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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丢死人了

“愣着作什么?还不带我们去。”他自始至终没正眼瞧过许曲江,满心满眼都是盘算待会怎么逼迫问荇。

“醇香楼的菜还没上,就摆谱让我们干等着了。”

“是在下怠慢了,诸位请随我来。”

许曲江不慌不忙,引着衣着张扬的几人往前走。

柳携鹰心里盘算着。

如果问荇还能走动,他就要问荇全程布菜,怎么折磨他怎么来,让他把那哥儿的脸丢光。

要真下不了床就更好了,就让他跪着爬到桌子跟前。

醇香楼出了丑,他名正言顺能把自家一道喝酒的兄弟开的乘运楼推到柳家跟前。到时候既有面子,还能让问荇被轰出去。

虽然乘运楼的菜做得平常,但不要紧,反正怎么都不会比这穷酸小地方的菜要糟糕。

他打心眼瞧不上江安镇,更瞧不上江安镇里头的酒楼。

这么想着,柳携鹰的心情又转好了些,从跑堂捧着的托盘里接过热洗面巾,没再继续为难伙计,给醇香楼的装潢挑刺。

想到问荇待会狼狈模样,他隐隐兴奋,迫不及待地落座在正对门的位置。

此举引得柳培聪略微不满。

虽说按理柳携鹰是该做主位,但客套都懒得客套,未免太过无礼。

还是柳携鹰身边跟着的家仆小声提醒,柳携鹰才看在柳夫人面子上不情不愿起身,同柳培聪客套:“我是小辈,二叔来坐。”

他脸上略微露出不耐,让在场的人精们尽收眼底。

家仆捏了把汗,夫人特意叮嘱他看好少爷,这差事真是太难做了。

“不不不,二少爷是主,我们客随主便。”

现在客套已经晚了,柳培聪面上没什么,心里早已偷摸给柳携鹰记了一笔。

啧,和柳连鹊差得也太多了。

几人又推脱了番,留在隔间里头的伙计们都是许曲江挑过的聪明人,全程学着问荇面带微笑,脸都要笑僵了也权当没看见他们的虚与委蛇。

阿明站在隔间外头,扬着嘴角,浑身上下硬得好似人偶。

要是问荇在就好了。

他那张脸就算没表情都带着笑,不似他,平时笑着都被自家妹妹说像山贼,凶得可怕。

阿明扁了扁嘴,突然有些委屈。

也不知问小哥起了没。

问荇无疑是整个醇香楼里头皮相最好的,性子也机灵,可他不能直接出面来和柳家人说道。

负责陪在柳家人身侧同他们说菜、说醇香楼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许掌柜。

除去柳连鹊的二叔,试菜还来了几个旁支,许曲江看起来没听他们客套,实际上把他们身份猜个七七八八。

除去跟随的下人仆从,拢共来了十人,都是男子。

柳携鹰和柳培聪是他们中间最有话语权的,所以落座的位置也最显眼,剩下八人里头有两个是柳夫人娘家那的,坐在柳携鹰左手边。

其他六人都姓柳。

许掌柜暗暗讶异。

柳夫人也是有本事,居然能把娘家人安排进来插手柳家家宴,这些娘家人无疑都会帮衬柳携鹰。

但其他人就各怀鬼胎了,尤其是柳培聪,他不想让柳携鹰好过,不代表就乐意让醇香楼好过。

许曲江眼中担忧一闪即逝。

问荇就算再机灵,若是被强行喊出来,难免会分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忙乱说错些什么话。

他快速稳住心神,笑着微微躬身:“柳少爷,小的给您说今日的菜色。”

柳少爷。

他喊出这三个字都泛恶心,柳携鹰根本不配。

“不用了。”

柳携鹰随意将单子丢给柳培聪,等了这么久,他就是为现在。

“我来之前就听说我哥夫就在此处。”他嗓门变大,鼻孔朝着天,隐约带了些得意。

“为何不让他出来替我们介绍,是不乐意见我吗?”

“柳少爷说的哥夫是……?”一个旁支好奇。

果真如此。

许曲江心下一沉,否认不得只能赔笑:“柳少爷您说问荇?”

“哎呀,他……他手脚不利落,怕是会得罪您。”

柳携鹰挥了挥手,袖口的金纹晃眼又讨嫌:“没关系,反正我哥夫不过是个种地的出身,手脚不利落甚至不干净,都说得过去。”

他这话刻薄得太明显,门外的阿明攥住拳头,面上的笑容无可避免里染上了嫌恶。

手脚不干净?这混不吝开始空口造谣起来了!

这罪还是让他受着吧,希望问小哥今天都别出来被柳携鹰气。

许曲江好歹岁数大,还沉得住气,好声好气道:“可他一个跑堂,让他来伺候……”

“叫你找他你就去。”柳携鹰面露不满,“我就要他来伺候我,让他来给我们布菜。”

要放到其他事上,柳培聪肯定要给柳携鹰找点不快,但一听是柳连鹊的丈夫,反应了会后,转变了主意。

他自然不会放弃让柳家主支一脉落井下石的机会。

现在不想着拉拢人,还搞内讧,柳携鹰简直蠢到给他递刀使。

他露出为难模样,状似亲切地开口:“若问公子真在此处,那便让他出来罢,倒也不必他来布菜,正好我们一家子也说些话。”

门外的阿明白眼要翻上天了。

这群穿金戴银的,怎么可能想和问小哥攀亲戚,不过是想要羞辱问小哥。

伙计们心里都憋着气,许曲江脸色未变,利落松口道:“那我马上让他来。”

“但我需得和大人们说些事。”他露出些难色,“他前几日摔伤了,动作有些不方便。”

“但大人们莫担心,要是他手脚不麻利冲撞到诸位大人,我定会重重责罚他!”

“问公子摔伤了?”

有几个旁支露出些为难模样,让受伤的人来伺候他们,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柳家算是重视礼教的商贾家,柳大少爷生前也没做缺德事,何必在他死后折磨他的倒插门相公呢?

这青年据说也才十几二十岁,都穷苦到出来做跑堂了。

就连柳培聪都犹豫起来。

他们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后可以不选醇香楼,但不能给人落下虐待、刁难赘婿的话柄。

“只是摔伤,我哥夫之前在地里刨东西吃,身子骨好得很,肯定不要紧。”

柳携鹰心中狂喜,问荇果然是被揍了。

他露出副假模假样的怜悯来:“快让他过来,我好瞧瞧是摔伤,还是和人打架被打伤了。”

他故意重重说出后边半句,想要误导其他人。

跟随他的小厮觉得不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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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掌柜对问荇的态度确实只是寻常掌柜对小伙计的态度,从他们进来到现在,醇香楼的表现也无可挑剔。

而夫人三番五次提醒他,让他提防着的问荇自始至终都没出现,甚至还受了伤。

是夫人多心,还是……

没等他想出所以然来,三个跑堂领着问荇已经来到桌前:“大人们,问荇已经带到了。”

青年衣着朴素,同寻常小厮别无二致,冲他们行礼时,腕部隐约能瞧见有绑带的痕迹,脸色也略微有些憔悴。

的确是受了伤无疑。

可瞧他的模样,离被打得下不来床差得太远,绑带的位置也更像摔伤,而不是打伤。

幻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柳携鹰脸色在瞬间垮下。

几日不见问荇,他不但没有憔悴,看样子还胖了些,见着他不害怕也不无措,让柳携鹰恨得牙痒痒。

“晚辈给诸位叔伯请安。”

清亮的,隐隐还带些少年气的声音响起,不自觉就让人心生好感。

他眼眸明亮,似被新雪洗过一般。

澄澈又坦荡的目光撞上柳携鹰眼中阴鸷,问荇微微愣了下,随后忙不迭又加上句:“给二少爷请安。”

“荒唐!”

柳携鹰黑着脸,重重拍下筷子,血瞬间冲向脑袋:“你个下人见我不跪,还敢装作没看见?”

问荇只低着头,没急着跪下,也不顶撞柳携鹰,倔强地抿嘴不言。

“行了,来同我们坐下罢。”

柳培聪眼中探究意味愈发明显,丝毫不恼地示意问荇起身。

“怎能让他坐下?!”柳携鹰失声。

问荇这种下贱种,不配和他们坐在一起。

“二少爷,他是大少爷的丈夫,不管身在何处,都有这层身份在。”

柳培聪声音放低,意味深长道:“眼下还有外人,他刚受了伤,让他跪下……”

丢柳家面子呐。

跟在柳携鹰身边的小厮冷汗岑岑,这才意识到问荇方才态度为何如此僭越,和之前在柳家见到的那副无措模样大相径庭。

是,他站在这里,不光代表着醇香楼。

还代表着柳连鹊。

照理来说凡是柳大少爷见着不用跪的人,他也不用跪。

他可以恭谦,但决不能随意丢份。

刚刚柳携鹰对他过于失态,已经让好事的叔伯抓了把柄。

若是问荇就此顺势收礼倒也罢,偏偏问荇依旧维持着那副模样。

他不卑不亢道:“恕晚辈不能随同您落座。”

“眼下晚辈是醇香楼的人,掌柜的让我布菜,我便要为叔伯们布菜。”

他这不上不下的态度正中柳培聪下怀,柳培聪也嫌弃问荇身份低,本来就是同问荇客套,打心眼不想让他上桌。

“好,你有这份心,那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拦着。”

瞧瞧,醇香楼和问荇都比柳携鹰有规矩。

柳培聪高兴了,可柳携鹰被他这副模样气得脸色通红。

“你,你简直是在给我兄长丢面子。”

他一拂袖,恶声恶气:“柳家的赘婿跑来酒楼当跑堂,丢死人了。”

“二少爷。”

问荇坦坦荡荡注视着他:“我有手有,给自己混口饭吃,不觉得丢人。”

他这话出来,旁支们的脸色精彩异常。

他们眼前这位柳二少爷,可只知道拿自家钱去挥霍。

岂不是连赘婿也不如。

刺啦————

尖利的碎裂声响起,柳携鹰手旁的茶盏狠狠落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二:那群混混打得这么轻?

小问:他们打自己下手还是太轻了。

柳二:这人为什么还不是丧家犬模样??

小问:还想再休息几日。

柳二:他怎么还吃胖了??!

小问:这裤管也太肥了,袖口也大,改天让裁缝改下。

——————

柳二蹦哒不了多久,最多再蹦哒几下。

没了他哥替他兜着,其他人才知道他有多烂。

第182章真情实意

柳携鹰阴着脸,面部扭曲到五官都错了位:“你是故意找我茬?”

“不敢。”

茶盏就碎在问荇身侧,飞溅瓷片险些划破问荇的指尖。

他手腕颤了颤,没和柳携鹰服软。

“二少爷,慎言。”

柳培聪语调变严厉了些,柳携鹰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他倒觉得问荇说得中肯,柳携鹰是讨厌问荇,才会对号入座。

敌人的敌人便是友人。

他同身畔的两个下人使了眼色,家仆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护在了问荇前头,不让柳携鹰继续胡来伤着人。

“问公子,你也别同二少爷计较,他这几日刚接手家里实务,忙得心头不舒畅,同你没关系。”柳培聪和蔼道,“请布菜吧,想必大家都饿着了。”

他不知不觉又偷了些柳携鹰的话语权,但柳携鹰在气头上,全然没发现不对。

徒留下柳夫人那的亲戚干着急,可柳携鹰不说话,他们也不能抢着替他说。

“二叔说得对,还是先让醇香楼备菜吧。”一个旁支的少爷小声符合,只想赶紧揭过这一茬。

他看柳携鹰那模样,若真的继续僵持下去,恐怕和问荇打起来是迟早的事。

不,兴许是他单方面地打问荇。

他见过这赘婿一面,性情懦弱的软柿子一个,今天也只是短暂硬气片刻。

问荇依旧退到门边,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藏在笑里的惶恐和无措遮都遮不住,引人同情。

两个小伙计趁着两方偃旗息鼓迅速扫走碎瓷片,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一刻钟前。

柳携鹰阴着脸,忍不住要起身离席,被和他一道的亲戚拦住。

托柳夫人的福,他们鲁家好不容易能插手柳家的事,现在柳携鹰要是走了,往后再想来挑酒楼可就难了,更别说想要再深一步。

跟着柳携鹰的人都是柳夫人精挑细选过的聪明人,自然头脑也比柳携鹰活络,很快寻到法子,捏住了柳携鹰的七寸。

“少爷,您要是走了,桌上可都得听他的了。”男人压低声音,一个劲往柳培聪的方向瞟,几乎把自己的意思写在脸上。

柳携鹰勉强看懂,那点不愿丢的自尊心才让他找回来三分理智。

一个问荇就够让他气了,要是他走了后让那黄大仙一样滑溜的二叔钻空子,往后还有的气的,还得回家被那个黄脸老婆娘说。

他沉住气,勉勉强强端出少爷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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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二叔说得是,烦请布菜。”

席间其他人方才大气都不敢喘,现在才感觉到凝滞的气氛重新开始缓慢流动。

问荇向门外使了眼色,一声锣响,打破伙计们沉闷的心绪。

所有人各司其职,在自己该待的地方按部就班。

依照规矩,先上咸口的凉菜。

“这是酱焖冬笋,取了新笋笋尖,干烧淋酱静置放凉。”

问荇先端上来盘笋,笋被切成均匀的丝状,看似黏连实则能够轻易剥离,每根笋丝都很饱满。

随着菜被搁上桌,过于浓郁的酱香味铺面而来,有些饿了许久的旁支喉结滚动,却只能眼巴巴盯着笋看。

一阵惯例的推脱后,柳携鹰夹起笋来,众目睽睽下没往嘴里放,还是对着光挑笋丝的刺。

他就不信切这么细,里头能不出任何瑕疵来。

可他盯得眼睛都疼了,笋丝无论刀工还是品质,都让他无法挑剔。

十多只眼睛盯着,柳携鹰只能不情不愿把笋塞进嘴里,黑着脸道:“太咸了,是故意想要齁死人吧!”

可虽然说着咸,问荇刚倒好的上好雨前茶就在他手边,他却没有去拿来喝。

显然是不咸的。

柳培聪夹起根笋来。

分明上头挂满酱色的汁,可夹起来后汁水却不往下掉,吃着丝毫不会手忙脚乱。

他面露赞许。

本以为这处酒楼可圈可点的只有装潢,没承想厨子的手艺也不错,方方面面考虑得非常周到。

“我们掌勺之前办过许多次大宴,知道菜要瞧着体面,也要吃着体面。”

问荇同柳培聪道:“所以淋酱上花了很大功夫,用的酱是自家黄豆酿造,其他料也全都是细细选的,里头的生粉薯粉至少过五次筛。”

笋入口脆嫩,酱汁却厚重又回味无穷,二者交相辉映。冷菜本就不容易腻但容易过咸腥,但这笋却只有十足鲜味,连吃几口都不会觉得嘴干。

柳培聪搁下筷子:“兴许是我口味和二少爷不同,我觉着这菜还挺好。”

几个旁支在他授意下也尝了口,味道的确惊艳。

不想给柳携鹰找麻烦的旁支克制地评价了几句尚可,想要给柳携鹰寻不快的,干脆瞧着柳培聪脸色,头道菜就把醇香楼夸上了天。

“我吃着味道不重,能把焖笋做成这般,着实让我惊讶得很。”

“是啊,前菜就如此巧思,也不知后头的菜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听到心怀鬼胎的叔伯们的赞叹声,柳携鹰死死捏着筷子,奈何筷子是许掌柜专门买的,别说用手捏,就算是烧都难烧出大碍。

柳夫人那头的亲戚们品尝好后搁下筷,有些为难。

要把眼前菜贬得一无是处实在太刻意,但要是真心夸赞,柳携鹰这祖宗肯定难消停。

“这还只是道前菜。”

一个鲁姓的中年人定住心神,笑道:“菜是好得很,但要是往后的菜不如前菜,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这话看似吹捧,实则更像是无形的捧杀。

人的精力有限,在开宴时是要求最高的,到后面酒足饭饱,对食材的鉴赏力和要求都会下降。

许多酒楼就喜欢钻这种空子,只弄出精巧的前菜,后面的菜敷衍了事。

他不信这种小地方的酒楼能十多道菜道道精妙,几道前菜估摸着能把他们家底掏空。

据说往后还有什么药膳?

他没往心里去。

“说得是!”柳携鹰可算聪明了一回,“这菜我觉着也就尚可,离到迎春宴的标准还差了太多。”

“要是往后还有菜不如这道,醇香楼肯定是没用心对待迎春宴,在敷衍了事。”

他得意看向问荇,企图从他脸上看到惊慌失措。

可问荇展露出的慌张是有选择的,不该慌张的时候,他向来稳稳当当。

“这是自然。”

筵席先上便宜菜和凉菜,再上贵菜好菜是规矩,笋只是最平平无奇的一道罢了。

接下来又上来两道凉菜,一道是鱼鲜醉虾,一道是片好的盐水鹅。

虾在冷天会把自己藏起来,捕捞难度非常之大,故而现在压根不是吃虾的季节。

但问荇和采买跑了好些地方,愣是多花了些银子弄到了新鲜的小河虾。

缺胳膊断腿或者太瘦弱的河虾已经进了伙计们肚子里,剩下这些精挑细选的,用酒腌过后口感鲜甜。

盐水鹅倒是寻常菜,但醇香楼的厨子们将鹅分开后又拼起成完整一道,摆盘多用了些萝卜、红薯做雕花,愣是把家常菜弄得喜庆无比。

“江安镇这小地方好东西少,醇香楼其他做不来,只能把能寻来的都寻到。”问荇态度谦虚,干脆拿柳携鹰挖苦他的话顺着说。

“财力物力兴许比不上漓县的酒楼,我们只能把诚心剖给客人看。”

又是两道菜吃下来,除去一心挑刺的柳携鹰,其他人差点吃得没脾气。

他们也算是吃过山珍海味,醇香楼里头这些食材也算不上猎奇邪门,远比不上其他酒楼里头的钻地龙肉、巨蟒肉。

但就是这些食材做出来的菜,再加上问荇适时在旁边不多不少说两句,能够让他们看到醇香楼往迎春宴里面添的心血。

柳携鹰咬着牙,对比之下,他虽然能接着嘴硬,可心里不好继续装聋装瞎。

王吉那乘运楼做的是什么吃的!居然还没这狗屁醇香楼做得好。

不怕货不好,就怕货比货。

两家菜单上撞了三道菜,乘运楼里头也有盐水鹅,鹅本身倒是肥得很,可肥得让这道凉菜吃着发腻。

当时他吃着难以下咽,瞧其他人全都是强撑无事。

到了问荇这,连他这边的人都不好多说坏话,只能拣些小刺挑挑,给问荇找些麻烦。

可“鹅肉里头有骨头”“虾壳没去干净”云云,反倒让问荇找到了机会多说两句。

“鹅肉里头不去骨是为撑住菜的架势,让菜显得大气,而且骨头我们厨子处理过,都是可以吃的,诸位放心,丝毫不会卡嗓子。”

问荇不紧不慢道:“腌虾用了新酿酒和盐水,去虾壳后肉容易散开,带着虾壳能保留口感,而且虾也全是软壳虾。”

“当然若是诸位叔伯不想剥,我们这儿的下人会当您面剥开。”

他的话滴水不漏,有个家里产业也是酒楼的柳家旁支连连点头,由衷道:“问公子说得是,看得出你对烹饪也有些心得。”

君子远庖厨,他这话算不上夸奖。

“晚辈不敢当。”问荇连忙应,“实不相瞒,在醇香楼里头的跑堂都能说出这些话,我嘴笨,也不擅下厨,是掌柜的教得好。”

想来也是,之前来介绍菜的压根不是问荇,是柳携鹰逼着问荇来的,问荇依旧能够对答如流,模样和在柳家时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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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说明醇香楼家的跑堂都相当有本事,随便拉出来个都不怯场子。

“太难得了。”柳培聪大悦,“那到时候若是醇香楼真去办迎春宴,你们可要多带些跑堂过去打下手。”

“若真有此等荣幸,柳家需要醇香楼去多少人,醇香楼就想方法寻出多少人。”

这才几道菜,都开始盘算起迎春宴那天带多少人了?

虽然知道是客套话,但柳携鹰气得只有出气没进气,嘴里盐水鹅味道鲜美得似赤裸裸在嘲笑他。

在外头的阿明脸上表情扭来扭去,眉毛乱飞,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要没记错,还是头次有人真情实意夸问小哥饭做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在下不过跑堂一个。

鲁是柳夫人的姓。

第183章并无不妥

“我记得醇香楼说过有药膳,现在药膳在哪呢?”柳携鹰想来想去,终于寻到个把柄,如获至宝般盘问问荇。

醇香楼连着上了几道菜,茶都添了两回,可药膳的影子还没见着。

“不会只是个噱头,想要哄骗柳家吧?”

听到柳携鹰的话,有些旁支这才醒悟过来。

来之前他们想看的本是醇香楼的药膳,现在因为醇香楼的菜太好吃,险些耽搁了正事。

药膳在何处?

“下一道便是药膳,凉菜容易和中药犯冲,配上热菜,药膳更能发挥出应有作用。”

他话毕,一道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被喜气洋洋抬上桌来。

说是羊肉汤,里面饱满的羊肉存在感已经远强过汤,更像是清煮羊肉。

汤里头没有半点药渣,羊肉却散发出阵阵药草的香气,同香料的味道纠缠在一起,激得诸人肚子里的馋虫再次被勾起。

汤色清冽,表面有层淡淡的油花,懂吃的人能够一眼分辨出羊的肉质偏瘦又带些脂,刚好适合炖汤喝。

汤已经炖了几个时辰,现在端上来刚刚好,半刻不差。

“先等下。”

柳携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他拍拍掌,小厮们从门外领来个岁数不小的郎中。

“二少爷……这是何意?”

柳培聪脸色阴下来,柳携鹰事先没和他打过招呼,这郎中原本也是装成普通小厮的模样混进来。

柳携鹰旁边姓鲁的男人看他眼色行事,连忙同柳家人解释:“少爷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厨子不懂医术,万一药膳里头有药犯冲,可就难办了。”

听着合情合理,但柳携鹰带来的郎中,能有几分公正?

柳培聪冷冷扫了眼郎中,恢复了和蔼的模样:“心是好的,下次也得同我说下。”

见无人阻拦,问荇求助似地看向门外的许掌柜,柳携鹰心里涌过阵快意。

终于装不住开始慌神了,可让他好等。

他已经打点过这郎中,就算药膳没问题,也要说出个问题来,让问荇下不来台。

许曲江心领神会,顺着问荇的意思走上前来。

“诸位贵客既然没意见,醇香楼也乐意经受查验。”

他亲自替郎中斟上一碗汤。

得到准许,郎中舀了勺汤,尝了口。

汤中放了桂枝枸杞,看起来清淡,喝着却回味无穷,里边能尝出来的药材也并无不妥,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多喝两口……

等等。

他回过神来,及时搁下汤匙,脸色精彩纷呈。

还好没露出马脚来。

若是没有郎中指点,药膳弄出些相克药材再正常不过,眼下这碗汤挑不出毛病,只能说明醇香楼是真花心思找过郎中。

可少爷有吩咐,就算没有问题,也得编出问题来。

众目睽睽,他硬着头皮开口:“回各位大人,我尝着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似乎又添了桂枝,又添了虫草,二者略有相克。”

守在外头,装成伙计模样的小厨子站不住了。

他在鬼扯!羊肉汤里压根没有虫草。

“哦?”柳携鹰得意地看向问荇,话里话外满是质问,“醇香楼在药膳里头加相克的药材,是有意还是无意?”

有意,是用心歹毒。

无意,是敷衍了事。

“绝不可能!”

问荇慌忙道:“我们寻的镇里最好的郎中来看过,不会出错。”

“请给我些时间,我现在就去拿药膳的方子过来,给各位叔伯过目,决不能砸醇香楼的招牌!”

郎中脸色变得煞白。

到时候药膳方子里没有虫草,他可就要遭殃了。

柳携鹰意识到不对,嚷嚷:“不行,万一是你们现抄的方子呢?”

“柳少爷若是顾虑,可以随我同去。”问荇语气越来越急,调理却丝毫不乱。

“账单现在就在外头,厨子们都不会写字,造不来假。”

柳携鹰无理取闹道:“万一你们已经抄好了……”

“好了。”柳培聪打断柳携鹰的话,瞧着满堂人的态度,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了原委。

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二少爷若是不愿意去,我差人去。”他假惺惺道,“也好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等柳携鹰回话,他身边的下人已经跟在许掌柜身后,恭恭敬敬道:“掌柜的,带我去吧。”

用不了片刻,几人去而复返,药膳的方子被许曲江攥在手里。

柳培聪的下人跪在地上:“小的亲眼所见,许掌柜拿了方子后没动过。”

许曲江笑道:“原本酒楼里头烧菜的方子不能吐露给任何人,但醇香楼身正不怕影子斜,柳家又是我们的贵客。”

“这便是药膳的方子,事无巨细皆记在纸上,请诸位贵客过目。”

柳培聪接过单子上下扫了圈,略微露出讶异模样:“桂枝的确有,可没见着虫草。”

“虫草可是珍贵货,要他们真放了,岂能不明着写出来?”

他身边的柳家人帮腔道:“上面墨迹都干透了,应当就是前几日写的。”

柳培聪将纸摔在郎中面前,脸色沉沉:“你再瞧瞧有没有哪里不对劲的。”

“好好看看。”

“是,是。”郎中哆哆嗦嗦,磕头如捣蒜。

他盯着那张薄薄纸页,上头每个字他都认得,可眼下没有一个能救他出窘境。

柳携鹰冷冷看着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他自小最擅长的就是反指责他人,抢兄长的书后和娘哭兄长不和他玩,在外头撞了人说别人惹他。

遇着推脱责任能解决的事,他演起戏来炉火纯青。

移开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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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脸灰败。

“……回禀大人,并无,并无不妥。”

柳培聪看向问荇,不语。

问荇赶紧低头行礼:“若是您还不放心,可以请别的郎中来试菜。”

“要是一个郎中不放心,醇香楼就找三五个郎中来,虫草味道很明显,寻常郎中都能尝出来。”

可偏偏就是柳携鹰带的尝不出来。

“不必了,让酒楼掏出菜谱,本就是强你们所难。”

柳培聪体贴又和蔼地道:“我只是想多问两句,免得……”

他意味深长看向害怕的郎中:“有人心思不正,想要害柳家办不好迎春宴。”

噗通。

“小的知错!”

郎中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我,我闻错了,没有虫草,应当只……只是萝卜香味。”

他越说越心虚,狠狠把头磕在地上,磕得坐在椅上的少爷老爷们不忍直视。

“醇香楼有本事,萝卜能做出虫草味来。”

柳培聪哼了声,不轻不重看着跪在地上的郎中:“二少爷,这是你带来的人,你觉着该怎么办?”

“罚。”柳携鹰牙都要咬碎了,“立马杖责,拉出去。了!”

但凡场子里少了柳培聪和问荇其中一个,他都不至于如此狼狈。

可他忘了这不是柳家,许多双眼睛看着他。

柳携鹰残忍的行径让些柳家人直皱眉头。

明眼人都能看出郎中不过是个替罪羊,立刻杖责郎中,柳携鹰为了让这顿饭不得安宁,简直不择手段到宁愿丢家族颜面。

“罪不至此,要罚也回去再罚。”柳培聪挥了挥手,“带他下去。”

“二叔,你这是何意?”柳携鹰憋着气,“我带来的人,你替我罚吗?!”

分明他是坐在主位上的人,现在柳培聪却越过他在指点江山,偏偏其他人还向着他。

问荇置身事外,侧耳听着这出好戏。

“我并非此意。”

“只是少爷年幼,容易行不妥之事,作为长辈,我应当出面帮少爷做个好决策。”

年幼。

问荇嘴角勾了勾。

如果快二十了还叫年幼,那之前的柳携鹰怕是个巨婴。

柳携鹰多数时候又蠢又坏,但柳携鹰身边聪明人不少,了。

眼下柳携鹰想要扳倒醇香楼难,但想要让身边这些鲁家人推波助澜,使这顿饭吃得不安宁,给所有人留个多事的印象容易。

但这场局里头有一个突破口,就是柳携鹰的二叔。或者说想分柳家一杯羹,且看不惯柳携鹰的人。

柳培聪无疑是个精明人,有意无意配合着他让柳携鹰不好过。

若是柳培聪想要在迎春宴上接着闹柳家,又能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顺道拔一下威信。那他这个丢人的赘婿和他背靠的酒楼,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柳携鹰找不好菜乱选酒楼,打得是所有柳家人的脸,问荇这赘婿出现在迎春宴上,却只打主家一脉的脸。

骚乱终于渐渐平息,菜照常往下传。

许是忌惮,或是找不到借口,柳携鹰只是吃道菜不满一次,再没什么过激的挑衅行为。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

在传到第六道菜时,柳培聪再次发话:“今天这道鲤跃龙门,比我们前几日在漓县吃的还要好,鱼肉松而不散,口味也调的正正好。”

柳携鹰差点又要摔筷子,柳培聪的那家酒楼就是他要保的那家。虽然知道柳培聪是故意的,可柳培聪没有指名道姓,他也只能生生咽下去气。

柳培聪身旁的柳家人纷纷附和,且带了八成真心。

毕竟柳二少爷要捧的酒楼做出的菜是真不好恭维,他们想夸赞的话都要把头想破了。

这种水准的酒楼平时吃吃就罢了,摆上一年一次的大宴实在丢人。

倒是醇香楼,着实让他们惊艳了把。

“我回去会同夫人好好说说,试了这么多家,还是醇香楼得我心。”

柳培聪看向问荇,问荇露出惊喜模样,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柳培聪将一切尽收眼底。

果然还是个孩子,有些小聪明但不多,心事容易写脸上。

既然问荇这么想去,那就让他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那妇人脸上精彩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携鹰想要整小问不让醇香楼去迎春宴,

柳二叔想要拿小问当刀举荐醇香楼,

小问想要凭菜色和利用柳二叔进迎春宴。

第184章言外之意

由于不是正式的饭局,中间又夹杂了明枪暗箭的试探和防备,导致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

一个多时辰过去,菜还是没上到一半。

“幸亏问小哥和许掌柜想得多。”

阿明擦了把额边冷汗,要按照平时那般提早过久备菜,菜端上去早该凉了,肯定要惹柳家人不快。

问丁缩在几个姐姐身后,胆小的孩子总对气氛格外敏锐,她觉得哥哥姐姐们进进出出的那间屋里,闷闷沉沉的。

“小哥哥在里面。”她怯生生嗫嚅。

“没事的,你哥本事大着,别管他。”阿灿摸了摸她的头。

“走,我带我们阿丁去街上玩,买糖葫芦吃。”

楼里头气氛的确让人不适,她手头该做的活也做完了,正巧外头雨小,撑个伞就能出去。

接下来就看问荇他们的了。

喷香的烤鸭端上桌,小伙计小心翼翼将皮切成薄薄片状,肉拆出来只留下骨头,随后低头端着盘子退出去。

“待会骨头还能熬鸭汤,需要些时间,诸位请先享用临湖烤鸭。”

临湖位于漓县东边,那里烤鸭最负盛名,柳家人多多少少都吃过临湖烤鸭,要是稍微有些不对味,都能察觉出来。

醇香楼这的临湖烤鸭做法略微改过,把烤制的木炭替换成果木,腌制鸭肉时使用了各种药草和香料,使得烤鸭的调味更加温和。

鸭架汤里边加补药也是一绝,待到冬日,瞧着外头天寒地冻,能喝上口热气腾腾暖身子的药膳汤,想必是件无比舒坦的事。

在坐岁数大的柳家人都露出赞同的表情,心里头的秤又往醇香楼这偏了偏。

要说这家厨子做饭同王母娘娘的瑶池宴相比,那还是差了太多意思。但由于他们本身对醇香楼就没什么预期,现在醇香楼给他们的诚恳态度,反倒是好过县里头那些空有其表的酒楼。

至少是远好过柳携鹰喜欢那家。

柳携鹰寻不到机会,已经许久不说话,不动筷子干坐着。

柳培聪关切地看向他:“二少爷,略微尝些菜罢,醇香楼的烤鸭的确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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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劳烦二叔操心,我已经吃腻了。”柳携鹰撇着嘴,“怎么全都是大鱼大肉,看着就没胃口。”

此话荒谬,柳培聪脸上笑容僵了僵:“少爷是在说笑了,迎春宴上向来都是多鱼多肉,哪有筵席吃素的道理。”

他看柳携鹰前几次在别家,吃肉吃得比谁还高兴,醇香楼上的菜压根没问题。

眼见柳携鹰又要丢人,他身边的鲁姓公子赶紧找补:“少爷的意思是今日天色昏沉,让雨害得他没什么食欲,瞧见肉菜都没胃口。”

外头的风不知何时停住,没了淅淅沥沥的冷雨,街上渐渐多了些行人。

“我们厨子煮了清淡的芹沫素鱼粥,最适合阴湿的雨天吃,若是柳少爷不想吃肉菜,我马上差人去给柳二少爷取来。”

就知道柳携鹰黔驴技穷会耍无赖,问荇早有应对之策:“还有放了冰糖的花饮,都可以解腻,如果柳少爷还想吃什么,我喊厨子们想办法做出来。”

“不必了。”

柳携鹰听到他声音就来气,悻悻夹了两筷子鸭肉,筷尖碰到酥脆的鸭皮,发出悦耳的脆响。

可他敷衍地吃了两口,又不动筷子了。

“问公子,后头有没有些素淡点的菜。”

鲁公子皱眉:“少爷似是还是不爱吃,许是鸭肉油腻。”

“这道烤鸭若是油腻,那前几日乘运楼的菜,怕是全都是腻的。”柳培聪看向气急的柳携鹰。

“既然来了醇香楼,少爷也多尝尝菜,给点中肯的建议。”

“免得落人口舌。”

要是柳携鹰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模样还好,可在承运楼里头,他分明夸得比谁都起劲。

这么多人盯着他,柳携鹰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更拉不下面子去夸醇香楼,干脆开始装聋作哑。

他故意和身边姓鲁的人一起吃得拖拖拉拉,想打乱醇香楼备菜的节奏。

可他没想到这么做反而让其他人尝菜尝得更细致,更没瞧见问荇时不时就看向门外,告诉外头待命的伙计里头进展。

醇香楼将上菜的时候卡得严丝合缝,不让柳携鹰恶意行径得逞。

柳携鹰性子燥本就坐不住,使坏使了半个时辰就渐渐没了耐性。

他的脚不停在桌下动来动去,金边靴子不住出现褶皱,仿佛下一刻就要起身闹着走。

“上菜。”他搁下筷子,不耐道。

“怎么上菜这么慢!”

问荇看在眼里,愈发对柳夫人看重柳携鹰这事感到奇怪。

柳携鹰性子极差,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知道他难成大器。他之前以为柳夫人嫌柳连鹊是哥儿,才非要去押宝柳携鹰。

可去过几趟柳家人,他知道柳家还有个三少爷,只要不养歪,那小孩肯定比柳携鹰有出息。

柳夫人岁数也不老,手里握着柳家大权,真要找继承人,大可以撑到三少爷大些去扶持他。

柳携鹰的心性差得可怕,就算是看中那年幼到路都走不快的柳随鸥,也不至于看重柳携鹰。

更不该去拿柳连鹊的命去押宝。

这才坐了多久,柳携鹰就开始觉得不舒坦,往后遇着家族大事,该如何能够冷静同虎视眈眈的族人商谈?

“快去上菜。”柳携鹰咄咄逼人,继续找着问荇麻烦。

“是。”

问荇朝着门外的伙计们示意。

柳携鹰松口后,上菜速度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柳培聪依旧是连连称赞,柳携鹰还是那副唱衰的模样,醇香楼按部就班做着该做的事,一切又回到正轨上。

外头天色渐明,云层愈发稀薄,是要出太阳了。

“这道菜是醇香楼研出的药膳五色芡实糕,今日还是头次让贵客品尝。”

问荇哪壶不开提哪壶,笑着看向柳携鹰:“二少爷方才觉得肉菜太腻,可以尝尝这道芡实糕,肯定不腻。”

柳携鹰狠狠瞪了他眼,不语。

倒是柳培聪饶有兴趣开口:“哦?芡实糕竟有这么多层颜色。”

他们吃了好多家酒楼,已经吃腻端上来的绿豆糕八宝饭了,再花里胡哨的糕点也不过是换个模样,入口都是一个味道,看多了没半点意思。

难得还有家做出来别的花样,往颜色上下功夫,糕点瞧着色彩缤纷,却又不过于浮夸。

“是,都是用菜汁、果浆染的颜色,每一层口味都不同,里头也夹了特调的馅料。”

“而且我们调过很多种味,现在的味道最合适,哪怕是老人吃着也不会牙疼。”

柳携鹰本来刚要挖苦他芡实糕粘牙,话到嘴边被问荇硬生生赌了回去。

他敷衍地尝了口,连馅都没咬,囫囵吞下去:“怎么没半点味道。”

他脸色阴沉,蛮横道:“我不喜欢醇香楼的菜,尝了这么多家,就你家菜色最次,还带着土腥味。”

“尝完我们就快些走,不是还剩下家酒楼要去。”

说菜色次又讲不出次在哪,连阿明听了都只觉得可笑,而不觉得生气。

可他又有些担忧,看样子柳携鹰在里面算是能说上话的,要是他咬死不肯要醇香楼承办迎春宴,那他们真是倒血霉。

“二少爷莫急,不剩几道菜了。”柳培聪呵呵笑道,“剩下那家酒楼约的明日,眼下还是专心看醇香楼罢。”

品尝完芡实糕,伙计端上来的“八仙过海”,更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大碗里头盛着八种颜色的汤团,每种汤团上都有独特的标记,汤清澈见底,隐隐携带着股桃花香气

这道汤团实在是太惹眼,就连柳携鹰都多看了两眼。

“这是汤团?”柳培聪好奇道,“芡实糕也就罢了,汤团是如何调出如此多的色彩?”

问荇同柳家人们一一介绍了汤团馅料,待到柳培聪尝完,开酒楼的柳家人后脚也迫不及待浅尝了口,又喝了口汤,面露惊艳:“实在是妙!”

“用果浆混着糯米染汤团皮,再往里头包上对应的馅料,配上清甜的汤底。”

“醇香楼真是让我长了大见识。”

他是十人中嘴最刁的,但自打坐上椅,对醇香楼的夸赞没停下来过。

怪了,之前迎春宴,怎么没挑上这么好的酒楼,今日倒是得以见着颗沧海遗珠。

他站起身来,诚恳地看向问荇。

“问公子,若是你们掌柜的愿意,我想求个厨子去我那酒楼里教他们做这道’八仙过海’和方才的芡实糕。”

“自然不会让你们白跑一趟,来往路费由我出,若是能做成,我愿意以五十两银答谢醇香楼。”

五十两银!

门外的伙计们惊讶瞪大眼,寻常菜谱根本不值这价,有五十两银子,都够盘下个小酒馆了。

柳家真是财大气粗,旁支开的酒楼都家底深厚。

这位商人的酒楼远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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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县里,和醇香楼难构成竞争,教会他们两道菜拿五十两,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而且这两道菜不过是问荇和厨子们研究几天弄出来的甜汤,压根算不上什么秘方。能做成现在这般搭配得当,靠得是醇香楼上下一心,反复地尝味精进。

其他人的目光都在菜上,唯有柳携鹰盯着碗里头冒出的热气,又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给我盛点汤团。”他看向问荇,满脸倨傲。

“让我尝尝究竟如何,汤盛多些。”

他的转变让人感到诧异,阿明压低声问边上的小伙计:“他是突然不闹妖了……?”

小伙计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姿势端正:“我才不信。”

许掌柜也微微皱眉,柳携鹰突然配合,肯定有些不好的原因在。

“是。”

问荇依言盛着汤,柳携鹰却盯着碗并不满意:“再多些。”

“我今个没胃口,就是想要喝甜汤。”

许曲江顿时明白了柳携鹰的意图,可想要进去阻止已然来不及。

直到汤在碗里占了大半,碗盛得满满当当,柳携鹰才满意让问荇停下:“好了,端过来吧。”

问荇眸色微动。

就在他手离开碗的一瞬,柳携鹰的肘部微微一扭,精准地磕在了碗上。

因为碗没人扶着,又被盛得过于满,直直朝着问荇的方向滑去。

热汤洒落在铺于桌上的绸布上,也朝着问荇的手淋过去。

寻常人下意识的反应定是飞快碰开碗或者躲开汤。而平时敏捷的问荇好像傻了似得,居然就僵着让汤洒在手腕上,不躲闪也不还手。

待到汤洒落在他小臂的绑带上,问荇这才如梦初醒,轻声惊道:“小心!”

他手肘微动,用指尖将碗拨转方向,飞快扣在桌沿,只让自己手腕上淋了热汤,其他地方干干净净。

“问公子有无大碍?”

柳培聪看得分明,问荇不光脸上露出痛苦模样,再看他手腕上已经红了一片,在他偏白的肤色上无比晃眼刺目。

红色一直延伸到他小臂的绑带,提醒在坐的所有人他才刚受过伤,这碗热汤会导致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问荇闷哼了声,捂住手肘。

“多谢二叔关心,我无事。”

他露出笑来,却显得分外勉强:“甜汤很烫,还好没伤着少爷。”

他不能还手,还手不光会让身上沾满汤水,还会让汤水落到柳携鹰身上,让柳携鹰抓着话柄。

计划未遂,柳携鹰冷哼了句,振振有词:“谁叫你不留意,还不躲开来。”

问荇垂眸:“我不能躲。”

“我身侧有鲁少爷在,贸然躲开万一淋到贵客,那我真是罪该万死。”

旁边姓鲁的男子噎住了,要问荇躲开,倒还真是会把热汤淋在他身上。

思及此处,他背后也冒出冷汗来,问荇居然还帮了他一把。

柳携鹰肯定是故意的。

柳携鹰对柳夫人一脉的亲戚也太狠了些,居然为了脏问荇,还要把他牵扯进来让他犯险。

柳培聪赞许地点头:“问公子想得周全,颇有大少爷的风范。”

他明知道柳携鹰最不爱听柳连鹊的事,却偏偏在此处提起,还要将话题引到柳连鹊身上。

“我知道二少爷不是有意的,但毕竟伤问公子伤得不轻,我得替他同问公子赔不是。”

柳培聪自顾自拿起杯子站起身饮下茶。

柳携鹰的脸色差得像吃了蝗虫,柳培聪在这净显摆端长辈作态,他坐着肯定不妥:“我错了。”

他依样画葫芦拿起个空杯子,敷衍地同问荇敬酒,随后将杯子重重掼在桌上,发出闷响。

阿明他们赶紧过来收拾残局,顺道给问荇带了些医烫伤的膏药。

“他受了伤,让他快点下去。”

柳携鹰一刻也不想看见问荇了。

“我伤得不重,不劳二公子担心。”但问荇自不会遂他愿,反而笑道,“我夫郎教过我该能吃下苦,眼下这点小麻烦,连苦都算不上。”

柳培聪借机称赞:“问公子真是有定力又有耐性,相必大公子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欣慰。”

柳携鹰胃里翻江倒海,瞧着一桌子好菜,一口也吃不下去。

原本以为能折磨问荇的饭局,没想到他现在反而自己无比难熬。

问荇去外头换了件外衣,捂着胳膊,继续回来同柳家人说菜。

借空当,许掌柜也和这位开酒楼的老爷约定好私下详谈,忙忙碌碌大半天的厨子们得以空闲,今日在醇香楼里的试菜也接近尾声。

除去柳携鹰,几乎所有人都给出过正面的评价,哪怕是跟着柳携鹰的鲁家人,面对准备万全的醇香楼,吹毛求疵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们最后只能夸两句踩一句,反倒是像在衬醇香楼的好。

结果自然不会当场就出来,柳携鹰见最后一道菜下去一半,连忙起身提议:“天色不早了,还是先走吧,我困乏了。”

可问荇比他更加眼疾手快,早在他说前就给十人杯子里头添满茶。

茶没喝完,柳培聪是不乐意走的,他老神在在道:“年轻人动作快,可也得先让我们老人家把茶给喝完,你说是不是?”

愣是又让柳携鹰悻悻坐回原处,如坐针毡了一刻钟。

好不容易熬完这段时候,柳携鹰连临走前那些客套话都说不下去,臀部似被丢了炭,急匆匆从椅子上弹开。

让他来醇香楼,和让他受酷刑简直没分别,什么菜味都没尝出来。

“柳二少爷……”

问荇迎上来想要送他走,柳携鹰却避如蛇蝎般躲开他,甚至不惜过门槛时趔趄了下。

“啊啊啊啊啊!!!”

他身体失衡,尖叫着往前倒去,两个下人急匆匆扶住他,场顿时乱作一团。

可问荇离他五步远,柳携鹰想要栽赃都栽不来。

问荇忍着笑露出惊慌模样,就要过去随从小厮们扶住柳携鹰:“柳少爷,我来扶着你。”

“滚。”柳携鹰眼中含着泪,被问荇气得要哭出来,忍无可忍地跺了跺脚,彻底失态地嚷嚷:“都给我滚!!!”

问荇愣了愣,露出失落模样,搓了搓手,手足无措蜷着身子待在旁边。

他这嗓子了不得,不知情的路人纷纷好奇往醇香楼的方向看,加上旁边问荇模样似受了奚落,让百姓们愈发好奇。

“醇香楼不是今天歇业吗?”

“是,听说是接柳家的大生意,难道这些就是柳家……”

一来二去,弄得柳培聪都看不下去了。

“带二少爷上轿子,他是累了。”

柳携鹰被半抬半哄带走了,他身旁的鲁家人也低着脑袋,像是斗败的鹌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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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得意的柳培聪走在最后,他临走前,还给问荇留下句话。

“今日的河虾口味已经极好,若是下次能再寻到更鲜美的就更好了。”

言外之意,应当还有下次。

“问小哥,我们现在有戏吗?”

等到轿子和下人们都散开,连好奇围观的百姓们都不剩几个时,阿明这才敢出大气。

“六成有。”问荇捧着碗粥,言简意赅。

如果柳培聪能在决策上有更多话语权,那就是八成有戏。

“居然这么有戏!”

阿明瞪大眼:“那,那我们如果选上了……”

“柳家给的赏钱丰厚,选上就赚大了。”

六百两银刨去成本,至少还有三四百两。

但柳家开得价丰厚得可怕,也未必是好事。

一来柳家这次开出前所未有的高价,相对应的要求也会更高,柳家任何人都不可能单独拿主意。

所以哪怕柳培聪已经几乎明示要选醇香楼,问荇也不敢有十足把握。

二来不光食材需要酒楼备,到时候若是需要些戏班子来唱戏,可能都需要酒楼挑,若是让哪个客人有三长两短,或者哪里有丝毫不满意,肯定要责难醇香楼。

到时候一失足成千古恨,谁都不能替醇香楼挽尊。

但现在远没到谈这些的时候,柳家才付了试菜的银子,他们现在能做的,唯有等三日后柳家的消息。

六百两……

这些钱都购买个大宅子了,有些小商贾家一年都花不来这么多钱,若是让柳连鹊来办,定然不会如此挥霍。

“把桌椅都收拾下,明天还得揽客。”

“对,收拾桌椅。”阿明回过神来。

“再不收拾,明早要等不及了。”

伙计们四散开来,小账房见着柳家给的银子,手都在发抖。

“好,好多银子……”他颤颤巍巍跟在老账房身后,惹得路过的小厨子发笑。

“银子多还不好?到时候发了赏钱,咱们回去都能过好年。”

伙计们喜气洋洋,许掌柜将问荇单独拉到边上:“你身上伤怎样?”

“没大碍。”

问荇拆开胡乱绑的绑带。

绑带隔住了热汤,加上厨子们端上去的菜温度都刚刚好。汤落在他手腕上不过是红了片皮肤,现在连那块皮都已经恢复如初。

“掌柜的要是再问晚些,怕是汤都要干了。”

“没事就好,可那柳二定不会善罢甘休。”许掌柜忧心忡忡。

问荇和柳携鹰的矛盾比他想得大,而且柳携鹰似是比之前更加暴戾,做出来的所有事都随心所欲。

唯一的好消息可能也就是他确实不聪明,和柳连鹊压根没法比。

“他使不出来聪明的招。”

问荇将绑带彻底解开来搁在椅子上,一直缠着也闷得慌。

“他能想着拿热汤陷害我,已经让我刮目相看了。”

最后那手虽然很好识破,但也比柳携鹰之前对付他的方法有脑子得多。

“你最近少出门,出去也喊阿明他们同你一起。”许掌柜想了想,问荇说得也有道理,可就怕柳携鹰不要脸。

“万一他又让无赖去堵着你,你这身子也经不住打。”

“掌柜的,其实我也没虚到那地步。”

江安镇的治安还算不错,光天化日很少能见着聚众打人的无赖。

可兴许是许曲江对问荇的印象有偏差,导致他总觉得问荇不经打,而且出了门就容易挨揍。

许掌柜略微放松了些:“也是。”

他仰头看着问荇,笑道:“之前没注意,现在来看,你长得是真高。”

阴雨天他关节发疼,整个人都略微佝偻,所以愈发能察觉到问荇的身量不差。

“您去歇着,我来盯他们打扫。”

问荇劝走还想带病管事的许曲江,暂时把柳携鹰抛在脑后,专心去盯手忙脚乱的账房对账。

毕竟这笔钱来得实在是过于大,账房们现在都非常惶恐。

翌日。

醇香楼照常开业。

今日没出什么大动静来,只是爱热闹的食客们总好奇地问柳家的事,硬生生把跑堂们熬掉了好些头发,话术想了一个又一个,可还是有刁钻的问题让他们防不胜防。

“招待柳家麻不麻烦?”

阿明微笑:“自然是不麻烦!”

“阿明,他们是不是身上都穿着金子?”

阿明额头渗出汗来:“这,这倒也没有。”

“有没有年轻没成婚的柳家人,我好让我……”

阿明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劝着眼前的中年人:“客官,我就是个伙计,真不清楚那些少爷有没有成婚。”

这位的算盘珠子都要崩他脸上了。

那客人只是略微失望了下,也没伤心太久,很快寻到了新目标。

他贼溜溜看向和小账房交待事的问荇,压低声音:“不问柳家,那那个小哥成婚了没?”

他之前没见过问荇,很少见着长得这么好,仪态也不错的小伙计。

虽说给家里闺女找好郎君得看财力,但他拗不过姑娘吵着要个长得好看的。

这个应该够好看了,而且他家里有几十亩地,穷伙计应当不会拒绝。

阿明依言望去,问荇察觉到有两道目光看着他,和善地冲着阿明的方向笑了笑。

他一笑,那客人更满意了。

“他……”阿明顿了顿,汗流浃背。

“不瞒客官,我这兄弟媳妇没了刚刚半年。”

他眼瞅着问荇没瞧过来,才敢小声道。

“他肯定是不行,您看看别的呗。”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懂了,往后我还是连前厅都别来了。

————————

发现大家比较关心鹊鹊什么时候活过来,统一回复下,应该这个更新频率就是这个月,不出意外的话x

包括柳携鹰什么时候彻底不蹦哒啥的,也是这个月。

第185章咱们中了

“啊……”

客人露出失望模样,立马对问荇没了兴趣:“年纪轻轻就当了鳏夫,倒也是苦命人。”

阿明赶忙顺着他的话唏嘘:“那可不,我们醇香楼里头上上下下,都觉着他命苦!”

客人同情地看了问荇一眼,还觉得意犹未尽,又扒着他聊了几句,这才肯把阿明放走。

阿明走出去十来步还没松口气,又被察觉到异样的问荇给拦住了路。

“方才他同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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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冷汗直冒,不敢正眼看问荇:“就,就问了些柳家的事。”

“……”

问荇心知肚明他在心虚,可见他实在窘迫,也压下想盘问的心思,岔开话题道:“今天来问柳家的食客,的确是有些多。”

“今天光我都遇到七个了,问小哥你放心,我没和他们多透露,就说我都不清楚。”

阿明庆幸问荇没有刨根问底:“食客多问两句也就算了,至少不是那位祖宗来找麻烦。”

他说得是柳携鹰。

醇香楼上上下下都见识到了柳携鹰那没规矩的举动,所以阿明提起他,免不了语调带些阴阳怪气。

“要大户人家少爷都是这般模样,那我还是穷些好。”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问荇轻声道。

“我倒是希望他真不会来了。”

他看向喧闹的厅堂,虽然没听见阿明同食客说的话,但也能从有些食客的只言片语里寻到些的消息。

譬如柳家人已经去了别的镇子,但似乎还有人看到柳家留了人江安镇。

只可惜食客们嘴里的话真真假假分不清,尤其是酒过三巡的中年男子,信誉还没街头巷尾摆算命摊的好,讲出的话最多两分可信。

随着时间推移,来套话的食客渐渐变少,这份热闹后难得的安逸让醇香楼里的所有人都喘了口气,连好几日没睡好的问丁都安稳睡了一觉。

可平静只持续到日落的时候。

现在正是醇香楼最忙的一个时辰,所有伙计各司其职,埋头闷声做自己的事。

“问小哥,掌柜的在寻你。”一个小伙计找到在陪账房对账目的问荇,“他说有要紧事,让你快些去。”

“好。”

问荇放下账本,跟着小伙计在后门处找到了许曲江。

许曲江脸色凝重:“你是否今日见过柳家人?”

“我整日都待在醇香楼里,没见着过。”

问荇规规矩矩答。

许掌柜这才松了口气:“那就是他们没找上你。”

“他们没找上我?”问荇好奇,“掌柜的是遇着柳家人了?”

“正是。”

“方才有个柳家小厮通过跑堂寻上我,非要给我五十两银子。”

“他们是想要买醇香楼?五十两可不够。”

问荇笑道。

“自然不是,他们是求我办事。”

许掌柜又好气又好笑。

“求办事?那就是柳携鹰身边的人。”

问荇了然。

“他没直说,但我猜想应当是。”

许曲江点头赞同:“他说想让醇香楼弃了这次迎春宴,五十两银子算是给醇香楼的报偿。”

“我是没答应他,可那小厮非要把银子塞给我,态度极其坚决,怎么劝都无用。”

“我只能同他说考虑一晚,明早给个答复,他才肯罢休离去。”许掌柜叹了口气。

“明早也只是权宜之计,他的银子于情于理我都收不得。”

“若是收了柳携鹰的银子,他大可以同家里人检举醇香楼心不实,不光迎春宴落了空,往后醇香楼想要往高处走,柳家就会成道拦路的坎。”

问荇思忖片刻,还有些事想不通:“可柳携鹰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应当知道五十两银的贿赂不够重,若真是想劝退醇香楼,似是有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偏偏是今日,而且非常固执地要许掌柜收下?

“掌柜的,柳家小厮从哪里过来?”

他心中突然有个不妙的猜测。

许掌柜指向前方的门:“就是从后门来,一刻钟前才刚走。”

“掌柜的,可能要劳烦你随我去巷子里。”

许曲江眼睁睁看着问荇越过他,一头扎进偏僻的小巷里。

这条连接醇香楼后门的小巷不长且狭隘,现在天色也没暗得彻底,排查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问荇先看了圈,确认没什么躲在暗处的人,随后开始在墙根树荫下排查。

“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许曲江跟在他身后,还没反应过来。

问荇边扫视着四周的环境,边同许曲江解释:“掌柜可能还不清楚,柳携鹰虽然不太机灵,可最爱用倒打一耙的招数。”

“他这五十两银子,可能只是个饵,来方便他倒打一耙。”

“不达成目的,依照他的性子理应不会好说话,那小厮给您塞银子未遂又离开,我担心是……”

问荇的声音戛然而止。

“找到了。”

他眼尖地发现棵树下泥地过于松软,哪怕是刚下过雨也不该是这副模样。

倒像是刚刨过土坑,这才填上。

问荇折跑回去拿来铲子,利落地铲开刚填平的土壤。

许曲江瞧着他熟练的模样略有些心疼。

也不知问荇种地的时候经历过什么,挖土堆都挖得如此娴熟。

里头的东西埋得不深,没铲几下,铲子已经铲不下去了,露出来袋子的一角。

许曲江面露讶异。

他记得很清楚,这正是两刻钟前,那小厮给他拿来装银子的袋子。

居然在此处。

问荇将系在布袋上的细绳解开,里头露出来白花花的银子,直晃到了两人的眼。

“果真如此。”

问荇将袋子挖出来,重新扎好绳:“他们人离开了,但把银子留在了原处。”

巷子里眼下没人,为谨慎起见,两人还是先回到了醇香楼里。

“若是掌柜的方才收了银子,对于柳携鹰来说是最好,方便他们做文章。”

“若是没收,他们也大可以说是同掌柜的约定了藏银的地方,往后让柳家人来挖,再找些人证来栽赃醇香楼。”

“他们这么做,不怕惹火上身?”

许曲江有些后怕。

“不怕,因为柳夫人身边能帮柳携鹰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大可以串通起来说是其他柳家人授意。”

“到时候不光能随便拖个不服柳携鹰的人下水,还能把醇香楼踩在泥里。”

这方子倒不像是柳携鹰想的,估计是他身边那群鲁家人在献计,刚好献到柳携鹰心坎上。

只是柳携鹰弄巧成拙了,若是沉住气偷摸把银子埋在树下,再找些做伪证的直接诬告醇香楼,怕是难以让问荇抓到把柄。

“真是歹毒的法子。”

许掌柜接过钱袋子,略微掂了掂:“里头装的应当不到五十两,最多四十余两。”

“那估计是中间有人偷摸顺了些银子,这就同我们无干了。”

“也是,眼下得尽快把银子还回去,免得落人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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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银子,加上此处还有个填平后依旧会留下痕迹的空洞,想要藏都是难上加难。

许曲江当即开始想办法:“江安镇有些商铺是归属柳家的,可以从商铺下手。”

只是这样找到的柳家人,未必能靠得住。

“说起商铺,我倒是想到个能托付的人。”

问荇微微一笑:“掌柜的,你还记得那位开酒楼的柳老爷么?”

“他临走前告诉过我们,江安镇有间粮铺,正是他手下的人在管着。”

许掌柜恍然大悟。

那位柳老爷显然对醇香楼有好感,而且明显站在柳培聪一边,到时候把银子给他,佯装是被人强迫塞的。

柳培聪若是知道了这消息,定然不会轻易让柳携鹰得逞。到时候有柳培聪和醇香楼唱双簧,说柳携鹰手下人有歪心思,柳携鹰想要反咬都寻不到机会,到时候又只能断尾求生,把手下的人丢出去。

活人不是筹码,不停地让拥护者心寒,对他以后百害无一利。

粮铺离醇香楼不远,许掌柜亲自带上钱袋,片刻不敢拖沓往粮铺去。

问荇还没彻底暴露他不是普通小厮的事实,自然要接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回到酒楼里头帮忙打下手。

柳携鹰身边的人,或者说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已经悄然开始动手。

今日只是他们遇着的第一重麻烦,像是无声的警告,若是醇香楼真敢接迎春宴,他们势必要死死压住醇香楼的动作,让他们不好过。

知难而退?这必不可能。

几日的等待变得格外漫长,原本约定好的日子来临,柳家并没出现。

“咱们能被柳家选上尝菜都不错了。”

“罢了罢了,这不是还有五十两银子的生意过来,柳家也不是没给尝菜的银子……”

伙计们都以为是没戏,哀声叹了几句,就被许掌柜板着脸吓回去接着干活了。

恰巧当日账房们对完了账,发下来的赏钱丰厚,彻底冲散了伙计们丧气的情绪。

为犒劳最大的功臣,许曲江很大方地给问荇拨了十三两银子。问荇则拿了其中三两出来摊在给伙计厨子们的赏钱上,算是答谢他们这些时日的辛苦忙碌。

他不觉得醇香楼是彻底输了。

柳家就算没选他们,也会派人来知会,眼下没派人通知,应当是连结果也没出来。

估计柳家那群家伙正因为那塞了四十多两银子的钱袋乱作一团,耽误了时间。

又过去两日。

醇香楼先来了个面容俊俏的下人,他脸上带着喜色,遇着许曲江开口先是恭贺。

“许掌柜,我们柳老爷马上就到!”

这种长相讨喜周正的下人不是随侍在少爷身边伺候,就是负责帮着大户人家通报喜事。

伙计们面面相觑,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欣喜若狂。本以为已经没戏了,可现在看来,分明就是可能选上了他们家才对!

忍着激动的心情,阿明继续埋头打扫,可动作早已心猿意马,不住想要凑过去听柳家下人在说什么。

“请进。”

可许曲江比他们沉得住气,他将人迎进屋里,外头便什么也听不着了。

“问小哥!问小哥————”

问荇原本在屋里头喂鸟,阿明大呼小叫一嗓子过来,胖乎乎的鸟雀吓得四散飞离。

出门后听伙计们七嘴八舌说完,他倒是不意外,赶忙同伙计们一起把醇香楼上上下下检查了便,确认仔细没有哪里太磕碜。

一个时辰后。

马车停在醇香楼前,柳培聪穿着喜庆华贵,从马车上缓步下来。

他今日的穿着比几日前更加正式,路人们的目光纷纷被他吸引。

或艳羡,或好奇的目光投向柳培聪,有些经常去县里的,已经认出来了他的身份。

许掌柜刚刚换好身衣服,也迎了出来。

问荇藏在探头探脑的伙计们中间,拉住问丁防止她被人流挤散,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只见众目睽睽下,柳培聪掏出来一张被玉扣夹住的烫金贺帖:“恭喜许掌柜了。”

“近些日子我们走过漓县周遭,看了十多家酒楼,最终还是定下来选醇香楼。”

“醇香楼的诚信和诚意,实在是难能可费。”

他在柳家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一番话给足了醇香楼面子。

阿明半句没听进去,盯得眼睛都直了,喃喃道:“问小哥,那,那帖子上的玉扣都得值几两银子吧……”

“白玉做的,至少十几两。”问荇小声道,“那张烫金帖也能值小几两。”

“一,一张纸几两……

“我有些晕银子,先回去了。”

小账房差点两眼翻白就要昏厥过去,还是几个厨子眼疾手快架住了他。

汇聚的路人越来越多,柳培聪好似没看见般,继续同许曲江客套着。

“迎春宴是柳家一年一度的大事,于柳家万分重要,望许掌柜能够承办好迎春宴。”

“醇香楼定不负所托。”

许掌柜恭恭敬敬,小心接过帖子,围观的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呼。

“迎春宴?那不是柳家过年时候搞得排场很大的那……”

“是啊,我记得去年是漓县那有五层高的酒楼承办的,今年居然能落到我们镇子头上!”

“我才出去三四个月,醇香楼这么了不得了,改日得来尝尝鲜。”

待到柳家人离开后,今晚的醇香楼又该要座无虚席。

柳培聪客套完后,趁着人多,还假模假样同情了一番柳携鹰:“二少爷他原本也想来,只是手下有人手脚不干净,气得他闭门不出。”

“所以只来了我一个,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自然不会。”许掌柜忙道。

柳携鹰不来,对谁都好。

交待清楚事,柳培聪没有指名道姓点问荇出来,而是意味深长朝着伙计们的方向看了眼,吓得伙计们大气不敢出。

只有问荇透过人群,静静地看着他。

“时候不早,我就不留下吃饭了,随后柳家会派人来同掌柜说迎春宴的事宜。”

柳培聪收回目光,笑着同许曲江虚以委蛇:“掌柜的,下次再会。”

马车渐渐跑远,许掌柜拿着帖子,在众人的注目下折回醇香楼里。

他也抑制不住喜悦,脸上露出笑容来。

“成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阿明还没缓过来,用力掐了把自己。

很痛,不是在做噩梦。

“是,成了。”

阿灿扔给阿明一根笤帚,笑道:“咱们接了柳家的大单子!”

“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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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愣愣看向阿灿。

“你就是在做梦。”阿灿白了他一眼,又给他扔了块擦布,“梦醒过来,也该去干你的活了!”

这傻子,又开始稀里糊涂。

阿明拎着扫把和擦布又走出去几步,后知后觉才清醒过来,丢掉笤帚拍着掌嚷嚷。

“咱们中了!”

“好,咱们中了迎春宴啊!!!”

身板细的小账房也魂不守舍,被他撞了下,差点从楼上跌下去。

他扶着墙,小心翼翼看了眼乐颠颠跑上楼的阿明,又看向阿灿,慢声细语道:“掌柜说了,在酒楼里头肆意喊叫奔跑,扣……”

“扣他二十文钱。”

阿灿捂着脸,压根不想认这傻呵呵的家伙是自己的家人:“快些扣吧。”

趁着酒楼里正热闹,问荇这个本该在中心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带着问丁悄悄溜了出去。

“小哥哥,不管他们吗?”问丁歪头。

“今日不管。”

倒不是担心柳家埋了人还在酒楼里头,就是单单想忙里偷闲下。

问丁还是死死拽住他,胆怯环顾四周:“那,那小哥哥现在是可以出去了吗?”

她严肃:“阿明说了,小哥哥出去,会被打的。”

“……”

问荇顿了顿:“那倒不会被打。”

“你想吃什么?今天都给你买。”

“真的吗?”

问荇不可置信抬起头来。

“真的。”

他出来带了五百文钱,就是给自己买衣服,在问丁添几件新衣。

要是往后和柳家打交道多了,就顾不上问丁了。

问丁鼓着脸,认认真真想着。问荇走在她前头,等她做出选择来。

待到走出去很长一段路。

“糖葫芦。”她小心翼翼看着问荇,“小哥哥,可以吃糖葫芦吗?”

要挂着糖特别多的,桥头那个爷爷卖的糖葫芦。

“好,正好小哥哥也吃一串。”

糖葫芦才几文钱一个,问荇牵着问丁来到摊子前,指了两串最大的。

“好嘞!”小贩见来了生意,乐呵呵给他包好糖葫芦。

“好大一串,我吃不了。”

问荇着急用手比划了下,这串糖葫芦有她一半高了!

“吃不下让做饭的哥哥们给你存着,明天接着吃。”

问荇给竹棍上包着布,递给问丁:“吃吧。”

今日天寒,恰好适合吃糖葫芦,赤糖挂在山楂上边形成薄薄的脆壳,不会往下淌。

“小兄弟,这是你家姑娘?”

小贩笑道:“难得遇着带姑娘出来的。”

“是我阿妹。”

“哦,是阿妹啊。”小贩有些尴尬,还是硬着头皮称赞道,“你对妹妹可真好。”

问丁害羞地躲在问荇身后,低着头不好意思。

小姑娘胃口很一般,走了很久也只吃下去一颗山楂,将剩下的糖葫芦捧在手里:“给阿灿吃。”

的确,这个岁数的孩子也吃不了太多。

“行,但你得记着让自己先吃好,才给别人吃。”

问荇那串糖葫芦已经下去大半,他空出手来牵住问丁,状似不经意问:“阿丁想不想换个名字?”

问丁懵懵懂懂:“阿丁就是阿丁,为什么要换名字?”

“因为之前有些人把阿丁叫阿丁,是有坏心思。”问荇半蹲下身看着她,“我们换一个,没有坏心思的名字。”

问丁似懂非懂:“那就换!”

“阿丁往后想叫糖葫芦,糖葫芦很好,阿丁也很喜欢。”她眼睛闪闪发亮,“小哥哥,阿丁可以叫糖葫芦吗?”

问荇脸上笑容僵了一瞬,柔声道:“你想想,要是往后你读书写字,糖葫芦写着会很麻烦。”

“也是。”问丁苦恼地皱了皱眉,“那阿丁不知道了。”

她现在就想要糖葫芦。

“没事,还有很多时候,你可以慢慢想。”

“嗯!”

再往前是江安镇最热闹的地方。

“前边人多,阿丁要跟住哥哥,知道吗?”

问丁重重点了点头:“嗯!”

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问丁小心护着怀里的糖葫芦,好奇地往四周打量。

随后抓紧问荇的手,羞怯地低头往前继续走。

“小哥哥。”

等到人渐渐少了,她小声叫住问荇。

“能把糖葫芦,给那个给我盖被子的哥哥一颗吗?”

“我数过了,我再吃一颗,可以分给他一颗。”

现在有很多人对她好,可之前对她好的人很少很少,她都记着。

她担心问荇听不懂,又着急补了一句。

“小哥哥家里,青色衣服的哥哥,很高,很好看。”

“和小哥哥一样好看。”

问荇微微怔愣,险些没拿住手里的糖葫芦。

“他说他会在小哥哥身边的!”问丁捂着嘴,神神秘秘小声说道,“我见不到他,小哥哥可以见到,对不对?”

肯定阿灿姐姐在哄她,梦里见到的人,也会是是真的吧。

问丁没来由地觉得,小哥哥也很喜欢他。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糖葫芦。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最重要的是什么?

问丁:糖葫芦!

第186章新的困难

“他会喜欢的。”

问荇摸了摸她的头:“但他现在吃不了,我会替你给他多买一根,到时候他能吃了,拿给他吃。”

“那,那说好了!”问丁这才露出天真纯粹的笑来,“一定要给大哥哥吃。”

“嗯,说好了。”

两人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淹没在四散的人群间。

“你想要怎样的衣裳?”

前头就是成衣铺,问荇掏出钱袋。

“选个自己喜欢的,如果冻着,许掌柜他们会担心的。”

“可以要红的吗?”问丁眼睛闪闪发亮,“和灯笼一样红。”

“自然可以。”

问荇领着问丁,在成衣铺里一件件挑过去。

他虽然不懂布料,但还是能看出哪些衣服空有花架子,哪些衣服可以保暖御寒。

一个时辰后。

问荇捧着个大麻袋,里面塞了满满当当的衣裳。

不似漓县,江安镇的成衣铺物美价廉,而且成衣铺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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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子也好。

就是这装衣服用的袋子,未免有些过于简单粗暴。

“我,我来。”

问丁迈着短腿跑过去,想要接过问荇手里厚重的冬衣,不出意外地打了个趔趄。

站稳脚跟后,她懊恼地揉了揉头。

“呜……重。”

也太重了,哥哥是怎么拿动的?

“厚袍子自然重,重了才保暖。”

问荇失笑,稳稳托住手里头刚买来的簇新衣服:“我来拿就好。”

“那,我帮小哥哥拿糖葫芦。”

问丁走在后头不甘心,非要怀里抱些什么才肯安心下来。

“好。”

搬冬衣比他想得还要麻烦,原本预期中边带着冬衣,边沿路买些吃食消磨时间的念头只能打消。

冬天沿街的吃食也单调,少了春夏秋三季的丰富。想吃果子,最多也只有山楂这耐存水果做的糖葫芦,或是已经不再水润的柿子饼;想吃菜,那还不如回到醇香楼里,和伙计们围坐着解决晚饭。

街边飘着油香味,但远没到能勾人馋虫的地步————江安镇里头能够奢侈到用油炸面饼、肉条的小贩还是少数。

“得回醇香才能吃上热饭了。”

扫了圈街边小贩锅里的内容,问荇觉得还是醇香楼里的饭菜更好些。

“小哥哥饿,我走快些。”

问丁以为是问荇饥肠辘辘,赶忙加快了脚步,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路过河畔,恰好起了一阵风,带动问荇腰边缠绕的香囊微微摆动。

岸上稀稀拉拉的白梅树落下花瓣,落在问荇怀中的冬衣上,落在问丁的鼻尖。

问丁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向前头:“雪!”

问荇失笑:“不是雪,是白的梅花。”

“不过是要下雪了。”

腊梅开时初冬到,白梅红梅开得更晚。

一年中最严寒的时候,是真要来了。

接下来,该是段不好过的日子,对醇香楼来说,挑战愈发艰巨。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刚好,伙计们围在锅边上,用后厨里头剩下的骨汤烫着豆腐、白菜邦和碎肉吃。

阿明鬼鬼祟祟想要往骨头汤里边剪点干辣椒,被两个不爱吃辣的伙计逮住好一顿训。

他见到问荇,如获救星:“问小哥,你吃饭了没!”

见着问荇,伙计们规矩了些,给问荇留出来个很大的空位。

“正好没吃。”

许掌柜是不让伙计们随便打闹的,可问荇权当没瞧见,坐下后给问丁捞了些瘦肉和豆腐,放凉后才推给她。

他自己就馒头,喝了半碗汤下肚,方才外头沾染的寒意总算被驱散掉大半。

“别光吃菜,吃些肉!”阿明心疼地看着锅里的肉条,“要不是你要来,我早就给抢光了。”

“得了吧,明明是你刚刚净想着往里头放辣椒了!”

“我这不是没放吗?小气!”阿明大呼小叫,“问小哥你评评理啊,没辣子,汤能喝得下去吗?”

“你说得对。”

问荇微笑着夹起条很长的肉:“诸位接着商量,肉我就先吃为敬了。”

“哎哎————给我留点啊!”

二楼,许曲江远远看着热热闹闹的年轻人们,含笑摇了摇头。

老人家就不去凑这种热闹了,免得吓着他们。

这次就让他们闹一闹,下次再瞎胡闹,可要扣工钱了。

问荇本以为冬衣还要过几日穿,可当晚江安镇刮了阵寒风,外头愈发地寒冷起来,刚开的梅花落了大半。

三日过去,醇香楼按部就班地备着菜,应付客人们好奇的盘问,渐渐地也没人再同之前那般手忙脚乱。

正当问荇盘算着是否要趁着空当回村里一趟时,醇香楼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问荇接到消息赶到,刚好看见谢韵一身男子装扮,坐在雅间里点了壶茶。

只喝茶不要菜。

“谢公子,久仰大名。”许掌柜上前同她寒暄,“怎么想着来我们醇香楼里?”

他对谢韵有些印象,但并不深刻。

“先恭贺醇香楼拿下大生意。”

她搁下茶盏,没径直看问荇,而是向许掌柜行了一礼:“其实我来到此处,是找问公子有些事。”

许曲江心领神会:“既然是正事,那你们二位先聊,我们就不打扰了。”

“多谢掌柜。”

“坐。”

待到许掌柜离去,谢韵兀自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盏里的茶汤不满不少,合乎规矩。

“雅间的钱,我不会少醇香楼的。”

问荇坐姿端正:“谢公子有事不妨直说,否则你我二人孤男寡男,实在不适合共处一室。”

谢韵将到嘴边的茶盏慢慢放下,露出失语模样来。

“问公子是爽快人,我也不绕圈子了。”

片刻后,她道:“迎春宴是醇香楼来办,你应当能够去往柳家。”

“我希望你能帮我办件事。”

“谢公子高看我了。”

问荇面不改色:“我只是个寻常小厮,在这挣点钱养家糊口,说不定到迎春宴那时候,都该卷铺盖走人了。”

谢韵冷笑:“莫说你是寻常小厮,不会有哪家大酒楼的掌柜让寻常小厮同我处一间屋?”

她抬眸看向门:“门外还不设防备,连个站着的跑堂都没。”

“我是想同你谈对你我都好的事,你不妨听过再拒绝。”

问荇不语,静静侯着她接着往下谈。

“我最近查了很多卷宗,怀疑他的死有蹊跷。”

雅间里分明温暖,谢韵说得也含蓄,可问荇骤然感觉气氛近乎凝固。

“谢公子,你说什么?”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问。

“……他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害死的。”

谢韵抛出被封好的卷轴,示意问荇打开来看。

问荇利落拔塞,展开卷轴,里头是谢韵手写的笔迹,从头到尾笔尖粗细、字迹乃至下笔轻重都有明显的变化。

问荇略微诧异,看起来谢韵已经查了很久。

“柳家口碑向来好,尤其是在他在的那时候。”

谢韵轻声道:“可其实柳家闹过许多事,到最后都是用钱摆平。”

“既然有过这些事,那多少会留能查来的痕迹。”

她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你应当也知道,只要银子给得够多,穷苦百姓为了讨生活不光乐意住嘴,还会感激给予银子的人。”

王老三,卫一木,江阿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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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粗粗将卷轴扫视完毕,上边写了六七个人名,名字里头带数字、花草和走兽极多。

像是家境普通甚至贫寒的清苦农户、商贩爱取的名字。

甚至有些连姓也没有。

“他们同柳家是什么干系?”

问荇看到上头高频出现的“亡”字,心里重重一沉。

被记录于上的,已经没有一个活人。

谢韵察言观色,瞧见问荇的态度,也明白自己是找对人了,言语间也略微坦诚些。

“他们都在柳家做过帮工,而且都是离开柳家后身子出了事,原本康健的人一天天垮下去。”

“也不是和慈幼院孩子那般身患畸形,他们最后或是病死,或是操劳而死,症状极其类似。”

她沉吟片刻:“我在衙门里能接触到些寻常人接触不来的事,很早前看见三两个的时候就觉得不对。”

后来三两个变成了六七个。

“可柳家下人实在是太多,长工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忙碌时只去一月半月的短工了。”

别说只是有可能出麻烦,就算是真会出麻烦,就柳家开出的丰厚报酬,依旧有人愿意趋之若鹜。

“若柳家真对下人做过什么,衙门能接触到的,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问荇又仔仔细细看了谢韵的笔迹,这些帮工死亡有先后,但均是在离开柳家一年后出现异状。

“没错,我担心的正是此事。”

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麻烦,已经悄然被柳家用钱财摆平了。

“当时我就怕是什么投慢性毒之类的,所以暗中查探也是往这个方向去。”

“说来惭愧,我首要怀疑的人就是柳大少爷,毕竟柳家许多善后的事都由他管。”

谢韵垂眸,露出些困惑:“可接触过他后,我不觉得他会做这些事。”

柳连鹊这个人太正了,而且谢韵查到的他帮人善后,几乎全是在替那混账二弟收拾烂摊子。

而且他的善后也不是拿钱堵嘴,钱只是一方面,所有柳携鹰闯的祸,他也会尽力弥补

若不是柳连鹊在,勉强压制住了柳携鹰,他的暴戾脾性早该被昭然若揭。

“甚至当时我都一度觉得,是不是我过于偏激,钻了柳家的牛角尖。”

是否真的只是巧合?

“定然不是连鹊做的。”

柳连鹊的责任很重,可真能落到他手上的权利,远比外人所能看见的小得多。

他算是清楚谢韵的意思了。

原本谢韵都想着放弃追查柳家,之前战乱过好几年,县丞县令留下的麻烦事绝对多如牛毛,柳家不是最大的麻烦事,真要去查,却是麻烦事里最让人头疼的硬骨头。

直到柳连鹊身体恶化突然病逝,她又遇到了问荇,发现世上真存在鬼神之事,尘封的念头再次被唤起。

而比起无缘无故给下人投毒,柳家有目的的拿下人做什么鬼神的牺牲品,显然更能够说服她自己。

犹豫再三,在得知问荇能够再次前往柳家时,她寻上了问荇。

“我想要查清真相,你若是也想要柳少爷死因的真相,希望能助我一臂之力。”

谢韵严肃地看向他:“我担心再如此下去,还会有新的百姓被加害。”

前些年,她有段时间天天做噩梦,闭上眼就是妇人枯瘦模样。

那妇人在柳家替他们织过三个月布,和谢韵娘一般大,却头发花白,显得已经到垂暮之年。

谢韵好不容易取得些线索,急匆匆找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

尚且稚嫩的谢韵看向她,旁敲侧击,希望从她嘴里得知柳家是否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可连字都不认识的妇人只是含笑摇着头,对一切避而不谈。

分明被疾病折磨得痛苦万分,牵扯到柳家,一概不知。

谢韵当时急得快要失态,可无意间看向老妇人眼神追随的方向。

一个同她一般大,衣着朴素的少女躲在门后,红着眼眶抽泣着,灰扑扑的衣裳同破败漏风的砖墙几乎融为一体。

“官爷,我真不怕死。”老妇人看向怔愣的谢韵,声音沙哑。

“只是担心我走了,她该怎么办?”

谢韵不知自己那日是如何走出妇人的家门。

可她记得没过七日,那妇人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心中埋着恐惧,没再敢去探寻柳家的事,甚至反复质疑爹娘经常提到的公理。

公理?

那或许不过是大户人家指间漏些银子就能改变的,可笑的事实。

是问荇的出现,让她再次寻到转机。

“我愿意协助你,但既然是合作,你也不能让我什么也不知道,孤身入柳家。”问荇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谢韵自然混不进柳家家宴,但她在漓县的人脉,能够让他更快地寻着线索。

谢韵平复好情绪:“当然。”

“到时候所有我知道的,有关柳家的消息,我都会尽数给你。”

“你若是需要随从或者盘缠,我也可以给你调取。”

“可我不能随便调用官差替你拖延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恕我无法动用县衙的权利。”

对于谢韵来说,以衙门里官差身份找柳家麻烦,万一贸然出手没能取得什么进展,无异于丢掉手中珍贵的筹码,甚至是祸及她做县丞的爹。

能够答应在危险的时候尽量出手,已经算是很仁道了。

“随从和盘缠就不必了,但柳家的消息对我很要紧。”

从柳连鹊口中,问荇知道了个当局者眼中柳家模样,现在还需要个旁观者来让视角更加清晰。

“到时候我会想方法送到你手里。”

谢韵起身,朝他拱手:“问公子,此去小心。”

“重任就托付于你了,我会随时关注柳家动向,尽量能够帮上忙。”

“还有一事。”她略微犹豫了下才开口道。

“能否告诉我,柳大少爷究竟还在不在?”

她还是觉得柳连鹊就在问荇身边,否则问荇有些决策,不会带着柳连鹊的影子。

分明问荇和柳连鹊,压根是两个脾性的人。

问荇实话实说:“我也见不到他。”

他做梦的次数本就少,能遇见柳连鹊的次数就更少了。若是再不解决柳家的事,往后只会更少。

“见不到?”

见不到,不代表不在。

谢韵隐约感觉到什么,点到即止收住话题:“我明白了。”

“就此别过。”

她将半两银子放在桌上:“应当是够茶水和雅间的钱了,替我转交给掌柜。”

“谢公子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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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

许曲江走过来,目送谢韵快步远去。

“连鹊的故友。”

“原来如此。”

许曲江唏嘘:“早知是少爷的故友,就不该让她来付茶钱。”

“少爷若是还在世,是会请这顿茶的。”

“因为连鹊之前请过她了。”

问荇唇角微勾:“刚好是两倍的茶水钱,她想要还回来。”

柳连鹊和谢韵最后一次见面,是柳连鹊带的好茶。依照谢韵的行事风格,是会还一顿的,但到底没找到机会。

香囊安安静静悬挂在问荇腰间。

翌日,清晨。

问荇打开窗,呵出的气尽数成了白烟,寒风使得困乏消失至无踪无影。

他照例从桌上的瓦罐里取出些陈谷子投在窗边,随后随同许掌柜出去管醇香楼的大小事务。

今日,醇香楼终于遇到了筹备迎春宴的第一道坎。

“掌柜的,我们寻了好多处地方,压根买不着河虾。”

采买苦着脸,衣衫上还落着灰尘,显然是为了食材已煞费苦心。

这时节愿意卖河虾的也没几个地方,问过去居然都没货了。

那些小贩不是说抓不住,就是说抓住了被买走了,而且往后几批还被预订,怎么加钱都不好使。

若是买不着河虾,迎春宴上得白白少一道好菜,柳培聪的叮嘱也完成不了。

“奇怪了,怎么会往上抬五成价后,他们连预先订都不让我们定。”

放着钱不赚,除非有权压着,或者有更大的钱赚。

采买心里有个答案,但实在是太过于恐怖,他压根不敢去想。

问荇宽慰了采买两句,让他们去其他临近的县里打探打探,再替他们寻些其他事,好歹让他们不会因为河虾觉得挫败。

送走可算是安心下来的采买,问荇看向许曲江。

“是他们动手了。”

“果真是在河鲜上动手脚……”

放眼漓县周遭,鲜少有冬季会花大价钱购入河鲜的酒楼,供货再少也不至于完全定不上。

若是些难买但好存的药材香料,醇香楼里头还有不少囤货。但河鲜偏偏极容易坏,必须要即用即拿,哪怕带回酒楼养到时候都会不新鲜。

许掌柜动作已经很快了,但依旧是想防都防不来。

为避免柳家还有下步大动作,造成醇香楼更大的损失,问荇飞速拟了份单子,让采买去多囤了些香料和山货。

眼下时节,就算柳家没人穷追猛堵醇香楼,山货野味都是供不应求的。

保证迎春宴的同时,他们还得保证好客人们能照常在醇香楼吃上好肉好菜,稳住江安本地的口碑,不忘掉根本。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问荇才抱着暖炉,得以回到里屋暂时歇息。

窗边谷子已经空了,鸟雀们大都已经四散开来飞得无踪无影。

只有只模样熟悉的鸽子固执立在窗边,橙红色的鲜亮的脚杆分外显眼。

它转着脑袋,不知是无聊还是冻傻了。

“凡鸢?”问荇试探地出声,得到了鸽子热切的回应。

“咕咕咕!”

它实在冷得厉害,晕乎乎一头扑向暖炉,结果被暖炉表面的滚烫灼得飞快弹开。

“咕!”鸽子可怜巴巴控诉。

“不能直接碰暖炉。”

问荇瞧见把鸽子两片羽毛都烫掉了,赶紧将暖炉搁在桌上离凡鸢不远不近的地方,把两片可怜的毛捡起来,摆在凡鸢身边。

鸽子渐渐回过神来,冻僵的翅膀奋力扑扇了两下,依旧掩盖不了奔波后的疲累,以及羽隙中淡淡的灰。

显而易见,它从很远的地方来。

“长生不在江安镇?”问荇试探着问。

看来是长生师门那边事情还没解决。

凡鸢歪头想了想,随后重重点头。

“咕咕。”

没等问荇接着问,它抖了抖尾羽,一片棕色的杂毛轻飘飘落下,居然化成了一张信纸。

这回不是传声,信纸朴素得让问荇都怀疑是否是长生的手笔。

问荇小心打开信纸,里头字迹龙飞凤舞,且越到后面越显得忙乱,落笔者的心绪不宁简直要透过纸张传过来。

与之前的传声不同,信纸上没了那些做作的客套话,但写得大多是些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赵小鲤无碍,只是回门后心绪不宁了几日,他天性敏感,能够自己调节好,无需太多担心。”

“我向闭关中的师伯求证,你家宅子、柳家宅邸、慈幼院旧址,皆被长明动过手脚。”

但对于自己为何不能亲自出面,长生却丝毫没提及,只是轻描淡写说若是遇着急事,他会赶来帮忙。

问荇仔细往下看去。

突然,他视线停顿,握住信纸的手紧了紧。

那已经是信纸中的最后一段话了。

“柳少爷是生魂,此事确凿无疑,我已寻到让柳少爷魂魄归体的完备方法。”

“但仍需你去趟柳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男女授受不亲,男男授受不亲。

鹊鹊:我没和你说过这些话。

小问: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是这么想的!

鹊鹊:……那倒也不是。

第187章莫要声张

信上正说到紧要关头,字迹在此处戛然而止,写信的人似遇着什么事,不得不停止书写。

柳家他自然会去,只是不知长生要他做什么,又为什么会只写了一半。

许是长生那头,也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问荇看了眼傻乎乎的鸽子,它歪头也看向问荇,眼睛清澈:“咕?”

显然凡鸢不清楚当下的情况。但信上没有血迹也没有脏污,凡鸢虽然狼狈又疲惫可没受伤,至少被送出来的时候,长生的情况还算不糟糕。

“多谢。”

问荇又拿了些谷子洒在桌上,凡鸢是饿坏了,生扑上来飞快地啄食。

“咕咕!”

它啄食完谷子,又抖了抖翅膀,确认里边没有东西,才振翅在窗口盘桓着,许久之后肯离去。

问荇又将信纸对着光对着火仔细看了遍,仍然一无所获。

长生能给他的,不过就是字面上这些消息。

“问小哥,我打听到五阳县有地方会卖河虾……!”外头传来采买兴奋的声音。

五阳县说是距离漓县不远,但离江安镇已经有近百里距离。

他们为了河虾,不得不去碰碰运气。

“问小哥?”

采买没听见里头问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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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反应,又小声问了句:“你是还有别的事吗?”

“你稍微等下,我出来同你说。”

问荇收敛下心中对信里未尽之言的推测,将信纸收好,推门而出。

采买和他仔细说了情况。

漓县周遭实在是寻不到河虾,他辗转托来往相熟的车夫打听,才打听到五阳那儿可能有些渔民会冬钓,还给他打听到了人家。

“既然有确凿的地方,你先带两个伙计去五阳碰下运气,最好能将生意谈妥。”

但问荇没说出来,此行极有可能会扑空。

漓县多水,五阳多山,连漓县都找不到能买的河虾,五阳自然更不好找品相足够的河鲜。

而五阳已经是他们能往外排查的极限,再往外就算找到河虾,如何把河虾新鲜运到柳家都会成很大的问题。

百里路听着不长不短,可这是个邻居搬家百里,就可能此生不再见的时代。

许曲江也考虑到了这层::“其实能买到半指长的河虾,但过小的虾难免被人诟病。”

“若是实在不行,我同柳家商量下,把菜里的河虾改成鱼或贝?”

鱼和贝相对来说好取,许掌柜已经找到了能够卖给他们鲜鱼的小贩。

“给我些时间,再想想法子。”

其他食材都已经或是备齐,或是寻到货源,现在改一样食材,调味和其他佐料都要改,白白给柳家递刀来刺醇香楼。

“好,若你需要银子,随时从库里取就好,能找到虾比什么都要紧。”

许曲江又往暖炉边靠了靠,咳嗽了两声:“还有几天能安生,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比之前更忙。”

柳家的人已经来过,原本柳携鹰开出高价是为给自家酒肉朋友行方便,现在被醇香楼截胡,他弄出的要求自然也更加严苛。

“这次同以往的形式不一样,由于给了醇香楼极大一笔钱,所以到时候迎春宴要请的戏班子、要做的摆设,都得由醇香楼来做。”那下人似笑非笑地同许掌柜道。

“再过几日,会有人来醇香楼里看着步骤,所以掌柜的也不用太担心会出错,只需要尽心尽力。”

可这规矩对于醇香楼这样小镇出身的酒楼实际上很麻烦。

伙计厨子们不清楚柳家需要怎样的礼数才能满意,稍有不慎就可能破了柳家古板的规矩。所以后头他们不光要焦头烂额食材,还得应付柳家派来监督他们的人发出的苛责和刁难。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也还有几日喘息的时间。

“掌柜的,我想趁着这几日回家一趟。”

“也好。”

许掌柜颔首:“你最近都宿在醇香楼里,该回家去看看地。”

“其实禾宁村里就有不少溪流和小河,还有几个较大的池塘,夏秋的时候我去过那,里边也有河虾。”

许曲江严肃道:“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现在湖里河里冷得刺骨,虾都知道躲着藏着,寻常人捕不上来虾。”

且虾冬时多数都枯瘦,捕捞难,要品相好难上加难。

“我自然不会跳下湖去捕虾。”

问荇身体刚养好,还想多活几年,冬天下水是嫌自己命长。

“只是到时候能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不需要我下水也能捞着虾。”

“虾不会自己蹦出水,尤其是个头大的虾,精明得很。”

许掌柜只当他在天马行空地畅想:“若是真有这种方法,我们也不会花大价钱都买不着河虾了。”

他甚至用放弃用斤计价,尝试一尾大几十文求购鲜活且超过成人指长的河虾。

但因为些外力阻挠,依旧求而不得。

“回去就好好歇几日,别太操心食材,兴许他们去了趟五阳,还真能找到河虾。”

临把问荇送上牛车,他又忍不住叮嘱问荇道:“注意身子,千万别自己下水!”

得到问荇的再三保证,许曲江才满意地将他放走。

“小哥哥,再见!”

问丁穿着新买的冬装,用力朝着他挥手,还往前跑了几步。

“过几日见。”

送行的人渐渐远去,风似刀子般割在脸上,问荇不动声色将半张脸埋在披风里。

“哎呀,今年的天也太冷了。”

拉车的青年冻得哆哆嗦嗦同他抱怨:“往年这时候,手露在外边都不会红,今年干脆都僵了!”

牛车慢吞吞走了一半,青年实在是忍不住,放缓速度带上破了洞的手套。

“对不住啊,耽搁你了。”

问荇给的钱多,他今天因为天冷动作拖拉,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慢些来。”

问荇是怕他太冷心慌出岔子,反正他也不急着回去,安全第一。

青年这才放心。

牛重新开始走,他有一搭没一搭和问荇说话驱寒,牙齿冻得发颤。

“问小哥,你是很久没回去了吧?”

“有几日。”

“我记得可不止几日了。”青年笑,“这次回去,是回去过年吧?”

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问有些不妥————问荇孤家寡人一人,回家也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院子过年。

这么问像在戳人伤疤似得。

所幸问荇没在意他的话:“过年那会要跟着跑生意,只是回去打扫下屋子,过几日就走。”

青年“呀”了声。

“那你可得找别的法子去镇子了,我送不了人。”

“要待在家里过年?”

“是,今年天太冷了,我家有人身体不好,得盯着走不开。”拉牛车的开始滔滔不绝。

“冬天对身子骨差的人来说,就像个难过的坎,容易三天两头害病不说,还容易遭些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上。”

问荇也听过这说法,不过他倒不在意村民们口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找他。

他说着说着,也进了禾宁存里,这才回过神。

“问小哥,到地方了。”

“多谢。”

问荇给他拿了钱,随后背上行囊,推开那扇已经落了灰的门。

诡谲的是院里的槐树本该落光叶子变得干枯,枝头却在此时依旧挂这些黄色的叶,叶片上毫无死意,反而焕发着勃勃生机。

“汪汪汪!”

清心经兴奋地扑上前,冲着问荇摇尾巴。

天色还早,他将行李放下,转了圈确认没人偷偷摸摸闯入,先去了祝澈家里。

祝家正在吃饭,祝澈干脆热情地把他拉到桌边,邀他一同来吃。

“我帮你看了,你之前叮嘱我要留意的工匠没来过。”

祝澈嘴里塞了块肉,含含糊糊道:“我特意去看过好多次。”

问荇之前离开时担心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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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还要再来,所以给祝澈三两银子,嘱托他关注自家宅院。

若是工匠们来了,直接把钱给他们,不用他们进宅里做任何事。

也不能让他们进去做任何事。

祝澈虽然觉得纳闷,但还是应下了。

更让他纳闷的是工匠们居然不来!

这可是白拿三两银子的好事。

看来是柳夫人不打算走这条道了。

问荇本来还担忧他不在这段时候,柳夫人又让工匠们进宅邸动手动脚,虽然柳连鹊现在不会被影响,但不能给往后埋雷。

毕竟柳连鹊还是得从香囊里出来的。

问荇收下祝澈还来的三两银子,一抬头,祝清端着碗汤,眼巴巴看着他。

“小问哥,今天的饭是我做的,好吃吗?”

“很好吃。”

倒不是恭维祝清,虽然和专业的厨子有差距,但他这岁数能把饭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闻言,祝清开心地笑了:“好吃就好。”

“你别夸他,他是还没对当厨子死心呢。”祝澈没好气看了祝清一眼,“家里供着念书不念,非想着过几年出去给别人做饭。”

“老二开心就好。”

祝母温温柔柔笑了笑,摸着祝清的头:“只是让我家老二在外头,我这做娘的放不下心。”

“娘!我已经很大了。”祝清不服气。

“能顾好我自己,而且我会照顾娘,不会走太远的。”

“是走得远的问题么?”祝澈冷声,“你在外头没人照应,我们又不能随着你去。”

“我岁数不小,不用你随我去。”

祝清梗着脖子。

眼见哥俩僵持不下,问荇开了口。

“你要是信得过,我有个能让他去的地方。”

祝清这样子,是铁了心不想念书,要出去谋生学手艺。

祝清倒是固执,从他认识祝澈的头一天起,一直在和祝澈拧巴这件事。

祝清是个哥儿,祝家人的担心不无道理。

醇香楼之前很少要哥儿,就是既怕哥儿被人骚扰,又怕些坏心思的哥儿对姑娘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而且哥儿比姑娘和小伙子数量少多了,出来做工孤身一人,也很难找到同伴。

“醇香楼?”祝澈猜到了他的意思。

“可我之前去醇香楼,好像没见过哥儿。”

“他们后头的东家同我认识,若是祝清想去,我可以同掌柜说说。”

“真的吗?”祝清眼睛顿时亮了。

“但是只能让你去做学徒,工钱很少,而且要听厨子们的话。”

就事论事,祝清离能真正当上厨子还差得太远,真要让他去给客人做菜,也难以服众。

“我乐意。”

祝清连连点头:“不给我工钱也行,管饭就好!”

他想要学本事,出来挣更多钱养活哥哥和娘。

祝澈犹豫了会,哪怕再心硬,他被祝清求得次数多了,听到问荇能给寻个好地方当学徒,也难免不心动。

而且若真能让祝清去醇香楼里,他还能经常去看,而且有人照应,祝清不会太过委屈。

“等到开春后,我随他一同去看看。”

许久后,他终于松动了态度。

“还要等到开春……”祝清略略有些失望,心已经飘去了酒楼里头。

“当然要等开春,臭小子年都不想过了!”

祝澈瞪了他眼,恶声恶气道:“快些吃,我同问荇还有些事要问,你就别听了。”

祝清撇了撇嘴,知道祝澈是要问醇香楼的事,乐颠颠低下头,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碗里的饭菜。

“我吃好了。”

他溜得比兔子还快。

等到祝清回了屋,祝澈压低声音:“咱们明说话,醇香楼里头,没出过欺负哥儿的事吧?”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祝澈知道问荇不会害祝清,就是怕他和掌柜的也就是朋友,真遇到事说不上话管不来。

“没。”

“那,那里头有没有喜欢哥儿,心思不太好的?”

他抬起头,看到微笑的问荇。

坏了,这是个蠢问。

眼前这不就是个喜欢哥儿的!

“我不清楚,但那些未婚的伙计,大多还是喜欢姑娘的。”问荇喝了口水,重音落在“未婚”上。

“是我糊涂了,那到时候祝清……”

问荇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一连串的问题:“醇香楼的东家是我夫郎的熟人,我在醇香楼,还是能说上话的。”

要不是怕柳家人跑过来套祝澈话,他真想直接告诉祝澈,醇香楼的东家就是柳连鹊。

祝澈哑了声,张着的嘴怎么都合不拢,已经全然理不清醇香楼同问荇的干系。

柳少爷的熟人,难怪问荇和醇香楼关系密……

良久后,他讪讪一笑。

“那,那我就放心了。”

问荇喝了口水:“你别出去声张。”

“我绝不会说出去!”

祝澈信誓旦旦:“你鸡犬升天是好事,但让其他人知道,还会找你麻烦。”

鸡犬升天?

问荇沉默了。

他明白祝澈是想说他沾了柳连鹊的光,可要不是知道祝澈没有坏心眼,他肯定会认为祝澈的话是在挖苦他。

多读点书是好事,可祝澈还是别只学了几个字,就急着出来用成语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学习还是很要紧的。

祝澈:我知道,祝清那书里边说书里会掉谷子!

小问:书中自有千钟粟……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第188章夜钓河虾

是晚,群鬼聚集。

问荇还在吃祝澈送来的肉炒出的菜,小鬼们听完他去江安镇的见闻,叽叽喳喳炒个没完。

“能让柳大人活过来!”

进宝从凳子上刷地蹦起身。

“鬼原来真的能活啊。”郑旺惊讶,“那我岂不是也能活过来!”

“因为柳大人不是死掉的鬼,他是活人做成的鬼。”进宝白了他眼,“你都烂成骨头了,就别做梦能活过来,活了也是骨头架子。”

问荇默默将中午剩下的鱼肉里的骨头挑出来。

郑旺讪讪挠了挠头:“这倒也是。”

说罢,他义愤填膺道:“柳家真太不是东西了,居然把大活人弄成鬼。”

“所以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带着咱们去端了柳家?”他满脸希冀,热血沸腾,“我早就看那群什么狗屁老爷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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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吃好饭,默默拿起笤帚。

“不是,我就是回来扫地,顺便歇几天。”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带小鬼们去,毕竟这次再去柳家,会比上次更加凶险。

郑旺略有些失望,问荇这大好的年纪没点血性,夫郎都这样了居然还在家里扫地喂狗!

黄参捋了把胡子:“既然要待上几日,我正好把这些给你。”

他说的是扔在后院麻袋里头的药材,都是小鬼们在问荇不在的时日里上山捡的。

问荇检查了下袋子,里头药材品相好了不少,也没有之前经常出现的诸如断根、枯败此类的毛病。

“天这么冷,最近暂时就别去了山里。”

“天冷同我们又没关系。”郑旺不以为意。

鬼对冷热极其不敏感,他也是看见景色变了,才知道冬天该来了。

“也对,察觉不到冷热。”

问荇看向他,眼神吓得郑旺浑身激灵。倒也不是可怕,而是他总觉得问荇这副模样,像是有什么坏心思……

“别紧张,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其他鬼知道问荇什么德行都没敢出声,只有闻笛弄不清状况,弱弱问了句:“什么忙?”

“醇香楼给柳家备筵席缺了个食材,要是寻不到,柳家那边不好交代。”

“你们随我来。”

……

“下湖捞虾??!”

郑旺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看似清浅,实则极深的湖水:“小问,你别开玩笑了。”

“这大冬天的,水这么冷,会出事的。”

“我们感觉不到冷热。”进宝无情道。

“你刚刚自己说的。”

黄参补充了句:“鬼在水里也不会断气。”

相反,水边这种阴寒的地方,鬼倒是非常喜欢来。

“太好了,不是麻烦事。”

进宝松了口气,只是让他们下水捞虾,比让他被怨念反复附身什么的好了太多。

“我没捞过虾,可以试试。”

闻笛紧随其后表态。

一来二去,甚至连黄老爷子都点头同意。

毕竟这真不算什么事。

“我不下去。”

相较于其他鬼平淡的态度,郑旺反常地激烈反抗。

“凭什么你不下去。”进宝叉腰。

“下水都不敢下,胆小鬼。”

问荇略微感到奇怪,但郑旺不下去,他也不便强求。

王宁眼神复杂看了眼郑旺,小声同问荇解释:“阿旺之前被水鬼吓过,不是怕水,是怕水里的水鬼。”

问荇觉得稀奇,郑旺虽然不至于胆大包天,但是也不至于被水鬼吓着:“王大哥,你详细说说。”

郑旺还在场,哀求地看着王宁,王宁欲言又止,重重叹了口气。

林大志神色诡异,也凑上来:“俺说。”

“阿旺之前……把一个水鬼当过妹子看,那水鬼长头发,而且长得也很瘦,又不爱说话,他以为是姑娘。”

“他只有弟弟没有妹妹,所以老找水鬼玩。”

……

问荇已经猜到后续的走向了,同情地看了眼郑旺。

郑旺自然也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惨叫道:“哪个好人家大小伙叫苗苗的!”

“他连哥儿都不是,看到他脸我差点就死过去。”

“我们已经死了。”闻笛小声道。

“而且妹妹,弟弟都一样。”

“不一样!”

郑旺深吸了一口气:“把你变成姑娘,把别的姑娘突然变成你,你们乐意吗?”

闻笛缩了缩脖子。

“你之前是没见着他脸么,为什么会把小伙子当姑娘?”

问荇忍着笑问,可郑旺拧着脖子,死活不愿意说。

“你老实告诉我,我不让你下去。”

郑旺眼神闪烁,这才不情不愿道:“他是捞鱼的,家里穷,冬天捞鱼补贴家境时不慎落水,死的时候散着头发,根本看不清脸。”

“他声音也比多数男的细,我本来以为是被冻坏了嗓子的姑娘。”

可怜无助的少年渔人,倒还真像郑旺这性子会关心的那类人。

林大志嬉皮笑脸道:“那其他人没看过,只有俺们阿旺看了他脸,要对他负责的。”

郑旺羞恼:“谁要对男的负责!”

水鬼和其他鬼不一样,他们无法离开水域过久,所以郑旺往后十来年,都不敢在河边湖边逗留太久。

“好了,那你先回去,我们几个来找虾。”

郑旺如蒙大赦,在其他鬼快活的笑声里逃之夭夭。

笑够了后,会水的王宁率先趟入湖里,走了几步后冲着众人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随后他一个猛子入水,连浪花都没激起。

“湖边真舒服。”

进宝也跃跃欲试,越靠近水,他就越精神。

闻笛小心趟着湖水,他水性不太好,总担心自己溺水。可一脚踩空后,他发现自己悬在水中,彻底松了口气。

当鬼有时也挺不错的。

黄参长得是个老人模样,他们也不好让老人家进水里,剩余的四个鬼在湖里搜了一圈,虾没见着,但给问荇丢上来好几条肥硕的鱼。

鱼挣动了几下,张着嘴无助地被问荇五花大绑。

“好地方。”进宝浮出水面。

抓鱼可比进山有意思多了。

“没有大虾。”

一只半根小拇指长的小虾米被扔上来。小虾米还活着,但看起来被冻僵了。

闻笛头上半悬着绿油油的水藻,经过黄参提醒,他慌忙抖了抖头,水藻穿过他身子直直掉回湖面。

其他鬼也齐齐摇头,甚至连小虾米都没见着。

“可以了。”

他只需要知道鬼能够抓住虾即可,到时候想办法带着小鬼们去大些的河湖,他们抓角落中窝藏的虾米的能力,远比人要强得多。

了却心中一桩大事,但见进宝还想在玩会,问荇就带着其他鬼先行离开,只留下进宝在湖里。

反正禾宁村也没鬼动得了进宝。

两个兵卒跑去安慰受伤的郑旺,闻笛也跟着黄参继续认药材去。

问荇回到自家,把牌位四周擦拭得仔仔细细。

已经很久没梦到柳连鹊了,香囊偶尔会在无人的时候隐隐发光,问荇身上若是哪里磕碰到,也会更快地恢复如初。

可就是见不着柳连鹊。

“你要来梦里见我。”

他闭上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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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地,梦里还是没有柳连鹊。

问荇睁开眼,盯着房梁看了好一会。

回到家里之后突然松懈下来,他难免还有些不习惯。

去掉鱼的内脏,把鱼稍微烧下,随后加水加葱加菜给锅里煲了份鱼汤。

问荇提了条鱼往祝澈家去。

祝澈纳闷地接过鱼,给问荇塞了条肉:“你哪弄来的草鱼?”

居然还挺新鲜。

“昨天晚上走夜路,看到有条鱼自己跳岸上了。”问荇信口胡诌,“不拿白不拿。”

“鱼居然还会冻得自己上岸。”祝澈咋舌,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到这么神的事。

问荇运气真好。

他们家好久没吃过鱼了,问荇来得及时,算是给祝清补补身子。

“多谢了。”

问荇拎着那块比他脸大的猪肉:“不,是我该谢你。”

还是肉处理起来更方便。

回家打开锅,鱼汤不出意外地有些腥,但配上腌制的菜,味道居然还算得上不错。

他往清心经碗里拨了些挑过刺的鱼,煮些红薯粉混进自己的碗里,拌上醋。

有祝澈给的肉和家里囤的好些菜米面,他呆在家的这几日都能吃好喝好。

还能睡个回笼觉。

黄昏。

“大人。”

进宝急匆匆跑到灶台边,抬头看向问荇:“出事了,真出事了!”

他瞪大眼:“我昨天见着了个水鬼。”

“哦。”

问荇继续同糊在锅上的面作斗争:“水鬼应当挺常见,你之前没见过吗?”

进宝噎了下。

淹死的人的确不少,但问大人一个大活人,这副无所谓模样说水鬼很常见真的好吗?

“我知道,可那个水鬼是傻大个说的什么苗苗。”

问荇动作顿了顿,关掉火,看向进宝:“那你们说了什么?”

进宝吞吞吐吐:“我什么也没说,他,他就跑了。”

“说实话。”

进宝抿着嘴,不敢看问荇的眼睛,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问荇了然:“你放心,我不告诉郑旺。”

“好吧,大人千万不能告诉傻大个。”进宝低下头。

“他和我说了他那天听见我们说话,知道我们要找虾,还说我这样找不到虾。”

“虾藏在泥里,不能只看石头缝隙,我依照他的话确实找到了几个小虾。”

郑旺的确说过,那个溺死的少年是个渔人。

“对不起大人,但是他说,他怕被误会,也怕那个傻子嫌弃他,让我最好不要告诉别人,特别不能告诉他。”

“我知道了。”问荇继续搅和面条。

“那,需要我去做什么吗?”进宝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你想怎么和他打交道,就怎么和他打交道。”

“我觉得他是个好鬼,不是傻大个说的那种骗人感情的坏鬼。”进宝鼓着腮帮子。

问荇似笑非笑看了眼他:“郑旺只把他当妹妹,他应当不算骗感情?”

“当妹妹是骗小孩吧。”进宝不屑。

他知道很多话本子,这种肯定是要当相好看,傻大个明显在嘴硬。

“不,我劝你想得简单些。”

问荇真挚道。

“可我真的觉得他俩有什么。”进宝嘟囔着。

“那我今晚再去湖边,同他说说话!”

进宝走了,问荇刷好锅,想去门外透透气,迎面就撞到守在门口的郑旺。

郑旺神色诡异,似是已经在门口蹲守已久。

“什么事?”

“你们昨天在湖边上还好吗?”

“还好,挺顺的。”问荇佯装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你明晚也想去?”

“不是不是。”郑旺连忙摆手,“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遇着鬼?”

“遇到鬼是正常事。”问荇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很希望我们遇到水鬼吗?”

“没有!”

郑旺的大嗓门一吼,反倒心虚得不行:“我,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先走了。”

他窜入干枯的灌木丛中。

问荇笑着摇摇头,继续复盘那锅没煮好的面。

翌日,黄昏。

进宝和郑旺堵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人都心怀鬼胎。

“我先说。”

“我先说!”

问荇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继续低头煮面。

等到不糊的面完美出锅,他才端着碗来到院子里:“进宝,你再等等,让他说。”

进宝哼了声,乖乖给郑旺挪了地,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郑旺不但没得意,反倒更加魂不守舍:“能让进宝先出去吗?”

“喂,你什么意思。”

进宝生气:“让你先就算了,凭什么要我走。”

郑旺是老几,这个家有间屋子是他的!

要是平时,两鬼估计得闹得不可开交。可今天郑旺没和他吵起来,愣愣站了会,不再搭理进宝。

进宝疑惑地皱了皱眉,反倒是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算了,不让听就不让听。”

他一点也不想听。

可小矮子还没跑出去几步,郑旺就开口道:“你们见过他吗?”

进宝的腿立刻长在原地,不能挪动分毫。

算了,他真的很想听!

“苗苗?”

问荇瞧他这副模样,也没了卖关子的心思:“我没见过。”

他的确没见过。

郑旺看他模样不是作假,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奇怪,他明明就是在那片……”

感受到进宝八卦的眼神和问荇探究的目光,他悻悻住了口。

“我那天去的时候没见过鬼,不过你要是想找谁,可以自己去找。”

问荇干脆坐在椅子上,反应平淡,没有挖苦的意思,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倒是进宝怒气冲冲,三步并作两步横插到郑旺跟前:“负心汉!”

说完这句,他昂首挺胸,大踏步躲进了自己屋里。

郑旺看向问荇,问荇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这个岁数的孩子,总有些叛逆的时候,也会想歪些事情,但没坏心思。”

郑旺点点头,又摇摇头,一身不吭掉头走。

问荇默默放下筷子,他刚刚看见郑旺的脚插进门槛里了。

待到确信郑旺离开,进宝才鬼鬼祟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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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出头。

“知道刚刚说重话了?”问荇刚吃好面,正要刷碗。

“他就是负心汉。”进宝嘴硬,“那个打渔的挺好的,就是比闻笛还不爱说话,又很闷。”

“他到现在都说是自己当时没说清,让傻大个误会了,和傻大个没关系。”

他又气又急,可木苗不让他告诉郑旺。

也太苦情了!

“大人,你说他俩是什么状况?”

“大概是一个跑太快,一个不太长嘴。”

可他们的事情,谁都插手不来。

“那该怎么办呢?”进宝操心得要晕过去了。

水珠落在碗沿上,问荇边埋头洗碗,边道:“跑太快的折回去,不长嘴的多说两句。”

进宝每晚都去找木苗,那个好心的水鬼告诉了进宝很多抓虾的方法。进宝长得就是小孩样,导致他放松了警惕。

可进宝的岁数比他和郑旺加起来都大,本身也不是直来直去的单纯性子,就爱胡思乱想。

到最后进宝摆了好几天苦瓜脸,郑旺像魂魄被吃了似得好几天,其他鬼瞧着不对劲也不敢问。

就这样拖着,一直到了问荇该走的时候。

临行前夜。

根据这几天观察,他只打算带上水性最好的进宝和王宁去捞虾,其他鬼继续呆在禾宁村里。

“其实我也会水。”

郑旺突然别别扭扭道。

若是不会水,他也不会当时天天跑去湖边溪边玩。

也不会认识在溪边发呆的木苗。

“嗯。”问荇平淡点点头,“但我没见过你下水,所以还是不太放心。”

“………”郑旺愣了下,“好。”

送走其他鬼后。

“大人,这该怎么办才好。”

又是这副不上不下的模样,进宝急得浑身上下都冒出怨气。

“我有个办法。”

问荇看向进宝:“但是需要你帮我。”

“你说!”

问荇眼珠微动,长睫毛也跟着颤抖:“你就和木苗说,郑旺瞧着虚弱,怕这样快要消散了。”

“啊?”进宝迷茫,“可他虽然这几天状况不好,但离消散还差得远。”

“你若是不想食言同郑旺说你见过木苗,你就这么同他说。”

问荇振振有词:“双目呆滞、怨气外泄、魂不守舍、思维停滞……这些难道不是魂飞魄散前的症状吗?”

“唔,大人说得有道理。”

进宝被绕得晕晕乎乎,仔细听问荇的话,倒也没错。

如果说了他就不用再被两个鬼折磨,他情愿去说。

“可鬼怪消散也需要个理由。”

“简单。”问荇面无表情。

“你和他说你们被一个会道术的坏人压榨,被他逼着要卖命,命都攥在坏人手上。”

“大人……这么说自己真的好吗?”

“有用就行。”

问荇给自己倒了杯茶,诚恳道:“不瞒你说,你看着急,我也要看不下去了。”

他是看不下去进宝这副上蹿下跳的模样了。

他的形象在江安镇的鬼眼里本来就不算正面。

如果柳连鹊之前点鬼没点错数目,那水鬼也被点到过,估计以为那次没被抓住,是劫后余生,早就没把问荇当好人看了。

“我这就去!”

进宝立刻行动起来。

耳根子终于清净,问荇香囊放在桌上,胳膊撑着头看着香囊。

“夫郎,我遇着了很有意思的事。”

香囊纹丝不动。

问荇叹了口气:“真的很有意思,你不想听?”

香囊依旧没反应。

问荇试探道:“私底下偷偷说别人不好?”

香囊上的山水图案终于闪了闪,红绳微微抖动。

“好吧。”问荇眼底渐渐露出笑。

都睡着了听不见,还计较这些。

“那我不同你说了,晚安。”

为了快些赶回江安镇,他睡得早,也天没亮就起了。

“太好了!!!”进宝喜气洋洋窜到问荇跟前,“那个水鬼终于去找傻大个了。”

他们两个别扭了好几年,现在总算是能见面。

“我就知道他俩不对劲,木苗听说郑旺要死了,整个人脸都是白的。”进宝吐了吐舌头。

“虽然好像鬼本来就是白的……”

“但是不要紧,我知道他俩在哪,咱们偷偷去看,我带大人去!”他挤眉弄眼,“好久没见着这么刺激的事了。”

到时候肯定又是一出孤男寡男的戏码,两人互表新意,永世不分离。

“我就不去听了。”

进宝长着小孩模样,偷摸听倒也情有可原,他一个已经变成恶人的成人躲在树后八卦,显得略有缺德。

“好吧,那我去看。”进宝也没强求,他急着回去继续听八卦。

“到时候我来同大人说。”

问荇点点头,继续收拾自己的行李:“记得日出前回来。”

他突然有些同情进宝。

过去了几刻,听八卦的进宝果真去而复返。

只是瞧着有些扫兴。

“怎么样?”

“都是啥嘛……”他生气,“我本来以为这么好的氛围,他俩总得说些什么。”

“结果那个水鬼说,他说把傻大个当很好的兄长!”

“他当时刚死没多久,害怕傻大个知道他是男的就不和他说话了,才一直遮着脸没和他说。”

“至于傻大个,我觉得他最离谱!!!”

进宝恼怒:“他说的当妹妹照顾,居然是真的当妹妹照顾,说的被水鬼是男的这件事吓到,居然真只是单纯的吓到!”

他的话本子剧情怎么全没了。

“然后郑旺也没伤心,反倒为解除误会松了口气,大为感动想要和他拜个把子?”

他就知道是这样。

郑旺看起来天天和人勾肩搭背的,比自家房梁就要板正。

“大,大人怎么知道?”进宝目瞪口呆,“你说得分毫不差,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跑回来了。”

“猜的,你快进来吧,再不进来该消散了。”

瞧着进宝悻悻然钻进袋子,问荇默默扎紧行囊。

鬼见得多了,什么怪事都不觉着奇怪。

用上辈子见过的话说就是……

直男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第189章鱼塘丰收

“真是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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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五阳了,居然也寻不着河虾。”

问荇刚到醇香楼,采买就迫不及待,给他摆上来个不小的难题。

五阳之行没什么惊喜,那里的商贩也和江安镇一个话术,接连碰壁下,连与采买同行的伙计脸上都是片愁云惨淡。

不就是个小小的河虾,居然周遭都没得卖了。

虽然也算是意料之中,毕竟如果真是柳家有人暗中干预,他们寻常的酒楼也无法抗衡。

“别说了,我都急得快想要跳下湖去找虾了。”伙计也苦着脸。

“柳家来的那管事都已经找客栈住下了,说他待会就要来,如果让他发现,该怎么办才好?”

“那什么管事……很厉害吗?”

旁边一个小伙计好奇:“他又不是柳家人,也只是个下人。”

“当然惹不得!”采买压低声,“他既然是代表柳家来的,说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

毕竟拿了柳家这么多钱,就算他们派个小孩儿过来瞎指挥,醇香楼也得考虑小孩儿的意见。

做生意就是如此。

“管事既然已经来了江安,应当与醇香楼打过交道,你们觉得他人怎样?”

虽然问荇也清楚柳家多半不会派什么善茬过来,但还是多问两句,好有心理准备。

“你没来前,我已和管事打过照面,那管事叫明德,没说姓氏,应当是柳家后头给的名字,至于他人……”

许曲江想了下,委婉道:瞧着不是很好相与,你和他说话要注意些。”

“明德?他名字听着像京城里的公公一样。”

阿明冷笑:“做起事也和公公一样。”

问荇了然。

管事来得比许曲江想得还快,问荇前脚才放好行李,他后脚就得意洋洋迈进了门槛里。

“问公子,好久不见。”

明德长得面白,也是副笑面,但笑起来瞧着发腻,总让人觉得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

他这身衣服瞧着还算得体,可再仔细看会发现压根不合身,像是临时借来穿的,而他的手指上也有着老茧。

问荇对他略有印象,应是之前守灵那会遇着过明德。

只是这家仆不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地位还会更低些,是柳家负责采买食材药材的下人。

按理来说,明德是不够格帮衬柳家盯迎春宴这种大事的。

问荇露出个笑:“我记得你,你叫明德。”

他模样谨慎,但言辞丝毫没让明德占到尊敬和客气。

明德脸上笑容僵了下:“问公子有心了,还能记得我。”

“我知道问公子身份高,只是这里不是柳家,是醇香楼,而我是柳家派来管迎春宴的。”

“这几日还要劳烦问公子多担待,如果有哪儿冲撞到公子,也请公子见谅,毕竟我们皆是为了迎春宴能够办好。”

“自然。”

“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尽管说就是。”

明德就等着他这句话,他老神在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许掌柜递来的茶一饮而尽,随后咳嗽了声:“今日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了,我就……先看下醇香楼的货单。”

来了。

问荇心念一动。

明德进来头件事不是盯菜单、盯伙计厨子,而是盯食材和货单,摆明了是要故意在货源上找事做。

他们到处奔走鹊怎么都买不到河虾,和柳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看着许掌柜,许掌柜点点头:“去拿吧。”

问荇立刻到账房处去取货单,账房听到他的来意,给他拿货单时忧心忡忡叮嘱他。

“上边写得货源都是对的,我们反复看了好多次,但河虾还没寻到,所以后头我也没写。”

其他食材香料后边都跟了个或详细或简略的地方,只有河虾后边是空白的。

早知道那管事的要来,他先写个敷衍一下也好。

“就要没写过的,你放宽心。”

瞎写一个到时候被揭穿,丢的还是醇香楼的脸面,不如就坦诚些。

明德接过问荇手里的单子,一目十行飞速地扫下去,随后眼睛粘在写河鲜的地方。

仿佛这张单子都不要紧,要紧的只有河虾后头那空白的一栏。

“是忘记写了?”

他将单子翻转,指着“河虾”二字,语调带了些咄咄逼人:“怎么没有货源?”

“因为我们还没寻到货源,不敢乱写。”

问荇犹犹豫豫道:“最近天寒,乐意捕虾的渔民本就少,开出高价也没人肯卖品相足够好的虾。”

“但现在离迎春宴还有好一阵子,醇香楼不能那次的河虾充好,肯定能在迎春宴前寻到品相好的河虾。”

“现在天寒,过几日天更寒。”明德将单子拍在桌上,脸上看似愤怒,却带着得色。

“咱们柳家给了醇香楼这么多银子,居然连个新鲜河虾都吃不上,说不过去啊。”

他的口吻也不似方才谦卑,明明是冬天,陪在旁边的伙计们却直冒汗。

破事真多,现在离迎春宴还有些时候,按理来说不用这么早把货源交待过去。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问荇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口,不卑不亢道:“此事的确是醇香楼的不是。”

“你是柳家派来的管事,若有什么需要改的,直接提就是,醇香楼定全力配合。”

阿明被问荇的态度搞得目瞪口呆。

这柳家派来的管事一副狐假虎威模样让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而平时和气的问荇对明德的态度却算得上轻慢。

就像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更让他诧异的是明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犹豫了下,居然开口后客气了不少:“不敢不敢,我怎能越俎代庖?”

“只是货源的事不宜拖得太久。”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问公子,你们能否这三日内寻到货源?”

虽然二少爷交代过别对醇香楼有好脸色,可问荇的态度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模样和那群看似德行尚可,实则不把他们这群下人放在眼里的少爷一模一样。

尤其问荇生得还精细,这副漫不经心模样更像端着的小少爷了。

问荇哪怕常年不在柳家,也算半个少爷,他半个主子……

没来由地想到这些,明德的脊梁不自觉弯下三分。

他再怎么拿到点好差事,也不能得罪人呐。

问荇继续喝着茶:“三日内,难。”

“五日?”

明德接着试探。

问荇动作一滞,随后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

“七日应当可以?”

明德的语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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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带了哀求:“要是七日内都找不到,我也不好和主家交待。”

问荇点点头:“那就七日吧。”

七日还算公允。

明德松了口气:“好,那就七日。”

“劳烦问公……醇香楼七日内将河虾的货源给小的。”他冷汗岑岑,甚至出现了口误。

“今日天色已晚,就不叨扰诸位了。”

他强装镇定起身离去。

柳家派来的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他,等到明德身后跟着人走出去几步,他才渐渐直起腰来,又有了些神气。

阿明惊讶:“问小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他们对着这人客客气气就被甩脸色摆谱,问荇对他态度差反倒得了尊重?

“他是跪久了,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站着。”

明德不过是被柳家推出来的一颗无关紧要的棋,他装得再有谱,心底也是发虚的,只敢和普通百姓摆谱。

要想让这种走狗尊重人,首先自己头不能弯下来。尤其他在柳家所有人眼里,已经和柳连鹊牢牢挂上勾,本就更容易让明德忌惮。

阿明稀里糊涂听懂了些,还没高兴半刻,想到必须要七天内寻到货源,脸上又没了笑意。

“这该怎么办?我们找了河虾这么久,七日内怕也难有转机。”

问荇道:“就算我们找到了,一旦把货源写给明德让他报给柳家,他背后的推手依旧能在迎春宴前截断货源。”

漓县周遭鲜少有人忤逆柳家的意思,这才是最麻烦的事。

“我这其实有个法子,但还得去试才知道管不管用。”

问荇不着痕迹看了眼白日瘪下去的麻袋。

找不到货源,就自己成为货源。

许掌柜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也想让问荇去试试。

他瞧问荇的模样,怕是不方便告诉他的法子,干脆绕过询问缘由,直接进入正题:“是否需要我帮忙?”

“需要。”

“劳烦掌柜的给我些江安镇附近产河虾较好的地方。”

“这好办。”

产河虾的地方很多,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你何时走,我寻人送你去。”

“今晚就出发。”

许曲江愣住了。

他想劝问荇不必要如此着急,但看问荇的模样,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行,我这就差人寻傍晚时的马车,你现在先好好歇息,养足精神。”

“你大概需要几日?”

“约莫三日,最多五日。”

阿明呆滞:“那,那我们为什么要同明德要七日。”

“我先去歇会。”

问荇笑了笑,没回他的话。

“傻小子。”许曲江恨铁不成钢看了眼阿明,“自然是让那管事知道,醇香楼不好欺负,也不会让他拿捏啊。”

阿明恍然大悟。

问荇回到屋里,手里的纸上已经写好了三个地方。

其中一个徒步一时辰就能到,另两个搭个牛车马车,去起来也很方便。

问荇打算先去最近的地方看情况。

临行前,他煮了壶姜茶,灌入竹制的容器里。

天色渐暗。

“大人!”进宝从麻袋里探出头来,兴致勃勃道,“我们今晚去抓虾吗?”

问荇捧着竹筒,已经坐在飞奔的马车上:“今晚去探情况,抓不到也无妨。”

王宁瞧了眼外头,尽是陌生的景象,已经不是禾宁村或是市集附近了。

“我们要去江安镇西边,那里有连片的湖泊,更好抓着河鲜。”问荇同他解释道。

那片湖泊在江安镇非常出名,甚至就叫江安湖,离江很近,可却不取江水入湖。

每到水草丰美的季节,水鸟们成群结队宿在芦苇丛里,渔民们勤快得就似秋天打猎的猎户们,一网兜下去全是鱼虾,惊飞一片的水鸟。

当然这种景象和冬日是没什么干系。

他们到江安湖的时候,只看到地面上长着乱蓬蓬的枯草,越过枯草,可看到的湖相较于夏时缩了一小半下去,原本半边浸泡在湖泊里的干枯芦苇根系都露了出来。

别说成群的水鸟,连落单的孤雁都藏得好好的,不露出半点声音。

“什么嘛。”

进宝大失所望:“这还没禾宁村的湖瞧着好,不过是大了一点而已。”

“这可不止大一点。”

问荇拨开干枯的草丛,绵延的尽头是一望无际,好似要延伸去天边的水面。

禾宁村的湖跟这片湖相比,简直就是个小水潭,只有大湖泊才容易产出大鱼和大河虾来。

鬼在夜晚看得更加分明,进宝瞪大眼睛:“确实好大!”

天色实在太暗,问荇的视觉逐渐失效,随之而来的是听觉变得灵敏。

他听见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拔腿抽离草丛:“先找地方借宿一晚。”

这时候已经没有蛇了,但豺狼狐狸,还有些野犬依旧会出没,待在外头不安全。

“好,那我先去湖里看看究竟!”

“我也去。”王宁附和。

“好,若是发现不对,随时回来找我,我今晚不会睡,会盯着你们这的情况。”问荇点点头,提着灯转身离去。

许曲江给他寻好了住处,是个专门给醇香楼供鱼的老人家。

只可惜老夫妻岁数大了也没孩子继承手艺,所以每到冬日,就会停止捞鱼垂钓,否则还能问问他们河虾的事。

渔人的屋子依水而建,老妇人将腌鱼放在米饭上招待问荇:“天太冷,我们也没什么能吃的,你先将就下。”

渔民们冬日就靠着捕鱼换来的米面和腌鱼过日子,能够拿出鱼来,已经是非常热情好客了。

问荇尝了口,浓重的酒味让他略有不适应,但的确很下饭,小小一条鱼能就着吃下一整碗。

“我们知道老许想找河虾,也帮他打听过。”老渔人清楚他的来意,叹了口气,“但是今年太奇怪了,好不容易找到愿意卖的,我看他捞的那些虾,我就知道老许肯定也不肯要。”

“冬天虾都窝着,打不上来怎么卖?”

老妇人和善地笑了,眼角皱纹愈发加深:“还记得你年轻那会,也是为了钱才会冬天捞河虾,有时候忙一天,也捞不上来什么。”

“也是,可惜现在人老了,早就捞不动喽。”

满头银霜的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问荇身上搭着件被子,透过窗户遥遥看向不远处似镜般平静的湖面。

两个鬼时不时冒出头来,但行踪被隐匿在芦苇丛里,很难看清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窗边风干的腊鱼晃晃悠悠,不知道被风吹得荡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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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天亮了。

问荇提上灯,和老渔人借过蓑衣和木桶,缓步踏过枯草上的寒霜,朝着和进宝他们分别的地方走去。

岸边潮湿的草堆上,有五六只河虾在蹦哒着。

每只至少有拇指长,因为枯草吸饱了水,这些虾大多居然还鲜活得很,身体呈现出种半透明的烟青色。

听到动静,进宝从湖里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又扔了只虾上岸:“这里比禾宁村的湖好多啦。”

“我还见着了好大好大的鱼,大人,要不要我弄几条上来?”

一刻钟后。

“这,这是……”

老渔人费劲地睁大眼睛,看向问荇手里两条绑好的、肥硕的鱼。

甚至鱼还活着。

还有他身后的木桶里装着水,里边居然隐隐有虾在游动。

盯着两个老人错愕的眼神,问荇面不改色道:“我寻到了有家能卖我虾,因为给的钱多,这两条鱼是他搭我的。”

“能搭两条大鲫鱼?”老妇人唏嘘道。

“哎呦,那这河虾肯定也不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白给的就是最好的。

第190章试问来年

“往桶里压几块石头,虾就不会到处乱钻,能活得更久些。”老渔人心疼地又看了眼鲫鱼。

也不知这孩子花了多少冤枉钱。

“虾不好养,你要尽快回去把虾交给老许。”

问荇依照老渔人的话,从湖里取了几块还挂着青苔的石头,小心压在桶底。

河虾察觉到他手的温度,顿时四散开去。

“老伯,我能不能拿这两条鱼同你换鱼桶?”

“你喜欢拿着就是,我这木桶多得很。”老渔人吓得慌忙解释,“这么大的两条鱼够换七八个桶了。”

“可我也不方便带走,你们要是觉得我亏了,再拿个桶,给我小块盐巴。”

即使如此,老人还是觉得自己占了问荇大便宜,怎么说也要把他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午饭是用腌菜炖煮后的鱼,鱼汤鲜美,酸辣口的腌菜也开胃。

鱼肉翻开是白嫩的,老渔人怕耽搁问荇的事,所以熬汤的时间略有些短。

问荇饱餐一顿,离开前,老人喊他打了些鱼汤。

“若是待会吃不上饭,可以生火后热鱼汤吃。”

上马车前问荇看了眼桶,里边的虾果真全都停止躁动,安静地缩在石块底下。

湖水里边本来就有虾能吃的藻和水草,也不用担心虾段时间内会饿死。

他又辗转去到另处河流,只是这次没再寻找借宿的人家,而是裹紧衣服,先去了趟附近的渔民家里打探消息。

“我是真捕不到河虾。”年轻的渔民真挚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你也别去找别人家了,肯定买不着的。”

“是被其他人买了吗?”

渔民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慌乱,随后笑得勉强:“不是不是,就是大冬天很难捞着……”

“那我就不打扰了。”

问荇起身告辞。

连走了三家没收获,天色也不早了,问荇径直在路边生起火,抓了把干燥的芦苇使得火焰更加旺盛。

进宝出现得很准时,问荇刚把冻成膏状的鱼汤挖出来烤化开,他就眼馋地凑了过来。

“大人,鱼汤好喝吗?”

“还不错。”

问荇烧些鱼汤里的肉给两个鬼,自己掰点馒头丢进汤里。

复煮过的鱼汤入口略有些腥,但很快被葱姜的味道掩盖下去。

他又翻开木桶中的石头看了眼虾,河虾的情况没有中午时好。

有三四只虾体色还是剔透的,动起来也很灵活,但有几只虽然还没死,但壳下的肉隐约发白,问荇的手指伸过去,它们的动作也非常迟缓。

“这几只虾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想要让虾保持鲜活也是件要碰运气的难事。

“那,那该怎么办?”

进宝苦恼。

他只听说过救人和救牛羊猪狗,没听说过什么办法救虾。

“好办。”

问荇捡了根树枝,削皮后洗净,把虾简单处理后串上树枝,随后将盐巴掰碎一角,均匀洒在虾肉上。

遇到火焰炙烤,虾肉迅蜷缩成一团,散发出鲜甜的香气。

问荇瞧壳已经隐约泛着焦黑,这才掰下虾头,将壳也剥开,只留其中白嫩微红的虾肉。

入口略甜,因为虾新鲜,肉不发面而是紧实的,配上咸味已经足够美味。

“大人,你,你的办法就是把它烤了吃?”

进宝目瞪口呆。

问荇这个做法,未免太过于粗矿了。

“既然救不活,吃了至少不浪费。”

王宁倒是很赞同问荇的做法:“总比看着烂掉好。”

“你们想吃虾吗?”

问荇在火堆边搓了搓手,僵硬的关节渐渐恢复知觉:“待会你们下去捞,我来烤。”

惊喜来得太突然,进宝和王宁对视了眼。

“想!”

漫天繁星悄然移转,不知不觉天光大盛。

一晚上下来,进宝他们负责把瞧着活泼的虾扔进桶里,瞧着没劲的虾扔到火堆边上。

若是还遇着好处理,瞧着肥美的鱼,他们也一概扔上岸来给问荇处理。

问荇负责烤河鲜,不知不觉已经烤了四五轮。

啪嗒。

重重的声音落在地上,不像鱼也不像虾。

问荇低头,看向呆呆抽动钳子的螃蟹,又看向进宝:“这是你们从哪抓的?”

居然连螃蟹都捞上来了。

“就,有个洞里掏了下,它就在里边。”进宝心虚地挠了挠头,“反正都掏出来了,瞧着也个头好大,我们带走吧。”

螃蟹身上不能吃的边角太多,问荇也不想处理,幸亏和老人们多要了个桶。

他将螃蟹丢进桶里,顺带把没吃完的鱼放回河流。

“接下来我们去哪?”

进宝的灵体芦苇丛,带动芦苇丛微微作响。

“可以回醇香楼了。”

“小问,你不要去三个地方吗?”

王宁不解,这才走了两个,今晚应当再去一个才是。

“本来是要走三个地方,只是现在……”

问荇默默拎来木桶,里头的河虾争先恐后往石块下钻,可因为虾实在太多,总有些河虾怎样都钻不进去。

“不用去别的地方了。”

进宝和王宁摸鱼捞虾的能力,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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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叹为观止。他们已经预期完成了任务,足以给柳家一个交待。

进宝擦了擦嘴,虽然不用到处跑是好事,可他隐约有些遗憾。

今天大人烧了好多虾和鱼过来,吃得他好开心。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么多肉好吃。

“往后还需要捞几次虾,你们只要能帮忙,我都会烤河鲜烧过去。”

“好!!!”

进宝欢呼。

又有肉可以吃了!

……

“问小哥。”

采买眼珠子都要掉进木桶里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哪来的虾?”

“买到的。”

“你是什么地方买着的?”

采买挫败无比:“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没人肯卖给我河虾啊。”

难道他现在连买东西都买不过问荇了?

“这就不方便说了,我独自去,就是担心他被盯上。”

问荇寻了个名正言顺借口。

“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

瞧着桶里跃动的虾,许曲江满脸喜色,唯恐问荇多说两句,就断了那神秘的货源。

“只要有河鲜能拿出来就好,到时候明德来问,我和他去掰扯。”

反正只要能拿出货,证明醇香楼能拿到河虾,一切都好办。

虾被分出一半交给老祝,老祝见着许久未见的河虾为之一振,马不停蹄试着做了道糖醋虾出来。

糖醋虾端上桌,许掌柜尝了口,笑眯眯示意几个伙计也尝尝。

阿明伸出筷子夹了一枚紧实的虾肉塞入口中,忍不住地拍桌子:“好吃!”

裹着粘稠酱料的虾肉嫩滑有弹性,单看菜的摆盘也非常大气,从食材到烹饪都堪称完美。

“阿明,你去找明德过来。”

“好嘞,我马上就去!”

阿明呲着牙,利索拔腿就往外跑。

他们醇香楼就是了不得。

采买好奇地看着另个带了盖子的桶,桶正在微微颤动,里头隐约发出咔哒声。

“我能揭开看看吗?”他看向问荇。

“哦,差点忘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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