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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夫郎帮帮

“你打算下步怎么走?”

长生想了又想:“我附在凡鸢身上,能使出的术法有限,但能试着带你穿墙离去。”

他就是用这办法救了那侍女,也自然能用这办法救问荇。

“没用的,你应该也清楚外头全是人。”

问荇思忖了片刻。

“我们冲出去。”

“啊?”

鸽子的豆豆眼惊讶地睁圆。

“直接出去。”问荇又重复了遍。

“不是现在,要等个好时机。”

子时。

守在门口的下人们昏昏欲睡,府中大多数人都被调去携鹰少爷那儿了,其他地方乱成一锅粥,他们这冷冷清清,也没人来管。

砰————!!!

突然,一阵剧烈的响声从简陋的屋中响起,震得所有人浑身一哆嗦。

响声过后,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几个下人拿不定主意,在原地杵了会,才有个胆大的把门拉开一条缝。

问荇没和他们动过手,之前他们试了很多次,这次应该也……

一阵极重的推力狠狠抽在那家丁脸上,把家丁撞晕在地,脸色苍白的青年破门而出,身后跟了只羽毛灰白的鸽子。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鸽子微微振翅,睡意就突然席卷上他们的四肢百骸。

家丁们摇晃了两下,没来得及报信就栽倒在地。

“他们只能睡一刻钟。”

施完术法的长生摇摇晃晃落在问荇肩上:“居然这么好对付。”

“待会应当有人会来拦我们,希望也别太难缠。”

“不会太难缠,大部分人都在柳携鹰住处。”

柳携鹰的病晚上更重,所以晚上才会寻不到郎中,问荇挑了夜最深的时候出来,就是想哪怕不能少和家丁们起冲突,也晚和他们起冲突。

问荇快速捡起离他最近的家丁手中木棍,解下他腰间的短刀别在身上。

两件武器用来防身就足够了,可他还嫌不够,又从其他家丁身上解了三把小匕首,捡了三根长木棍。

“我让他们睡过去便好。”

长生不爱看打打杀杀,也怕问荇在路上就受伤,忍不住劝他。

“你的灵力能省则省,后面多得是用得上你的时候。”

“就知道让我干事。”

长生叹气:“你该把柳少爷放出来,这是柳家,他比我们谁都清楚,而且他是邪祟,能护你一路畅通无阻。”

当时把柳连鹊封印就是为了保护他,现在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时候,封印早就可有可无,可问荇就是不让他把柳连鹊放出来。

“我舍不得。”

“况且眼下还没到非让他出来的地步。”

问荇边同长生低声交谈,边依照谢韵给的路线图快速地找路。

他将香囊藏在胸口,所以也没看见香囊方才突然短促地闪了两下青光。

问荇没走几步,就看见进宝从树丛里窜出来,激动地跑上前:“大人,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其他小鬼也跟在进宝后面,瞧着精神都好。

“都拿着。”

问荇将木棍扔给三个兵卒,匕首抛给其他鬼,武器穿过他们灵体,浮在半空中。

“这是要……”

郑旺试着耍了两下木棍,表情由疑惑转成兴奋。

这棍子对他来说太轻了,但是打起架也够用。

问荇冲他点头,随后神色一凝:“来人了,注意别出人命。”

有几个家丁举着火把,是听到问荇这儿传来巨响被引过来的。

“知道了。”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上阵杀过敌的郑旺一马当先,舞着长哨棍朝他们冲来。

“看棍!”

“丢人。”进宝嫌弃地摇摇头。

哪家打架还要吼两嗓子,真败气势。

家丁们肉眼凡胎看不见鬼,只能看到根木棍悬浮在空中,随后流畅地转了几圈,朝着他们直直落下。

有鬼啊!

他们哪见过这阵仗,被诡谲景象吓得魂不守舍,有个直接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剩下几人回过神来,赶忙抱头鼠窜。

逃跑的逃跑,搬救兵的搬救兵,慌乱中把火把落在了地上。

问荇正好捡起他们的火把,抛着手中匕首,直直往前冲去:“走。”

“好耶!”

进宝想学着问荇把匕首抛起又接住,结果接了个空。

他摇晃两下,强装无事捡起匕首,仰着头快步跟在问荇后头:“问大人等等我————”

闻笛小心攥着匕首,勤勤恳恳护着黄参:“黄叔,你小心身子。”

他自己害怕得牙齿打颤,还没想着关心老人家。黄参心里叹了口气,配合着他佝偻身子,作出副害怕模样。

还没装几步,老爷子余光瞧见树丛里有人影,眯着眼睛抛出匕首,直直钉在树上。

嗡。

匕首嵌进树皮里去。

“啊啊啊啊啊!!!”

树边传出尖利的惨叫声,一个小解的家丁狼狈提着裤子手忙脚乱溜走。

闻笛缩了缩脖子,不敢置信地看向身边年迈的郎中。

黄参摸了摸胡子,慢悠悠取回匕首,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还是太嫩了。”

他在闻笛这岁数天天自己上山采药,没点身手怎么能行?

见闻笛有些气馁,黄参眼珠转了转,重重咳嗽了两声:“哎呦,我怎么闪着腰了……”

闻笛立刻精神起来,扶住了黄参。

他们刚开始还走得轻松,奈何柳家实在太大,越往前走靠近柳携鹰,阻拦也就越大。

一路上碍事的家丁越来越多,他们仗着人数足够,虽然害怕,但还是有人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从开始郑旺就能对付得了,到后边郑旺渐渐吃力,需要所有鬼和问荇一起才能与家丁们抗衡。

不能随便杀人导致所有鬼都束手束脚。

进宝用刀划伤了个扑向问荇的家丁:“大人,我们是要去哪啊?”

问荇沉着脸,一脚踹开个要偷袭的家丁,再给另个家丁脖子上来了个手刀:“柳携鹰的卧房。”

长生在他肩膀上被颠得受不了,眼冒金星飞在半空:“不行,又要来人了。”

从鸽子的视野居高临下,能瞧见不远处又来了十几个人。

随着有人回去通风报信,来的家丁都知道问荇会些怪力乱神的事,所以没一开始见着问荇的家丁那么怯场。

最要紧的事夫人说了,能够把问荇抓住的人,赏五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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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财使人冲昏头脑,问荇能明显察觉到家丁们开始不要命起来,手中的武器也从棍子变成了刀。

有些抓着他的腿让其他人扑上来打他,得亏问荇使出浑身劲才没让家丁得逞。

他给三个兵卒棍棒,就是担心这群见过血的壮汉控制不住拿匕首的力道失手杀人,可再这般下去,得把后头捡到的匕首给郑旺他们了。

问荇脸上已经挂了彩,他无所谓地揩掉血迹,目标明确往前冲去。

只要手脚没受伤就好,再往前走不了几步,就该到柳携鹰的卧房。

他下意识地将香囊藏得更深,可指尖的血痕触碰到香囊的一瞬,香囊微微发出青色的光。

长生对鬼的气息很敏感,察觉到不对想要飞落下来,却无从下脚,只得提醒问荇:“问荇,你的香囊————”

问荇狠狠撞开想要压倒他的壮汉,嘴里隐隐出了些血腥味。

手上微微刺痛,他低头看去,掌心不知被谁划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滴滴答答往下渗血。

顾不得包扎,他飞快地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刀,冷着脸向前砍去。

他不要命的动作吓清醒了几个家丁,也让小鬼和进宝得以再次贴近问荇的身。

小鬼们替他拦着人,问荇终于有机会取香囊探究竟,可手上粘稠的血液让他无从下手。

几滴血落在衣襟,其中一滴滴在香囊上。

刺目的青蓝色光芒从他的衣服里泄出,香囊抖动几下,自己飞出问荇的胸口,悬挂在半空。

香囊上青绿的山水颜色鲜活得仿佛能够流淌,弯弯绕绕的红绳如血般艳丽,原本紧紧缠绕在口上的红绳正缓缓抽离。

小鬼们均是一阵心悸,纷纷预感到了有大邪祟在周围。

进宝还勉强能维持住不失态,他扭过头又惊又喜:“是柳大人!”

问荇抬起手,香囊落在他的掌中,源源不断的青色分成两股,一股汇聚在问荇身前,一股沿着他的伤口流淌,使得可怖的伤处快速愈合,只留下淡淡血痕。

起风了。

强烈的风环绕着问荇四散吹拂,吹得枯枝败叶漫天乱舞,原本就有些畏惧的家丁们睁不开眼,心生退意。

小鬼们不敢松懈,拼命拦着家丁们不让他上前,唯恐伤到风暴中心的二人。

问荇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团青绿涌动,直到青绿色汇聚成人。

他神色宁静,紧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青年眉间如血,风吹得青丝肆意飘起,宛若来到人间的神明。

“连鹊。”

问荇擦掉脸上狼狈的灰,用干净的手轻轻摸上他的脸。

邪祟睁开眼。

青蓝色将他的瞳孔淹没,一阵强风吹得除了问荇外的所有人后退三步。

长生被吹得东倒西歪,幸亏王宁眼疾手快替他挡了下,才没让他撞到树上。

“柳少爷怎么出来了。”长生用力摇了摇脑袋,他的封印应当很牢靠才对。

“不过也算是好事,他的本体在这有没了封印,现在只强不弱,有柳少爷在,我们想去哪都没问题。”

要不是问荇怕柳连鹊受伤,早该把柳连鹊放出来帮忙了。

柳连鹊温柔地看着问荇,缓缓抬起手,压着他的掌心,带起阵微风来。

“夫君。”

趁着问荇手上没武器,有个不死心的家丁匍匐着往前,偷偷摸摸想要偷袭。

柳连鹊微微侧过头,原本的温柔立刻替成了无悲喜。

家丁哀嚎了一声,被阵强风重重摔在地上,推出去半丈远。

柳连鹊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停一瞬,又回到了问荇身上。

“我不会让谁害你。”邪祟专注地看着他。

“谁也不行。”

问荇暗暗心惊,柳连鹊在柳家强得超出他预期。

瞧见远处隐约又有人过来,连忙拽住邪祟的衣角,声音软下:“夫郎,帮帮我,带我出去。”

“好,你要去哪?”

问荇指向前方:“这里。”

柳连鹊也不问缘由,只是微微颌首。

轰隆!

眨眼功夫,高大的院墙应声坍塌,问荇眼前出现了个大洞。

他转过头,满脸期待看着问荇:“可以出去了。”

几个小鬼疯狂咽着不存在的口水,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这,这就是大邪祟吗?

进宝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垂头丧气。

果然邪祟和邪祟也有区别嘛。

郑旺怀疑地看着身边进宝,发出了伤鬼自尊的追问:“你真是邪祟?”

进宝气得脸通红,可支支吾吾也没法反驳。

给他五百年,他都做不到一眼轰开院墙,那可是大户人家石砌的墙啊。

问荇无奈,他倒也不是求柳连鹊替他拆柳家。

但简单粗暴的方法的确省了不少时间,他们只要穿过废墟,前头就是柳携鹰的卧房。

问荇往前走了几步,他脚边落下的石块化为齑粉,柳连鹊抓着他的手:“小心。”

只有三岁小童会被这么大的砖块绊倒,顶着身后小鬼们复杂又诡异的目光,问荇堂而皇之牵住邪祟的手。

“谢谢夫郎。”

邪祟抿着嘴,明显心情大好。

再往前走了几步,前边防守严明,但家丁们瞧着人心惶惶。

长生先往前飞了一丈远,听到了不少窃窃私语。

问荇大晚上突然一路杀过来,已经成了许多人口中的怪物。

但碍于自家还有别的事,柳携鹰那情况严峻,柳夫人自然是不敢报官,也没空管问荇,只得不停派家丁和护院去拦人。

“据说问荇会邪术,一路上在乱杀人还吃人,会不会杀到咱们这?”

“应当不会,去了这么多人拦着他,哪怕他是妖魔鬼怪都过不来。”

“可,可去的人也没回来,我刚刚好像听到墙倒的声音……”

问荇举着火把,瞧见柳连鹊脸色阴沉又要刮起飓风,赶忙制止:“夫郎,吓吓他们就好,别闹出人命。”

柳连鹊手边青绿色的光团暗淡了些,面露赞许:“有善心,好,不杀人。”

众鬼:……

总觉得这话平时柳少爷说着挺好,现在说着挺好笑。

“问荇来了!”

护院们如临大敌。

夫人说过,一定要死守着外头,不能让问荇闯到柳二少爷的病榻前。

问荇每往前走一步,他身侧就刮出带着青绿色的强风,驱赶想要上前阻拦的家丁。

风墙死死罩住问荇,连片残叶都飞不进来,哪怕有人在夜里搭起了弓,箭也只会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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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远处持弓的护院还想搭箭,被一阵无源的风狠狠击中,栽落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一瞬间军心大乱。

居然能无缘无故弄出风来,而且能让风听他的话,这问荇莫不是什么千年妖怪?

护院们银子也不想要了,识相的纷纷丢盔弃甲,不识相的就算还想上前,也让柳连鹊尽数吹走。

出来探究竟的郎中们自然是没胆子多待,有些躲进树丛里,有些躲到凉亭和屋子里,柳连鹊也就点到即止,不管他们了。

“我要去找柳携鹰。”问荇指着窗户,控诉道。

“他说我不干净,污我清白。”

打从柳连鹊破开封印就闲下来的长生翻了个白眼。

柳携鹰对问荇做过的糟心事多了去了,专捡着这些说,真是生怕柳连鹊不生气。

清醒的柳连鹊肯定不会对柳携鹰心软,问荇本意是防柳连鹊现在脑子糊涂判断事容易迟钝,还对柳携鹰有恻隐之心,提早让他心里有些准备,到时候别拦着他整柳携鹰。

柳连鹊显然会错了意。

他摸了摸问荇的脸,耿直道:“你很干净,我信你,你别听他的胡话。”

莫名其妙套到句情话,问荇一时语塞。

“啧啧啧……”

郑旺吹了声哨:“情深义重啊!”

王宁惨不忍听,憋着笑道:“柳少爷,小问不是这意思,他的意思是他不高兴见到柳携鹰。”

“就是,俺觉得他是要你给他出头哩,柳携鹰还打过问小哥。”

林大志憨笑着看热闹不嫌事大。

虽然到最后是问小哥打了他一顿。

柳连鹊想了想。

他明白了。

“你讨厌他,我替你对付他,不用你打他。”

柳连鹊沉下脸,严肃道:“谁也不能欺负你。”

“夫郎别……”

问荇眼睁睁看着一面墙整个被轰开,柳连鹊的动作比他的话要快。

屋里隐约传来柳携鹰的惨叫声。

柳连鹊停住手,困惑地看向问荇。

他也不喜欢拆墙,但是夫君被惹得不开心了,他愿意多拆。

是不能这么拆吗?

“没事。”

问荇笑容灿烂,移开半步。

“夫郎,请。”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鹊鹊

小问:一手一个家丁还能用腿解决一个,和拦路的拼了谁也别要命。

有鹊鹊

小问:夫郎,墙墙,拆拆。

第202章引狼出室

“别拆了!!”

长生实在是受不了问荇和柳连鹊这般模样,费劲扑棱着翅膀飞到问荇眼前:“柳携鹰的屋被施了结界,越拆越结实,柳少爷也未必打得开。”

问荇定睛看去,坍塌的墙面碎块的确是直直落下,而不是四散开去,甚至居然还有些碎屑反常地浮在半空,像是被什么无形气场托举。

“连鹊,收手。”

听到问荇的声音,柳连鹊立刻收住手,安静站在已经坍塌的墙面前。

屋里头被吓到的小厮和婢女蜷缩在另一头,都惊疑不定盯着问荇。眼见他快步上前,他们宛如见到恶鬼般纷纷拼命地往后退,压根顾不上躺在病榻上的柳携鹰。

只有柳夫人还守在柳携鹰床前,她垂着首,只是挪了个位置拦住问荇视线,接着专注地看柳携鹰。

问荇将手试着搭在悬浮的碎屑上,刚触摸上碎屑表面,一阵无形的力便将他的手狠狠弹开。

他后退两步看向长生,鸽子转动着脑袋:“这道结界比之前关你的屋子上的厉害太多,我也解不开。”

“现在里边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进不去。”

若是平时的他尚且能试试,可为了混进柳家,他现在只是只有些灵力的鸽子。

柳连鹊也意识到单纯用祟气破不开结界,手边蓄的青光渐渐暗淡,他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提防有人来偷袭问荇。

可经过这么一茬,问荇早就成了小厮们眼中的妖道,自然是没人敢和问荇来偷袭这套。

柳携鹰的状况很不好,时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呻吟惨叫声,大得能传到很远处的树林里,听着完全变了调,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方才问荇在远处就看到他在床头挣动,现在走近了看,哪怕柳夫人的身子挡住了他半边身体,依旧可以看到他垂下后不停抽动的手腕,以及腕上绑着的束带。

若是没有这层层叠叠,牢牢绑住他手腕的布条,恐怕柳携鹰早就发狂起身,干出和先前对那侍女一般下作又危险的事。

可哪怕局势糟糕成这副模样,柳夫人举止间依旧还算镇定。

她将面巾小心翼翼敷在柳携鹰脸上,一派慈母模样。

若不是柳连鹊“死”时,问荇是守灵时间最长的人,怕是要真的信了。

“柳夫人。”

听到问荇喊她,柳夫人依旧纹丝不动。

“你若是不希望柳携鹰继续是这般模样,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须臾,柳夫人缓缓起身。

“我知道你要什么。”她声音疲惫,但依旧不失威严,“我可以把少宁的肉身给你。”

“真的吗?”进宝惊讶。

他们费尽周折就是为了找柳大人肉身,柳夫人居然这么轻易许诺给他们?

“哪能有这般好事。”黄参无奈道。

果然,柳夫人接下来就开了条件。

“但你要交于我少宁的一魂一魄,待到携鹰安好,我会把魂魄再交还于你。”

一魂一魄,又是这说法。上次听到要一魂一魄,还是从长明嘴里。

听到柳夫人的声音,柳连鹊脸上露出短暂的茫然和悲伤,随后恢复成冰冷模样,仿佛眼前景象同他无干。

只要问荇说了要他给,他立刻想办法给问荇。

“您说错话了,是把魂魄交还给连鹊,不是交还给我。”

问荇轻轻安抚了下柳连鹊,随后看向柳夫人:“您要他的一魂一魄做什么?”

柳夫人转过身,平静的面色中藏着暗涌:“血亲血脉相连,鹰儿是被怨气上了身,用其兄长的魂魄可以中和怨气,且对两方均无坏处。”

“你别说,确实有这种术法,剥离生魂的一魂一魄也不是难事,可……”

长生还是觉得非常奇怪。

问荇眸色微变:“柳夫人,我只是没读过书,不是傻子,有些话我不想当着我夫郎面说得太明白,我怕他难过。”

听到柳连鹊在场,柳夫人脸色终于变了变:“鹊儿出来了,他在哪?”

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夜,以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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孑然一身站在不远处的问荇。

只要柳连鹊不愿现身,谁也别想看见他。

“我不难过。”柳连鹊轻声道。

“你同她说。”

“有个道士说过要帮你,结果他现在忙没帮上,反倒害了柳携鹰,而且那道士自己还下落不明。”

问荇观察着柳夫人脸色,猜到自己说得八九不离十。

“您在柳家掌权多年,应当不会这么好骗,盲目偏听他说的,用连鹊一魂一魄救柳携鹰的鬼话,毕竟你我都清楚,他才是没安好心的罪魁祸首。”

“所以您拿连鹊的一魂一魄是想做什么?”问荇声音骤然变冷。

“想要挟我,还是想要挟他?”

长生恍然大悟。

长明想要柳连鹊的魂魄,才会在幕后操纵柳携鹰,借此逼着柳夫人给问荇施压。

柳夫人要的就是柳携鹰安全,她只要能把柳连鹊的魂魄交给长明,或者拿来制衡长明同长明谈条件,柳携鹰不就可以脱险了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能作出如此阴毒的事?”他失声道。

这方法一旦用了,柳携鹰能不能脱险不好说,柳连鹊肯定没有好下场。

魂魄不全的生魂回归肉身会变得痴傻或病弱,不回归肉身又因不是死者,难以度化。

其他小鬼也面露愤慨,反倒柳连鹊没什么过多的反应,也不知听没听懂。

“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柳夫人生硬地避开这话题:“我不会害鹊儿,你若是不愿,那我也无话可说。”

她重新坐回柳携鹰身前,仗着有结界在,不再理睬问荇。

“谁信她的鬼话,不愿给就不愿给!”进宝怒气冲冲,“大人,我们去找存柳大人的地方,不管他们。”

“不能走。”

问荇眉头紧锁,还有些他弄不明白的事,他现在就算寻到柳连鹊的肉身,可能还要被藏在暗处不怀好意的人渔翁得利。

柳夫人就算懂些鬼神之术也算不上行家,柳携鹰屋中结界绝非柳夫人的手笔,应当是长明之前设下的。

如果柳携鹰只是个饵,长明只想要得到柳连鹊的一魂一魄,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在让柳连鹊变成生魂的同时,还想着用怨气影响柳携鹰?

他心头涌起些略有荒谬,但细想合理的念头。

“柳携鹰!”

问荇突然出声,柳携鹰浑浑噩噩中听到声音,挣扎得愈发剧烈,不时发出低吼。

柳夫人摁住柳携鹰,警惕地看向问荇:“你要做什么?”

“你是个窝囊货,若不是有柳家少爷这层身份,恐怕早已饿死在哪处角落里。”问荇语调平静,甚至带了轻慢,专挑着柳携鹰的痛处狠掐。

“啊啊啊……啊啊……”

柳携鹰愤怒地嘶吼,布条勒得他手腕通红,吓得原本回过神想要来帮忙的下人们节节后退。

问荇接着道:“可你到头来还不过是个二少爷,半分也比不过柳连鹊,若是柳连鹊还活着……”

“他死了,他……他已经死了,死了!”

柳携鹰恶狠狠扭过头,瞳仁中全是黑气萦绕,脸上肌肉被牵动出副无比狰狞的模样。

可他模糊的视线中,却出现了一个眼熟的青衣男子。

柳连鹊就站在问荇身畔,定定看着他。

当看到柳连鹊的一刻起,他脸上的狰狞可怖又带上了恐惧和癫狂。

“不对,不对,你怎么会在这!!!”

床板哐当作响,他的手腕上鲜血淋漓,柳携鹰拼命往前探着身子,想要看清楚柳连鹊究竟是活是死。

“鹰儿!”

问荇这是在故意激他,好让他失控。

柳夫人预感到不妙厉声呵斥,柳携鹰却充耳不闻,依旧想要挣脱束缚。

刺啦。

束缚他右臂的布条崩开了一层,随后又连着断开三根。

鲜血滴滴答答落下,连柳携鹰的血液里都萦绕着怨气。

“说得好!”郑旺幸灾乐祸,“这小子就是个废物,你瞧他连床都下不来。”

“虽然很解气,但大人为什么要这么气他?”

进宝不理解。

到时候柳携鹰挣脱束缚肯定要出来打人,现在他身上的怨气已经比普通的邪祟还要重了!

柳夫人取来块血玉想要遏制柳携鹰的躁动,可惜只是杯水车薪————血玉触碰到柳携鹰皮肤的瞬间开始缩小,只是片刻功夫便消失殆尽。

失态彻底失控,柳夫人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但依旧摁着柳携鹰的腕部,试图让他不要挣脱束缚。

“等会柳携鹰若是出来,能想办法抽走他魂魄吗?”

问荇眼瞅着时机成熟,询问长生。

“可以。”长生赶忙答。

柳携鹰魂魄不稳,抽走一魂一魄轻而易举。

虽然抽魂魄是平时不便于用的阴损招,但眼下不是介怀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血玉的安抚收效甚微,黑色的怨气凝聚成实体,束缚柳携鹰的布条尽数崩裂。

柳携鹰盯着柳连鹊看,眼中的怨毒也要凝聚成实体。

“凭什么,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他目呲欲裂。

问荇发现柳连鹊脸上不再是邪祟惯有的冷漠模样,他的情绪渐渐有了起伏,就像逐渐化开的冻土。

柳连鹊声音不轻不重。

“柳携鹰,我自认对你问心无愧。”

“你却自始至终希望我死。”

“我当然希望你死。”柳携鹰又哭又笑,呜呜咽咽道,“怎么,又要说对我失望,又要拿那些规矩压我是不是?”

他以为会看到柳连鹊难过气愤的模样,可柳连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极度的恨意充斥着他的大脑,在恨意的间隙,柳携鹰突然感觉到心慌和无助。

不是这样的,柳连鹊应当拿他没办法,应当被他气了还得帮他,应当把柳家的一切都给他。

“没有期望,谈何失望。”

柳连鹊缓步往前,眼中愈发清明。

“柳携鹰,你我间兄弟缘分尽散,你若再犯腌臜事,我不会替你收场,你若图我该得的那份田产,我不会让你三尺地。”

“你若动于我要紧的人,我们便是仇敌,不死不休。”

第203章以命相胁

柳携鹰剧烈地喘着气,心里的怨气无处发泄。

分明柳连鹊说了往后不管他,可他反倒是又委屈又生气。

他怎么能不帮衬他,凭什么和他争?

娘喜欢他,他又是真的男子,柳连鹊就该也顺着他,还想和他对着干!

“鹰儿,娘求求你,别再往前走了。”

柳夫人死死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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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携鹰,近乎哀求道。

问荇不关心这母子俩的亲情戏,他更担心柳连鹊看了不舒服。

“夫郎,什么时候醒的?”他歪了歪头,试图转移柳连鹊的注意。

“就在方才。”

柳连鹊眼中已变回茶色,他没再管受到过大刺激而失控崩溃的柳携鹰,淡淡收回视线:“他们说要我一魂一魄的时候。”

两人交谈间,柳携鹰彻底失去桎梏,跌跌撞撞冲向问荇和柳连鹊。

只要杀了这两人就好了。

心头有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

“来人,拦住二少爷!”

可没人回应柳夫人,下人们都鹌鹑般死死低着头。

柳携鹰平时下手就没轻没重,眼下又犯了疯病,上去拦着他就是送死。

“拦住二少爷的重重有赏,赏三两黄金。”

听到黄金,这才有下人愿意动弹,可他们犹犹豫豫看了眼周身缠绕着风的问荇,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

人群窸窸窣窣了一阵,又安静下来。

金子银子没了能再挣,命没了就真没了。

尤其是有两个莽夫冲上前去,被发疯暴怒的柳携鹰直接摔在墙上摔断筋骨后,更是没人敢起动柳携鹰的心思。

柳携鹰越跑越快,发疯似得扑向问荇。

“就是现在。”

风及时将柳携鹰拦在离问荇三米开外,趁着柳携鹰拼命挣扎,鸽子飞掠而出,羽翼上流过淡蓝色的光。

见势不妙,柳携鹰想要抽身逃跑,几团颜色各异的鬼火狠狠缠住他的四肢,最亮的一团钳住他的脖颈。

“坏东西。”邪祟越勒越紧,直勒得柳携鹰两眼翻白,嗬嗬地呜咽。

童声恶狠狠道:“叫你欺负人。”

淡蓝色灵气从柳携鹰的颅顶灌入,随后牵引起一缕黑气。

柳携鹰的双目爆突,痛苦地挣扎着,宛如条濒死的鱼。

能发挥的实力有限,长生丝毫不敢松懈,拼尽全力同柳携鹰拉锯。

“鹰儿!”

柳夫人不顾裙摆脏污,就要上前护住柳连鹊,可邪祟小鬼们组成的防线自难让她轻易破开。

一道祟气扑向她,毫不留情在她脸颊上割出了口子。

进宝他们动起手没轻重,问荇将她拉到旁边,反倒被指甲狠狠划伤了手背。

“柳夫人,给自己留些体面,你在允许那妖道动连鹊前,早该意识到有今天。”

柳夫人反抗得太厉害,问荇只得松开手,任由柳夫人阴着脸扑上前去。

他对柳夫人并无半分好感,要不是担心柳连鹊难过,他连顺手拉一把都懒得做。

眼见着柳携鹰七窍中都溢出黑气,看动作又要接着挣扎得厉害,长生的动作开始停顿,问荇也上前去帮忙钳住他。

柳连鹊轻抬起手,毫不留情用风再次锁住柳携鹰的四肢。

柳携鹰混浊的眼珠子僵硬转动,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连鹊。

直到柳携鹰挣扎的没了力气,柳连鹊才松开手来。

一阵风掠过,将被怨气伤得满手是血的柳夫人弹开。

柳夫人坐在地上,空荡荡的前面渐渐浮出个清俊男子。

“鹊儿……”她抬起头喃喃道。

柳连鹊神色复杂,撩起下摆,直直跪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银色的鬼火急得在柳携鹰脖子上转圈圈,勒得他差点没气。

“柳大人,她这么对你,你怎么还跪她!”

柳连鹊看着柳夫人,声音里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您向来看中您的手,平日连冰水都不会碰。”

“娘,珍惜下身子吧,再这样,怕是咳疾真难医好了。”

柳夫人眼圈渐渐红了,可张开嘴来,却不知如此狼狈的自己能说些什么,反倒是让冷风灌得重重咳嗽了两声。

她失身间,柳连鹊已经起身,脸上恢复了平淡模样。

“我这前二十年,自认为柳家耗尽心血。”

“今日是最后一次了。”

他声音很轻,却撞得柳夫人心口生疼。

谁都清楚柳连鹊的意思,他是最后一次再以儿子的身份关心她。

他拼尽全力还着生恩养恩,到头来是家人害他,母亲弃他。

问荇默默站在他身旁,不插手他做的任何事。

从今往后,那个为柳家鞠躬尽瘁,被柳携鹰气得咳血,分明早慧明达,却甘愿为血亲装糊涂的柳连鹊彻底不在了。

柳家的未来尚不可知,但柳连鹊定会迎来新生。

“把我的肉身还给我,我让问荇归还柳携鹰的三魂七魄。”

柳连鹊的口吻陌生得可怕,就和他平日同外人谈生意时别无二致。

不远处传来柳携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会听你的吗?”柳夫人无力地垂下头。

“只要连鹊让我放人,我绝不含糊。”

问荇攥住柳连鹊的手:“我都听他的。”

“你要帮着外人。”

柳夫人僵硬地喃喃自语。

“是柳携鹰把我当仇人在先。”

柳连鹊看向身畔的问荇,眼中流露出温柔:“他不是我的外人。”

柳夫人也很清楚眼下该做什么抉择,倒不如说问荇有勇气一路冲到柳携鹰门口的时候,她就预感到了结局。

打从上次试探过问荇后,她鲜少轻视过问荇,却轻视了柳连鹊与他的缘分。

本想用他们契合的八字让他们纠缠牵制,借问荇当柳连鹊魂魄的落点。

却没想到纠缠在一起的是姻缘线,让两个原本萍水相逢的人紧紧相连。

说什么都无用了。

她出身商贾家,明白凡是博弈皆有输赢,种下的因没结出想要的果,就该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带你……”

她话未说完,长生猛地刹住手,将收集到的魂魄凝聚成混浊的光团。

“当心!”

一阵铺天的怨气突然席卷而来,震得小鬼们四散落在地上。

长生受到的影响最重,鸽子将魂魄抛出,从天上直直坠落,柳连鹊托起阵风,护着他没粉身碎骨。

但长生还是晕了过去。

问荇眼疾手快,接过长生手中柳携鹰的魂魄。

“他来了。”

柳夫人的声音带了强烈的恐惧。

怨气凝聚成实体,变成了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长明比之前更强了,连进宝都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柳连鹊虽然还能维持人形,但脸色也骤然变差。

“鲁灼衣。”

他直呼柳夫人的名字,蒙着层雾的声音飘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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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我要来取我该拿的一魂一魄,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莫不是觉得我没能助柳家转运,想要反悔?”

柳夫人跪在地上,勉强还能维持住镇定:“劳烦道长再宽限些时候。”

“宽限?”

一阵怨气把柳夫人震得节节后退,长明冷笑:“怕是你压根对付不了柳连鹊吧?”

他身边的怨气发出桀桀笑声,听着让进宝都心底发寒。

“别忘了,你和你儿子的命……”

借着空当,问荇压低声:“连鹊,我知道你的躯壳存在何处,你去寻你的肉身,我拖住长明。”

长明急眼后会干出什么事,谁也不清楚。

而且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夫郎,相信我。”

他看柳连鹊脸上带着担忧,笑着又重复了次。

“信我,没时间了。”

“唔……”进宝挣扎着变回人形,却被长明当即发现,他正欲抬手将起身的进宝压回去,施术的动作凝滞住了。

青绿色的风骤然吹散朝问荇笼罩而来的怨气,柳连鹊化为刺目的光,义无反顾朝着囹圄之外冲去。

长明脸色骤然阴沉。

他怎么也想不到柳连鹊居然有胆子破开重重怨气,他印象中的柳连鹊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一旦柳连鹊回到躯壳,阵法俱破,柳连鹊心性坚定,魂魄稳固后,他也再难拿到那一魂一魄。

长明无心与柳夫人多做纠缠,掀起怨气欲追赶柳连鹊。

“别动。”

问荇张开手,悬浮在他掌心的,正是柳携鹰夹杂着怨气的一魂半魄。

长生的术法没来得及完成,但也完成了大半。

怨气对人的影响渐渐显现,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但依旧稳稳当当拖着污浊的魂魄。

柳携鹰就倒在他身后,简直不堪一击。

问荇另只手抽出刀来,抵住柳携鹰的脖子,柳夫人受了伤,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力阻止。

“别去追柳连鹊。”

他转动刀柄,压在柳携鹰的喉结上。

“你要的远不止柳连鹊的魂魄,还有柳携鹰的魂魄。”

怨气骤然加到问荇身上,他吐出口血水,眼中毫无惧色,用尽仅剩的力气缓缓挟着柳携鹰往院子外头走。

因为需要的是柳连鹊和柳携鹰二人的魂魄,所以才会对柳携鹰也如此重视。

不稳定的魂魄才好抽取一魂一魄,成了生魂的柳连鹊是,被怨气影响的柳携鹰也是。

听到问荇的话,柳夫人脸色一变,不停地摇着头:“求你别杀了他,放过他。”

问荇不为她所动,他赌柳携鹰在他手里,长明不敢动他。

刚被抽了魂魄的柳携鹰已经失去意识,问荇的刀刃压得更紧,将柳携鹰的脖子压出殷红血丝。

“没关系,道长杀我之前,我会杀了他。”

问荇满不在乎,脚步不停:“若是你要我手里他的一魂一魄,我就把它塞到我身体里。”

“大人……”进宝艰难地睁开眼,向问荇伸出手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问荇将危险带离院子,长明跟着他离开。

活人体内多了魂魄,不死即疯,他明明知道的。

“你知道活人身子里多了魂魄会如何吗?”长明的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他没想到问荇做得这么绝。

问荇是火旺的阴命,柳携鹰魂魄进去后就再难出来。

“知道,但我之前做过没有魂魄的人,早就不怕死了。”问荇作势要把柳携鹰的魂魄放入自己胸膛。

“住手。”

长明瞧着面不改色的问荇,又想到他之前的拼命模样,倒真拿不住他的疯话是真是假。

气氛僵持不下,长明不敢杀了问荇,问荇也动不了长明。

天边泛起一抹亮色,院墙外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起来人数还不少。

“什么声音?”长明停住跟随的步子,语调比方才烦躁不少。

柳家的小厮多数都当着他面逃了,他要做的事怎能让群凡人看透。

问荇半跪在地上挪动,刀尖仍然死死抵着柳携鹰的咽喉,不敢松懈半分。

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明天活,和家里人的恩怨慢慢清算,留给小问的舞台还很大。

——————

活人魂魄不好抽,长明想要的就是柳携鹰和鹊鹊的魂魄,他故意往柳携鹰身上弄怨气把柳携鹰魂魄逼得不稳定,这样更方便他抽取魂魄。

小问意识到这点,所以绑了柳携鹰。

第204章险中求胜

“他们是何人?”

长明身前骤然凝聚怨气,他在横飞的黑雾中,阴沉地质问眼前的青年。

问荇身上的红衣已残破得不成模样,上边沾满血渍和灰尘。

活人意志再好,能承受的怨气也终有极限,明明只要再拖至多一刻钟,问荇就会因体力不支倒下去。

偏偏在这种时候,他不知从哪寻来了救兵。

“是衙门的人,至少有二十来号人。”

问荇看着警惕又恼怒的长明,微勾了勾唇角。

他也不藏私,和盘托出:“再加上醇香楼的,怎么也有四十来个。”

他在迎春宴前拜托过许曲江,如果他被柳家支走,先不要离开或着急着报官,而是带上伙计厨子们在柳家附近寻落脚的地方等候时机。

“若是柳家哪天夜里火光冲天,或者传出巨响跑出来人,劳烦掌柜立马去县衙里报官,把事闹得越大越好。”

老县令身子不好,定是不会在过年的几日夜夜坚守县衙,到时候吃住都在县衙里的谢韵就会有极大话语权,也能够调来当班的衙役。

事态扩散得越大,长明就越不好收场,哪怕他有通天本事,也得忌惮漓县的父母官还有千万百姓。

方才那几次柳连鹊拆墙引起的巨响已经足够让些住得近的镇民引起注意,马上就该天亮,再弄出动静,恐怕整个江安镇都要发现异常。

听闻此话,长明身边环绕的黑气狂躁地横冲直撞,他几乎被黑雾包裹,失去人形。

不再同问荇纠缠,长明越过问荇,飞扑向柳家宅院深处。

问荇脸色微变。

将柳携鹰扔给赶来帮忙的进宝,撕掉已经破成布条的衣摆,他拼命往前奔跑。

夜风停了,一抹朝阳在天边刺目,宣告黎明到来。

另一边。

谢韵身着黑色劲装提着剑跑在前头,身后是一群衙役。

自从进入柳家,她的心就狂跳不停,而且越往里走愈发剧烈。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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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先回去。”

她拦住想要往前冲的阿明:“衙门会解决此事。”

阿明不甘心地往后退。

遇到这么大的动静,问小哥可千万不能出事。

“还请谢公子彻查。”

许掌柜上前抱拳行礼:“若不是声响太大,我也不会带着这么多人夜里造访县衙。”

“这是自然。”

“谢公子!”一个衙役气喘吁吁跑来,“前头有块墙塌了一整片。”

“一整片?”

谢韵往前快步走,看到清晨薄雾下的诡谲景象瞳孔微缩。

结实的石墙被硬生生轰开了个口,石墙边满是碎石瓦砾和齑粉,和经历过一场混战似得。

这力道不像是人干的,倒像是……

幸亏在瞧见许曲江报官时她就早有预感,谢韵迅速冷静,按下心中想法。

“搜!”她厉声道。

“谢公子,可柳家……”

“搜。”

谢韵扫视了一圈四周:“柳家看样子是遭了贼或者遇上仇家,若是有人被压在墙下,或者跑到园子里受了伤。”

“柳家是高门大户,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办事不力,还得是我们受罚。”

“……是!”

想到平时谢韵比县令还靠得住,官差们硬着头皮应下。

可谁家贼会这么恐怖,居然能把结实的墙面墙根弄得不成模样。

衙役们纷纷五六成群,谨慎地结伴而行。

谢韵只留下身后三人,快步朝着废墟里冲过去。

她在树林、凉亭和坍塌了面墙的屋里都寻到了不少柳家下人,探上去还有鼻息,多数只受了皮外伤和轻伤,可没一个人醒着。

柳家太大,谢韵有意无意让盘查的衙役与问荇擦肩而过。

问荇凭着记忆在园林里穿梭,穿过宅院,推开厚重的木门,越过晕在地上的护院,直直冲向存放柳连鹊肉身的小院。

小院地处偏僻,就算是衙门彻查,也很难快速排查到这里。

乘怨气兴风作浪的长明比他快一步先到,但问荇赶到时,长明被阵青蓝色的光堵在院外,压根进不去。

这是长明下的阵法,现在长明无法使出全力,镇物未破反倒护住柳连鹊的躯壳。

随着朝阳升起,长明身上萦绕的怨气不断溢出丝丝缕缕哀嚎着挣扎扭动,随后飘散在空中。

随着怨气减弱,让问荇喉头里全是血腥味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弭不见。

见到问荇,长明放弃同结界纠缠,不由分说飞落在地,怨气里伸出黑雾笼罩的手,牵住问荇的后颈。

威压骤然增大,刚缓过口气的问荇喉头一甜,耳处也冒出鲜血来,视线开始模糊不清。

方才强硬的封印颤了颤。

“咳咳咳……长明道长居然虚弱到这种地步。”

他哑声笑。

“要……要靠要挟我来破开你设的封印。”

柳夫人被长明逼着害他,而长明这次造访也不在他计划内,他是被问荇突如其来的反抗逼来的,状态也未达到顶峰。

长明不发一言,但问荇能听到包夹在怨气之中的粗重喘息声。

随着怨气涌动,问荇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关节咔咔作响。

青蓝色的封印忽明忽暗,问荇的手触碰到封印的一瞬,温柔的风包裹住他的指尖,随后顺着手臂,流入他的五脏六腑。

黑雾又幻化成十来只手从长明身上伸出,想借着他的手破开封印,再打落木门上沉重的铜锁,夺取柳连鹊的肉身。

问荇自始自终没有哀求或惊叫,而是低垂着头闭上眼,看似放弃了挣扎,任由长明借他的力。

怨气不停地冲撞问荇的指尖,半晌没让封印松动,开始焦躁地毫无章法起来。

问荇眨了眨眼,眼上蒙了层红色的雾。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萦绕在指尖的风骤然剧烈,带着他的手指往封印里陷。

就是现在。

他读懂了柳连鹊的暗示,拼尽全力用另只手艰难抽出刀扔向长明。

借着长明晃神的一瞬间,问荇身体前倾,将整个人埋入封印里。

风席卷问荇全身,转瞬间将他卷入封印,随后又重新化成牢不可破的墙,把不怀好意想要进入的怨气尽数阻隔。

朝霞满天。

长明身上密密匝匝的怨气剥落六成,已经快要露出隐藏在黑雾下他的真容。

知道再试也无用,长明果断地收回怨气,转而掐诀念咒,念念有词。

问荇微微皱起眉头,长明念出的咒文让人不适。

远处的官差们突然感觉一阵心悸,随后几乎同时栽倒在地。

谢韵还在蹲着检查废墟,也直直倒在地上失去意识,还好周遭没什么尖锐的石块。

“这,这是怎么了?”

进宝紧张地守着柳携鹰,还得留心让其他小鬼守的长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鸽子瘫在地上,没有醒来的意思。

进宝摸了摸自己胳膊,又摸了下脑袋。

还好,都在该在的地方,没有丢掉。

只是不知道问大人怎样了……

进宝垂头丧气,接着试图喊醒长生。

只是转瞬间,宅邸里清醒的活人只剩下问荇和长明。

问荇也受了影响,他按着胸口忍住倦意,依靠在紧闭的门边,死攥住锁提防长明突然破开封印。

“算你们命大。”

长明停止念诀,桀桀笑着,可笑声里听不出喜悦,更像是怒极反笑。

语毕,环绕着他的黑雾飞速旋转带起烟尘,烟尘散后,长明已然不见踪迹。

结界已经趋于透明,仅剩的风掠过问荇身上的血迹,试图替他治愈伤痛,可惜只是杯水车薪。

“是安全了?”

倦意渐消,晨风愈发缱绻温柔,似回应了问荇。

一缕青蓝色萦绕在问荇指尖,随后落在沉重的锁上绕着圈。

可问荇已经砸不动锁了。

青蓝色着急了一会,听懂了他的意思,直直钻入锁孔。

咔哒。

伴随着轻微的声音,大锁被四两拨千斤地打开,青蓝色的荧光完成使命,蹭了蹭问荇伤痕累累的手背,也彻底消散。

问荇轻手轻脚进入屋里,这件屋被布置成灵堂模样,只是缺了个灵位,原本放灵位的地方被个纸花圈占据。

看起来疏于打理,却难得地没有霉味。

“灵堂”正中摆了件棺材。

这棺材正是为柳连鹊守灵时,问荇跪得都认得它每条纹路的那口。

棺材被盖得严实,里头却不停溢出点点青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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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微光飘出棺材后并未远离,反倒是绕着棺材打转。

棺材上贴满了黄纸白纸,但只要没上锁,还是一掀就开。

问荇突然有些迟疑。

若是告诉他棺材里是其他活人,他肯定会立刻上前掀开盖来。

可里头的是柳连鹊,他担心自己一个不经意举动,就让他的魂魄或躯壳出了状况。

萤火原本慢悠悠在棺材上飘,似是等得着急,居然有几颗晃荡到问荇跟前,想要扒住他的手往前拖。

“要我来开棺材?”

萤火闪了闪。

问荇虚掂起顽皮的祟气,笑道。

“这不好,哪有揭夫郎棺材板的事?”

青蓝色挣脱问荇的两指,似是有些丧气。

它摇摇摆摆飘回棺材盖上,任凭问荇怎么接着问,也不理睬问荇。

话虽这么说,但问荇还是上前去,小心翼翼从柳连鹊的头顶处挪开棺材来。

棺中的青年双目紧闭,额间红痣鲜艳,清俊的脸上没有死态,反倒带着安详平和。

同大半年前容貌别无二致。

他仍然是温和的,得体的模样,哪怕是从根子里瞧不起柳连鹊的柳家,给他的丧葬规格也是丝毫不敢马虎。

他长发被规规矩矩束起,左手腕上系了五色的绳结,右手腕上系了金丝。

宽大的白色衣摆被淹没在填入棺中的五谷里,五谷之中又隐约埋了些玉饰类的殉葬物,但没有多数人家会放的纸钱。

将沉重的棺盖推开,萤火们这才不再绕着棺材板转,晃悠悠一颗颗落回柳连鹊身上,仿若落叶归根。

每落入一颗萤火,柳连鹊苍白的唇就略红润半分。

推开棺盖已经耗尽问荇的精力,他趴在棺材上,静静看着柳连鹊睫毛微动,埋在五谷里的手指也探了出来。

须臾之间,柳连鹊脸上已经有了人气,睫毛颤动得愈发厉害,隐约有了极慢的呼吸。

问荇伸出手去,柳连鹊无力地抬了抬手想要回应他,却虚弱得只能让手指微微打颤。

恢复些力气后,问荇把柳连鹊身旁膈人的玉器全都挪开,然后把靠在墙头摇摇欲坠的棺材盖放到一边。

棺材盖上失了效力的符箓一碰就掉,纷纷扬扬落下来,像下了场纸片雨。

此时恰好还剩下最后一颗萤火。

最亮的萤火在问荇眼前绕了一圈,带起阵不大不小的风,直直飞速坠入柳连鹊胸口。

与此同时,柳连鹊的呼吸声趋于平稳。

茶色的瞳将将睁开大半,入眼的微光让柳连鹊不适应地眨着眨眼。

他已经多久没见着白日了。

听到身畔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神的柳连鹊想要撑着抬起身,却没有多余力气。

但眼前的景象好歹是清楚多了,他也没那么害怕刺目的阳光。

方才被风吹得纷纷扬扬的符箓落下,问荇头上落了张画着乱七八糟花纹的黄纸,看起来颇为滑稽。

柳连鹊微微露出个笑,抬手想要替他拂去落在肩头的黄纸,可惜手伸到一半又落下去,只是徒劳。

问荇拉住他将将要落下的手慢慢放回原处,随后眼疾手快,夹起张试图飘到柳连鹊额前的符咒。

“小心些。”

抖落掉在肩上、头上的符箓,问荇再次抬起头,同躺在棺材里的柳连鹊四目相对。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言。

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他们分明一直在一起。

终于活过来了?

听着也颇为奇怪。

刺目的阳光照入屋内,问荇分明背着光,眼中却似藏了光般明亮。

“夫郎,你醒啦?”

作者有话要说:

复活撒花!!!

为了这个大好的日子,今天应该会多更1k—2k

——————

是鹊鹊内心深处想要小问开棺材,所以萤火会缠着小问。

当然鹊鹊本人是不会说滴。

第205章得志嘴脸

气力流回柳连鹊身上,他抬起手来,终于牢牢攥住问荇的手,另只手扶着棺材缓慢起身。

“醒了。”他声音微微颤抖。

散落的谷粒从柳连鹊身上簌簌滑落。

他解下左手上给哥儿陪葬的五色绳结,脱落右手代表高门大户少爷的金色丝绦。

冷风灌了进来,柳连鹊身上的寿衣瞧着华贵实则轻薄,又缺乏寻常衣服的束带盘扣,他略微动两下,领口处就敞开来。

问荇想解下身上衣服披在他身上,可奈何自己身上也没什么能出手的衣物。

问荇抬头看柳连鹊,他显然对他已经成破布的红衣也不满意,在环顾四周寻找御寒的衣物。

两人对上眼,忍不住会心一笑。

旁边柳木柜中整整齐齐摆着一排丝绸和桑麻做的寿衣,寿衣轻薄宽大,一眼能看出是给死人穿的,但眼下他们顾不上太多。

问荇从中拿起三件递给柳连鹊:“先凑合下多穿几件,出去再找别的衣物。”

“好,你也多穿些。”

柳连鹊接过寿衣披在身上,盯着问荇连套了三件。

“夫郎,这寿衣尺寸小,我穿不进了。”

直到问荇抗议,柳连鹊才肯罢休。

“你还冷吗?”

问荇看柳连鹊身板单薄,套了三件衣服还是清瘦。

柳连鹊摇摇头:“其实方才就不冷。”

他现在感觉不到冷热,连自己的情绪也是模模糊糊的。

“但我若穿得少,就不能劝你穿得多。”

柳连鹊眼底带了淡淡笑意,坐在棺里,伸手替问荇掖紧敞开的领口。

“我也不冷的。”问荇眨了眨眼。

“你冷。”

柳连鹊替他把衣服规矩地理好,语调不容置疑。

“好吧,我冷就是了。”问荇噙着笑,也想伸手替柳连鹊理衣服,却发现柳连鹊连穿寿衣都规整到领口,讪讪收回手。

“夫郎,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柳连鹊趁机又给问荇披了件寿衣,凝眸看向屋外的天色。

“即刻动身。”

“我也正有此意。”

他们拖延不得时间。

一个刚活过来,一个受了伤,他和问荇互相搀扶着走到屋外,两人的步子才稳固住。

“已经到卯时,路上怎会无下人洒扫?”

柳连鹊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眼下小鬼们都出不来,他们又不停遇到昏睡中的小厮,问荇捡了根不知谁落在地上的哨棍,柳连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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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依样寻了根。

“你会用这个?”

问荇觉得稀奇,哨棍在柳连鹊手上,就和书在郑旺手上一般离奇。

“不会。”

柳连鹊摇摇头,一本正经:“但拿着总归能吓住人。”

问荇失笑:“那我们这副样,还是指望路上别遇着人好。”

“眼下柳家里似乎没别人醒着,不如我们依照昨夜的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寻到长生。”

没找到长生,两人倒是先看到了柳携鹰。

他浑身衣服破碎,宛如死尸般躺在地上,脸上身上都脏兮兮全是泥土和灰,一点也看不出平日嚣张跋扈模样。

柳连鹊只看了一眼,随后便往前走去。

问荇怕柳携鹰影响柳连鹊心情,干脆把他往旁边又踹了两脚,让他别挡着道。

柳携鹰多次构陷他还杀他未遂,他已经算仁至义尽。

路上又遇着些眼熟的醇香楼的小厮,还有些穿着官差服饰的衙役,眼见他们都还活得安好,问荇也就放下心来。

分不出太多心去管其他事,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长生。

除去闻笛,小鬼们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见着人全晕了,应当不会把长生细心藏在哪处,而是哪里方便安全搁哪里。

他们沿途找了没几处,很顺利在块石头上寻着了还晕着的长生。

柳连鹊在鸽子翅膀和肚子上轻轻点了下,神色舒缓:“没有大碍。”

鸽子翅膀受了小伤,但肯定还活着。

“能把他弄醒吗?”

“……”柳连鹊一言难尽。

“是否有些不妥?”

他虽然只有做邪祟的七八成记忆,但记得长生为柳家的事可谓呕心沥血,眼下长生受了重伤,直接让他醒来未免太过残忍。

“没什么不妥,他要是醒不来,我们和他都得出事。”

虽然残忍,但眼下情况并不安生。到时候柳家人全醒来,他们要走要留都很麻烦,而且可能要连累县衙和醇香楼,对长生也很不利。

“但我只是在书里见过次,未必能派上用场。”

柳连鹊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不停找位置摸索着哪里下手能够唤醒鸽子又不伤着鸽子,还没等他狠下心,长生的翅膀动了动。

“他醒了。”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

长生艰难地转了转尾羽,跌跌撞撞站稳脚跟,抬起头迷糊看着两人,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怪了……”他喃喃自语。

“现在是白日,柳少爷怎么会出来?”

“等等。”

鸽子凝固在原地,瞪大了豆状眼。

他难以置信看向问荇,惊喜道:“你们做到了?”

他晕过去的时候还在担心,结果醒来就看见柳连鹊个大活人站在他跟前。

问荇点点头,趁着长生头脑清醒,简明扼要说了当下情况。

“柳家宅院里所有人都睡着了,我猜是他临走前念的咒起效果了。”

听到长明的咒语问荇也觉得困倦,但因为在结界里头,逃过了一截。

那时候长生已经晕过去了,但他坐在问荇掌心,看眼路边小厮的状况,心下了然。

“一些小把戏,能让人失半天忆,昏睡三个时辰,只是让这么多人同时中咒,也相当困难。”

长生后怕地看着问荇:“这咒中完就中完了,不会有大碍,但柳家百来号人,我现在虚弱可没法一下子给他们解咒。”

“只解一个呢?”

“那倒是容易。”长生拍拍翅膀。

“你要解哪个?”

……

柳夫人缓缓睁开眼,她不知何时被扶到墙根,穿着寿衣的青年静静站在她面前,肩头落了只鸽子,阳光使得他的眸色更加浅淡。

“鹊儿!”

柳夫人以为自己出了幻觉,惊叫着贴紧墙根。

可她很快发现眼前的青年有呼吸,面色甚至比病重那会好上许多。

“你……”她语调艰涩,赶紧起身,维持住做母亲的威仪。

“您醒了。”

柳连鹊等到她冷静下来,才不疾不徐开口。

“我想同您做个交易。”

“交易?”柳夫人僵硬麻木地重复。

“对。”

“柳携鹰的魂魄我会物归原主,若非必要,我也不会再回柳家。”

柳夫人微微张着嘴,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青年,一时词穷。

这才多少年,那个看着她,眼中闪着希冀的少年已经长大。

“但我要柳家不再干涉我,且继续瞒住我的死讯,也不要再同妖道有牵扯。”

柳连鹊的语调不似问荇那般带着攻击性,看似温和,却寸步不让。

“……好。”

柳夫人自也不想同长明再有瓜葛,是她当年见长明真能给柳家转运一时鬼迷心窍,把太多筹码都搭了进去。

瞒着柳连鹊的死讯也好说,但是时间一长,总归是要露馅的。

至于不再干涉问荇和柳连鹊,她就算不想答应,也不得不要答应。

她比多数人都清楚柳连鹊的性子,他打小顽固,从不贪多,但他开口要的,也绝不会放过。

柳连鹊现在的意思很清楚,近乎就是要同柳家分家。

家主空悬,柳夫人拿权,眼下还没到适合分家的时候,这是柳连鹊留下的份仅存善意。

但若是到了必须分家产时候,他一定会来取走属于他的那份,分文不少。

“天高任鸟飞,你往后自由了。”

原本盼柳连鹊做家宅里报喜的喜鹊,柳携鹰做翱翔天际的雄鹰。现在鹊鸟高飞再不回首,雄鹰折翼反倒成了高门大户的拖累。

一步错,步步错。

她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鹰儿和鸥儿现在如何?”

她以为现在还追问柳携鹰会让柳连鹊失望,但柳连鹊神色极其平淡。

“随鸥还在屋里睡着,并无大碍。”

“柳携鹰魂魄里的怨气积蓄太久,被抽走后牵动根基,痴傻或者发疯都有可能,但不会再肆意伤人了。”

柳连鹊依照长生同他说的和柳夫人复述,只见柳夫人眼中灰败,缓缓倒在地上。

虽然被抽出魂魄已经进了身子,但因为身上怨气太重,魂魄和怨气长在一次,所以怨气散在空气中,魂魄也变得残缺。

长生说得还算克制,说得再直白些,柳携鹰往后就是疯子傻子,再也好不了了。

再是少爷,一旦痴傻,也只能仰人鼻息过日子。

柳连鹊别过眼,毕竟是相处二十年的母亲,他终究有些不忍看,可也没再去扶起柳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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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去,柳连鹊听到柳夫人喃喃低语。

“你若是个真男子,不是如此命格,该有多好。”

错在他恰好是哥儿,恰好是转运需要的命格和性格,恰好又有弟弟可以继承家业。

“我不需是谁,命格天定,也非我能更改。”

柳连鹊瞧见远处问荇的身影,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我只信事在人为。”

“连鹊——————”

问荇抱着个箱子冲他招手,笑得灿烂。

“身上还有伤,拿这么多做甚?”

“还有好多,两次拿不下。”

“那我待会随你同去。”

见到问荇高兴,柳连鹊被他带得声音里也有了欢欣。

问荇加快脚步气喘吁吁跑到他跟前。

他身上的小伤口简单扎过,多数已经不疼了,少数疼的也没刚才疼了。

“好多银子,你也太了不得了!”

和柳夫人单有口头约定肯定不行,他们还得有同柳夫人叫板的底气。

趁着其他人还在睡,他依照柳连鹊的嘱托,去取了他藏在屋里头的银票地契和房契。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草草整理了一番,都理出来足足一沓。

而柜子里还有银子金子,问荇只能拿一部分,再多就得拿不下了。

柳夫人看着问荇这副得志金龟婿嘴脸,顾不上问柳连鹊是哪来这么多私房钱,失声道:“鹊儿,真就确信要跟这农家子走了吗?”

“夫人,此言差矣。”

没等柳连鹊开口,问荇熟稔搭上他的臂弯,桃花眼里全是笑意,志得意满道。

“我没大本事,当然是我跟夫郎走了,他去哪我去哪。”

问荇哪里是显摆,分明就是要故意恶心人。

被晾在旁边的长生试图翻个白眼,可惜鸽子怎么翻,眼睛都黑亮亮,长得又蠢又萌。

“你看看他这模样。”

柳夫人气得嘴唇哆嗦,柳连鹊的胳膊僵了僵,还是没躲开,配合着问荇胡闹。

箱子微微抖动,一张塞不下的银票飘了出来,被问荇两指夹住。

他食指中指微微弯曲抖了抖银票,声音里满是崇拜,故意让眼睛粘在银票上。

“我真是太喜欢夫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他肯定不是真心的。

小问:十八九岁带鬼闯柳家,死保夫郎,对拼邪道。

柳夫人:那他是真心的吧。

小问:喜欢夫郎的银票房契地契,软饭真香!

——————

提个小细节,鹊鹊寿衣穿得好是因为一些大家都懂的原因TAT

第206章拥了满怀

眼见着柳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柳连鹊轻拽问荇衣角:“适可而止,我们还要做别的事。”

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柳家,他们要再回屋里,把银票全都拿上。

“……”

问荇这才佯装不情不愿将银票收回盒中,一手挽着柳连鹊的胳膊,一手揽着装房契地契的盒子:“夫郎,我们走吧。”

旁边还晕着熟悉的护院,柳连鹊被问荇粘着,总觉得他下刻就要睁开眼。

他脸上臊的慌,推开问荇不忍心,不推也不是。

“他们醒不来。”问荇宽慰他。

“离三个时辰还差得远。”

长生酸溜溜探出头:“那可未必,你们还是收敛些。”

他只是附在鸽子身上,这二位居然不把他当人看。

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问荇,松手。”柳连鹊耳根发红,提醒问荇,“他们醒不来,可当心有人闯进来。”

他现在还是个死人,要是被长生和问荇之外的人撞见他还活着,就白让柳夫人替他隐瞒了。

直到走到最近的偏门口,问荇才慢吞吞松开柳连鹊的胳膊。

箱子墩在地上,发出重重闷响。

“你就放在这?”

长生四处张望,虽然当下是没人在,可万一让人捡走箱子,柳连鹊就亏惨了。

他虽然是把钱财视为身外之物的修道人,但也清楚柳连鹊的私房钱是笔多么惊人的数目。

问荇微笑着看向长生:“还要麻烦道长……”

“别想了,我现在没力气用障眼法,不会帮忙的。”

“不需要道长用障眼法。”

问荇将箱子挪到墙根:“只需要道长做些小事。”

……

“你们快去快回。”

鸽子阴沉着脸,一屁股坐在箱子上。

问荇指望他帮什么忙,有人来了啄他们吗?

问荇拉着柳连鹊,两个穿着寿衣的人在树荫下小跑,很快没了踪影。

怎么有些像诈尸。

长生瞪眼看着这诡异一幕,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装死,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显得多余,还要被拉来干活。

“衙役们都没消息两个时辰了,县衙居然还没动静。”

问荇同柳连鹊畅通无阻地抵达他的卧房,他边帮柳连鹊搬床底下遗漏的碎银和玉饰,边警惕地留意屋外动静。

“漓县县衙素来如此,若是谢公子在县衙,应当已经派人查探了,但若是老县令……”

柳连鹊在书桌上寻找着称手的纸笔,不紧不慢回答问荇:“恐怕要在两个时辰后才能回过神。”

“那我们还得多谢老县令反应迟钝了。”

否则老人家要是知道柳家当下状况,非得吓晕过去了不可。

柳连鹊把喜欢的笔用竹筒卷好,四个惯用的镇纸则摆在桌上,拿不定主意地反复掂拿。

问荇把碎银理齐整,凑过来好奇问:“夫郎,你在做什么?”

“我想带砚台镇纸走,但带哪个拿不定主意。”

“别选了,拿不定就全带走。”

柳连鹊不语,递给他镇纸:“你试试。”

问荇拿起镇纸和砚台逐个掂量,才明白柳连鹊为何举棋不定。

镇纸和砚台看着都不大,但个顶个的沉,要是把柳连鹊摆在桌上这些全带走,再加上些小幅的字画和零碎的金银,凭两个还虚弱的人,搬起来十分勉强。

“你来挑,镇纸砚台各带一个就好。”

柳连鹊干脆让问荇选,他让开身,给问荇腾出位置。

问荇径直拿起柳连鹊刚刚盯了最久的青铜镇纸和石砚台,把金银挪开,让镇纸压在最底下。

随后他又拿了两个镇纸一个砚台,算着再挑下去带走会很勉强,才堪堪停住手。

“一个就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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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柳连鹊看不大的木盒里压得满满当当,连忙出声阻止。

“我也想要镇纸,就当是给我带的。”问荇声音软下。

“还是你不肯割爱,不让我碰你的宝贝镇纸?”

“自然不是,喜欢就都拿去。”

柳连鹊见他对镇纸感兴趣,颇为欣慰:“你终于肯学字了?”

难得问荇会对文房四宝有兴趣。

“这倒不是,可这镇纸是青玉做的。”

问荇眼里亮晶晶:“我还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青玉,应该很值钱吧。”

柳连鹊在心里叹了口气,替问荇取出青玉镇纸,换进去块色泽偏蓝的玉砚台。

“方才那块青玉品相不好,这砚台更值钱。”他纵容地笑道,“镇纸砚台经常要用,我也舍不得拿上等好玉。”

“你要是喜欢玉,回家后拿银票去添几块水头好的带身上。”

他们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钱了。

“谢谢夫郎。”

问荇黏在他身上,笑得眉眼弯弯:“我不懂玉,怕被人骗,之后让夫郎给我挑。”

他倒没那么喜欢玉,是喜欢送他玉的人。

“好了,我们动作快些。”

柳连鹊轻抚开问荇的身子:“有些事回家做,在外头不像样。”

被柳连鹊剥下去,问荇不甘心道:“回家就能做吗?”

“回家再说。”

柳连鹊别过眼,生硬地改口。

问荇笑而不语。

两人利落收拾好要带走的物件,问荇把装字画的长条木盒递给柳连鹊,自己搬起更沉的木箱。

柳连鹊心疼地看着问荇手腕上的伤。

“你拿你的砚台就好,我的镇纸我自己来拿。”

不容问荇质疑,柳连鹊将沉重的铜块和石块压在木盒里:“你受了伤,不必替我分担。”

他温柔又坚决地劝住问荇,不舍地看了眼身后因为太大被迫留在柳家的字画,似是有些失落。

“下次有机会再来拿,我们快走吧。”

问荇盯着柳连鹊的手,唯恐他白皙的指节被沉重砚台压出个好歹。

“别忧心,我拿得动。”柳连鹊收回目光,同问荇一道走出了他的卧房。

回头看去,他的二十年人生仿若就被锁在其中,离他渐渐远去。

是好事,只是他还没缓过神来。

“还有什么特别想拿的?”问荇停住脚步,发觉到柳连鹊有些魂不守舍。

“其他画没了都能再画,只是有副想给你的画不知所踪,所以还想试着找下。”

“也罢,可能是没缘分。”

“给我的画?”

问荇心念一动:“是副荇草图吗?”

柳连鹊惊诧:“正是。”

“别找了,我之前来你屋里,看画上落款是给我的,早就把荇草图自作主张带走了,就在我们家里。”

惊喜来得太突然,柳连鹊松了口气:“那便好。”

一个家没了,他还有别的家。

旋即,他意识到临死前的自己顾不上这么多,在图上题了些现在他羞于启齿的字,不着痕迹别过眼。

“从这出去,我们应当不能直接归家,还要善后。”

“对,还得应付县衙那盘查,否则会被他们盯上,临走前要和许掌柜打声招呼,他帮了我们大忙。”

问荇心领神会地接过话:“今晚我们要先去和园见个孩子,这些事加起来,至少明日才能走。”

“见个孩子?”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我们要怎么去和园?”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问荇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

柳连鹊淡笑低下头。

他们将箱子搬到侧门处,摆着脚杆长生从箱子上跳下,仰头看着两人没好气道:“你们既然来了,我就先回肉身去。”

一直是副鸽子模样施展不开拳脚,累死他了。

“接下来你们二人自求多福,晚上我才能来寻你们商量事。”

“多谢道长。”

长生哼了声,斜眼瞧着问荇,直到柳连鹊同他道谢,才面色稍霁。

“柳少爷客气,你也受苦了。”

他转了转脖子:“你的魂魄还很不稳固,暂时少和问荇分开,避免节外生枝。”

“我知道了。”

约定好在不远处的客栈汇合,鸽子展翅飞远。

“我先去买些能穿的衣服。”

问荇扯着身上的寿衣:“这要是穿出去,得被巡街的把我俩当鬼抓起来。”

一刻钟后。

成衣店的掌柜正在打盹,昨夜他睡了一半听到外边巨响,往后就再没睡着。

刚过完年,他家地方偏生意冷冷清清的,倒也不差这几个时辰,还是睡觉要紧。

朦朦胧胧间,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闯入成衣店里。

“劳烦拿两套御寒的冬衣。”

白花花的银子拍在桌上,立刻驱散了掌柜的瞌睡虫。

他抬起头,总觉得这生得好看的青年身上白衣非常奇怪,有些像是……

可外头阳光晃眼,他稳住心神,鸡皮疙瘩散掉,终究挡不住银子的诱惑。

“好嘞,您稍等!”

他当即拿出两件符合青年身量的棉服,可青年接过其中一件,却没要另一件。

“劳烦拿件小些的。”

“要多小?”

“高个哥儿穿的。”

掌柜了然,利落掏出来件小一号的冬衣。

可青年接过去比划了下,摇了摇头:“他穿不了,太小了。”

还小?

掌柜摸不着头脑,漓县在南边,矮些的哥儿和姑娘差不多高,这衣裳已经是给偏高的哥儿穿的了。

但青年给得多,他耐着性子,挑了件略比青年身量小些的棉衣。

“这件行。”

青年利落接了衣裳包起来,又要双棉鞋。

“这有没有遮面的帷帽。”

“帷帽?”

掌柜彻底困惑了。

这儿民风开放,姑娘都很少戴帷帽,哥儿和男子更是没有人戴。

但幸亏他家还有压箱底的存货,给青年寻了顶出来。

青年也不含糊,爽快付好比正价多些的价钱,像一阵风似得飘走了,只留下分明已经睡醒,却还迷迷瞪瞪的成衣铺掌柜呆呆坐在椅上,面前摆着银子。

奇怪了,瞧着也是好好的活人,怎么能穿着寿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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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他看错了。

掌柜又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这几天这邪门事也太多了,难道是除夕还没除祟,改天要去庙里拜一拜。

问荇将棉服搭在寿衣外,另一件则让柳连鹊换上。

“委屈下夫郎戴帷帽了。”

他将帷帽递给柳连鹊:“现在天寒,总比遮面要不显眼,还能顺带挡风。”

柳连鹊丝毫不介意,戴好帷帽,他的脸藏在纱下变得朦胧。

他身量高,混在人群中间也不扎眼,若不是熟人,很难在街上认出柳连鹊来。

箱子沉重,离三个时辰也只有两刻钟多,两人片刻不敢停歇,来到和长生约定的客栈落脚。

但在柳家周遭做生意的,总归对柳家人更熟悉,客栈老板也不例外。

柳连鹊垂着头,问荇将他挡在身后,对上客栈掌柜好奇的目光,面不改色道。

“我哥哥他怕生,劳烦别盯着他。”

“对不住,对不住。”

掌柜赶忙意识到问荇身后是个胆小的未婚哥儿,赶紧收回僭越视线。

想到长生可能没地方住,问荇要了两间屋,等进到屋里,他连忙同柳连鹊解释:“要是说你是我夫郎,要两间屋显得奇怪。”

“我知道。”

柳连鹊把手探上问荇脸颊,他虽然无法察觉到明显的冷热,但也清楚问荇脸上开始回温,微微放下心。

没生病就好。

掀起面纱,柳连鹊检查过门能够上锁后又关上窗。屋里有暖炉,问荇的四肢渐渐回暖,可柳连鹊还是感觉不到冷热。

“到时候让长生看看。”

问荇放不下心,不停地探他手背上温度,一直都是冰凉的。

“换身衣服,你该过去了。”

问荇失望:“夫郎,你也不留我两句。”

“早些回来。”柳连鹊取下帷帽,脸上带了淡淡笑意。

“道长说了,我不能单独待得久。”

“这才对。”问荇就要解开身上的寿衣,柳连鹊耳根一红,背过身去。

“为什么不看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身后传来换衣服的沙沙声,夹杂着问荇小声的嘀咕。

柳连鹊四肢僵硬地打开箱子清点银票,可手头几张纸反反复复数了五遍,怎么都点不出数目。

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满脑子都是问荇那句可怜巴巴的话。

其实非要说,他们只是没拜堂,看下也的确没……

“我先走了。”

他出神间,问荇手勾他肩上,呼出的热气打上柳连鹊的脸颊,他原本迟钝的感官似被激活般,带来阵阵颤栗。

等到他回过神,问荇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看手头的几张银票,数目又突然明晰起来。

柳连鹊呼吸急促,摁压着眉心。

不是因为魂魄有问题,单是因为遇到问荇,也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他收回纷乱的心思,专心清点手头的银票。

………

“发生了什么?”

阿明糊里糊涂从地上爬起来,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不应该是晚上,他们正守在柳家附近的客栈吗?

距离阿明不远的许掌柜也转醒,他原本倒在碎石边上,是问荇把他背到处树下,才让许曲江只受了点擦伤。

他没茫然太久,突然想起来问荇还在柳家里,赶紧招呼起身边的伙计们。

“快去打听小问在哪。”

他们昨晚跑到柳家,肯定是问荇有事了。

另一方院子里,谢韵揉着头,用长刀刀鞘撑着自己站起身。

瞧着四周东倒西歪的衙役和柳家下人,她警惕抱着臂,拼命回想昨夜发生的桩桩件件。

可惜只是徒劳。

虽然没受什么伤,但谢韵丝毫记不起她为什么出现在柳家。

“你们去问柳家下人,昨夜发生了何事。”

她很快镇定下来,指挥衙役们去搜集线索,自己也找上个侍女询问情况。

但侍女和小厮们自然也不清楚,而且不少分明什么都不记得,还被吓破胆子干脆什么都不说。

愿意说的也只说昨夜二少爷重病,他们都守着二少爷,后边的事就不记得了。

不光是她,所有人好像都被抽了大半夜的记忆。

很快,下人们口中的“二少爷”被找到了,他衣衫褴褛倒在地上,模样狼狈得可怕。

哪怕九成人都苏醒,他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随着他一起找到的是面容憔悴的柳夫人,任凭谢韵怎么打听,她都面色灰败,不住地摇头。

谢韵怕刺激到她,也只好作罢,让人安置好柳夫人和柳携鹰,并且去看其他柳家人有无大碍。

一转头,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问荇。

问荇分明方才还不在那处,出现得神不知鬼不觉。

“昨夜出了什么事?”她公事公办地拦住问荇询问。

问荇笑了笑,避而不答,给她指了个方向:“你去角落里寻间开了锁的小院,里头有你想知道的事。”

“多些谢公子昨夜出手相助。”

“你还记得昨晚的事。”

“运气好罢了。”

问荇见到有人过来,转身藏入人群之中。

按下心中的好奇,谢韵点了几个官差与她同行。就在此时,县令觉察到异常派来的官差也到了现场。

“谢公子,这里!”

十来人浩浩荡荡冲进小院,眼见的景象,其他官差倒吸凉气,就连谢韵都遍体生寒。

这间屋子被布置成灵堂模样,到处都飞着黄纸符箓,中央还放了口开了盖的棺材,棺材里边虽然没有尸体,但放慢了镇魂安魂的稻谷和玉器。

镇魂的铃铛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宛如魔音入耳。

按理来说柳家在自家宅做什么官府都管不着,但柳家上次死人还是大半年前,这诡谲景象明显就似在行邪术。

加之昨夜柳家几十上百无辜之人莫名晕厥,县衙大可以彻查到底。

“查!”

谢韵被冻得寒凉的血重新沸腾起来,眼下知道柳家在行邪术,那她之前多方查探无门的悬事也能再次掀开。

可昨夜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趁着衙役们一个个盘查在场的人,她又找到问荇,青年似是料到她会立刻来,抢在她前面开口:“谢公子,问完能早些放我走吗?”

“你老实说就行,这几日都经历了什么?”

“柳夫人看不惯我,留我在柳家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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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昨夜我待在屋里突然就晕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白日。”问荇眼珠微微上移,似是在回忆。

“就是这么多了。”

听起来问荇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同每个她遇到的下人一样倒霉。

但谢韵心里清楚,真相并非如此。

“你要查的事查到了吗?”

“查到了。”

“我知道了。”

谢韵了然,问荇不愿意说的事牵扯灵异神怪,的确不适合现在说。

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且柳家用邪术也不是问荇起的头,他虽然牵扯进来,但的确无辜。

“没什么好问的了,你走吧。”

有了谢韵首肯,其他官差也不敢留问荇,他径直去找在清点跑堂和厨子人数的许掌柜。

“问小哥,要不随我们一道走?”

阿明见问荇来和许掌柜辞行,叫住了他:“不然回去的路费太贵了。”

“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做。”

“把我该拿的那份钱分一半,给醇香楼的所有人当赏钱。”临行前,问荇同许掌柜道,“他们这次真是辛苦了。”

若是没有许掌柜带着人去县衙,又带着伙计们冲进柳家,恐怕长明不会这么轻易知难而退。

“你立了大功劳,多拿银子是应该的。”

许掌柜反复劝问荇,见他坚持己见,也不好勉强。

“若不是知道你之前过得多苦,我都要觉得你有笔大积蓄了,出手如此阔绰。”他笑着打趣问荇。

其实还真有了笔大积蓄,不过是柳连鹊的。

问荇脸上笑容未变,大步流星消失在偏门处。

“年轻就是好。”

许掌柜看着问荇的背影,又生出些遗憾。

要是柳少爷没走,一定也是喜欢问荇的。

之后谢韵会彻查柳家之事,醇香楼领到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小鬼们并无大碍,只是下次再见得到江安镇上,毕竟昨夜事出突然,他们来不及找避光的地方。

柳家虽然会受到冲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些都同问荇无干了,硬要说哪里有关系,他希望谢韵别让柳家折得太惨,毕竟里头有柳连鹊一份钱。

他朝着客栈的窗户招手,原本紧闭的窗户缓慢推开,柳连鹊站在窗前:“回来了。”

“别开窗,你当心受风————”

问荇转瞬间消失在柳连鹊的视野里。

柳连鹊缓缓合上窗,将整理好的金银和房契地契堆叠整齐,随后起身开门。

虽然还有很多事需要去考量,可他对他们往后的日子已然心里有数,

就在他开门的一瞬,问荇也恰好走到门边,把柳连鹊拥了满怀。

刚在隔壁屋落脚没半刻钟的长生屁股都没坐热,听到外头有声音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幕。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垮下脸,将凡鸢好奇的小脑袋拍回去,随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门。

就不该来找这俩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谁关心过我。

凡鸢:咕咕咕!

长生:你那是关心吗,你是馋小两口口袋里的谷子。

凡鸢:咕?

——————

小问,一个热衷于做正室做成狐狸精的男人。

鹊身高快一米八了,他长得在哥儿里算非常高的。

第207章注意身体

等到算得时间差不多,长生可算缓过来。

他没好气地敲开问荇的门,瞧见两人着装齐整,中间隔了一人远的距离,比起夫夫更像是哥俩,显然已经准备好出发去和园。

没瞧见预想中粘糊场面的长生又好奇又庆幸,他煞有介事清了清嗓子:“我们走吧。”

柳连鹊似是有些疲倦,反应比早上迟钝了些,比问荇慢半拍应声。

“还好吗?”

问荇抓着柳连鹊的手,明明已经烤了很久火,柳连鹊的手依旧同方才一般冰凉,透露出隐约死气。

“头有些发昏,其他无大碍。”

知道现在瞒不得不适,柳连鹊如实道。

“头昏,不知冷热……应当是魂魄不稳,先去把水镇物破了,看情况能不能好些。”

长生心里叹了口气,还有井口的镇物没破,加上生魂离体太久,柳连鹊身体又不好,眼下还魂果然没那么顺畅。

若是晚上情况过重,需要想其他办法。

“柳少爷晚上只会比白日情况更差,问荇,你要做好准备。”

“会遇着什么事?”

“好些就和现在一样神思恍惚,若是差些,应当是魂魄离体。”

他看问荇沉默不语,赶忙又加了句:“不是离了回不去,白日阴气消退自然就能回去。”

虽然比起当四处飘荡的生魂好上不少,也算是在他预料中的麻烦,可现在一看,问荇和柳连鹊真是多灾多难得很。

“既然如此,先去寻最后一处镇物,走一步算一步。”

虽然不知最后一处镇物是什么,他也的确如同长生所说感官愈发麻木,但柳连鹊不愿坐以待毙。

“你不会把我留在半路,这就够了。”他宽慰问荇,“道长也说了,离体也能再回去。”

他对生死之事乐观得超乎寻常,反倒是问荇心中发苦:“好。”

“夫郎说得是。”

问荇瞧着外头天色渐晚,也到了小连鹊能出来的时候。他还欠小连鹊个道歉,两个连鹊也应当见下彼此。

“需要我扶着吗?”

“暂时用不上。”柳连鹊往前走了几步,僵硬的动作逐渐协调。

情况还没他病重时严峻,他戴上帷帽,将面容隐藏在层叠纱下。

“那我能握夫郎手吗?”

问荇往前几步,同他并肩而行。

“不可。”

帷帽下,柳连鹊唇角微扬:“你我现在是兄弟,握着手不成样子。”

问荇眉毛挑了挑,没想到居然还被柳连鹊将了军。长生幸灾乐祸拍了拍问荇肩膀:“走吧,兄弟二人挽着手,未免有些过亲昵了。”

“咕咕唔!”

凡鸢不明所以,紧随其后附和他。

年味渐渐淡了下去,街头的醒目大红也跟着消弭,行人反倒是多了起来,时不时有窃窃私语灌入几人耳中。

“柳家是生了事吗,怎么里面去了好多官爷?”

“不知道,咱管好自己就行。”

“要我说啊,没了柳大少爷,总觉得柳家一日不如一日了。”

两人聊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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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欢,浑然不觉自己前边直直走来人,撞到了柳连鹊肩上。

“抱歉啊。”

他们慌忙同带着帷帽的柳连鹊道歉,随后没等柳连鹊出声,急忙低着头离开。

柳连鹊的状况显然不对,问荇顾不得莽撞的行人,拉住他的手:“路上人多,我们走一起不容易散。”

柳连鹊钝钝地点点头:“我门走快些。”

他已经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了,连先迈出去哪条腿都要想半天。

若是在按照这速度,保不准他在到和园前就会倒下。

好不容易挨到和园门口,长生盯着高高的院墙犯了愁:“我们该怎么进去?”

柳家宅邸里乱成一锅粥,又没到衙门查和园的时候,眼下和园无疑是疏于看管的状态,但落了锁的正门定是不好进入。

他担心依问荇的性子,要不是柳连鹊身子遭不住,他为了省事,干得出爬墙进去的事。

“南边有处不落锁的偏门。”柳连鹊说句话就要喘口气,声音也越来越低,“走那处。”

原本是给下人们出入留的,锁坏的时候恰逢他重病,和园里边屋子单独有锁,外头又没遭过贼,所以一直没换过锁。

“还是柳少爷靠得住。”

长生见柳连鹊这般模样,吓得主动请缨:“我去看看情况,能进去再喊你们,柳少爷先好好歇息。”

柳连鹊紧闭着双目,靠在树干上。

天色越来越晚,他的头一沉一沉,全靠着树和问荇支撑住身子。

问荇小声同他说着话,防止他睡过去:“最后的镇物是些怨念,破开镇物就好了。”

“好……”

柳连鹊意识已然混混沌沌,但还是强撑着应声。

他清楚问荇是在宽慰他,但也盼着能真有如此简单。

终于,问荇感觉到身上一沉,赶紧接住瘫软的柳连鹊。

他双目紧闭,身子冰凉,脸色也苍白得可怕,显然失去了意识。

“连鹊?”

问荇喊了两声,可柳连鹊没有半点反应,甚至细若游丝的呼吸声也停止了。

问荇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呼吸都漏掉了半拍。

“寻到地方了,我们现在就……”

长生正巧从远处跑来,瞧见柳连鹊昏迷过去,声音戛然而止。

问荇面上不显,可动作有些失魂落魄。

长生盯着问荇身后:“你看你后头。”

问荇回过神来,将柳连鹊架在身上,回头看去,眸色渐渐平静。

青衣人禁闭着双目,飘在半空。

“果然是魂魄离体了。”

问荇也是关心则乱,平日敏锐得很,今天居然没注意到柳连鹊的魂魄就在身后。

被长明打得还没缓过劲,长生的头隐隐作痛。

“要我帮你背着柳少爷吗?”

问荇虽然一直没吭声,但他身上的伤比长生更重,他看着都担心柳连鹊把他压垮。

“劳烦道长带路,我自己来就好。”

问荇搀扶住柳连鹊的躯壳,轻声呼唤着身后他的魂魄。

魂魄的眼睑微动,渐渐苏醒过来,糊里糊涂跟在他身后。

不要他帮忙,正好他省事了。

长生不屑地扭过头去,放缓步子走在前头:“附近没有巡查的人,你们跟上来。”

柳连鹊只凭本能跟着问荇慢吞吞飘在后头,等走到半路,理智才渐渐回笼。

他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掌心,只是愣了愣,很快便接受了事实。

生生看着自己被问荇背着的感觉极其怪异,他触碰自己肉身的脸颊,想要试着回到躯壳里。

柳连鹊周身散发着青蓝色,躯壳的指尖抖了抖,终是无力地垂下,呼吸声依旧缓慢微弱。

“别试了,回去也没用。”

长生看不下去,忍不住提醒:“夜里阴气重,柳少爷魂魄离体太久,就算进去也控制不了躯体,等到白日就好了。”

尝试失败,柳连鹊从自己身体中缓步出来:“我知道了,多谢道长。”

“可否请问这种状况要持续到何时?”

总不能一辈子都要白天做人,晚上当鬼。

“好好调养,最多一年半。”

柳连鹊的情绪真是稳得吓人,长生沉吟片刻。

“但一年半里长明定还会兴风作浪,我还有个法子更稳妥,但要看你们是否愿意。”

“道长请说。”

“去我师门调养。”

“我师门所处之地灵气充裕,若是你们得空可以随我回去,在灵山中住上最多三月,柳少爷的魂魄就能稳固下来。”

“你的师门能让我们随意出入?”

问荇记得长生对自家师门遮遮掩掩,到现在他甚至不知道那道家门派叫什么名字,更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况。

而且他们一旦过去,熟人只剩下长生和赵小鲤。

“其他人不行,你们也算帮了我师门很大的忙,只是在附近山林居住,又不是住在师门,自然是可以。”

“只要你师门那愿意,我们过几日就去。”

长生愣住了:“这就答应去了?”

他还以为问荇会犹豫下,毕竟就算置之不管,魂魄也能缓慢恢复。

眼下虽然问荇手里虽然攥着笔不小的积蓄,可现在柳连鹊的私产和醇香楼的琐事正急需两人去打理。

隐居山林意味着荒废整季的时间,而且过几日去,荒废的还是对耕种最重要的春日。

等等,他莫不是要……

想到问荇领着小鬼们在山林中兴风作浪,长生黑了脸。

“我要事先提醒你,灵山里的飞禽走兽不能拿出去换银子,也不能抓来烤了吃。”

要是山里的仙鹤被问荇抓走拔毛,他要成引狼入室的千古罪人了。

柳连鹊疑窦丛生,不解地看向问荇。

为何长生要提防问荇抓飞禽,难道他没钱的时候饿极了,迫不得已干过这等事?

“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

问荇被两人看得头皮发麻:“既然有地方能让我夫郎魂魄快些恢复,自然是要去。”

赚钱没尽头,还是柳连鹊的命要紧。

他很好奇长生这师门里头究竟什么模样,往后若是还要和长明打交道,就免不了和这群神秘的道士来往。

再者说,哪怕是不能动山中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他们定期去山下找找商机,饿不死人不说,保不准还能赚点小钱。

“那就说定了,我先去说清楚情况,随后来江安镇寻你。”

他们谈话间,已经走到偏门处。

问荇小心翼翼抬起柳连鹊的身子,几人偷偷溜入和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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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和园冷清异常,远处有三两个巡查的家丁,都被长生略施小计悄然放倒。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学的本事用在此处,定时要说我的。”

长生嘀咕着收回手去,呼吸渐渐平静。

“尽快,井锁就在不远处。”

“你是要找他?”

柳连鹊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问荇瞒了一路的最后一个镇物是谁。

所有镇物皆破,只剩下年少时的他。

问荇掏出香囊,可没柳连鹊的魂魄寄宿,这香囊不过是个最普通的饰品,上边的山水黯淡无光。

他们来到井锁前,小连鹊并未同之前那般出现。

“怕是不想见你了。”

长生探着井口祟气,断定小连鹊还没消散。

原本就只有问荇能看见小连鹊,现在这般情况,小连鹊定是躲着问荇。

“我活该。”问荇蹲在井边,抚摸着粗粝的井锁,“原本答应他要带他走,结果我没出来,反倒让个道士把他封得更严实。”

听到他的话,长生莫名心虚起来,在小连鹊的眼中,他就是那个助纣为虐的道士。

“柳少爷,你应当……不会计较吧?”

“我知道你们有苦衷,不会计较的。”

柳连鹊飘到井锁边,看着陌生的井锁,百感交集。

他的一缕残念也不知是何时被封印于此。他不会计较,可小连鹊就未必了。

“那现在怎么办。”长生没辙了,“要不我想办法把他逼出来?”

就这么微弱的残念,想要强迫他出来轻而易举。

“不用。”

再把小连鹊逼出来,怕是他们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虽然小连鹊只是必然消失的残念,但终究没人忍心苛待他。

“井锁里的那位,咱们做个交易。”

问荇站起身,朗声道:“你先出来,只要答应我件事,我就放你离开。”

他的语调过于理直气壮,像是什么哄骗幼童的坏人,引得长生摸不着头脑。

柳连鹊却眸色微动,明白了问荇的意思。

问荇的确很了解他。

井锁处没有反应,问荇又接着道;“第二道封印是我下的,就是为了拖住你,眼下我的目的已达到,自然不需要骗你。”

“你不愿就算了,我自有手段逼你出来。”

要不是他知道事情,都要觉得问荇这人可恶得紧。

长生不解,问荇这副嘴脸还想骗人出来?

可就在下一刻,井锁上冒出青蓝色的光,一个少年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面色极差,还带着稚气的脸上表情忐忑,垂着头攥紧拳头,语调艰涩:“你要我做什么?”

这都行?

问荇冲目瞪口呆的长生打手势,长生回过神来,手边显现蓝色光晕,转瞬缓解了两成小连鹊身上的桎梏。

小连鹊愣在原地,头愈发低下:“你……你还没说要我做什么。”

他试着起身,发现自己可以离开井锁了。

“之前是我食言,眼下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出来,所以才用了下策。”

问荇温柔道:“抱歉。”

谈感情行不通的情况下,还可以同小连鹊谈条件。

柳连鹊习惯了同他人讲利弊,哪怕心中再抗拒,也会权衡后选择是否和问荇交谈。

在他很清楚自己搏不过三人,问荇又愿意让步的情况下,小连鹊哪怕再害怕,也一定会出来。

“……”

小连鹊抿着嘴,怔怔抬起头,恰好和柳连鹊四目相对。

过于熟悉的面容让少年诧异,他僵硬地往后退去,重心不稳跌坐在井锁上。

随着囚禁他的力量渐渐消散,他终于隐约想起来了些遗忘掉的事情。

没错,他叫柳连鹊,他仍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距离他被困在这里已经过去很多年。

那个骗了他又帮他的男人,也喊过柳连鹊。

可眼前这个同他长得极像的青年是谁?

柳连鹊半蹲下身:“同人说话要抬头看人,别让人觉得你气虚,这样才能让别人怵你。”

“我知道。”

小连鹊局促,很多人说他是哥儿,哥儿会被瞧不起,他一定要让自己看着够稳重,才能让别人瞧得起。

他方才太紧张了,才没有抬头的。

被看破的感觉不好受,小连鹊有些气馁。

“你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消散的。”虽然很残忍,但长生不得不告诉他。

他本就作为镇物存在,眼下需要镇的柳连鹊已经挣脱桎梏,作为一缕残念,即使他们不来,小连鹊也会很快地消散。

“我知道。”

提起生死大事,小连鹊反倒是镇定起来:“能够死前离开此处,于我已经足够好了。”

其实他最近几日愈发感觉到自己虚弱,现在逐渐恢复记忆,他也明白过来问荇他们不是害他的人,朝着几人行礼:“多谢三位先生。”

“生死有命,我早知自己有今日,并不惧死。”

“小小年纪,天天把死挂在嘴上。”

问荇想去捏他的脸,被小连鹊闪身躲开。

他脸颊上染了红色,手背在身后:“先生,请您自重。”

捏这种不大不小的哥儿的脸,放在哪都是登徒子行为。

问荇失笑:“这是我夫郎的脸,给我提早捏下怎么了?”

夫郎?

小连鹊呆呆看着他,反倒让问荇得了手。

“什,什么夫郎。”

他回过神,宛如受惊的小猫崽,慌忙后退失声道,口不择言:“你个登徒子,我不是你夫郎,谁嫁于你了!”

对于婚嫁,他早就做好打算了。

他身子不好,肯定不会成婚,嫁男的耽误男的,娶姑娘耽误姑娘,更不会嫁给这种看着就不是正经人,只有脸能看的流氓。

长生憋着笑扭过头去,佯装没看见。

“你没嫁我,我是入赘的。”

问荇不顾小连鹊急得失态,饶有兴趣接着往下道:“否则柳少爷这么厉害,我高攀不起啊。”

旁边的柳连鹊忍无可忍,压低声音警告:“问荇,适可而止。”

问荇嘴上没把门,别说小连鹊,他都快听不下去了。

见到两人窘迫模样,问荇笑得眼泪快要出来了:“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同他说。”

“别听他胡闹。”柳连鹊温声宽慰小连鹊,“他性子就这样,没坏心思。”

可小连鹊还沉浸在自己莫名嫁了个怪人的痛苦中,红着眼圈抬起头:“所以我是真嫁于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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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连鹊沉默。

小连鹊眼圈红了:“我知道,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你肯定就是往后的我。”

“你同我说实话。”

“他其实没你想得这么糟。”

柳连鹊看向身后的问荇,问荇无辜地冲他眨了眨眼。

“所以我嫁给他了。”

小连鹊倔强得可怕。

“你别把此事想得……”柳连鹊苍白地安慰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不得不说问荇方才那副模样,的确不讨十来岁的他喜欢。

他这副模样就是默认了,小连鹊如遭雷击,呆呆坐在井盖上。

“问荇,你真是招人嫌。”长生在旁边幸灾乐祸,“瞧把柳少爷吓得。”

问荇别过眼,避开小连鹊愤怒又伤心的目光。

良久,小连鹊惨白着脸看向柳连鹊。

“我嫁给他前,考上功名了吗?”

“你真的想考功名吗?”柳连鹊沉默片刻,反问道。

“还是于你来说,考功名不过是为得到别的什么。”

“……倒也不是非要考。”小连鹊坐得端正,在柳连鹊面前他瞒无可瞒。

少年看向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语调平静:“我只是想让娘开心。”

“她一直不高兴,叔伯们又说柳家什么都不差,就差读书好的,如果我读书好了,她面上会好看。”

周遭安静下来,长生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当今民风开放,哥儿兴许过不了几年真能科举,可正是柳连鹊的娘要他管理家中的产业,断了他往下读圣贤书的路。

“很抱歉,让她开心和考取功名,我一样都没做到,反而被困在家宅之中蹉跎近十年。”

柳连鹊注视那双同他别无二致的眼:“但我找到了更要紧的事。”

“外头有比柳家更广阔的天地,也会遇到更好的人。”

小连鹊渐渐平静下来,微微蹙眉,思索着柳连鹊话里的用意。他迟疑地看了眼问荇,又看向柳连鹊,支支吾吾地小心开口:“我想问件事。”

“你问。”柳连鹊看见他眼神躲闪,心中升起不妙预感。

他小时候一心虚,就是这副模样。

“更要紧的事,应当不是替他传宗接代吧?”

他知道许多哥儿的追求便是嫁个好人家再多子多福,但他对此毫无兴趣,而且看起来问荇也不是什么好人。

一阵冷风灌来,听到小连鹊的话,激得问荇连声咳嗽。

柳连鹊也没反应过来,年少时的自己问得角度太刁钻。

“自……自然不是。”

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事,而且看问荇的模样,问荇也没想过。

“不是便好。”

少年松了口气,除去科举,他觉得自己的追求该是养好身子去教书育人,或者开商铺。

他茶色的瞳谨慎扫视着问荇,欲言又止。

“你还想说什么,尽管说。”

问荇咳嗽声渐消,嗓子都哑了。

“你……”

小连鹊声音越来越小:“瞧着身子不太好,多注意。”

虽然不想接受,但毕竟是往后的相公,还是关心下他的死活为妙。

分明是灵体状态,柳连鹊却觉得脊背发凉。

他低着头,不敢去正眼看问荇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夫郎说我不行,还让我注意身体。

鹊鹊:不是我说的。

小问:我都明白了,你不用解释,是我的问题。

鹊鹊:……

鹊鹊:抱歉。

小鹊:登、徒、子!

凡鸢:咕咕?……

长生:好鸽子不能听这些,咱们假装没听到。

——————

不修仙不科举没有流落人间皇亲国戚,小问见到人家符咒都会盘算能不能流水线生产卖钱,他俩走种田经商线,最后都会得偿所愿。

第208章不忍卒视

“夫郎说得是。”问荇凉凉道。

“我不过是个自小没过过好日子的病秧子,的确该多注意身子,免得拖累到诸位。”

小连鹊急得面上窘迫。

他还不是此人的夫郎,这么说未免也太……

“哪里的话。”柳连鹊赧然,见问荇垮着嘴角佯装听不见同他耍性子,再看向小连鹊。

“我们不宜在和园待得太久,眼下也该离开了。”

长生的术法有时限,待得越久越容易惹人注目。

小连鹊点了点头,微微思忖片刻,鼓起勇气上前去抓住柳连鹊魂魄的手。

在柳连鹊的注视下,少年的身形渐渐暗淡,能量源源不断汇聚到柳连鹊身上。

“与其等待消散,不如让我助诸位一臂之力。”

他从见到柳连鹊第一眼,就感觉到柳连鹊在吸引他。心中的声音不断喊他同柳连鹊归为一体,眼下他不过遂自己意,换得另种自由。

往后的他也许会彻底消失,愿将来的自己得偿所愿。

话音轻飘飘落下,柳连鹊的魂魄比方才瞧着有生气了些。

而小连鹊也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空中飘散着点点萤火,点亮三人摆在地上的提灯。

这是最后一次,他替他们照亮离开的路。

长生诧异:“残念自愿归体倒是不常见。”

所谓残念,一定是继承了本体的某些执念,执念不消,他们多数不甘回归本源。

柳连鹊的残念就是家人,小连鹊能够与本体和解,阴差阳错替他稳固生魂,反倒帮了柳连鹊一把。

“他是个好孩子。”

他们原路返回,问荇背着柳连鹊走在长生后头,心里藏的剩下半句话没说出来。

就是满身刺,讲话不太好听。

可他也不知柳连鹊用了多少年,想了多少次,才逼得自己把柔软稚嫩的刺全都变成坚实温厚的甲,才成了当下这副模样。

他本来也该长些刺的,省的有些人借着血亲家人的名头去肆意伤害他。

柳连鹊飘在他身旁,见他似在出神,小声歉疚道:“他不是故意如此。”

“我知道。”问荇宽慰地笑,“他和我相处的时间也短,我才不跟孩子计较。”

柳连鹊刚和他认识的时候看起来客气,实际上防备心重得很,小连鹊只是比他不擅遮掩。

在这世道里,哥儿有戒备心才是好事。

长生在前边提着灯,暗自惊奇。

问荇终于正常起来,没和柳连鹊哭哭啼啼的模样看着顺眼多了。

凡鸢坐在他的肩上,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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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沉一沉地犯困。

经历过柳家这遭,它也累坏了。

他们前后脚走近客栈里,掌柜的正在犯困,瞧见问荇搀扶着柳连鹊进来,好奇又迷茫地看了眼。

问荇压低声,给掌柜拿了几文钱:“我哥喝多了,明早给我屋前放些热水。”

哦。

连赏钱都不能让他提神,掌柜点点头,趴在桌上接着睡。

现在的哥儿倒是厉害,带着帷帽出去居然是为了喝酒。

“夜深了,我们先睡。”

问荇把柳连鹊的躯壳和衣平放在床上,自然而然地问:“棉衣太厚重,需要我给夫郎更衣吗?”

一抬头,柳连鹊为了不回答他的话,已经钻进了身子里。

只是换个衣服,柳少爷真不至于如此,他虽不是正人君子,也不会趁人之危。

他哑然失笑,脱掉外头厚重棉衣,躺在柳连鹊身畔:“晚安。”

也不管柳连鹊听没听,他靠着背后微凉的身体闭目养神。

翌日。

“我不起来。”

问荇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床边是手足无措的柳连鹊。

柳连鹊穿着棉衣入睡,屋里又有暖炉,白日自然是被闷醒的。

问荇比他晚醒半刻,醒来见着柳连鹊安然无恙,来了精神,委屈地开始拉他清算昨日的账。

“是,我瞧着身子不好,而且肯定靠不住。”

他因为刚起来,嗓子有些哑,上挑的眼恹恹半睁,垮着脸和被人欺负了似得。

“你靠得住。”

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不是昨晚说不和孩子计较么?”

“那是有人在。”

问荇揪着柳连鹊棉服上多出来的绒,气道:“总不能当着道长的面说我计较孩子。”

“我还就真计较了!”

“你现在见不着他,只能我和你赔不是。”

柳连鹊看得出他没真气,耐心将棉服递给问荇:“先穿上。”

“我去屋外拿热水,晨起擦个脸。”

他们要的房好,掌柜的自然也乐意帮忙。

“不穿,你都不让我给你换衣服。”

问荇把手缩回去,小声嘀咕。

“不穿受凉了怎么办,你张臂。”柳连鹊哑然失笑。

“我替你穿。”

问荇这才面色稍霁,坦荡地伸开手臂:“好。”

柳连鹊也第一次干这种事,刚生硬地搭上去只袖子,问荇就自己利落地将棉服套在身上。

见到问荇还好哄,柳连鹊微不可闻松了口气:“我去拿热水了,脸应当……不需我替你擦?”

他从小到大连替人穿衣服都没做过,更别说擦脸,问荇估计自己也不好意思。

“我自己能擦,那你快些回来。”

问荇不情愿地起身,闭着眼靠在柳连鹊身上:“好困。”

“水就在门口,你今日怎么和孩童似得。”

柳连鹊背着个人,小心翼翼打开门。

热水就在门口放着,因为搁了有段时间,已经变得微温,用来擦脸刚好。

今日的情况比昨日好得多,他总算能感觉到冷热了。问荇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许多处绑着的布条已经能够拆下。

梳洗完毕,问荇依在窗边瞧着窗外冬景:“可惜了身上没带谷子,不然可以引得鸟雀过来。”

“还记得你之前在柳家,就喜欢在窗边放稻谷,等着它们啄食。”

“……已是很久之前的事。”

柳连鹊看向外头熟悉的街景微微出神。

他认识问荇的时间不长,可想来发生了太多事情。

“夫郎是想我们今日就走,还是再留几日?”

问荇侧过身,笑着看向他。

“自然是尽快,在漓县待得越久,越容易被认出来。”

“我知道,但家里还没修缮好。”

江安镇虽然也有认得柳连鹊的人,但已经比漓县少了太多。

若是再细到禾宁村,估计把柳连鹊领到祝澈面前,祝澈都会觉得问荇是另找了个好看哥儿的负心汉。

但禾宁村里头生活条件一般,没改善过之前甚至算得上恶劣,柳连鹊是魂魄时不在意这些,真要去村里生活,他心性够好,身子也未必受得住。

到时候受风病倒,去养魂魄的事只能搁置。

所以在漓县歇几日,等到长生有消息,柳连鹊身子稳定些直接回江安镇收拾好行李便离开,倒也不失为种办法。

柳连鹊正色:“不必担忧我的身子。”

“我没孱弱成如此地步,今日动身离开。”

“好,我听夫郎的。”

两人收拾好行囊,问荇先去客栈外寻找车夫,顺道再捎带四个刚出炉的包子,又买了两块红糖糕在路上吃。

漓县物价比江安镇贵,包子个头还比江安镇小,这些小点心花了快二十文,找车夫也比在江安镇找多三十来文。

但现在这大冷天,能遇着个不熟悉柳家的外地车夫愿意带他们,已经很不错了。

太久没有进食,柳连鹊胃口还没回来,连带着灌水勉强吃了大半个包子,就说什么也吃不下了。

“回去多喝些粥,油纸包里有红糖糕,过半个时辰要是饿掰点吃,别空着肚子。”

柳连鹊不能一下子吃太多,只能靠慢慢进食恢复胃口。

问荇吃了两个包子,剩下一个当做顺水人情,捎带给了隔壁刚醒的长生。

“多谢了。”

长生虽然纳闷为什么给他个大男人就带一个包子,但毕竟是白来的早饭,他不好过问太多。

凡鸢飞落在问荇手背,发现没有稻谷失望地咕了声,回到长生的肩上,眼巴巴瞧着白胖的肉包。

“养不熟的家伙。”

长生啃着包子,恨铁不成钢:“平日里灵草挑挑拣拣,倒喜欢吃小米稻谷。”

凡鸢不是一般的鸽子,是灵山里养出来的灵鸟,不但灵气重,而且非常聪明。

都怪问荇给凡鸢乱喂吃的,搞得凡鸢嘴都挑了。

但是不得不说,漓县这附近的米面的确好吃,他都想捎带些回师门去。

“咕……”凡鸢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

“我下次再给它带就是。”

“千万别,我怕过几日,它都要跟着你跑了。”长生潇洒地挥手。

“你们忙你们的事,无需太担心,我已经算过你们二人往后命途,守得云开见月明。”

“过几日再会。”

辞别长生,车夫已经早早在客栈外等候他们。

柳连鹊留了心眼,装他私房钱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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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全都挑的是普通玩意,所以车夫搬上车时只感叹盒子很重,压根没去往百两金银上想。

“二位怎么要去江安镇?”

路上无聊,开朗些的车夫总喜欢拉着人闲谈。

“对,我们要在江安镇安家。”问荇同柳连鹊对视了眼,坦荡道。

“倒也好,江安镇那地方我去过,比不上漓县繁华但很安静,菜肉小吃这类很便宜,适合过小日子。”

他扬着鞭子,奇道:“但想在江安镇安家的多数都到我这岁数求安稳,你们这么大的孩子都想挣大钱,二位也很稀罕。”

“挣过大钱了,所以只想过安生日子。”

问荇靠在柳连鹊肩上,随着热源传递,柳连鹊比寻常人缓慢的呼吸声渐渐变快。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老车夫只当问荇在打趣,毕竟这两个青年虽然衣服干净,行李也不寒碜,但离大富大贵差得远了。

车比预想中行得慢,行到一半,柳连鹊面色异常,用手轻捂着嘴。

“他头晕,劳烦先停下。”问荇察觉到异常,赶忙提醒老车夫。

车夫依言稳稳停住车,面露担忧:“这位小兄弟身子是不是不好?”

这段路很颠簸,但马车已经走得足够慢了,成年男子哪怕是个哥儿,都理当不会发晕。

稍微歇了会,柳连鹊渐渐缓过神来:“我没大碍,还请您启程。”

现在看天色已经快要到傍晚,越早回去,他们越方便做准备。

而且他这身子成了拖累,柳连鹊心有不甘。

“再歇一刻钟。”

问荇握着他的手,不容置疑道。

“二位感情真好。”

车夫笑道:“是刚成婚吧?”

本来他担心这二人是兄弟,可现在看他们言行举止,倒像是夫妻。

“已经成婚半年了。”问荇自然地道。

柳连鹊低着头,模样比方才好了不少。

车夫饱含赞叹地道了几声好,吱吱呀呀的车轮缓缓拧动,只是速度比方才还要慢些。

天色渐暗,柳连鹊的状况又开始出现异样,他靠在问荇肩头,呼吸声微弱到近乎停止,失去了意识。

可有帷帽遮挡,他这般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车夫忙着看夜路,居然也没发现异常。

天色黑得不能往前走了,他们也到了处小镇里。

车夫下去解手,问荇吃了个早晨剩的红糖糕,依旧同柳连鹊依偎在一起。

柳连鹊的魂魄白天被颠得发晕,只偶尔出来告诉问荇他没事,其余时间都躲在躯壳里,等待天亮。

天色蒙蒙亮,马车又不停歇地重新启程。

离开崎岖的小路,前边的道路皆是坦途,再次苏醒的柳连鹊气色好了不少。

问荇去沿途的摊贩处买了比红糖糕好消化的满头,柳连鹊就着路边买的热茶水小口吃了半个,随后闭目养神,竟是一路都没再身子不适。

只是茶水苦涩出奇,柳连鹊睡不着,想了许久都没想出那是什么茶。

“那些小贩估计也叫不出名头,就是山里随手折的茶叶子,但总归比树叶好些。”

问荇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

“做苦工的人爱喝,因为喝了提神,我也是没遇着其他茶摊,只能买来这个。”

“这茶不差。”

柳连鹊有些饿,小口啃着馒头:“要是拿去换个细巧包装,一两能卖几百钱。”

问荇托着腮,颇有兴趣瞧他斯斯文文吃馒头。

第一次见到人能把拿在手上的馒头吃出几百文的感觉。

柳连鹊被藏在帷帽下的眸子微微转动,板着脸把馒头挪开,嘴唇微微抿起。

“我不看,你接着吃。”

问荇忍笑,分明是不好意思,非要装得这么正经。

不看自然是不可能的,反正柳连鹊被帷帽遮了视线,他偷偷看就行。

马车一路前行,越过丰沃土地,越过沿溪的小道,直直踏入江安镇里。

“在这停下。”

来到醇香楼附近,问荇给了车夫几文钱,车夫暂且回避开来。

问荇下了马车,匆匆道后门处和阿明报了平安,给小姑娘包了些糖和零花的铜板,没等阿明缓过神来,他就没了踪影。

“问小哥怎么跑这么快?”阿明挠了挠头,自言自语,“不过没事就好,得赶快告诉掌柜。”

天知道他们有多担心问荇,就怕问荇被柳家寻仇。

醇香楼被甩在问荇背后,渐渐远去,变小成个模糊的影子。

“许掌柜帮了你不少忙,改日若有机会,定要登门谢他。”柳连鹊一直待在暗处,百感交集。

眼前的醇香楼欣欣向荣,比他之前印象中的好了太多。

“那是自然,等到你魂魄稳固,我们第一个同他报喜。”

在柳连鹊“身死”的日子里,许曲江无疑是最念着柳连鹊好的那个人,许掌柜身体也不好,问荇希望他能够听到好消息,心中宽慰些。

“而且我妹妹也要劳烦他照料,她跟着厨子们学些手艺,往后若是有女学,可以送进去再念些书,看看往后她能做些什么。”

“学些本事自然好,以后若是问丁乐意,可以由我来教她念书。”

“那我就先替她谢谢夫郎了。”

问荇笑道:“忘了告诉夫郎,她现在不叫问丁,叫问来年。”

“为何取名叫来年?”

“是她觉得来年是个好词,所以自己给自己取的。”

“来年物候新,这个新名比丁的寓意好太多。”

柳连鹊看向已然不见踪影的醇香楼,心中隐隐生出期待。

“你现在吃不来太甜的,过几日我还要给你买糖葫芦,是来年非要求着我给你带,你不能拒绝。”

“她怎会认得我?”柳连鹊微微诧异。

他认得问来年,可当时他是鬼,问来年理当没见过他。

“稚童相信鬼神,而且也容易招阴气。”

“她说梦里遇到过个好看的哥哥给她盖被子,要谢谢那个哥哥,要等你能吃糖葫芦时请你吃糖葫芦。”

白日的阳光刺眼,问荇乌黑的发丝被镀上亮色。

“等到尘埃落定,你要陪我一起告诉她,我把她要送的糖葫芦带到了。”

“好。”

虽然看不真切,但问荇确信柳连鹊藏在帷帽下的脸上尽是笑意。

“二位,到地方了!”

马车稳稳停在鬼宅的门口,车夫热心地替他们搬出木箱,随后拿了银子,利落告辞离去。

现在天色不早,禾宁村又偏僻,若是还多逗留,恐怕今晚要借宿于此。

这趟算不上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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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走得也比平时慢,但问荇给得银子够多,他倒是不觉得亏。

“你看你看,那姓问的回来了。”

“真的呀,也不知道去干什么,跑出去这么久。”

“别看了,你们不记得他家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问荇来禾宁村已经很久,看热闹的人自然没之前多,有几个好奇的农户被马车吸引过来,也只是草草望了两眼,便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柳连鹊赶在他们凑过来前,已经快步进了屋里,看热闹的人都当问荇又是孤身一人回来,油然而生种扭曲的同情。

能赚钱又怎样,肯定年夜还在外头跑生意,都没个人照应。

鬼宅的大门重重关上,屋里陈设同离开时别无二致,但院子里积了灰,树下还落满了叶,都需要洒扫清理。

问荇喝了口水,拿起扫帚开始扫落叶,柳连鹊站在一旁,端着刚烧好的水默默看着。

等到他觉得学得差不多,也不熟练地拿起放在角落里的笤帚想要扫灰,却因为不得要领,被呛得连声咳嗽。

“我来扫就好,你先去歇着。”

问荇赶忙抢过他手中的笤帚,轻轻拍着柳连鹊的背给他顺气。

见他有些懊丧,问荇灵机一动:“你若是想寻事做,能否去仓库里点下菜?”

仓库他刚刚才扫过,点数也是柳连鹊擅长的活。柳连鹊一声不吭,从箱子里抽出纸笔和墨,再在问荇的水桶里打水后连砚台也没要,直直往仓库走去。

一刻钟后。

问荇还在低头扫落叶,柳连鹊已经拿着份单子走出来:“已经清点好了。”

问荇接过单子,上面写得比他之前清点过的还要详尽,而且分明没拿砚台镇纸,库房里也无支撑的书桌,柳连鹊的字依旧非常清秀。

遇到擅长的事,他的动作快得吓人。

“我把之前你说的账目也顺道看了,眼下还能做什么吗?”柳连鹊似有些紧张。

他没做过家务事,但他可以试着学。

“累了好几日,你睡会去,还有一个多时辰天要黑了。”

“可你也累了好几日。”

柳连鹊颇为不乐意:“我既然已不再是魂魄,自是不能让你承担家里所有的琐事。”

但家里也没别的菜了,更没别的账了。

做饭不方便,就算会做饭,柳连鹊现在也闻不得烟味,估计要被呛得难受。

浇菜也不行,他这几日又不好出门,否则没多久肯定要被村里传闲话,问荇倒是无所谓,但他不想柳连鹊被这群嘴脏的指指点点。

想了一圈,问荇试探地指了指身旁水桶:“要不夫郎帮我浇下院子,免得走路灰大。”

“好。”

柳连鹊眼睛一亮。

他严肃地走上前,又严肃地用手提着水桶。

可里头只放了大半水的桶纹丝不动,柳连鹊再用力,水桶才微弱地摇晃两下。

柳连鹊的动作好似凝固住了,问荇不忍卒视地别过头。

术业有专攻,体力活实在是太为难现在的柳连鹊了。

要是让村里嘴碎的人知道柳连鹊还活着,他让柳少爷拎水桶……

他定会变成嫁狗随狗的那个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没事的夫郎,能够提起来半秒也很棒。

第209章不许明说

问荇小步挪过去,佯装费劲提起桶,摇摇晃晃摆到树下。

“是挺沉的。”

“我记得你提得动,不必如此宽慰我。”

柳连鹊语调里泛着凉。

问荇:……

之前他干活的时候柳连鹊飘在空中见过,压根瞒不住他。

“只是现在提不动,往后有力气了肯定能提。”

话虽如此,柳连鹊仍有不甘心。

“我先煮粥,吃饭要紧。”

问荇左手上还包着布条,他心下一计,可怜兮兮道:“等我吃好饭,夫郎给我身上的伤换药吧。”

柳连鹊耳根发红:“我替你去煮粥,你自己换药。”

问荇好些伤都在身上,虽说在漓县给他换药见过次后背,但也只是后背。

问荇的身板并不单薄,不脱衣服就能看出腰身劲瘦身形匀称,脱了衣裳显得愈发明显。

柳连鹊自然没见过其他人的后背,之前随便选赘婿时,也没想过见赘婿颈部往下的光景。

问荇的后背瞧得他脸热,擦药的手都在抖,还好没让问荇注意到。

“夫郎,你煮过粥吗?”

听到他要煮粥,问荇涌起不妙的预感。

“……没有。”

柳连鹊静默片刻,败下阵来:“我去找伤药。”

也罢,至少能让自己有些事做。

问荇做饭平平无奇,但煮粥是轻车熟路,清心经乖巧地没去打扰柳连鹊,蹲在他脚底下等肉吃。

今天煮的是红枣黑米粥,里头放了之前小鬼们采的银耳。

煮完粥,问荇用白菜豆腐和肉炖了汤,把肉切碎不伤肠胃,再将汤里头大块的骨头挑出来。

“连鹊,吃饭了。”

问荇将煮好的骨头扔给黑狗,端着碗放到树下:“家里只有剩的菜和买的点肉,今天吃简单些。”

柳连鹊已经备好药膏,闻言从卧房里出来,瞧见桌上的菜,惊喜赞道:“进步很大,比你之前做的瞧着要好。”

“做得多,自然就会了。”

问荇被夸得心情大好,可柳连鹊听到他的话,面上并不开心。

他记得问荇最早做饭也很糟,进宝和他提过,问荇还差点烫伤过好几次。

“之前辛苦你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克制地摸了摸问荇的头。

有空还是学学做饭,替他分担下吧。

“不辛苦,我们日子过得又不差。”

问荇笑,软下声:“夫郎总喜欢摸我头,不许把我当孩子哄。”

“你也就比我小了几岁,我没把你当孩子看。”

柳连鹊缓缓收回手去,给他舀上小半碗粥。

“盛少些凉得快,别烫着。”

“还说没当孩子。”

柳连鹊这副模样,完全是在照顾不省心的小辈,问荇不甘心地托着腮,小声控诉道:“别人家夫郎喊得可亲了,你就只和其他人一般喊我名字。”

柳连鹊被他说得脸颊发烫:“那……你想让我喊什么好?”

“不知道,你来说,当然是你来想。”

问荇搅拌着粥中的银耳,起了坏心思:“我说就没意思了。”

柳连鹊小口断断续续喝着粥,脑中盘桓的全是当邪祟时驾轻就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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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却说不出口的话。

光天化日的,叫相公未免有些………

眼见柳连鹊出神到粥喝得有一搭没一搭,问荇赶紧提醒他回神:“先吃饭,吃完饭慢慢想。”

柳连鹊嗯声,魂不守舍给问荇又舀了碗粥。

“夫郎,我吃饱了,是让你多吃些。”

问荇哭笑不得,柳连鹊已经给他舀三碗了。

“你也多吃。”柳连鹊看了他眼,“才吃这些,怎么能饱。”

“你先把自己的饭吃了,你吃我也吃。”

“我胃口小,吃不下。”柳连鹊眼神躲闪。

他习惯吃四五分饱,哪怕知道对胃不好也因习惯使然,不愿动勺子。

之前也没人管他吃多少,最多是老家仆劝两句,问荇对此却非常坚持。

“我明白了。”问荇抿着嘴,眼中全是失落。

“一定是我做饭不好吃,你又不想让我难过,所以才不愿意多吃,吃两口都算是宽慰我。”

这是哪的话?

柳连鹊见他眼圈都要红了,立马拿起筷子,又从汤里夹些煮到半透明的菜叶子到碗里。

问荇叹气:“果然,我做饭已经差到只有菜叶子能吃,其他都挑不出好来。”

柳连鹊僵着脸,连舀了几勺汤。

问荇眼中闪过丝得色,语调依旧落寞:“唉,看来是肉不好吃。”

柳连鹊不语,又捞起块肉。

问荇借此机会,盯着不好好吃饭的柳连鹊喝完汤吃完粥,算到他至少吃了七分饱,才止住了酸话。

他夫郎肯定是打小就不爱吃饭,长大后就成了那种爱盯着人吃,借此掩饰自己不想吃的小家长。

柳家人不管他,他不能纵着柳连鹊伤自己身体。

“我去擦手,你在卧房等着。”

距离天黑还有大半个时辰,擦药用不了一刻钟,柳连鹊恪守约定提醒问荇。

“好。”

卧房里烧着火,问荇坐在床边,脱掉层层叠叠的冬衣,露出精瘦的后背来。

他知道柳连鹊不好意思,所以没尽褪衣衫,只是露出受伤的手臂和肩膀来。

背上有浅淡的伤疤,瞧着不触目惊心,但宛如免绵密的针,扎在有心人的心上。

柳连鹊上药的动作很轻又谨慎,冰凉的膏药附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使得伤口略微发痒。

反复摩擦皮肤的触感很清晰,问荇肩胛处微微动了下,引得柳连鹊触火般缩回手,随后紧抿唇,手上动作继续,替他接着上药。

“往后别再受这伤了。”他低声道。

“要护好自己。”

“那你要盯着我,我做事向来没轻重。”

“夫郎,我们算是好上了吧?”

上好药,问荇边收拾衣服,边似不经意地问。

漓县之行过于凶险,心意早已藏在言行举止中,两人默契地承认,又默契地都没提起。

“自然是。”

柳连鹊擦拭着指尖的药膏,没一刻迟疑,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

自从认识问荇,他好像也变得比之前开朗些。虽然好上这词,听着未免过于肉麻,但事实就是如此。

“你都说了做鬼都要去找我,我还阳亦会寻你。”

那天晚上,那张轻飘飘落出的血字条,已经是他最真实和坚定的回答。

问荇身上衣服松松垮垮,胸部轮廓藏在里衣中若隐若现。他转过身,给了衣衫齐整的柳连鹊个拥抱。

“我知道只要夫郎答应过我,就会做到的。”

柳连鹊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想到背上有伤,换成轻拍他的腰。

当下的感觉很神奇,他们明明已经认识了很久,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却好像还在跌跌撞撞,重新认识此新的彼此。

“阿荇。”柳连鹊轻声道。

“嗯?”

难得地,问荇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

“叫你阿荇,你觉得可以吗?”

柳连鹊略微紧张:“我从来不这么喊小辈。”

他想说,你是不一样的,可说不出口。

“那就是只这么喊我?”

问荇眉眼间皆是惊喜,仿若藏了冬日的暖阳。

柳连鹊点点头:“是,只喊你。”

问荇低笑,抱得更紧了些:“夫郎喜欢,我自然喜欢。”

火焰劈啪作响,两人安静抱了会,柳连鹊见他上半身衣服没穿好,才挣脱开怀抱,替他裹上厚重的被子。

“连鹊,我想亲你。”问荇被柳连鹊埋在蓬松的被子里,突然小心翼翼发问。

“可以吗?”

柳连鹊呼吸急促了些。

“你我是夫妻,你只要想,就……唔………!”

他的唇被猝不及防堵上,这吻不似之前那么克制,带着极强的侵略,似是要把他的牙关也跟着撬开。

头脑嗡鸣,过于刺激的体验让原本迟钝的感官骤然敏感。

他被亲得身子发软,手一只手抓住问荇的腰肢,另只手无力地贴在墙上,毫无章法地摩挲墙面。

就在他失神得要丢盔卸甲时,问荇却悠哉地以退为进,不再同方才那般寸步不让。反倒擦过他的唇瓣,动作轻柔又带撩拨。

他鼓励着柳连鹊往前,让眼前人反倒在迷茫间反吻住他,扣着他腰的力道居然也重了些。

柳连鹊微眯着眼,对这档事一片空白的他被引得稀里糊涂同问荇唇舌相接。

恍然回过神来,发觉到虽然是问荇惹了因,但竟是自己起的头,呼吸急促地往后退去。

太过头了,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两人喘息着分开,问荇摩挲柳连鹊总算有些血色的唇,呢喃:“原来夫郎也喜欢,我就放心了。”

柳连鹊躲闪着他的目光,努力让瘫软的身子不靠在问荇身上。

“自然是要问,不能只图我高兴,而且若是我在外人面前不经你同意做这档事,你会生气的。”

“关上门就罢了。”

柳连鹊眼带愠色看向问荇:“你怎还有去外头让人看的心思?”

“还真可能有。”问荇揽着他的背,笑得漫不经心,带了戏谑。

他没这心思,但奈何同柳连鹊说胡话,瞧着他这副模样太有意思。

“所以我不光亲你要问,往后圆房也要问。”

问荇的眼神过于炽热,柳连鹊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不失态得过于明显和狼狈。

“……没正形。”

柳连鹊维持面上平和,堪堪和问荇的目光相交,气氛焦灼得有来有回。

“那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毕竟夫郎也不是很正经。”问荇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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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现在你额头上的痣有多红吗?”

柳连鹊眼中染了一瞬间惊慌。

哥儿额间痣动情时会变得更艳,方才问荇没往他额头去看,他也就刻意忽视掉了那处。

可现在看来,他的失态模样早就被问荇收在了眼中。

也许是哥儿的骨血里就藏着对于某些事的脆弱,又或许只是他当下身心都没对问荇防备,也防备不了问荇。

柳连鹊心中叫嚣着危险,动作却抗拒不了分毫,也丝毫生不起气来。

不行,再这般下去,会被问荇给带得……

什么好的,不好的,都让他见着。

“夫郎?”

问荇看他模样,以为是柳连鹊受不住,正要讨饶放他走。

柳连鹊身体不好,他得是有多禽|||兽,才敢真的现在同他圆房。

回应他的不是柳连鹊强装若无其事离开,而是个猝不及防的拥抱。

柳连鹊不受控制地揽住问荇,惯于思虑周全的大脑在此事上却想了个平日压根不会考虑的馊主意。

“不许往下说。”

他和问荇眼下的模样像是耳鬓厮磨,平日里宛如松风般悦耳的声音带了喘意。

两人拥抱着,问荇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语调看似强硬,实则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无措。

“你再说,我该不知道要怎么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又在使坏的小问,

鹊鹊他没有跑路,而是选择迎面痛击!

小问:他知道他这么诚恳,很像故意的吗?

——————

要是没遇到小问前,有人他说骚话早就被鹊冷着脸让人丢出去了,他对外性子是很硬很规矩的。

但是他前面遇到小问都是自己跑路,快说他真很爱。

第210章清粥小菜

“好,不说了。”

柳连鹊的话像带了钩子,可明知他没其他意思的问荇也只能按下旖旎心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

“好好休息。”

随着时间推移,柳连鹊又开始出现了疲倦恍惚的状态,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夫郎也要好好休息,晚上进宝他们见不到你肯定要闹,还是去同他们报个平安。”

他们还需要些在车马上的时间才能回到禾宁村,而小鬼们早早就等在田头,翘首盼望两人平安归来。

“好。”

柳连鹊躺在床上,听到细微的动静,朝着门口看去。

清心经正蹲在门口,好奇地朝里头张望。

见到柳连鹊看见它,黑狗殷切地摇着尾巴,两肢着地,支棱起身来。

“汪!”

“不许打扰我夫郎。”问荇拍了拍它的狗头,“走,咱们去田头看看。”

发觉柳连鹊不害怕它,清心经心满意足,高兴跟在问荇身后离开了。

最近的天冷得紧,问荇家田里光秃秃的,比周围疏于打理的地要干净,野草只长在田埂处,而且都颜色枯黄,成不了气候。

这自然不是因为村人们传的他家地邪门,而是小鬼们的功劳。

“大人!”

夕阳下,半透明的进宝飞奔而来,鬼童笑得眯起了眼,用力招着手。

“我就知道你不会出事,郑旺那傻子还担心得不得了。”

“什么你早知道?我看你也害怕得不行,天天在田头转悠。”

郑旺就跑在他后面,没好气地戳穿进宝。

今天也是进宝第一个发现家里有人气,又没找到问荇,才着急忙慌地找上其他小鬼。

进宝叉腰:“也不能怪我,柳家那道士真吓人。”

那天他们晕过去了,醒来都回到禾宁村里,幸亏都没受重伤。但见不到问荇和柳连鹊,六个鬼心里也没底。

好不容易看见问荇回来了,他们胸中大石终于落地。

“对了,柳大人呢。”进宝探头探脑,“大人回来了,可我怎么没见着他呀?”

“是终于想清楚,让我夫郎给你教书了?”

“才,才不是!”

进宝看问荇神态轻松,也知道柳连鹊没有出麻烦,松了口气。

至于让他念书什么的,这还是免了吧。

问荇看去眼其他小鬼,除了黄参全都往后退了半步,并不想接受柳连鹊的这份好意。

黄参捋了捋胡子,赶忙替自己辩解:“我认得字,就不劳烦柳少爷了。”

“你们这话同我说就行,别和他说,得亏他不在这,是在家里。”

“柳少爷他活过来没?”王宁好奇地问。

他记得柳少爷还能活,问荇冒险去漓县也是想要柳连鹊还魂,也不知结果如何。

郑旺听得着急,看向进宝:“你是从小问家里出来的,居然没注意到柳少爷在家。”

进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呀,柳大人刚刚应该是在卧房里,我哪敢进去。”

“我带你们去见他,就都清楚了。”问荇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鬼,郑旺和进宝不停缠着问荇,求他讲他单独在漓县这几日做了什么。

闻笛安静跟在队尾听他们交谈,靠近宅邸时,心细的他第一个注意到些与往日不同的情况。

“柳少爷不是邪祟了。”

他小声道,前头比他厉害的郑旺和进宝这才愣了下。

之前柳连鹊是邪祟时,他们靠近他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和压迫感的,哪怕是柳连鹊清醒着在宅邸之中,进宝也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邪祟气息。

可今天没有。

进宝期待:“既然不是邪祟,也没出事,所以柳大人是变回人了吧?”

柳连鹊听到外头的动静,先问荇一步,从院门里飘出。

见柳连鹊还是灵体模样,进宝失望:“奇怪,分明柳大人都没有鬼的气息了。”

“他已经不是鬼了,现在可以自由进出宅邸。”

经过问荇提醒,进宝恍然大悟。

难怪刚才柳大人从屋里飘出来没理智失控。

听问荇说柳连鹊只是晚上会魂魄离体,小鬼们虽然觉得可惜,但更多地还是替两人欣喜。

他们是早就活不成了,可这不柳大人还能接着活吗?

“多谢诸位出手相助。”

柳连鹊向几鬼行礼,吓得小鬼们连连摆手。

“柳少爷,这可使不得。”

“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倒是小问帮过我们不少。”王宁欣慰道,“能见到你们两个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所以你们这次回禾宁村,应当会待久些?”

黄参好奇。

“待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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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出去找长生让连鹊魂魄稳固,我们过几日就出发,而且一走要去几个月。”

“又要走,还去几个月啊……”进宝失望,“这次能带我们去吗?”

“是啊是啊,至少多些鬼也能帮上忙。”

郑旺虽然很不情愿钻麻袋,但也还是帮腔道。

“恐怕不行。”

长生那好歹是个道士门派,万一有些对鬼没好脸色的道士,完全有能力降伏住小鬼们。为进宝他们的安全起见,问荇只打算同柳连鹊一道去。

“这几日你们就做好准备,把自己养好,出去别遇着麻烦事使不上劲。”

黄参制止住还想多说什么的郑旺:“他们的事,帮不上忙就别瞎操心。”

“祝你们能一切顺利平安回来,地还等着你们种呢,我们可种不来。”

“借黄叔吉言。”

进宝目送着两人进屋,拽了拽闻笛,小声道:“小闻哥,你心细。”

“有没有觉得今天柳大人在躲着我?”

闻笛想了想,言简意赅:“是有。”

柳连鹊一直没和进宝还有黄参对视,本来以为是他的错觉,可既然进宝也这么说,估计是柳少爷真躲着他。

“为什么呢?”进宝困惑。

难道是他太不爱念书,惹得柳连鹊伤心了?

那要不,他稍微认一点字吧。

院子里。

“夫郎,进宝最近惹了你吗?”

“没。”柳连鹊诧异。

“为何这么说?”

“我觉得你今天在躲着他。”

其实一开始问荇就注意到了,柳连鹊不和进宝搭话,行礼也先冲着进宝最远的闻笛。

虽然面色如常,但举止异常。

“他最近挺好,没惹过我。”

柳连鹊别过眼:“许是你看错了。”

实际上他确实躲着进宝和黄参。

原因无他,不过是之前当邪祟的时候,让进宝撞见了许多他平日做不出的事,而且他对进宝有些愧疚。

比如抓着问荇去挑鬼让进宝在旁边看,还有因为觉得进宝要变成邪祟有危险,差点对他下手。

至于黄参,是因为黄参和进宝目击过他把祝澈爹的头扣在……

思及此处,柳连鹊实在是无颜面对问荇的询问,干脆一声不吭,钻回自己的躯壳里。

“夫郎晚安。”

问荇隐约猜到些什么,但知道若是同柳连鹊说,他肯定也不会承认。

而且祝爹那码事其实是他和柳连鹊还不熟的时候,他撺掇柳连鹊干的,说起来他也心虚。

早知道夫郎这么好,他也不至于要用这损招脏柳连鹊的手。

两人各怀鬼胎地躺在床上。

劳累几天的问荇终于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日头已经挂上树梢。

柳连鹊禁闭双目,呼吸平稳,躺在他的身侧,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从背对着问荇变成正对着他。

听到动静,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问荇压低声音:“夫郎,你饿不饿?”

柳连鹊轻轻嗯声,眼睑微动,终究没能彻底睁开。因为之前情绪紧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导致过于困倦,一时间竟然起不来床。

问荇也不饿,干脆重新闭上眼,趁着柳连鹊没防备,同他依偎在一起接着睡。

“该起来了。”

两人又睡了两个时辰,还是柳连鹊先醒过来,瞧见快要半下午,没有早起的沉重负罪感让他匆忙拉着问荇梳洗。

好久没睡过这么肆意妄为的回笼觉,问荇不紧不慢爬起来:“早饭想吃什么?”

“都行。”

虽然现在吃的已经不算早饭了。

问荇煮好白粥,切了些白菜和肉片清炒。

等到他把饭端出来,柳连鹊已经将银票、房契和地契分开来放,自己的纸笔收拾在桌上,给问荇留了一半的空位出来。

饭桌上,两人终于谈起柳连鹊这次从柳家带来的私房钱。

“都是我之前留心存的,银票不和柳家钱庄挂钩,不用担心被谁要走。”

柳连鹊只能就清淡的菜喝粥,问荇也没给自己去煮面或者烧饭,陪着他一起吃菜叶子

问荇喝了口粥,含含糊糊道:“你的钱你自己管着就好,我怕我听到数目晕过去。”

“你我是一家人,你应当也了解些情况。”

柳连鹊见他这副模样,严肃道:“若是我哪日出现不测,这些钱都要放在你手上。”

“那我保你不出不测,这些钱不就还是夫郎的吗?”

问荇神色自若给自己添了碗粥,说得柳连鹊险些接不上话。

“哪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出意外。”

他低声道。

“我才不管。”问荇替柳连鹊夹了些菜,任性道,“不许说自己要遭不测,反正遇着事我们一起扛。”

“我不要听你说这话。”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人生处处是意外。

小问:不听。

鹊鹊:我可能会因为些事,不得不把钱交到你手上。

小问:不听不听。

鹊鹊:你不是喜欢钱吗?

小问:不听不听不听。

第211章懵懵懂懂

“好,我不会出事。”

“但要是哪日太忙,你知道些底细还能替我分担。”

柳连鹊放下筷子,换了个方法劝着问荇。

见他不再搬些悲观的例子,问荇这才脸色好些:“你把碗里的菜吃了,而且要慢慢吃,我就听你说。”

插手柳少爷的私账是寻常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机会,他偏要和柳连鹊讨价还价。

反正柳连鹊会依着他。

“好。”

柳连鹊乖乖吃完碗里的菜,两人合力将餐桌收拾干净,移步到卧房。

问荇盯着卧房里的灵位,轻轻拽了拽柳连鹊衣角:“夫郎,我们改天把他拆了好不好?”

柳连鹊人都活了,也没必要在卧房里摆着灵位。

“过几日吧,省的柳家节外生枝。”

柳连鹊眼中略带些笑:“为了你在村人眼中的赘婿模样,也暂且忍耐几日。”

他都听进宝说了,问荇现在在禾宁村的农户眼里,是个古怪孤僻,但对夫郎忠心可歌可泣的赘婿。

但他们两个拆不掉灵位,要是引来工匠,村里人肯定要知道,问荇现在的模样也装不下去了。

“我才不管他们。”

话虽如此,但问荇还是依了柳连鹊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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