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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你不能去

问荇的反应被谢韵当成了触及旧伤后的无措,少女张了张嘴,也不知怎么安慰问荇。

毕竟她没想过成婚的事,更没想过丧偶后该怎样。柳少爷走了留下问荇个苦命的赘婿,脑子刚好又被迫查一堆复杂的事还被人怀疑,他倒也是个倒霉蛋。

“谢公子说得是。”

问荇擦了擦眼角,低着头瞧着麻袋,惆怅道:“我的确该向前看了,只是说起来他,尚且还有些缓不过神。”

长生大惑不解。

问荇这就开始演起来,柳少爷可就在袋子里呆着,和问荇天天能见面。

问荇眼尾被刚刚的动作擦得微红,他又接着道:“只是这麻袋有些渊源,所以才带在身上,舍不得取走。”

他自嘲一笑:“让谢公子看笑话了。”

谢韵终究是不忍再劝下去,又想到是自己暗中查探问荇让问荇的可怜雪上加霜,更生出来几分愧疚:“是我多嘴了,我们现在去找葛县丞。”

“是啊,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长生实在是听不下去,干笑着出来打圆场:“问荇喜欢带着麻袋,那就让他拿着。”

问荇扭扭捏捏点点头,抱着麻袋的姿势像个小媳妇。

长生的脊背一阵发凉。

又往前走了半刻钟,面对着眼前分明足够大却又朴素到粗陋的宅邸,连谢韵都有些诧异。

“我两年多前来过漓县的此处,之前还没破败成这样,莫非他整两年都没修缮过外墙。”谢韵摸过碎裂的砖瓦,土渣顺着她的手落下。

“看起来像没人居住的宅邸。”

问荇倒是对这种地方很熟悉。

周边僻静,宅邸又大又旧又怪,和他家简直异曲同工。

他看向长生,长生亦是觉得似曾相识,严肃地抽出张符箓。

他闭上眼睛嘴唇微动,随后缓缓睁眼:“有人在里边。”

“也有鬼。”

谢韵皱了皱眉,她并不信邪门事,但还是勉强尊重下长生:“道长说的里面有鬼是何意?”

“有怨气很重的鬼在宅邸内待了很久,久到白日都能感觉其踪迹。”

现在不是藏私的时候,长生收起符箓,又抽出两张黄纸来分给两人:“你们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长生的态度骤然强硬,谢韵将信将疑接过符箓,叠好收在怀里:“那按照道长的意思,我们需要在晚上前离开此处才能安全。”

“按理来说是如此,可既然要查事情又和鬼有关,就躲不开夜晚。”

“那查就是了。”

谢韵不甚在意地弯下腰,试图找到破碎的整块砖瓦移开,借以看到其中的景象,可惜未能如愿。略微犹豫了下,她拍掉落在衣角的灰,寻找附近有无高大的树木可以让她往上爬。

“谢公子冷静。”

长生看得冷汗直冒,树上要是不慎摔下来,铁定会有三长两短。

但宅邸诡异地没有侧门,正门不能直接进,翻墙又是私闯民宅,真要想探查究竟,的确借着树木高度探查是最好的选择。

可附近甚至连棵高大的树都没有,问荇不吭声地绕着院子转了圈,退而求其次三两下踩着树干,攀上棵还算高的松树。

借着松树的枝干,他隐约能看见屋内长了棵高得出奇的槐树。

只是槐树叶子枯黄,隐约泛着死气。

而后就看不见地面上的景象了。

问荇跃落下树,将看到的情况告诉长生。

“树木招阴,入宅又是个’困’字,宅子正中间一般不会种树,这家人究竟在干什么?”长生伸出手,跟了他一路的鸽子终于找到机会乖巧落在他指尖,风尘仆仆啄着自己的羽毛。

“凡鸢,进去查探。”

已经顾不得私闯民宅了,这间宅邸的主人九成在干些和鬼打交道,见不得光的事。

而且里面的鬼至少是邪祟。

“咕————”

凡鸢叼着符箓,眼睛里泛着些蓝光,得令后轻巧飞入院子中。

长生递给问荇张符箓:“你也看。”

问荇接过符箓,符箓瞬间破碎化为灰烬,灰烬又变成淡蓝色在他眼前萦绕。

旁观谢韵微微瞪大眼,她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莫非眼前的道人是真懂些异术?

鸽子的视角转得很快,它目之所及场景飞速变换,但能粗略地还原出院子里的景象。

这是这间宅邸的后院,后院里荒草丛生,而且大部分草木都枯黄到发黑,正中间的那棵槐树盘根错节,叶片上泛着诡异的颜色,令人不熟。

藏在槐树后边的门通往屋子,可门上却挂着把生锈的,厚重的铜锁。

鸽子飞近了些,近得问荇能看见铜锁上的绿色的斑斑痕迹,定是已经很久没开过锁了,锁孔上全是铜锈。

“他家院子很大,但完全没用上院子,甚至给院子落了锁。”

是院子里困了谁吗?

长生又让凡鸢贴着墙飞了一圈,确认没有能够钻入屋子里的道路。

马上就要到傍晚,不妙的气息愈发明显,他赶紧让鸽子撤出诡异的大院。

三人离高墙远了几步,长生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不少。

“我们得进去,葛县丞不对劲。”

问荇眼前的残存的淡蓝色消散,他转身看向谢韵:“谢公子还想一起吗?”

“若是不愿一起去,我们查完也会把结果一五一十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有关我夫郎的事。”

“自然同去。”方才的景象过于有冲击力,谢韵稳住心神,笃定地答,“我来此处,就是为解心头之患。”

“其实查清楚当年县丞的事对你也没太大好处。”

长生还想继续劝:“已经知道很危险,就别跟着了。”

当年卷宗被压下去,摆明了就是那群官大爷不想查,现在的县令就想安安稳稳坐在位置上,也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坚持管这桩闲事,不符合他对谢韵的印象。

“我一定要查清楚。”谢韵神色坚定。

她想要把权力争在手里,一是希望自己不受气,爹娘不受气,二是希望权力能用来做它该做的事情。

她现在就在做该做的事。

她爹娘自小教她正直,后来她爹被贬谪到漓县,她曾觉得只要能有权力在手,刚正不阿倒也是其次的事。

毕竟她爹如此正直,却还是让奸人所害。

正因为迫切地想要保护家里人,她的行为也常常被有些人背地里指责偏激。

谢韵难受过几次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到明面上,这些说她偏激的人还得眼巴巴谄媚笑着要她做事。

她娘从不阻拦她追求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一遍遍固执告诉她要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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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做的事,为官能做的事。

问荇的出现又让她想到了柳连鹊,也想到了初来漓县,尚且稚嫩的自己。

“慈幼院死了十五个幼童,还有三个帮工,我全都记在心里,记了好些年头,从来不敢忘记。”

尚且稚嫩的她为此走街串巷过,在书屋漓愤慨地摔笔过,半夜偷偷窝在墙根处哭泣过,也想着半途而废过。

总有人想找公理,她也想为此争一回。

哪怕前面真有超出她认知的恐惧,可她拒亲、退婚、参政,当时的她心中也曾有不确信与恐惧,但都克服了。

只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有谢公子在漓县,是百姓的幸事。”

问荇用眼神示意长生放弃劝说。

毕竟长生再怎么说,都改变不了这位公子坚定的念头,她的执念并不比他们轻多少。

长生只能又再抽出张符箓:“你若是遇到麻烦事,把符箓往前拍就好。”

谢韵已经查觉到了失态发展超出她的想象,态度也大为转变,谨慎又珍重接过了符咒:“多谢道长。”

“不谢。”长生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是流年不利,怎么老让他遇到顽固的人。

他也做不来什么,只能尽量庇佑谢韵安全。

“好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问荇和谢韵都比他有主意,也比他爱整事,长生已经懒得自己想法子了。

“我去引老县丞出来,让凡鸢借机混进屋里,你们观察老县丞卧房的情况。”

老县丞说不定对谢韵还有印象,谢韵肯定不能去,长生作为唯一会术法的人则需要时刻注意好周遭情况。做诱饵,问荇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方法太危险,要是老县丞但凡要对付他们,问荇就是个活靶子。

没等长生和谢韵开口制止,冷冷的声音在他怀里响起:“里面危险,你不能去。”

“我去,你待在外面。”

青蓝色的光汇聚在问荇眼前,柳连鹊手不自然地攥紧,浑身上下透露出紧绷的气息。

“我待在门口,绝对不进去。”

“不行。”柳连鹊的态度坚决异常。

“里面有邪祟。”

“我不是第一次见邪祟。”

“里面的邪祟,很可怕。”

柳连鹊纹丝不动。

他们有来有回地说话,可谢韵只能看到问荇又抱着口袋开始自言自语。

就算真有鬼,麻袋也不能是个鬼。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长生,眼中惊疑不定:“问公子的情况……是已经严重成如此地步了吗?”

长生缓缓捂住脸,默默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要不要介绍个郎中给问公子瞧瞧?

第142章孤身犯险

长生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心里愈发焦急,再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我去敲门,问荇借着凡鸢的双目探查屋内的情况,柳少爷看这样可否?”

“道长,屋内危险。”

长生心里涌起些感动,没想到柳连鹊还记挂他死活。

“你出事,问荇也很危险。”

柳连鹊仔细想过,只有这个道士会画符念咒,可以对付屋里的邪祟。

所以长生不能死!

刚出来些的感动又生生压下去,长生深呼吸了几次。

他就不该指望邪祟有什么能分给其他人的同情心!

谢韵在旁边站着,反应了很久还没回过神:“道长,你在和谁说话?”

难道只有她看不见,麻袋里面是真有鬼。

闻声,柳连鹊看向身后,在瞧见谢韵的一瞬间眉头微微皱了皱,想起来些模模糊糊的事。

眼前的少女很眼熟,但也只是眼熟而已。

“夫郎,若是我不去,还有谁能去呢?”

问荇很清楚,柳连鹊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让算不上相熟的女子置身危险里。

果然,柳连鹊面露犹豫。

情感疯狂叫嚣着让他这三人劝离是非之地,这样问荇就不会置身危险。

但日渐强大起来的理智却又不住地提醒他,让问荇去敲门就能揭开真相,且是最稳妥的办法。

“………”

终于,他往后退半步态度松弛,默许了问荇上前的行为。

问荇冲着两人点点头,没有一刻犹豫走上前去。

还想问些事的谢韵也不问了,也安静下来屏住呼吸,接过长生递来的符箓,退到拐角同他一道观察屋内的情况。

门上有原本应可叩击的圆环被青铜狮头衔在嘴里,但诡异地无法活动,问荇只能弯曲指节,敲击木门的其他部分。

纷乱的敲门声在阴冷的巷子里分外明显,敲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呼吸不自觉重了起来。

凡鸢落上树枝,缩头隐匿在常绿的高大树木密密匝匝的叶片里,伺机而动寻找飞进屋的机会。

笃笃————

问荇叩了十来声都没动静,他将动作又加大了些,柳连鹊站在他身后,死死盯着那掉漆后露出腐朽青苔的木门和越看越不面善的狮头。

吱呀。

屋里传出门的响声,但藏在宅邸中的人依旧没说话。

“请问有人吗?”

问荇扯开嗓子,声音无助到可怜,微微发颤:“我是外头来的,走了这么久只有这儿瞧着能落脚。”

“现在天色太晚了,实在是走不动路,行行好吧。”

云和镇的房屋大多破败,县丞家大宅再诡异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有些胆大又不识好歹的外乡人一路走来身心俱疲,误入巷子里的确会选择这种人家碰运气。

总比在外面过夜强。

长生既然说里面有人,县丞肯定已经听见了。

良久,苍老的声音由远到近,带着戒备和不善:“我家不住人,你去找其他人家。”

屋子的门开了!

“嗖”的一声,凡鸢轻巧振翅落入院里。

“我不住下,我就是讨口水喝。”问荇继续和老人僵持,为凡鸢争取时间。

累了一天,他声音本就嘶哑,演出来是十成十的真:“我之前问了三家人,他们都说附近就这家最大。”

老人的声音细听咬牙切齿起来:“我家不待客。”

“知道了……”

问荇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隐约带上哭意:“那,那您知道哪里能让我留宿一晚吗?”

谢韵惊诧于问荇的演技,和长生面面相觑,指了指问荇。

早已习惯的长生苦笑着摇摇头,抽出符咒一挥,符咒立马化成淡蓝色的光,覆盖在他们的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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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韵从未有过如此神奇的体验,她的手分明还搭在砖墙上,入眼却是间昏暗的卧房,她就像鸟般俯瞰着全貌。

凡鸢站在梁上,借着高度使两人看得更清楚。

卧房里只在角落边缘处点了四盏灯,灯座上纹着目露凶光的异兽。

卧房正中间摆了张木桌,桌子看着年头很久,边边角角都有被薰黑的痕迹,桌的正中又是个类似佛龛的玩意。

神像慈眉善目,像菩萨,但长生和谢韵都说不出是哪路菩萨。

长生越看越觉得菩萨像眼熟,碍于屋里头实在昏暗,神龛上的蜡烛也没点燃,压根看不清神像细节。

随着凡鸢换个地方落脚,他呼吸急促起来,佛龛前有深绿色的光,佛像眼睛也是诡异的绿色,屋里却没有明显的入光源头。

毋庸置疑地,这家人在供鬼,而且供得是很凶的邪祟。

谢韵的注意比他分散得多,震惊过后,她敏锐地观察着屋内人留下的痕迹,老县丞目前独居,而且生活得极其邋遢和落魄。

而且老县丞和问荇说话的态度,远称不上和善,说是尖酸都不为过,一点也不像曾经为官的人。

手指在地上滑动,谢韵默记着屋里的角角落落,不放过任何线索。

凡鸢的视线摇晃起来,从高处落到地上。

饶是问荇再能演,也快要拖不住县丞了,老人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不知道,你自己去找地方住。”

“你再敲我家门,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诡异地露出些许害怕来。

问荇看了眼角落的方向,长生会意,指挥凡鸢迅速离开卧房。

变故陡生。

柳连鹊眼中的青色重到盖过了瞳仁。

“他醒了。”

问荇手腕上出现了一股极大的无形之力,几乎在同时,鸽子的翅膀一重,神像眼中的绿色突然变为赤红,原本禁闭着的嘴突然张开,露出里面白森森的獠牙。

刚刚慈眉善目的佛像转瞬间变成了罗刹模样,屋内的四盏灯也从暖色变成鬼火的冷色。

“咕!”

凡鸢躲闪及时没受伤,但还是因为受惊不慎出了声。

“什么声音?”

鸽子发出的响动细微,可老人却察觉到了,他厉声斥道:“谁在里面!”

问荇脸色微微沉下,借着柳连鹊的力默不作声退后两步。

他身上探查鬼踪迹的符箓抖动发烫,他将其抽出衣服时,符箓已经灼烧得里层衣物焦黑。

“我的手怎么了!!”

“为什么,姐姐,我害怕,我害怕……”

“会死吧,肯定会死的。”

铺天盖地的怨气弥漫开来,周围响起孩童的笑闹声、哭声和惨叫声,狮头口中的圆环剧烈地晃动着,声音宛如无间地狱传出的催命咒。

柳连鹊拦在问荇面前,眉间的红痣几乎要淌下鲜血,原本无形的怨气在他注视下均显出实体,也远没方才凶神恶煞,只敢在两人周边转圈而无法往前。

长生的情况比问荇更糟,眼下的失态过于严重。门口遇到麻烦,他又得解救凡鸢,分身乏术,只能先拍出两张符替问荇解围。

符箓的蓝色转为红色,他的眼睛剧烈地疼痛,鲜血缓缓从右眼处流下来。

短暂失明前的一瞬,他看清楚了那诡异罗刹的面容,直直撞在他脑海里。

是他师兄的模样。

谢韵反应够快,意识到情况不对将长生给的符咒往前一拍,眼前景象迅速变换,瞳仁微微阵痛过后,入眼的景象恢复了正常。

她靠在墙根处大口喘气,也顾不上什么该不应该,从长生手里粗暴抽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符咒拍在长生面前,挽救了长生濒临失明的右眼。

“谢谢……”

长生捂着眼睛,抽疼地不住嘶声。

凡鸢也终于趁乱逃出来,除去落了几片毛没受伤,耷拉着脑袋缩在长生怀里。

长生安抚地拍了拍它,心情却极其沉重。

是他故意全须全尾放走凡鸢的,这算什么?

“快想办法救问荇。”

谢韵不停眨着酸疼的眼睛:“他怎么还站着不动?”

“滚出去,滚出我家,滚出去!!!”

“你是不是来抢他的,我就知道,你们都要抢走他————”

老县丞正在狂躁地吼叫着,问荇退了两步后站在原地,宛如具僵硬麻木的雕塑。

两边邪祟博弈,左右是动弹不得,问荇埋下心头的担忧和焦急,闭上眼睛仔细捕捉那些杂乱声音里熟悉的几缕。

他肯定在哪里听过这些声音……

“姐姐会保护好你们。”

他睁开眼睛,眼前正好掠过丝凝聚出实体的怨气。

————姐姐会和你们在一起的。

是她。

思路清晰起来,问荇侧耳细听,又听到了几个熟悉的稚嫩声音。

慈幼院孩子们的怨气为什么会在县丞家里?

这次肯定是找对人了,但怎么把葛县丞带回去还是个问题。

柳连鹊发出闷哼声,动作迟疑了一瞬。

他也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来自一缕最最细微的怨气。

“为什么我做得不够好。”

“娘,我会教好弟弟,您别难过。”

“抱歉,我不该如此莽撞……”

稚嫩的声音逐渐成长,从幼童变成少年,无措和惶恐伴随始终。

他不自觉伸手,还想要捉住那丝缕过去的自己,可偏偏就是这丝丝缕缕的怨气不肯久留,轻巧地远去,又遁入了门里。

“是我的错,对不起………是我的错。”

最后那点余音散去,柳连鹊眼中已经布满血丝。

“你猜猜我把这些告诉他,他会不会为了你再次犯险?”

一道声音直直灌入他耳中,柳连鹊抱着头,眼中全是痛苦不安。

察觉到柳连鹊的状态逐渐下落,问荇狠狠咬着舌尖,血腥味溢满唇舌,终于能够挪动脚步。

还不够,眼下他们必须全身而退,其他都不重要。

没有犹豫,他的指尖掐上掌心,生生将手掌掐出血来。

鲜血从问荇的指缝滴落,他闻到问荇身上血腥味,柳连鹊比刚才更加躁动不安。

他烦躁地从喉中发出闷声,鬼态愈发明显,手里的动作也粗暴起来,挥开阻碍问荇的怨气。

可他却没随着问荇一起往后退,他有还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个完整的,不匮乏感情,不残缺的自己。

问荇吸了口气,终于能活动关节往后退去,越来越快,就像把脚拔出了淤泥。

他终于能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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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鹊,回来。”他声音嘶哑,喉咙里也全是血腥味,重重咳嗽了两声。

“问荇!”

长生和谢韵一左一右掰着问荇的胳膊,拼命想让他再往后退几步,彻底脱离宅邸的影响。

问荇死死盯着前方,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明显,又重复了遍:“连鹊,回来!”

长生以为是怨气缠得柳连鹊分身乏术,掐诀念咒,萦绕着的黑气立刻驱散了大半。

可问荇知道不是,柳连鹊的模样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闭了闭眼,近乎哀求道:“你先回来。”

柳连鹊分明能抽身,可他只是转头看了眼问荇,眼里闪过丝眷恋。

随后他微微扯了扯嘴角,义无反顾转过头。

砰!

木门碎裂,青蓝色的光摧毁一切碍眼的物事,卷进这间弥漫铺天怨气的宅邸。

他不会走,但他有必须厘清的事,必须保护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坏东西:来骗骗脑子不清楚的邪祟。

鹊鹊:哦,我拆你屋。

第143章以身犯险

随着门上的狮子铜环崩裂,门也轰然开启。

苍老的面庞咱现在他们眼前,那深陷下去的、发黑发紫的眼眶看得谢韵不自觉倒退两步,心中涌起不妙的感觉。

柳连鹊仿若没瞧见他,径直朝着虚掩门的卧房走去,披散的长发自下而上燃起青蓝色鬼火。

邪祟踏过的地方,碎石碎木皆化为齑粉,铺天盖地的祟气席卷而来。

老人惊恐地看向柳连鹊的方向,连连摇着头:“不能进去。”

“你不能进去!!!”

他脸上狂热又谄媚,目呲尽裂,柳连鹊的一举一动都是在玷污他心中神明,他的一切。

柳连鹊终于舍得分点眼神给他,空洞的目光不轻不重扫了眼老县丞,老人身上的黑气尖叫着散开。

随着柳连鹊视线移开,葛仕如同一具失了线的悬丝傀儡,软绵绵榻下身子栽倒在地。

趁着长生和谢韵都在愣神,原本虚弱的问荇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就挣脱开他们的手。

“问荇!”

长生闭着受伤的眼,急道:“你不能去————”

柳连鹊作为邪祟尚且能自保,问荇个凡人该如何面对宅邸内可能恐怖得过柳连鹊的邪祟?

可问荇充耳不闻,闯入宅子的动作比方才的柳连鹊还要利落。

他只有几张符箓傍身,可柳连鹊在里面,他无法冷静下来坐视不管。问荇看得分明,那些具象化的怨气都在试图往柳连鹊的身上钻,暂时没有得逞罢了。

藏在血玉里的怨气柳连鹊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眼下千丝万缕的怨气?

眼睁睁看着问荇也冲进里屋,长生又急又气,本想跟着冲进去,卧房的门却轰然关上。

他明白除了尽量帮忙祛除怨气,其他也无计可施。

谢韵上前探了探老县丞的鼻子,还有呼吸。

她松了口气:“还好没落下人命。”

“落不下,但他也活不久了。”

长生点住葛仕发黑的印堂:“寻常人三魂七魄,他有四魂七魄。”

“有人分魂趁虚而入,影响到他的决策思绪,他才会变成如今这般傀儡模样。”

谢韵现在是彻底信了灵异神怪之事,她只想赶紧结束眼下的混战:“那他清醒过来能否让屋里的鬼消散?”

“我试试清除出这多出的人魂,但需要些时间。”长生疲惫地眨了眨没受伤的左眼,“若其中的邪祟听命于那一魂,把多出的人魂驱散即可让邪祟安宁。”

“但是他们必须要撑住。”他喃喃自语,“否则真会死在里面。”

问荇,柳连鹊,你们千万不能死在里面。

“他们?”谢韵诧异,“所以问公子身畔是还有其他鬼?”

长生点点头,顾不得解释太多,坐在地上闭上眼,开始驱散多余魂魄。

里屋。

问荇一脚踢开横在门口已经碎裂的碗,攥紧手中的符。

黑色的怨气还在缓慢朝着柳连鹊涌去,他的情绪也愈发不安。

拜访着邪物的供桌上,赤红色的双目,已经没有人形的恶鬼悬浮在空中。

它浑身上下器官好似拼贴而成,更像个不堪入目的肉团,赤红色的眼睛凶巴巴盯着柳连鹊看,不时发出威胁的吼声,和柳连鹊过上两招。

柳连鹊并不惧他,手中汇聚起青色,径直朝他冲来,两种颜色扭打在一起。

问荇被气浪冲得险些呕血,他捂住嘴观察四周,源源不断的黑气在屋里冲撞,小部分朝着柳连鹊身上钻但被柳连鹊排斥,大部分都在朝着邪物汇聚。

他飞起一脚踢翻身畔冒出黑气的油灯,试图破坏掉屋里摆出的阵法结构。

这招奏效,邪物本想和柳连鹊扭打在缠斗,灯座翻落后,那张扭曲模糊的脸上显现出强烈的畏惧,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随后邪物喘着粗气,咆哮冲向试图打翻另个灯座的问荇。

柳连鹊这才注意到问荇跟了进来,混沌的脑海中涌入一丝清明,本来已经快要趁虚而入,钻入他灵体的怨气瞬间分崩离析。

他眼中只看到问荇朝他过来,原本好看的睫毛上沾着血,手背也蹭出淤青。

“问荇,出去。”

柳连鹊一把抓住邪物的脖子,力道大得可怕,咬牙又重复了遍:“出去!”

问荇咬着牙摇摇头,拼尽全力用身子撞翻供桌:“要么我们死在这里,要么你和我一起出去。”

已经略微腐烂散发着酒香的贡果落在地上砸得稀烂,烛台也和蜡烛身首异处,发出可怜的响动声。他被撞得生疼,却依旧不顾撞出的青紫爬起身来,继续要去破坏地上的邪像。

这是寄生邪像的鬼,邪像才是它的根本,必须毁掉它。

“啊啊啊啊啊!!!!”

眼见寄身之处要被毁坏,邪物彻底发了疯,挣脱开柳连鹊的束缚。灵体浑身是伤,凶狠地生扑向问荇。

问荇抽出符箓挡在身前,厚重的冬衣被邪祟的怨气生生撕裂出大口,伤到他的皮肉,却离动骨还差得远。

他轻微嘶了声抬起头来。

同样浑身是伤的柳连鹊正拼命牵制住恶心的邪物,祟气化成锁链缚绳的模样渐渐收紧,无形又致命,一道道捆在脆弱的器官上。

问荇直观地感受到了柳连鹊的强大,若不是邪祟还存了几分理智,老县丞的屋子今天连地基都别想要了。

他举起邪像,重重砸在地上。

哐当——

邪像本身丝毫未损,但邪像露出的獠牙颤动,凶神恶煞的邪像表情严重地扭曲、畸形,露出痛苦来。

凡人没有窥探鬼神的能力,但有毁坏鬼神寄生之物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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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

寄生于其中的怪异邪物哀哀吼叫,在原地疯狂打着滚,十几根手指上都长着尖利的指甲,妄图撕碎柳连鹊的禁锢。

可本已疲惫异常的一人一鬼突然都同吃错药似得,一个不要命地钳制住他,一个发疯似得一次次摔击邪像。

摔打声逐渐变了调,问荇的手上发酸,周身缠绕的怨气也侵蚀着他的精神,耳边孩童、成人的声音渐起,似真似假,笑着哭着说要带他离开。

甚至还出现了他上辈子亲生父母的声音。

“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我们又没做错什么,没找你吃穿和钱,你就是这个冷冰冰的态度对待爸爸妈妈?”

也多亏了这些声音,让他确信侵蚀他意志的是幻觉,而非怨气。

问荇看了眼柳连鹊,喉结滚动咽下血水,力道不增反减。

他不会死在这里。

他们要一起出去!

半年多扛锄下地的日子让他的身体素质远好于从前,支撑着他岌岌可危的精神。

邪物不安分的爪子无孔不入,哪怕被束缚着也是不是放冷箭偷袭柳连鹊,想要抓伤柳连鹊。

青衣邪祟的状况也不好,可撕裂的痛苦让他的思绪愈发清楚,反倒是没有半分怨气能入他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问荇手上动作机械,久到异常结实的邪像出现了明显的皲裂痕迹。

“吼啊啊……咳呵……”

邪物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直到它灵体变得透明,连声音都变成哀鸣。

彻底没了动静。

邪像掉在地上瞬间碎成渣,问荇鼻腔里的血腥味淡了点。

他和柳连鹊对视着,他们明明都很狼狈,可问荇突然有些想笑出声。

“问荇!”

长生和谢韵慌忙踏入屋里。

“我把县丞身体里多出的魂魄抽了,你……你们………”长生焦急的声音骤然变弱。

他费了好大劲才把那多出来的魂取走,本想着赶紧过来帮问荇,可看眼下的状况,这不输柳连鹊的邪祟居然已经只剩一口气。

“你们自己解决了?”

他难以置信道。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你们用什么解决的???

鹊鹊:暴力。

小问:暴力。

第144章梦里相会

“是啊。”问荇抬眼看他。

“一个木雕而已,多砸几下总会砸开。”

长生抽了抽嘴角,低头捡起地上的碎片,虽然是普普通通的木材制成的塑像,但若上面附着了邪祟,会变得坚不可摧。

这哪里是寻常雕刻品,也不知问荇和柳连鹊是怎么做到的。

“搭把手。”

问荇现在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靠在墙根处垂着头瞧身上撕裂的伤,还有鲜血流过的痕迹。

原来这么疼,刚刚劲儿全用在砸邪像上了,都没注意到。

长生瞧着他满身伤,默默住了嘴,将他小心翼翼架在身上。

谢韵扯下自己男装袖口上的布:“你伤得太厉害了,先扎下,出去再说。”

问荇有气无力摆了摆手:“谢谢,不必了。”

他怎么能当着柳连鹊的面拿姑娘的衣服包扎,长生又不是裸着没衣服了。

柳连鹊一声不吭,只字不提自己伤得多重,只是盯着问荇身上的伤神色复杂。

他自然也没注意到,一缕灰色的气息悄然融入他的身体。

“快接。”他声音低下去,不复方才的强硬,“身体要紧。”

长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心疼地拿着刀割下自己的袍子下半边。

等到回了师门,他得去多带几身衣服。

“道长,其实割袖子更方便。”谢韵忍不住道,“你的袍子这么割,是彻底穿不得了。”

长生冷笑,意有所指:“袍子不要了也罢,我可不割袖子做断袖。”

问荇扯出个笑,面上肌肉都在疼:“道长光风霁月,我比不上。”

“先出去,不然我的命是别想要了。”

方才匆忙下长生没有支起结界掩盖,可他们造出的巨大响动居然没引来邻居。

百姓们对于缠斗的声响习以为常,可见云和镇的民风差到何种程度,阴差阳错帮了他们。

“不必担心他家的损失,葛仕的儿子和妻子走得都早,今天问公子打砸的桌椅,若他家追偿,我会赔给他远嫁的女儿。

谢韵虽然心疼自己这两年攒的积蓄,但她也清楚穷道士和穷农户赔不起。

而且长生一只眼睛还半瞎着,虽然长生说不会有大碍,但毕竟长生是被她赶着过来的,她得为此负责。

“不过大抵是不用赔的。”

谢韵也露出丝疲态:“待到回县里,我会把葛仕之事重新调查,若当年处置慈幼院他失职严重,按理来说抄家都不为过。”

听到不用赔钱,问荇松了口气:“那就感谢谢公子了。”

伤势最轻的谢韵去飞速买了条斗篷让问荇盖着,暂时掩盖住他狼狈的模样,并且还勉强将碎成两半的木门拼好装上。

随后长生搀着问荇,谢韵搀着昏迷过去的葛仕,一行人缓缓向暗巷外走去。

天色黑透,柳连鹊静静跟在问荇身边,两人不住朝着对方的方向看,时不时还对上眼。

柳连鹊抬起手想给问荇治伤,都被问荇侧着身躲过去了:“你也伤着,不许给我医。”

“所以问公子身边是真有鬼?”谢韵小心地问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

问荇和柳连鹊四目相对,柳连鹊轻轻摇头。

他想起来些谢韵的事,可暂时不想让谢韵知道他成了鬼。

“是有鬼,我之前有个友人成了鬼,后边就在我身旁呆着。”

“这样……”

谢韵脸上露出丝失落:“瞧你们关系亲密,我还以为是柳少爷。”

而且问荇有时候会喊麻袋连鹊,难道是把这鬼当成慰籍,安慰自己柳少爷说不定也会还魂去找他?

虽然把别人当替身不厚道,但谢韵还是难免唏嘘。

长生生生忍住了笑:“自然不是柳少爷,他自己都说柳少爷已经走了,他才抱着那包裹睹物思人呢。”

问荇却没心思听他说玩笑话,虽然柳连鹊身上的伤口正快速愈合,可他觉得柳连鹊的状态并未好转,只是一直在强撑着不让人知道。

这种念头让他不安,柳连鹊太喜欢忍,也太会强撑了。

“真的没事吗?”

柳连鹊摇摇头,神色坚定:“无事,莫管我。”

“你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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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休息。”

好不容易寻到处落脚的空地,长生坐在地上调息,谢韵则搭着老县丞的脉,面露难色:“他情况不好,我去寻处嘴严的郎中,不能出人命。”

“你们两位……”

“谢公子注意安全,我照看的好自己。”

这又不是江安镇的山头,只是片荒地,血腥味引不来野兽。

谢韵费劲地带着老县丞离开了,问荇看向长生:“葛仕是怎么回事?”

长生缓缓睁开眼,右眼终于能看到模糊的景象:“简单来说,有人,或者说就是我师兄往他身体里塞了个魂,多出来的魂影响他的行事作风,让他受人控制。”

“他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多余魂魄入体太久,取出来后会元气大伤,也是没办法的事。”

“多出来的魂进入他体内多少年了?”

“少说十几年,都快和他长一起了,我剥出来没伤着他花大力气。”长生脸色愈发难看,“可能就是慈幼院出事那段时间。”

所以老县丞才会性情大变。

“他家里豢养的邪祟也听命于那一魂,老县丞本身的三魂七魄极其忌惮邪祟,他方才情绪矛盾也皆是因此。”

“我刚刚见到了慈幼院孩子的怨气,所以无面少女他们缺失的怨气也是被邪物夺取,难怪他们分明怨念深重却大多非常虚弱。”

时间线彻底拼凑在了一起,长生的师兄去慈幼院拿幼童施邪术,使得幼童们身体畸形,并且趁乱施法把控住县丞替他掩盖罪证。

末了他还不满足,要压榨幼童亡魂们的价值,将他们的怨气取走交给县丞饲养邪祟,把县丞当成傀儡,孩子们也濒临消散。

长生点点头:“没错,我赞同你的说法,我们眼下只需趁着邪祟元气大伤把它带给鬼童们,慈幼院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只是这个结局看似圆满,却是由十几个孩子的生命和葛仕的魂魄健全换来的,没人能够心情轻松。

说是血债血偿,可受害的人最期盼的,还是血债从未产生过。

“至少没出血案,不幸中的万幸。”

柳连鹊安安静静听他们交谈,时不时轻轻点头。

“柳少爷真是吓到我了,突然就往里边冲,问荇也跟在你后面就进屋。”

长生松懈下来,开始忍不住数落起他们过于冲动,隐约暴露出些自己真实的岁数:“虽然没出事,但万一雕像砸不碎,柳少爷没捆紧怎么办?”

“下次不会了。”柳连鹊低下头。

问荇从善如流,也跟着低头:“下次不会了。”

“你们……”长生气结,“算了,人我看不来,鬼还能瞧一瞧。”

“我来检查下柳少爷的状况,虽然粗看没事,但毕竟和邪祟缠斗,别落下什么内伤来。”

柳连鹊可是难得一见的生魂,远比普通邪祟脆弱。

虽然柳连鹊不甚乐意,但问荇这回态度坚决:“是,查下总归安心。”

想到刚才问荇冲进来时焦急的模样,还有问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柳连鹊一个拒绝的字都说不出:“好。”

他其实一点也不好,虽然灵体没大碍,但脑海中一直盘旋着另他不适的字句。

而且这些字句桩桩件件来自曾经他的想法,他也不知如此算不算抱恙。

柳连鹊毕竟是成婚的哥儿,长生向来不会故意瞧他不放。

这回也只是抽出张符箓,随后掐指算了算,刚开始还神色缓和,可后面突然脸色微变。

“不对。”

“柳少爷的灵体并无大碍,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盛,可我却感受到了他身上有比之前重的怨气。”

“怨气?”

问荇瞬间警惕,之前柳家人千方百计就是想往柳连鹊身上塞怨气,柳连鹊最大的弱点就是容易受怨气波及。

“也没到普通邪祟的地步,毕竟柳少爷有自己能弱化怨气的罕见本事,但比柳少爷之前展露出要重点,我还没能一下子察觉出来。”虽然只是个小细节,长生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柳少爷,你确信你现在状况还好?”

“连鹊,说实话。”

问荇语调冷下来:“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和我瞒身体的状况。”

柳连鹊略微纠结了下:“抱歉。”

“连鹊。”

问荇蹙眉,他不想要柳连鹊宁可和自己道歉,都要瞒着身体抱恙咬牙硬撑。

“我是说,我方才在想抱歉的事。”

柳连鹊神色平静:“我不感觉疼,只是耳边一直有人和我说话,那人声音似幼年的我。

“他在说抱歉。”

“说我我做得还不够。”他仿若在说事不关己的话,可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发抖。

“说如果把我的记性给其他人,别人也能做到这样。”

他的声音渐渐和脑海里的声音重合,讶异里带着痛苦。

“别说了。”

瞧着柳连鹊要陷入自己的情绪里,问荇赶紧叫住他。

“……糟了,还真是怨气。”

长生倒吸一口凉气:“而且是不知道哪来的柳少爷对自己的怨气,邪门了。”

“能驱散掉,或者他弱化掉吗?”

“我驱散不了,他自己弱化也难,因为这本来就是柳少爷的情绪,只是他成生魂的时候被取走了,是人都会怨,我就说柳少爷怎么怨气比我见过的有些生魂还弱。”长生也很苦恼。

“反正也不是好东西,现在又还回去是何意?”

“这怨气来源于他自身,不能让他从生魂变真鬼,但如果不加以控制,很容易愈演愈烈反制柳少爷。”

“我控制得住。”柳连鹊回过神来。

他向来压抑的住有些糟糕的想法。

“不,你现在只觉得是些念头,往后会扩散开来,因为是你自己的情绪,意志力再强的人被折磨久也会被弄垮。”长生严肃道,“打个比方,城外的人要打进来开城门很难,但城里的人自己开城门很容易。”

长生觉得自从认识了问荇,就有操不完的心和事:“我劝你们还是多留心。”

“说实在的,我觉得这几天的桩桩件件事,咱们可能是中了他的套。”他咬牙,“那人就是个疯子!他办事未必顺着柳家,更不可能顺着我们,唯有谨慎使得万年船。”

问荇不语,他也有此感。

由慈幼院的事又牵扯上长生师兄,长生师兄又联系柳家,柳连鹊的怨气肯定不是局外人能得到的,他和长生都脱不开关系,不知情地情况下走入了邪道的套里。

更糟糕的是他们就算明知道是套,也还是会往里面钻。

“虽然我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但还是多嘴两句,你眼下是想求险去查,还是保柳少爷平安?”

长生也算和问荇有几次过命的交情,虽然问荇偶尔有些缺德,但他打心眼不愿他和柳连鹊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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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他安宁,其他事容后再说。”

“我也猜你要这么说,那我说的法子,你可能未必接受。”

“想要怨气完全不侵蚀他,只能让生魂回归肉体,没有第二个办法”

“但眼下做不到,只能让他暂时被封住,维持住当下原状,期间血玉、柳家、怨气都无法影响他。”

“待到寻得他肉身,再把他唤醒让他还魂。”

“你说的封住,是指封印吗?”问荇呼吸一滞。他印象中的封印,就是让鬼无法再出现于世,但仍存在于世。

意思是中间他和柳连鹊无法再见,也不知彼此情况?

“是的,就是寻常封鬼的法子。”

长生知道这方法残忍,但他找不到第二个更稳妥的做法:“让你不挂念他状况也是天方夜谭,期间我可以用术法让你们能知晓彼此近况,但仅限于此,柳少爷本身仍旧无法出现。”

“问荇,柳连鹊,你们愿意吗?”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总有办法边捏着鼻子嫌弃边让他们见着面,而且是用小问特别喜欢的办法。

快说谢谢道长。

第145章梦有醒时

“……”

谢韵拎着处理伤口的药回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低落。

少女轻轻将药搁在地上,佯装出副不知情的模样:“问公子,我顺道问老郎中买了些药,你先敷上吧。”

“感谢。”

手指化开药膏涂抹在伤处,难熬的疼痛感骤然减轻:“等到葛仕醒来,能否让我再见一面。”

他还有事要问葛仕,但落在官府手里,葛仕就不是他能随便探望的了。

“自然可以,郎中说他明日就能苏醒,我二日或三日后会让官差将其带去漓县,在此之前葛仕只是医馆的伤患,二位都可以随意探访他。”谢韵缓缓起身,“云和镇只有一家像样的医馆,你们随意打听便能知道。”

“我之前承诺告诉问公子有关柳少爷的事,眼下也到时候兑现。”

谢韵沉吟片刻:“既然问公子的身畔鬼并非柳少爷,我就直说了,毕竟柳少爷若是在,未必能听得进有些话。”

长生自觉地带着凡鸢跑到另棵树下去抹药,柳连鹊看向少女,可少女浑然不觉。

“我之前和柳少爷商量事时,柳少爷和我谈起过他的身体状况,出生时就不好,几岁时候染风寒突然又变差了。””可我娘家里出过御医,有次我同她说起来柳少爷先天不足加之后天寒疾,她仔细听完觉得事有蹊跷。”

柳连鹊的身量高、思维又非常敏捷,全然不似先天不足的孩子,如果拿柳家养他精细来当理由,又和寒疾自相矛盾。

寒疾对富贵人家来说不难治,全然不会把柳连鹊的身子逼到油尽灯枯。

而恰逢此时,她又在柳家三子的生辰宴上女眷们的寒暄中得知柳连鹊是近乎足月生的孩子,却比柳三少爷这个早产儿身体更弱,也算是桩奇事。

谢韵认识柳连鹊的时间不长,正因为见的次数也不多,她能明显察觉到柳连鹊身体状况愈发糟糕,就像有谁剥夺了他的生命力似得。

有先前的铺垫在,她再看面容和善说着柳连鹊的柳夫人,心中涌起毛骨悚然————谢韵太明白那笑的意思,那不是母亲对儿子的笑,更像是她应酬时的笑。

谢韵想事素来先往阴暗处想,她怀疑过有人给柳连鹊投毒,只是来不及想办法和柳连鹊提醒,就收到柳大公子病死的消息。

“现在来看,不是投毒,是有鬼作祟也说不准。”

她当时想让问荇同她一道查清事实,也明白自己这些捕风捉影的证据并不详实,现在原原本本告诉问荇,难免带些迟疑。

“问公子信不信都行。”

“谢公子和我说这么多,不怕我告诉柳家?”

“说笑了,你要是信得过柳家,柳家愿意帮你,为何还单独来云和镇查葛仕的事?”

谢韵不甚在意:“我向来不会去刻意逢迎哪个高门大户,毕竟做生意的起起伏伏才是常事,哪天这家不行,不喜欢这家的商贾又起来,到处巴结会显得难堪,关系都能过得去就好。”

“就柳家眼下的状况……我只能说问公子被他们支离漓县或许是好事。”

“天下有很多个柳家,可柳家没有第二个柳连鹊。”

问荇看向身畔的青衣人,柳连鹊脸上生出茫然模样,但仍在听到柳家时有所触动。

“问公子,就此别过了,谨记你我二人并不相熟。”

她朝着两人抱拳行礼,问荇心领神会:“就此别过。”

眼下贸然暴露他们认识谢韵,对谁都没好处。

“她是真了不得。”

长生瞧谢韵没了影,才回到树下小声同问荇感叹:“我给她算了卦,往后恐成大气候。”

“说起来柳少爷若是欣赏她这性子,那估计之前就很欣赏你了。”

“我之前就是抱着几亩坟头地的赘婿,你别捧杀我。”问荇笑,“否则显得我夫郎眼光不行。”

长生难得认真夸问荇两句,被他说得破了功:“是,你个穷赘婿往后就招你夫郎嫌去!”

“我从未嫌弃他。”

柳连鹊刚刚一声不吭,现在倒是反应敏锐:“他很好。”

“还是夫郎待我好。”

长生被两人一唱一和,说又说不过,气冲冲带着凡鸢挪到另棵树下。

他本来想说,因为问荇和谢韵有些地方还挺像,他们都是抓到一点机会,都会拼命顺杆子往上爬的人,柳连鹊兴许就欣赏这种人。

不过看来是没必要了,柳连鹊估计现在自己都说不清他的小赘婿哪里好,情人眼里牛粪都能当西施,问荇就算真去蹭柳连鹊的软饭,柳少爷也乐意之至。

从未感受过爱情的长生托着腮长吁短叹,只觉得太过复杂,简直比鸽子的想法还难懂。

凡鸢瞪着豆豆眼,扑棱两下翅膀陪着他一起惆怅:“咕……”

清晨。

用沾湿的布条擦拭双臂,问荇身上的伤已经没了血腥气,除去面部几道细小擦伤无法遮掩,其他地方的伤口全都能用衣物盖住。

长生见他无大碍,反倒是幸灾乐祸起来他脸上痕迹:“你这赘婿破了相,别到时候招夫郎嫌弃。”

“长生道长的眼睛肿如霜打的柿子,也彼此彼此,我最多只招夫郎嫌弃,你这怕是得招路边小儿哭啼。”

“你……!”长生瞪大自己因为在逐渐痊愈肿胀得睁不开的右眼,随后疼得被迫闭上眼睛,忍着气道,“我得去葛仕家附近驱散怨气,你去找他问话千万别刺激到他,他估计是记不清二十年的事了,也是个可怜人。”

“我明白。”

葛仕之前未必是个坏人,罪魁祸首是长生的师兄,他没必要把怨气撒在葛仕身上。

问荇依照谢韵说的法子轻松找到医馆,还没报全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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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便把他引到间屋里:“你是谢公子说的那位吧?”

“她把药钱全都付了,说遇着长得好,脸上受着伤的少年郎来问人,就把他带过来。”

“只是你来得早,他都还没醒来。”老郎中唏嘘,“造孽,葛仕这每天不出门还能遭贼,得亏了你们别的地方来还有些热心肠,要我们云和镇,当街遇上抢人的都不敢上去说。”

郎中没怀疑“劫匪”就是眼前青年的缘由也简单,哪有绑匪这么好心,还花大价钱让他半夜问诊,末了把伤者安置好呢?

葛仕只是个落魄的县丞,他身上能抢到的钱都不够昨晚来的清秀公子给的药钱。

问荇也不急,先和老郎中聊了会,得到的消息和问家附近居民给的大差不差。

老郎中认识葛仕,说葛仕之前是个热心肠的好人,但后来就变得古怪阴沉深入浅出,渐渐也没人再去关注他。

“多好的人就和中了邪似得。”

老郎中叹息:“要不是家在这我早该走了,云和镇这地方就是不好,容易把人逼疯。”

两人谈话间,葛仕呻吟了两声,悠悠有转醒的迹象。

郎中半眯起眼去取了几根针扎在他穴位上:“好了,你问事我就不听了。”

葛仕缓缓睁开眼,神色呆滞又茫然,恍恍惚惚张着嘴无法合上。

魂魄方才恢复正常,他的状态飘忽是正常现象,问荇坐在床边慢慢等他回过神来。

日头悬挂于天缓缓转动。

“我是在哪?”葛仕终于迷茫地开口,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他的声音怎么变得如此苍老和沙哑。

“这是在医馆里。”

“你被劫匪抢了晕在路边,是我和我朋友路过救了你。”

“被抢了……那多亏了小兄弟。”

葛仕懊恼地摸着头,小声自言自语:“漓县大街上也有劫匪?”

他周遭的气质和昨日截然不同,能隐约看出年轻时乐观和善的模样,问荇心里隐约泛起同情:“眼下我们在云和镇,远不如漓县治安好。”

“云和镇,我怎么回到云和镇了!”

葛仕终于回过神来,腾地起身,情绪愈发激动:“不对,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漓县的!!!”

他因为久不见光而苍白的脸色涨得发红,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欸,老葛啊,你这六十好几岁数就别折腾了。”

屋里动静太大,逼得待在医馆堂前的郎中不得不出面打圆场:“什么漓县,你都从那回来多少年了。”

“你是咱们这长大的,也清楚云和镇是什么情况,要不是这孩子好心救下你,你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都不知道!”

葛仕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明明昨天还在批阅关于江安镇慈幼院幼童染疫的事,怎么今天就苍老了这么多,还回到了云和镇里。

“二十年了。”老郎中重重叹息,“你看看我的模样,你属虎比我还大一岁!”

一场浑浑噩噩二十年的梦该醒了。

葛仕如遭雷击坐在床沿,抱着头浑身颤抖,终于在老郎中的声声言语下痛哭出声。

问荇给他递来一碗水:“老伯别急,所以是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记得你昨日在做什么吗?”

勉强接受了自己已经告老还乡的事实后,葛仕终于有力气开口:“不知道,我只记得我昨天照常干着该干的事,我是衙门里的人,还接待了个游方道士。”

“道士?”问荇状似讶异,“原来衙门也会招道士吗?”

“不,是因为近日世道不太平,镇里又生出疫病,所以才想着让道士来看看,而且那道士眼睛灰白色,瞧着稀奇,应当还有些本事。”葛仕抹了把脸。

往后晚上做了个记不清的,但他直觉很可怕的梦,醒来就躺在床上了。

“疫病已经过去二十年,现在是个太平世道。”老郎中听着忍不住插嘴,“难怪你之前归乡都不认我们这群老熟人,还以为是发达了忘了本,原来是真在做白日梦!”

“若真有二十年的梦……也太长了。”葛仕唏嘘,随后露出悲色,“我居然连自己孩子的白事都没赶上,突然回过神来,成了孤身一人。”

他曾经家里贫穷,靠着自己一步步做到县丞的位置上,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却在一夕之间全部失去。

饶是再乐观的人都受不了如此打击,葛仕想到死去的儿子和对早亡妻子的承诺,情绪又开始不稳。

问荇已经问到了想问的事,默默退出屋子,让认得葛仕的老郎中宽慰他。

他走到门口,关于昨天长生给出的选择心里已经有了完整的打算。

听到屋里悲怆的声音渐渐消下去,老郎中说话的声音倒是响起来:“醒来就不晚,反正咱们一把年纪也不剩几天好活了,赶紧往前看吧。”

长梦终有醒时,摆脱任人摆布后的日子,每天都足够簇新。

第146章我不想走

萦绕在宅邸中的怨气得以消散,碎裂的神龛上已无邪祟的气息,但早就颓败的里屋即使是最强大的道士也无法复原。

这条巷子本就人少,云和镇的百姓们早就学会了不多管闲事,看热闹的人也早就散去。

长生踏着夕阳从老旧宅邸中走出,遥遥看见站在歪杈柳树下的问荇。

少年手里捏着根被风吹得脱离树木躯壳的柳枝,另只手仍然扣着麻布袋子,面上隐约可见的抓痕显得他有几分可怜。

长生心有不忍,问荇已然接受了残忍的最优选择。过往的痛苦侵蚀着柳连鹊,诱导他的理智分崩离析,他必须停下来歇息了。

但问荇远没长生所以为的悲痛和难过,不过是短暂的分别,终究还有重逢的时候。

“既然要封印,那就尽快。”长生还是硬下心肠。

“灵位是柳家所制,柳少爷不能封在灵位里,你选样好保存的信物,我让他宿在其间。”

到时候问荇和信物朝夕相处也算有念想。

“我带他去夜市瞧瞧,两个时辰后过来还来得及吗?”

为了防贼,问荇身上没带多余的钱,但因为省了几日留宿的借住费用,剩的铜板还能买得起些小物件。

分别来得太仓促,若是再早几天知道,兴许还有挑选信物的余地。

可没那么多早知道,眼下情况紧急,挑选信物迫在眉睫。

两个时辰倒不碍事,长生点了点头。

问荇朝着云和镇灯火明亮的地方而去,身后青色的人影也逐渐显形,默默跟在他身后。

他的状态和昨日大差不差,依旧被脑海中锲而不舍的痛苦自我剖析折磨。

云和镇的夜市规模小得可怜,热闹程度更是只有江安镇的一半,卖得也无非是些水色很差的玉、杂质极多的半透明石子,还有些小工艺品之类的。

问荇转了圈,实在是找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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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柳连鹊适合寄宿的信物,品相太差的小玩意柳连鹊就算没意见,他也不愿去选。

毕竟若是不出意外,柳连鹊得在其中寄宿至少个把月的时间,总不能随便找个破石头。

“夫郎,你喜欢什么样的信物?”

他数了数身上的钱,拢共还剩下百文出头,能买到最好的就是品相尚可的手串,但手串戴在农户身上太显眼,容易招怀疑。

而且大多饰品颜色张扬,柳连鹊素来喜欢淡雅之物。

柳连鹊轻轻摇头:“你挑的,我都可。”

他更想和问荇安稳待在一起,至于买什么并不重要。

问荇只能仔细端详着眼前摊位上的玛瑙石,可任凭摊主怎么把它介绍得天花乱坠,都改变不了这只是颗劣等玛瑙的事实。

就在问荇盘算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再碰运气时,一阵透着无奈的吆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瞧瞧香囊吧,都是这两天新织好的。”

小贩是个年轻的男人,摊子上只摆了十几个香囊和些挂香囊的绳扣,但个个绣工都不错,上面的针脚精细,绣花也传神。

可惜香囊卖错了季节,入冬这段青黄不接的时候向来不好卖,更何况香囊往往都得随着里头香一起卖才好让客人觉得赚,像他这样单卖香囊就更难卖出去了。

五颜六色的香囊抓人眼球,有些绣着红色的鸳鸯,有些则是紫色蓝色交织的绣球。

但问荇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只素色的香囊————香囊表面上绣了山水图,黛色染料晕出层次恰到好处的山水,山的背后隐约还有云层缭绕。

香囊整体色调偏暗偏淡极其低调,哪怕带在农户身上也不违和。

“客官喜欢这只?”

年轻人好不容易揽到生意,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非常殷切地同他介绍着:“这模样的香囊我这也就一个了,男人女人都可以戴。”

“云和镇人不爱这色调,本来是该送去漓县里卖,但我家急用钱,所以可以折点价卖给你。”

最近的确快到了一年中最急用钱的时候,也不知是小贩促销的手段还是真急着用钱,问荇也不关心此事。

“多少文一个?”

“七十文。”小贩犹豫了下,还是报出价来,“我知道是瞧着略贵,但内胆是绸布制的,我也压不下去价。”

眼前男人瞧着也不是富贵人家,就算是再疼家里人,也未必能掏出七十文钱。

可本来这款式就是拿去漓县卖的,要是放去漓县,他至少能抬到百文往上。

出乎预料地,小贩看到青年男人下面没急着讲价,更没掏钱购买,而是看向空空如也的右侧。

小贩看不到柳连鹊,也看不到他半透明的手穿过香囊。

柳连鹊同问荇道:“是绸缎。”

如果是绸缎做的,这价还算他捡到了便宜。

“七十文也可以,给我搭两个小扣吧。”

问荇看中了小贩摊子上悬挂香囊的绳结,瞧着比江安镇街上的小作坊纳得紧密,能把香囊牢牢栓住。而且小贩急着卖货,搭点便宜实惠的添头给他比压价更好接受。

“成,这好说。”

小贩松了口气,绳结最多就几文钱,虽然今天做了个不亏不赔的生意,但带着这笔钱回家能给他家添个新窗。

他将香囊和绳扣仔细给问荇包好,双手递过去:“客官可收好了,也不知是谁好福气,能让你在意上心。”

他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问荇肯定不是买给自己的,看样式也不是买给长辈,应当是送给平辈的友人或者妻子的。

不过问荇瞧着岁数小,也不知成没成亲,还是说得保守些好。

少年郎笑了笑,只道:“送心上人,花些钱是应该的。”

“祝你们百年好合!”

修窗户的钱有了着落,小贩畅想着明日一早就去木匠铺,欢喜地收了摊子末了不忘祝愿问荇。

“他祝我们百年好合,我可当真了。”

走出去好段路,问荇摊开手,精巧的香囊静静躺在他手心:“方才不方便问夫郎,我就自作主张替夫郎买下来了。”

他语调里带了些状似埋怨,实则更为轻快的意味:“反正夫郎自己和我说都行,不能嫌弃我挑的礼物粗陋。”

“不嫌弃的。”

柳连鹊瞧着香囊,眼中也透露出些许欢喜:“很喜欢。”

夫君送的,怎样都好。

而且他算过了,问荇还有回去镇里的路费,不用为了给他花钱徒步离开。

两人静默了片刻。

即使是当下的柳连鹊都明白,自己可能要有段时间难见着问荇了。

可他并不难过,甚至平静得宛如香囊上定格出的山水画卷,连脑海中困扰着他的声音都消散下去大半。

柳连鹊原本空洞无神、难以聚焦的瞳微微发着亮,看了眼同样佯装若无其事的问荇,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这是处偏僻的地方,没人能打扰到他们的二人世界。脏兮兮的河沟里飘过盏不知哪来的残破花灯,又从他们面前飘走。

“走吧。”

两个时辰该到了。

“夫郎能牵着我吗?”

问荇主动伸出手去,露出手腕处麻布包扎的痕迹和麻布下压着的伤口。

一阵轻柔的力道压在他掌心,柳连鹊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的手,唯恐独属于邪祟的蛮劲伤害到问荇半分。

“很少有人牵过我的手。”

问荇紧紧握住那股无形的力:“夫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不知。”

青年莞尔一笑:“我在想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如果没有勾心斗角,问荇遇到的柳连鹊挺过了那次恶疾,他相信原本不相熟的两人依旧会走到一起。

如果早些认识就好了,他们能堂堂正正走在白日里,想着怎么把日子过得更远。

“往后还有很久。”柳连鹊顿了顿,“问荇,我不会走,也不想走了。”

“你刚在想要早些遇见我……”

眼中的青色短暂显露出细微茶色,柳连鹊语调仓促了些。

“我方才也在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长生:不是,你们人呢?

凡鸢:咕————!!!

第147章归家之后

长生早早支开结界,等得快要结出蛛网,问荇和柳连鹊才踩着两个时辰的末尾姗姗来迟。

“让道长久等。”

道人没同往常般还得抱怨两句:“既然已经寻到信物,那我就开始了。”

他支起结界,在松软的地上画上状似八卦图案的法阵,随后从袖子中拿出枚鲜红的血玉,压在阵眼正中间,每一步规规矩矩,不出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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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鹊和问荇一直站在一起,长生诧异于两人从出现在他面前到他准备好阵法,自始至终未出现什么生离死别的苦情戏码。

可见他们能够淡然面对,长生也心中略微宽慰。

“柳少爷请。”

他示意柳连鹊走到阵法正中,柳连鹊看了眼问荇,略微犹豫下还是依言招办。

问荇则后退了三五,和他隔着半丈远的距离相望。

明明是练习过千百次,用过的次数也已数不清的术法,可长生使用起来莫名紧张。

他挽起袖,手中金色符篆无风自动脱离两指间,映照着柳连鹊脚下的阵眼也化为乌金。

血玉嗡鸣,表面上肆意流淌出鲜红色,逐渐和乌金融为一体在柳连鹊脚下蔓延开,暖色的光宛如朝阳般夺目。

青蓝色沐浴在暖光中,渐渐变得温和,被暖光同化消融。

长生的额角渗出冷汗,索性闭上双目。

哪怕柳连鹊不抵触他的阵法,要封印强过真正邪祟的生魂也绝非易事。

待到柳连鹊身形渐渐透明,他也几近劳神,猛地睁开眼冲问荇喊。

“把信物抛入阵眼。”

问荇手腕一抬,系着红绳的香囊直直穿过柳连鹊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

不偏不倚,那恰好是青衣邪祟心口的位置。

“成了……”

长生踉跄两步,吐了口气靠在树边:“再等一刻钟即可。”

香囊宛如话本子里的乾坤袋,源源不断吸收着柳连鹊身上的祟气,青色萦绕在香囊表面,他的身形也愈发透明。

问荇深深望着他不发一言,唯恐多说句话导致阵法出现异样。

“还有什么话就直接同他说,已经没事了。”

长生掩耳盗铃般捂住耳朵:“放心,我肯定不听!”

“咕?!”

凡鸢也跟着扑棱翅膀,落在远远的树梢上。

“好好歇息。”

问荇盯着那双青光褪去转为茶色的瞳,只短促地说了句。

毕竟柳连鹊之前活得够累了,就当是让他的劳碌命能安宁片刻。

柳连鹊的神智也随封印短暂恢复了清明,他微微怔愣片刻,嘴唇微动,念动的也只是一个名字。

问荇。

随后他微微闭目,含笑消失在暖光里。

温暖的光晕渐散去,四周恢复成一片漆黑,他们再次回到了如常的夜色。

香囊失去托力直直坠在地上,红绳系住的铃铛发出叮当脆响。

铃铛磕碰到地的瞬间,画在地上的阵法骤然破碎消散,血玉彻底失去光泽,咔咔作响裂成块。

问荇走上前去小心弯腰拾起香囊,细心拍掉表面落上的灰尘,显露出灰尘下精细的花纹。

“别太担心,香囊寄宿魂魄后便不是寻常香囊,比铜墙铁壁还要坚不可摧,拿它去砸砖头有事的也会是砖。”

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生生靠暴力砸开寄宿邪祟的信物。

长生腹诽。

“我相信你也能保管好它,柳少爷的身家性命一半在肉身上,一半就在香囊上。”

柳家人若是发现无法干扰柳连鹊的灵体,肯定会想方设法套问荇的动向,重新让柳连鹊回到他们的掌控之中。

到时候保好香囊,问荇才能再想办法获得躯壳的消息。

方才偏浅淡的山水画上显露出更为群青、浅绿,似被赋予了生命般。问荇将香囊悬挂在腰间,原本松散的红绳骤然颤抖着收紧,丝丝缕缕几乎要嵌在他的衣料上。

随后香囊安安静静垂落于腰间,重新暗淡变灰,与问荇衣服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仿佛天生就长在那处。

长生看在眼里,心里也在叹奇。

他封印了这么多鬼,虽然大多鬼都不情不愿,但也有些是自愿被阵法囚禁。

可无论是哪种,他都从没见过柳连鹊这般与持有信物者能够生死相依,全然信赖的。

他清了清嗓子:“你贴身带着香囊,晚上最好也别取下离得太远,柳少爷保不准还能和你在梦里见。”

“这话是何意?”

问荇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些不能与外人道的场景,他的确曾在梦里见过柳连鹊。

还是很不一样的柳连鹊。

“本来都不想同你说……”

倒霉的长生看尽两个断袖黏黏糊糊的嘴脸,只要想想都头皮发麻,小声嘀咕道。

“柳少爷还有些残存的祟气附在信物外边,你沾染他的祟气自然就能让他入梦,甚至都不需要他注意得到。”

“我之前梦到过他。”

“哦,你之前梦到过,那就……等等。”

“你梦到过他,怎么梦到的?”

长生瞪大了眼:“就算朝夕相处也不会染上过重的祟气,你别是和他在学什么养鬼邪术吧?”

“而且你梦到什么了?”他如临大敌,唯恐问荇和柳连鹊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偷摸干了危险事。

“没干不当的事,就是我离家后突然梦到了几晚上,后面就再也没梦到过了。”

问荇佯装没听到后面这问题。

他要是真和长生说,恐怕长生都得骂他有辱斯文,柳连鹊从香囊出来也要和他急。

“那倒还好,可能只是你挂念他,所以夜有所梦罢了罢了。”长生松了口气,“哪怕再惦记,你也千万别想着主动沾染祟气和他梦里见面。”

“要沾染这么多祟气,要么是鬼和你打过架,要么是你和鬼在炼邪术,还有就是……”他脸诡异地红了,“算了,没什么。”

“是什么?”

问荇隐约猜了个大概,但还是摆出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道长请说。”

长生气急:“你是装糊涂?”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声音含糊得像嘴里被放了鸡蛋:“要么是一方的这里碰了另一方身上,要么……”

他闭了闭眼,气虚道:“要么就,就是些那种地方做的那种事。”

“言尽于此,左右柳少爷的性子肯定不让你做这些,你也不必多问了。”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打散问荇的求知欲。

原来话本子里采阳补阴是真的存在,问荇喉结微动,也不愿多往下去聊。

他当时肯定没对柳少爷做过僭越的事,柳连鹊应当也没对他做过这种事……吧?

可他刚刚嘴唇碰到过柳连鹊的脸,会不会也算他达成了沾染祟气的条件。

“应该就是我当时离家时间久想他,你接着说。”

“我想知道你是离家多久?”

长生忍不住问,他怎么记得问荇之前就是江安和村里来回跑,生活比今晚的夜空还干净,根本不会出远门。

“足足小几日。”

问荇一脸理所应当:“已经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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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平时都是白日去晚间归,最多也就两天内能见着我夫郎。”

长生无语凝噎。

其他不论,问荇的脸皮要是真吃软饭,铁定是吃得最顺畅的那类人。

静默片刻,他过段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眼不见为净,嘴不说为妙。

“我们还是接着说事,往后你可不能两日见一次柳少爷了。”

“他附着于香囊表层的祟气终归少,你最多也就是隔几日梦到他一次,梦到多久、梦见什么、下次还能不能梦到都是未知数。”

长生正色:“而且附着的祟气是会散的,若是你在短期内不能让他灵体转危为安,这点联系也会彻底断开。”

换而言之问荇仍然需要和柳家争分夺秒,否则要么放出柳连鹊让他处于危险里,要么柳连鹊继续被封印,两人彻底断联。

“多谢道长,佛龛里的邪祟就交由你处置了。”问荇依照约定将黄纸拿给长生,虽然真相水落石出,黄纸其实已无太大用处。不过邪物在长生手里还能查些线索出来,所以长生不含糊地欣然接受。

“好吧,我知道你着急回去安排事,但毕竟是你答应那些孩子要把恶人带去,这邪物也是你和柳少爷制服的,待我度化他们的时候,你还是亲自到镇里来一趟。”

他们约定了五日后在慈幼院周边相见,送走慈幼院上空盘踞二十年的冤魂。

天光未亮,两人分道扬镳。

问荇腿上的伤没好透,他强打起精神,用了身上仅剩的钱和顺道的农户好说歹说磨了半天,搭牛车径直回了禾宁村。

到了一年中尾声的几个月,银子和铜板突然变得比平时更加重要。

和屯粮、过冬、年关有牵扯的货物价格都悄然上提,问荇看着沿路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都比寻常忙碌和欢欣。

一年过后还是一年,但总归是送走了三百来天的辛劳。

问荇到村口时碰见了三个结队而行要去镇里的猎户,其中就有他眼熟的人。

眼尖钱六见他慢吞吞走下牛车,冲着问荇招手:“问小哥!”

“最近收成怎么样?”

这时候同猎户打招呼,多半会问有没有猎到足够支撑他们过冬的值钱玩意,同农户打招呼,总要先客套客套问收成。

问荇再怎么有主意往镇子里来回跑挣钱,在猎户们心里那也还是个农户。

“还过得去,至少过冬饿不死。”问荇也同他们打招呼,“下次要进山里,记得喊我一道去,我还想多挣点钱。”

“你别太拼命了,最近我们不去了,等过几天都该下雪了,山里路根本走不得。”钱六叹气。

“欸,你和祝澈关系好,能打听打听他去不去,不过我猜他今年挣得不会少,估计会在家安稳过年。”钱六咧嘴笑,眼中全都是欢欣,能看出他也不愁过个好冬天。

和扛着肉猎户们道别后,问荇怕牵动伤口,缓缓往前挪着步。

回家的路很久没如此漫长。

悬挂腰间的香囊上铃铛发出脆响,惹得路边蹦跳的野雀振翅飞翔,一头扎入如洗碧空。

推开门后依旧是堆堆草垛子和那颗熟悉的槐树,只是槐树反常地在冬天生出新芽,全然没了半年前的死态。

屋里比他离开时还干净整齐,能看出进宝的确比之前细心多,也靠得住了。

可墙根下偶尔能窥见的栗子壳和浆果,灶台上还有忘记丢掉的菜叶子,足以暴露他性格大条的一面。

“汪汪汪!”

清心经在问荇脚边不住绕着圈,兴奋地吐着舌头。由于闻到问荇身上淡淡血腥,急切地扒拉问荇的裤脚,想知道他的状况。

“我没事。”

问荇将猎犬抱起,清心经比上次他掂量斤两时还重了不少。本该凶猛的猎犬只是安静让他抱着,尾巴垂在地上,黑豆似的澄澈眼睛盯着他毫不反抗。

“呜?”它歪着脑袋,对问荇腰间的香囊十分好奇,就要往前凑去嗅闻。

“不能碰。”

问荇将清心经缓缓放回地上:“连鹊最近不在家,但你还是不能随便乱跑。”

“我们等他回来,好不好?”

“汪汪!”

清心经哈着气,不住摇尾巴。

问荇简单地处理好身上伤口,再用药草敷上,顾不得恼人的隐约疼痛,几乎是沾着枕头倒头就睡,虽然现在才到下午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亲切又陌生的香味再度萦绕。

他缓缓睁开眼,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柳连鹊茶色的瞳孔。

“夫郎。”

看到问荇,柳连鹊脸上的表情也又惊又喜,他想说些什么,四目相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以为会好久不见。

终于,他鼓足勇气欲开口。可在他要说话的瞬间,变故突生。

问荇眼睁睁看着景象破碎,他的手直直穿过柳连鹊的手。

青衣身影模糊、消散,那香气也渐渐浅淡,直到无法捕捉。

没关系,他们还会再见的。

问荇再度失去了意识,重新陷入沉眠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是真觉得江安镇那会是自己做梦了,毕竟他不觉得鹊鹊敢对他动手动脚hhhhh

第148章越冬准备

“最近雨也太少了。”

“是,还好刚入冬,要是是回暖后天还这么干,咱怕是也别种地了。”

入冬后降水骤减,禾宁村已经整整小半月没下过半滴雨,村里人连呼出的气都是干燥的。

绵绵阴雨天过去,他们反倒有些惦记雨水。

对雨水最敏锐的农户们小声谈论着天气,往家中不停歇地一筐筐运着菜,忙得热火朝天。

每个人手头的地不多,能种出的品种也很有限,天气晴好,暂时闲下来的农户们干脆聚在村头就地以物易物换菜,丰富冬日的储备,顺便笼络下感情。

能存得久的瓜类、番薯、白菜最受欢迎,有些路过的猎户甚至愿意掏点钱去便宜买菜带走。

从镇子里回来的问荇也赶上了这趟热闹。

这是他来到这儿后受伤最严重的一次,问荇在家修整了足足两日,伤口疼痛感终于消失。恰巧又听祝澈提起这码事,就动了要去瞧瞧的心思。

问荇给祝澈家送了十来斤白菜,祝澈则帮他搬运菜去村口,两人约定好清晨碰面。

问荇的到来吸引农户们的眼光,有些家住得离问荇家远的好奇地频频看他。

这赘婿平时来无影去无踪的,难得还会跑到人多的地方来。

问荇来得不晚,但有些相熟的农户互相帮忙占着地,好的位置已经不剩分毫,他只能挑了处干净但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穷讲究。

旁边有些看不惯问荇挣钱的农户轻“切”了声。

还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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荇挣了大钱,他看也没挣多少,到现在不得一样跑来村口摆白菜。

“他这白菜瞧着不错,个头怎么这么大。”

一个矮个的农户同自己哥哥耳语,面露忧色。

他也在摊子上摆满白菜,若是其他人家白菜长得太好他就没生意做了。白菜不值钱,但他还指望拿白菜多换点人家的地瓜。

“别担心,他家那是坟头地,种的菜谁敢吃。”

年长些的农户嗤笑,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传到不远处问荇的耳朵里。

“李大,你说话放规矩点。”

祝澈面露不满:“你家也有地挨着坟,说这话不心虚么?”

村里人对坟头的地本不在意,可偏偏问荇家这片坟头又大又邪门,祝澈不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议论问荇了。

李大有些忌惮祝澈高壮的身材,但瞧着问荇摆在筐里白胖胖的菜,心里的酸意占据上风。

一样都是种菜,凭什么问荇的菜长得就好。

他梗着脖子嚷嚷:“坟头地是没什么,可谁不知道问荇家那坟头真闹鬼,都出过多少事了。”

“反正你爱要就要,我是不敢要。”

祝澈还要和他争辩,问荇倒是半点不气,悠悠择掉被虫咬的菜叶,不轻不重道:“我就算挣不上钱,也轮不到你挣。”

“你……!”李大气急,一时忘了该怎么往下骂。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转向李大框里的菜,三颗才抵问荇筐里两颗大,而且叶子有些老得厉害,瞧着就是出芽后没静心打理过。

只是问荇的话说得也太不客气了,这赘婿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惹,脑子活络得很。

还想趁乱挖苦问荇两句的人讪讪歇了心思,怕自己反被问荇挖苦。

李大对自家菜也心虚,但还是不依不饶嘴硬道:“嘁,咱们走着瞧。”

问荇自始至终没分给他眼神,在镇里遇到太多事,他过来更多是为换个心情,换不换到菜都是次要的事,犯不着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心里不痛快。

地上还有些灰,香囊干脆被他解下,牢牢攥在手中。

来此处的不止是禾宁村的农户,还有些邻村人,他们转了一圈,不约而同被问荇筐里的菜吸引住了。

太漂亮了。

同样都是白菜,问荇筐里的就是比其他人筐里白菜更大,瞧着也更水灵干净。

反观刚刚和他对骂的李大,筐里白菜也不知什么时候拔的,居然都发蔫得厉害,还沾了些没清理的泥点。

两厢对比,村民们对问荇的菜很心动,但柳家赘婿的事传得远,他们多少也听过些风言风语的,所以一时间举棋不定。

问荇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闭着眼睛抱臂在摊前假寐。

终于,有个青年人大着胆子上前:“小哥,萝卜能换白菜吗?”

他家地也大多挨着另个坟头,所以压根不操心坟头地这码事,菜品相好才要紧。

“换。”

问荇睁开眼起身,态度客气了些:“能给我看看萝卜吗?”

青年人将背篓放下,里面装着个大饱满的白萝卜,问荇轻轻摁了摁萝卜表面,确认萝卜足够新鲜。

“一换一。”

两者市价相近,一斤萝卜换一斤白菜对谁都不亏。青年人欣然接受,问荇用二十来斤白菜换了萝卜,依旧剩了满满三筐菜。

青年人开了个头,陆陆续续有人想找问荇来以物易物,毕竟问荇筐里的白菜太诱人。

据说鬼会害人,真要有鬼,菜能长得这么好看?

“小哥,我这白薯你觉得可以不?”

“问小哥,我有豇豆和地瓜!”

问荇笑眯眯全部应下,只要是品相好耐保存的菜,他来者不拒,但只要品相差,他也不会亏待自己去换。

一来二去虽然没人舍得出钱买,但不过一个时辰,问荇已经换到了品种丰富的菜,甚至还有半斤肉和两个蛋。

白菜已经只剩下颗被压坏的,问荇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将刚刚换到的葫芦抱在怀里。

祝澈替他拿了两箩筐,幸灾乐祸看了眼李大几乎没下去的菜筐,学着他的样子道:“咱们走着瞧?”

李大的脸涨成猪肝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一肚子气咽不下去上不来。

“今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还以为要摆到晚上,结果你早早就完事了。”

顺利得祝澈都不好意思收那十几斤白菜,他除去搬东西也没做什么。

“对了,你手里是什么玩意?我看你一直都握着没松开。”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很少见问荇宝贝什么宝贝成这般。

“我夫郎留的香囊,刚刚怕坐在地上沾灰,所以从腰上取下来了。”

“原来是柳少爷的东西,我这嘴……”

祝澈懊恼,他就不该提问荇的死穴。

趁祝澈不注意,香囊已经重新挂回问荇腰间,红绳触碰到布料便自觉伸进去,缠绕几圈牢牢地绑住。

“没事,我也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问荇倒是不在意,指尖拨弄了几下香囊表面略微粗糙的花纹,随后收回手重新搭在箩筐上。

他们满载而归,将沉重的箩筐放在院中,过冬的菜是都不用发愁了。

“对了,你之前叫我打听买地的事,我给你打听来了。”

问荇有买地的心思,祝澈早就知道,他摁着自己的肩,坐在问荇新换的结实木凳子上:“那家小儿子有点出息,老两口想跟着自家孩子搬去镇里住,所以想卖了自家的地。”

“不过得事先和你说,他家情况我知道些,地远算不上良田,所以你还是小心些。”

哪怕是江安镇这种富庶地方,村里真的好地也就占到三四成,都被持有的农户们死死攥在手里不肯卖。

肯卖地的这家人住在山边边,地紧挨着野生的竹林,有些坡度起伏,而且远看过去崎岖又坑洼,连落花生都不好种。

而老两口年岁已高造成的疏于打理更是让那两亩本就差的地算得上劣田。

“他们要多少一亩才肯卖?”

问荇最关心的是这个,再差的田也有用武之地,前提是价格不能过分。

“一亩价倒是过得去,才七两银子,你要是乐意和他俩讨价还价,我猜六两多也能拿下。”

七两就是寻常劣地的价格,算不上多便宜,只是买卖田地,免不了双方多费口舌压价抬价。

“我明日就去拜访两位老人家,顺道看一看地。”

“这么快。”祝澈诧异,“说起来这么多地,你种得过来吗?”

问荇每天镇里村里来回跑不要命挣钱的,居然还有时间多种地。

“有些办法。”问荇听完地的基本情况,甚至都选完了看地的人选。

篾匠鬼性格内向孤僻,似乎不太爱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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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打交道,让他去竹林边上的地也能让他耳根清净。

而且山边地种庄稼和蔬菜产量低是常事,但若是能换个思路种竹子、种茶树果树,操作难度是增加了,但劣地也能变成良田。

一切还得取决于山边地详尽的情况,问荇想去亲自探查番,当然越快越好。

“行,我认得那家小儿子,待会我替你同他们说去,探探他们心里的底。”祝澈言语里透露出些欣慰和羡慕,“真好,头次见面你连肉都买不起,现在能买上地了。”

他打心眼里替问荇高兴:“就冲这劲儿头,哪天别当上我们镇里最有钱的农户。”

“你这说的可太远了,我现在就想好好过个冬。”

问荇说的是真心话。

柳家那边就没个消停,他眼下最大的期盼不是哪天天上掉百两黄金砸晕他,而是所有事态都能按部就班走下去,不节外生枝。

但天不遂人愿。

祝澈前脚刚被祝清喊回家吃饭,问荇甚至还没来得及处理好整院子的蔬菜,后脚他家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叩叩叩。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时间卡得太严丝合缝,未免过于巧合。

问荇谨慎透过门往外瞧。

那人举止文雅,衣着算不上华贵却得体,与乡野间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问荇见过这人。

在柳家见过,是柳夫人身边的下人。

他嘴角弧度渐渐消失。

算上回来那日,他也才回来没三天,柳家的动作可真快,这就坐不住了。

第149章准备好了

门外的中年人收回手去,安静等在原地,背挺得笔直。

问荇依旧没有动作,只宛如雕塑般站在门口。

“请问问公子在吗?”

家仆终于开口,声音客气中透了些微不可闻的轻慢。

问荇这才佯装不知情地开口:“我是问荇,你是谁啊?”

听到问荇不认得他,家仆脸上转瞬即逝闪过丝不耐,但随后又换成娴熟的笑脸:“我是柳家的人,有事要知会问公子。”

“请问公子让我进来。”

是知会,而不是商量。

问荇一副匆忙模样开了门:“请进。”

他搓了搓手,略有局促,眼睑不安地抖着:“我在筹备过冬的菜,屋里杂乱你见谅。”

家仆扫视着院子里凌乱的景象,虽然面上不显,可脚尖小心翼翼避开落在地上的菜叶,唯恐沾到些穷酸气。

咕噜。

一颗大白菜翻滚半圈,沾上了泥。

“要喝碗茶吗?”

问荇笨拙地就要朝灶房走,被家仆径直打断:“不必了,我代夫人传完话就走。”

他在柳家住习惯了,柳家略受重视的下人屋子都没如此脏乱,他怕喝茶喝得胃疼。

“夫人让你五日后回柳家趟,参加宴会。”

“为何喊我回去?”

问荇手足无措,脸上不知是喜是忧:“我,我在这住得习惯,也没惹过事,而且我从来没参加过宴会。”

他说得越语无伦次,越消耗家仆的耐性。

“柳夫人四十寿辰,你是柳少爷的赘婿,总得回去露个脸。”

家仆愈发嫌弃问荇,就这除了皮相其他什么都上不来台面的穷酸玩意,夫人突然非得把他接回去趟,还要他来知会问荇。

不过这皮相是真好看,他要是有这皮相也能攀高枝给些少爷小姐当赘婿。

四不是吉利数字,很少有富贵人家会大操大办四十岁的生辰,柳夫人恐怕只是寻个由头让他去柳家,恰好又撞上生辰。

之前千方百计想混进去,现在突然不去都不行了。

“原来是这样。”

问荇喜道:“那我是该回去一趟,只是寿礼……”

他为难地皱起眉,虚心求教,眼中闪烁着无知的光:“不知该怎么送才好。”

“不要你拿寿礼,人能到就好。”

该说的都说了,家仆看到这憨傻穷酸的赘婿就心烦,拍拍屁股起身离开:“就这些事,那我先告辞了,届时会有车马来接问公子。”

夫人让他察言观色,瞧问荇有没有异心,他分明觉得问荇连心眼子都比旁人少长了几个,哪还能有异心?

“车马就不用了,我还得去镇子里卖菜,当天可能不在家,我寻个路自己走吧。”

居然还想走去县里,真是天真又愚蠢。

家仆背对他露出些许鄙夷,勉强维持住语调还有礼数:“那便五日后清晨去江安镇的市集附近接问公子,规矩不能坏。”

“问公子哪怕是布衣出身,也得不能失柳家赘婿的风度。”

他顿了顿,忍不住多说句:“别带些白菜萝卜的去给夫人看,放心夫人嫌你穷酸生气。”

他自始至终都强调着问荇是赘婿,可问荇丝毫不气,反而心情比方才更好:“是,是,那就谢谢了。”

家仆终于挖苦到问荇,径直出了门,远远飘来轻微的轻慢哼声。

问荇眼中的天真愚钝渐渐消退,他反手掩上门,将被家仆踢歪的冬瓜摆回原位。

倒也有趣,这家仆攒下的积蓄未必多,可反倒是先有副人上人的高贵态势来。

柳夫人这次居然干脆地让他回柳家,恐怕这寿宴要成鸿门宴了。

他在柳家待得时间很短,印象最深的除去柳连鹊苍白的脸和他窗前细弱濒临枯萎的兰草,就是柳家那宛如宫闱般的深深庭院。

那是真的高门大户,每个拐角都长得相似,问荇初来那几日还不习惯,方向感极好的他都极难找到出去的路。

当然柳夫人也不让他出去,在柳家的地盘,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被约束。

问荇继续忙着分拣手里的菜,把数量少不好存的放灶房,冬瓜白菜这类则堆仓库里,一直忙到了太阳落山,进宝他们出来活动。

问荇让进宝把所有鬼聚在家门口,约莫过了一刻钟,三个兵卒慢吞吞从田头来,黄参则领着他新抓到的小徒弟闻笛从小河边来。

“是又有什么事吗?”进宝有些紧张。

问大人昨日告诉过他们柳大人出现异状,暂时出不来,现在又把他们聚集到一块,估计是什么闹心事了。

问荇将现状简单同他们解释了一番,除去还在状况外的闻笛,每个鬼都被柳家突然造访的事实击懵了。

“去柳家!”

进宝听问荇说完,不禁睁大眼:“可柳家不是都是坏人吗?”

他记得柳家人明明是柳大人的家人,却总是想要欺负柳大人。而且柳家很有钱,问大人想要替柳大人讨还公道还非常难。

“不行不行,大人不能去。”

他着急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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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把你喊回去肯定没好心,又没柳大人给问大人帮忙。”

“就是。”

坐在门外的郑旺难得给进宝帮腔:“你去了,是等柳家人把你软禁,还是干脆给你下毒让你也成鬼。”

他之前听书就听过穷赘婿被不待见还被软禁,愤而投湖自尽的鬼故事。虽然问荇应当不会自尽,但要是被软禁,那真是叫鬼都救不了他。

王宁是为数不多反应过来的鬼:“你俩都想得明白,小问能不明白吗?”

“他是不得不去,毕竟是柳家赘婿。”

问荇平静道:“是王大哥说的这个理。”

“去也是个机会,正好要查我夫郎的事。”

“就,就别查了吧……”

叫闻笛的小篾匠声音细弱:“先安全回来比较稳妥。”

他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也知道柳家很厉害,还和问荇关系不好。

“想想他什么性子,要查你们压根拦不住。”

黄老爷子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小问啊,看来我得再教你些辨认毒药的法子,咱保住命要紧。”

“毕竟没了柳少爷,你去面对柳家人太难。”

“应当不至于。”

问荇按住狂跳的眼皮,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怎么所有鬼都觉得没柳连鹊,他会被柳家人活生生扒皮吃掉。柳夫人是想要柳连鹊回归他们的计划,不是要抓他去给柳连鹊再配次冥婚让他们做鬼鸳鸯。

“该死。”郑旺沉浸在自己的畅享中压根听不进问荇的话。

他越想越气,狠狠锤了下地:“柳少爷也出不来,难道我们完全没办法,就眼睁睁看着小问羊入虎口吗?”

“唔,羊入虎口是这么用嘛……”

进宝抠了抠脸。

柳家人是虎没错,但总觉得说问大人是羊也太奇怪了。

“我和你们说柳家的事,就是想求诸位祝我一臂之力。”

总算是把话题正过来,问荇松了口气:“都是朋友一场,你们应当也不忍我被困在柳家,或者让我夫郎出些好歹。”

“那是自然!”郑旺热血沸腾应和。

虽然问荇经常不做人,但他还不希望问荇早早做鬼。

进宝倒是品出来问荇的言外之意,无奈地抱住肩,一副小大人作派:“大人,你是又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事吧?”

“没错,柳家戒备森严,人不能带进去,也不能随意自由走动。”

问荇义正辞严:“所以我须得几位鬼与我同行,共同探查柳家的情况。”

“当然不愿我也不强求,有谁愿意去吗?”

“算我个。”

进宝有气无力举起手,小声嘀咕:“反正我说了不去,大人也会逼着我去。”

“我,我也去!”

郑旺性子虎,没多思考也开始应声。

他家之前只算小富,还没见过走不出来的大宅院长啥样,摩拳擦掌想去长长见识。

“阿旺去,那我也去。”

王宁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担心柳家还有什么陷阱或者可怕的邪祟,郑旺一不留神把自己弄得魂飞魄散,还是看着点好。

三个兵卒同生共死,向来一同行动,林大志也自愿加入其中。

黄参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也往前走两步:“别让柳家人下毒给你吃出好歹,我也去吧。”

“先说好了,一把老骨头折腾不起,打架我不掺和。”

闻笛默不作声,颤颤巍巍也往前迈步。

都去,那他也去。

虽然同行的郑旺的性格很可怕,但黄参现在也算他半个师父,他应该跟着去。

“呦,真是好兄弟!”

郑旺眼睛一亮,就要热情扑过去拍闻笛的肩,三个鬼拉他才将将把他从惊恐到魂魄变形的闻笛身上挪开。

可怜的篾匠被吓得眼神空洞,脸上出现扭曲波纹,黄参安慰了好久才让他冷静下来。

“等等。”

郑旺乐完才意识到不对劲,故作严肃又小心翼翼地问:“话说回来,我们该怎么去啊?”

几个鬼面面相觑,都没得出答案。

还好他早有准备。

众目睽睽,问荇微笑抽出压箱底的麻袋。

当然,没拿出给柳连鹊的那个。

“早给你们准备好了。”

“来吧,两鬼一个,选自己喜欢的麻袋。”

作者有话要说:

郑旺:用麻袋装鬼,好原始的方法。

进宝:!!!为什么连麻袋都不能一鬼一个,问大人抠死了!!!

闻笛:………(一想到要和其他鬼挤在一起社恐到晕过去)

第150章未知旅程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麻袋?”进宝呆滞地伸出手摸了摸,确认就是普通的麻袋无疑。

“麻袋。”

郑旺喃喃和进宝念了句,突然间如梦初醒:“你要拿麻袋把我们装过去!”

“我们好歹也是鬼,塞在麻袋里不合适吧?”

要是郑旺不是鬼,唾沫星子该飞到问荇脸上了。

“我夫郎都是这么去镇里的,你们不满意?”

“那,那柳少爷肯定不用和其他鬼挤在一起吧?”郑旺负隅顽抗,试图和问荇讲道理,“真要让我进麻袋,一鬼一个麻袋也不是不行。”

哗啦一声,问荇抖开麻袋,向他展示里面的模样:“装三个鬼都有余,只装两个算是便宜你们了,我哪来这么多麻袋。”

背着六个麻袋上街,实在是太过于奇怪,像拾荒的又像行乞的。

瞧着他的奸商嘴脸,郑旺气不打一处来,王宁和林大志倒是没太大意见,毕竟白天他们也没意识,就当大老爷们挤在一起睡觉了。

他们自觉选了个灰扑扑的麻袋,防止最后没得选还得藏在绣花绿麻袋里。

“……”

闻笛不介意麻袋,但介意和其他鬼挤在一起,求助地看了眼黄参,老爷子指了指穗黄色的麻袋:“罢了,挤一挤就挤一挤。”

进宝也随后反应过来,不再哭天喊地地抱怨,可怜巴巴抓着黄参的袖子,皱着小脸央求道:“黄爷爷,带我一起吧,我人小,不会挤太多位置。”

他才不要和郑旺那个讨厌鬼塞在一块。

郑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没得选了,瞧进宝明晃晃嫌弃他,他很不甘心。

他都没嫌弃这个装小孩的矮冬瓜邪祟。

“嘿,你小子还嫌弃我?”郑旺瞪大眼恶声恶气,一把抓住进宝后颈处的衣角,把小鬼童拎小鸡仔似得拎起来,“反正也没得选了,咱俩凑合凑合。”

进宝轻微挣扎了两下,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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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死鱼眼冒出些许祟气,稳稳从郑旺手里挣脱落到地上。

他跺了两下脚,嫌弃地整理了下背后褶皱的领子,鼓起腮帮:“我、不、要————”

进宝眼泪汪汪看向王宁:“王大哥,求你让我和你挤挤吧。”

“咱俩今天就凑一个麻袋里。”

王宁还没开口,郑旺倒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挑衅,不耐烦揽着进宝,揪起个绿色的麻袋。

“我不要!”

进宝还做过几年少爷,勉强有些审美,摇头拒绝:“这色你看着正经吗?”

哪有好人家背的麻袋是绿色的还绣花?

“那怎么办?”

郑旺为难地环顾四周,眼尖地发现放在院子里的桌上摆了个麻黄色的袋子,被理得整整齐齐。

虽然是素了些不够好看,但也还行。

“要不用这个?”

“其他你们选,就这个不行。”

问荇冷漠拦下郑旺蠢蠢欲动的动作:“这是我夫郎的。”

“好好好。”

郑旺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你夫郎的。”

“既然柳大人有麻袋,那大人其实是专门给我们都备了麻袋,大人还是惦记我们的。”

进宝努力想把问荇想得好些,可惜问荇不遂他愿。

问荇轻轻摸着鼻尖:“那倒不是,其实其他麻袋是拿来装番薯的。”

“可惜没换到什么番薯,刚好就空出来这么多麻袋。”

进宝:……

他诚恳道:“我现在不去了还来得及吗?”

一刻钟后。

“唔唔唔……”

“郑旺你你你给我过去点,怎么能这么挤!”

“我呸,你变成鬼火这么大点,还非要占大半的位置,进宝你好意思么?”

“我是邪祟,邪祟!!!占多点地怎么了?”

无视掉口袋里乱窜的狂躁光团,问荇冷着脸将绳子扎紧,顺道把两个活宝压在箩筐最下边防止他们掀翻箩筐盖子。依次往上摞兵卒二人和黄参闻笛。

黄参年纪大,闻笛性子孤僻,他俩的袋子最为安静。三个麻袋刚刚够放下,不多不少。

感觉到身上突然发沉,进宝拱了拱,意识到自己被问荇压在最底下,上面足足放了四个鬼。

“大人。”

他不可置信:“咱们交情这么好,你居然让他们坐在我头上,太过分了吧!”

问荇想了想,进宝说得也对。

于是他贴心提出来另个方案:“要不我把你们吊在箩筐上?”

正好他俩是最强的鬼,发出的鬼火更亮,问荇还能省下晚上照明的钱,一举两得。

郑旺吓得毛骨悚然,他相信问荇不是开玩笑,完全干得出这种缺德事:“不了不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特别瓷实。”

“那就好。”

耳根子终于清净,问荇满意地掂量下箩筐重量,往上边盖了麻布和几层换洗的衣服,再用最大的麻袋整个套住箩筐,用刀修剪到只留下可背的地方。

一来二去,光根本无法透入密密匝匝的布料里。

这么把麻袋拿去柳家还是显眼,但总归不会像之前进山那次一样白日被挑衅的人掀开,随后使得灵体魂飞魄散。

等到和长生会面时再去找长生要点掩盖鬼气的符箓,众鬼的安全也能得到些保障。

调整好箩筐后,问荇将小鬼们放出来透气:“过几日我会先去江安镇,需要你们在临行前确认好自身状况尚可,若是有谁出现不适提早和我说,就留在家里看地。”

箩筐里的麻袋迅速瘪下去。

“好!!!”

能待在村里的时间屈指可数,问荇先去粗略看了番地,和他想得状况大差不差,但老人家在价钱上暂不愿继续让步,有太多事要忙的问荇不愿过多分心,干脆搁置了买地的进度。

往后的几日,他加急处理家中堆成山的菜。

先用草薰了遍要存菜的地方,以防还有些将死的虫子作祟在瓜皮上打洞。

随后将部分白菜挑去明显腐烂的叶片,切段后放入水中加少量盐煮,煮熟放凉塞进便宜买来的腌菜的缸里,加上花椒辣子和醋调味后密封起来,存在最阴暗的储物间里。

整体还算顺利,就是中间出了点小状况。

第一批的白菜火候没掌控住烫得略微有些老,捞出来时已经不适合腌菜,害得问荇自食其果,连吃带往祝澈家送了几顿凉拌白菜和白菜豆腐汤。

冬瓜葫芦不用过多处理,直接搬到通风干燥的地方即可,等到葫芦风干还能挖籽出来种在地里。

随后问荇收了茬茅草盘算着顺道带给许掌柜,将后院里有碍观瞻的乱石碎木全都清理得一干二净。

黄参他们采的药也要带上,方便让许掌柜去研究药膳,柳家的迎春宴该准备还得继续准备。

忙完这些事已经要到了该和长生汇合的时候,柳连鹊没有丝毫要出现在他梦里的迹象,但问荇身上的伤奇迹般愈合速度快得出奇,只剩下肩头那道深深的撕裂痕还没掉痂,活蹦乱跳跑十里地完全不是问题。

“夫郎,是你在帮我吗?”

问荇点亮油灯,瞧着静静躺在桌上的香囊。

香囊只平稳地发出淡淡的荧光,缠绕着的红色丝线愈发鲜艳。

“你娘让我回去,我得去你家了。”问荇自顾自往下说,不指望柳连鹊能给出什么回应。

“我从不求神佛保佑,但希望夫郎庇佑我们此去安好归来。”

他们和所有的鬼,都能毫发无损。

说完这些,他站起身推门而去。

槐树下,衣衫破旧的男孩头发随意扎着,眼中闪烁出银色的光。

见到问荇,他扬起笑容:“大人,我准备好了!”

敞开的院门外,三个高大兵卒凑在一起,白发苍苍的老人盯路边的野草看得出神,闻笛和他们隔了很远,不安地缩着脖子朝问荇看。

“到了漓县,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话。”

问荇神色严肃:“保住自己的命再去查事,查不到也没关系,知道了吗?”

“明白啦,大人都说了三五次了,我们早都记住了。”

进宝吐了吐舌头:“柳大人现在不在,我们会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大人的。”

“快走吧,我倒要瞧瞧柳家有钱成什么样。”郑旺难掩兴奋,“据说那种地方连房梁都是金子做的。”

“我,我也会尽力。”小篾匠局促低着头。

虽然郑旺性子很可怕,但他知道他们都是很好的鬼,跟着去不会有事。

颜色各异的光团落入箩筐里,照得黑夜不再凄清可怖。

问荇背上箩筐,行走在茫茫夜色中,就如同第一次去往镇子里那样,重新踏上那条往返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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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次的路。

随着天色微亮,眼前景象由荒凉变得略有人烟,背后小鬼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减弱。

随着朝阳升起,问荇背后箩筐里的包裹瘪下去,他蹑手蹑脚推开醇香楼的后门,现在正是醇香楼筹备营业的时候,可今天的醇香楼前厅热闹得反常。

可挂在伙计们脸上的不是笑意,而是茫然与无措。

许掌柜好脾气,但牵扯上醇香楼的事素来也严苛,不会任由厨子帮工伙计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没个目的的闲谈。

是阿明先注意到了问荇:“问小哥!”

暗含着不安的议论声消下去大半,怎么说问荇也算半个他们头顶的人。

许掌柜没明说,但傻子都能看出来问荇要接管醇香楼的事八九成真。

阿明急匆匆拉着他到了角落:“掌柜的出事了。”

他满脸是无法遮掩的焦急:“子时的时候突然就晕过去,我和阿树晚上当职发现不对,已经把人送去医馆了。”

“其他人知道吗?”

问荇压低声音,看向远处的忙活着的伙计们。

许掌柜身体不好他也清楚,但没想到差成这样。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眼下醇香楼现在又出了事。

“还不知道,我怕许掌柜不乐意让人知道,和阿树给瞒着大家。”经历过几番大风大浪,阿明学聪明了很多,但面对眼下状况依然束手无策。

“待会就得开门了,我该怎么说才好?”

第151章胳膊腿儿

要是黄参还醒着,问荇能多问两句许掌柜详实的症状,但现在已经天亮,只能先相信郎中妙手仁心。

“你和他们说许掌柜为了忙迎春宴的事出去谈药材生意,归期得看生意谈得顺不顺利,今天照常开业,半刻也别差。”

“那谁管酒楼里边大小事。”

阿明忧心忡忡,他们这群伙计只学会怎么听命,压根不会派活。

“我管,。”

“掌柜要责罚就我来担。”

事急从权,麻烦事还不是派活,而是要有人有胆子去挑大梁。

问荇快速扫了眼今天当班的伙计,娴熟地点出每个人名字,并且粗略估算了下,给他们派了今天该做的活。

“赵大,二楼的桌椅全都摆整齐些,李老四把招牌擦一擦,我今早瞧着脏了。”

他看向偷摸着犯懒的两个厨子,语调严厉起来:“做饭的都别在前厅晃悠,回后厨帮衬着熬汤。”

“我们马上去。”

两个厨子一激灵,晨起的困倦烟消云散。

刚刚还人心涣散的伙计们得了令,瞬间安定下来拧成股绳,投入到今日该有的忙碌之中。

看到问荇,就和看到许掌柜亲自来了一般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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