔路口上,柳随鸥红着眼眶,极力撑住哭腔,挺直身子同他问好。
他身后还是那几个侍从,都是一副无奈又疲惫的模样,见到问荇才强打起精神。
“三少爷是怎么了?”
虽然按理来说他不该管闲事,但看柳随鸥的模样实在是反常,问荇忍不住多问了句。
“没大事,只是三少爷今日功课没学会。”家仆赔笑,“三少爷聪颖早慧,可这岁数的孩子,难免会心里着急。”
柳随鸥模样失魂落魄,恹恹地低着头,既没有否认,更没有承认。
“已经天黑了,他怎么才刚休息?”
问荇微微皱眉。
柳随鸥甚至还没到去学堂的年纪,他之前清晨就看见柳随鸥去书房,现在又瞧见他傍晚才离开。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怎么同问荇解释才好。
“是,是我要学。”听到他的话,柳随鸥更加失落了,他磕磕绊绊地道。
“明日,叔叔、伯伯要考我功课,我要答粗来。”
到底是几岁大的孩子,他想到这几日学的那些看不懂的字,还有夫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越说越委屈。
要是大哥,肯定不会和他一样。
豆大的眼泪溢出眼角,吓得几个家丁也顾不上问荇在场,赶忙慌忙哄起柳随鸥。
“三少爷别急,明日答不出也没事,咱们先回去歇着。”
“是啊,您再撑几日就好了。”
听到柳随鸥的话,问荇顿时明白他这几日为何被逼着学些他这年纪不该学的知识。
明日柳培聪要带一大群人来,如果柳随鸥能够表现得足够早慧沉稳,甚至又赶上当年柳连鹊的能力,自然能为柳夫人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可从柳连鹊那,问荇早就知道柳随鸥之前是被放养的状态,勉强算是读书的料子,但绝对不是天才。
柳连鹊还是记挂他这无辜的三弟,他不在了,柳携鹰不能扛事。那么柳随鸥往后的遭遇,极有可能是他幼年时的重演。
“吃糖吗?”
问荇半蹲下身,变戏法似得掏出几块包好的花生酥。
柳随鸥止住抽噎,吸了吸鼻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问荇。
他很想吃,但现在不是吃糕饼的时候。
“我不能吃。”
“我不告诉你娘。”问荇放轻声音,“这几个哥哥也不告诉她。”
“真的吗?”
男孩用期待的目光看了眼身后的家仆,家仆们骑虎难下。
终于,有个大胆的接过问荇手里的花生酥替柳随鸥试过味,问荇也地取了块放进自己嘴里。
见问荇出乎预料地配合,花生糖多半没毒,他们这才拿过小块花生酥,默许了这按理来说不合规矩的行为。
“……多谢问公子。”
这几个家丁都是跟着三少爷的人,对问荇没什么真切的恶感,而且就这几日同问荇短暂的接触来看,家仆们觉得他其实算得上好说话。
更何况据说现在问荇在柳家能横着走,和问荇对着干铁定没好下场。
瞧着一行人渐渐远去,问荇同回头看他的柳随鸥招手告别。
虽然家仆们嘴上答应,但花生酥能不能真让柳随鸥吃上还不是定数,他也只能替远在康瑞的柳连鹊关照下幼弟,和柳随鸥走得太近对他们谁都没好处。
也不知他夫郎小时候喜不喜欢吃糕饼。
问荇垂下手去,隐匿在绿草如茵、树木参差的园林之中。
翌日,寅时。
问荇睁开眼,看着外头渐渐泛白的天色毫无睡意,索性先穿好衣裳。
他点燃烛火,看向铜镜之中自己模糊的面容。
这张脸早已没了半年前的憔悴模样,即使昨夜满打满算就睡了三个时辰也显得精神奕奕。
但问眨眨眼,眉毛微蹙了蹙,原本朝气的面容陡然生出几分病态,隔着雾蒙蒙的铜圆面,更是显出说不出的愁苦。
又过去两刻钟多,来接他的下人也到了门口。
他们准备了很久才敢敲门,可门在瞬间就被从里推开,问荇早已穿戴整齐等候多时。
和先前见柳夫人一样,他又被拉到处专门用来梳妆打扮的小屋里去,岁数大的家丁举着灯,一寸寸检查他的衣着和容貌是否得体。
细腻的料子不耐磨,问荇这几日顶着锦织长袍到处乱逛还做手工活,覆盖在关节处的黑色布料已经出现了磨损的痕迹。
虽然剐蹭很轻微,不对着光压根看不见,但就像美玉上突兀出现瑕疵,让人扼腕叹息。
资历老的家仆瞧着衣服心都在滴血。
这件黑长袍可是上好云锦织成,金线里头是真有金子,至少值五两银,问荇穿着就当穿土布一样,还到处乱跑。
太丢份了!
“问公子,去见几位老爷是大事,还得您别穿磨过的旧衣裳,能穿得更新些。”家丁们早有准备,给他带来十余套衣服。
“还请您委屈下,暂且换件。”
“我喜欢黑衣裳。”
听到让他换件衣裳穿,问荇粗粗看了圈供他更换的衣服,露出些不乐意来。
是柳家非要说他之前穿得不上台面,他依照柳家的意思穿衣服,现在又要更换。
没能用借口让问荇换件喜庆些的衣裳,家丁们怕耽误时辰,只得又寻出件模样类似的黑红色衣裳让他穿上。
收拾好衣服,问荇手上的五色绳结成了最大的麻烦。
“问公子,您能不能先把绳子解了?”
屋里不冷不热,但举着灯的老仆已经出了满身汗。
“不行。”
问荇微微睁大眼,反应比刚才激烈得多:“这是我夫郎留下的遗物,我一直都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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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谎!过年那会问荇手腕上分明空荡荡。
但就算知道问荇在扯谎,家丁们也无计可施。
直到把人送到议事堂前,他们也没让问荇把手腕上的五色绳结摘下,幸亏衣袖宽大,能够勉强遮住这条五色绳。
仪事堂中隐约传出交谈的声音,柳培聪意味深长的笑声透过厚重门扉,变得愈发模糊不清。
柳夫人说得比他少,而且声音也更低,站在门口就更是什么都听不清了。
“问公子,夫人请你进去。”
柳夫人的贴身侍女走上前,恭敬地引他向前走。
问荇颔首。
仪事堂的门被不疾不徐地推开,里头多数座位都空空荡荡,正式的商讨尚未开始。
柳夫人面前摆了扇云母屏风盖住她的面容,而另个主座上端着的中年男人,正是柳培聪。
“大哥走了这么多年,嫂嫂料理柳家大大小小的家务事,也是辛苦了。”他假笑着把茶盏举到嘴边。
“这些年,我也是不希望嫂……”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到门口的动静,家丁侍女们把头压得更低,柳夫人和柳培聪却齐齐抬起头来。
青年腰间系了黑色的束带,勾出劲瘦的腰来,束带上是暗红色的兽状花纹,是种带角的动物,像雄鹿也像白泽。
晨光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直直射入,问荇抬眼看向主座,又在将要和柳培聪四目相对的瞬间触火般垂下眸去,极好地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
拱手行礼,问荇的腕处露出之前藏在袖袍之中的五色绳结,把手背上原本若隐若现的青筋衬得明显。
他唇角勾出丝游离的笑,眼中却泛着沉郁。
还有些恰好能被察觉到的心不在焉。
被梳整齐的头发不知何时露出破绽————问荇右边鬓角处垂落几缕青丝,让他的桃花眼显出几分不轻不重的憔悴。
“给母亲请安。”
他薄唇轻启。
作者有话要说:
问荇,一个擅长给各种小朋友塞糖的大朋友。
第250章各凭本事
隔着屏风,柳夫人颔首:“问荇,起来。”
柳培聪的态度自然没她这般和缓,善于掩藏情绪的男人脸色阴鸷了一瞬,随后也没变得有多和煦。
“许久没见问公子,问公子看起来是憔悴了不少。”他勉强露出笑。
眼尾处挂着恹色,皮肤还是同之前那般苍白,过于好看的面容上,那双桃花眼不知瞧着何处,显得问荇整个人都很没精神。
瞧他这副模样,想来开春后过得也不好。
但这个冬天,柳家过得也不好,问荇凭什么过得好?
先是县衙里头那位女公子抓了机会,险些就要查出些神神鬼鬼的事,撼动柳家根基,幸亏县衙也没想和他们闹得太难看,收场还算和谐。
但柳培聪的生意多少受了影响,原本生意一谈一个成的和园突然失去了奇异的本事,他连轴转了许久,才挽住自家生意没走下坡路。
而其他柳家人多多少少也遇到了麻烦事,这也是加重他们分家念头的导火索。
柳培聪看问荇的眼神已无当时的赞许,更多是厌恶和惧怕。
问荇嘴角扯了扯,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晚辈身体无碍,让您担心了。”
“说起来我记着问公子平日都在江安镇,今个怎么来柳家了?”柳培聪虚情假意道。
听到柳培聪堪称明知故问的话,问荇面色犹豫,故意朝着柳夫人的方向看,干脆把问题抛回给柳夫人。
“是我叫他来柳家。”柳夫人道。
“毕竟是商议大事,他也是鹊儿临走前都一直记挂着的人,不可能放着不管。”
“嫂嫂的心的确细,但我看这就有些多此一举。”柳培聪声音里带了些不明显的不满。
“问公子当下也有地种有屋住,应当不劳我们操心。”
“现在正是开春种地的时候,嫂嫂把他招来,怕是还要耽搁他种地。”
柳连鹊不在,这姓鲁的女人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还想凭着柳连鹊留下的赘婿多分些家产,简直是异想天开!
问荇家里他查过,就是一群泼皮无赖,问荇现在能有块好地种都不错了。
趁着问荇低头,柳培聪恨恨瞥了眼问荇。
之前就知道问荇是个头脑灵光的,现在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只要本家能利用他多分到一星半点零碎家产,问荇再从其中拿一成,都够他后半生衣食无忧了。
思及此处,柳培聪是无比悔恨。
当时他就不该大力引荐醇香楼,让问荇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甚至让不少旁支对他有了印象,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按下心中烦躁,还想要和柳夫人多说几句,争取把问荇赶走。
“母亲,我方才来的时候,瞧见有些叔伯也在附近了。”问荇频频朝着门的方向看,一副心神不宁模样,没等柳培聪说话,自己顺势开口。
“他们在外边等着,应当会着急的。”
他进来的时间卡得正正好,他们谈话之间,其他的旁支也都在外边等候。
“……既然他们也在外头等候多时,先让他们进来。”
计划落空,柳培聪咬牙切齿。
这次来的只是部分旁支,问荇对他们多数人有些印象,但基本都是迎春宴上见过,自然算不上熟悉。
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柳随鸥,他被两个高大的家丁拥着坐在显眼的位置上。男孩不安地握着拳头,极其不适应被人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打量。
问荇站在最次的席位,等到所有该来的人鱼贯而入,柳家人们客套完毕,他才随着大流一同坐下。
他身边坐着的也是些亲缘关系更远的旁支,因为离主座远,这些旁支也没前排的人守规矩,时不时还会低声耳语。
些许窃窃私语灌入问荇的耳中。
“这老三还是不如老大,你看他怕成什么样了。”一个同问荇差不多岁数的青年看着紧张又害怕的柳随鸥,挑剔地评价。
他小时候爹妈就喜欢拿柳连鹊和他比,他记得柳连鹊在这岁数,已经能做到面上不显多余的情绪。
虽说柳随鸥比同龄孩童已经镇定得多,但还是比不过柳连鹊嘛。
青年身边的男人留着胡子,面相比他大了十来岁,言谈举止也更为谨慎。
他不满地瞥了眼自家这没眼力见的弟弟,压低声:“先安静会,前头那几位要说话了。”
虽然柳随鸥不如柳连鹊是不争事实,但也不该在这时候说出不恰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