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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吸了吸鼻子,突然感觉有些眼睛发酸。

安排完差事,问荇去和库房核对了今日进货的概况。

他手里没有醇香楼的账簿,但做出的副胸有成竹模样还是让管库房的生生捏把汗,对账对得丝毫不敢懈怠,送走问荇时还在想自己有没有哪里错漏。

问小哥平时和和气气,认真起来还挺可怕。

后厨向来不用多操心,厨房没好贪好捡的油水,厨子们是醇香楼最安分的一帮人,问荇只是稍微去里面转了圈,听厨子们讲最近药膳的事。

“有些眉目了,但还需要试验几日。”掌勺老祝不清楚许掌柜生了病,乐呵呵同问荇抱怨他,“老许怎么突然就跑出去谈生意,我还想和他说说有些药材怎么搭才好。”

“麻烦让账房把药膳菜谱抄份给我。”

好巧不巧,问荇身边就带了个郎中,黄参能帮忙把关药材相克相辅的量,确保药膳不会因为用药出错适得其反。

“好嘞。”

离开后厨,问荇点了下损坏椅子、杯子的数目记在心里,醇香楼今日的营业已然彻底步入正轨。

前厅坐得满满当当,客人们都一派和气,也没出酗酒闹事的麻烦,伙计们该传菜的传菜,该打杂的打杂。

就连没事做的问丁都迈开小短腿,跌跌撞撞去给其他孩子塞蜜饯吃。

“许掌柜在哪?”

问荇从阿明那问到了许曲江的去处,喝口水缓了下气,马不停蹄朝着医馆赶去。

医馆里。

许曲江还在沉沉睡着,郎中去醇香楼吃过饭,但不认得问荇,所以还对他非常警惕,只含蓄和他说了许掌柜身体状况。

“会醒的,但以后可不能再这么操劳。”

临近中午,许曲江终于缓慢醒转。

他费劲起身,头脑嗡嗡作响,脸色依旧极差:“我是在哪?”

坐在一旁的问荇赶紧起身扶住他:“掌柜小心。”

“你昨晚晕过去了,是阿明发现不对,送你来的医馆。”

“现在几时了,醇香楼怎样?”

许曲江反应过来后头件事是操心醇香楼,没了他,他怕醇香楼忙中出错。

“正午了,楼里一切好着,掌柜的先躺下休息。”

虽然许曲江依然不放心,但头晕眼花的还是依言躺回床上。

问荇借口去喝口茶润嗓子,轻手轻脚出门询问郎中:“我们掌柜究竟怎么回事?”

郎中听他和许曲江交谈起来熟络,终于肯和问荇说些详细的实情:“没大病,可小毛病不少。”

“他肯定经常生气,这肝也太差了,胃也有问题,加上又睡得少,所以才会操劳过度晕过去。”

郎中给许曲江开了副药,叮嘱问荇:“服药倒是次要的,主要还得是多休息到点就去睡觉,他这岁数算不上老,也不是不能调理过来。”

问荇谢过郎中,拿着药房重新回到屋里。

郎中说话的声音不小,仿佛就是故意为让许曲江听个明白。许曲江坐在床上,脸上难得露出些茫然又惆怅的模样。

“我听见了。”他早有预感,终于还是到了这天。

终于,他重重叹了声气,看向问荇:“小问,还好有你在。”

“往后得靠你了。”

当时只是收下问荇的几筐豆芽,多听问荇说了两句话,没想到往后会引来如此多的连锁反应。

少年郎原本脆弱的根基变得稳固,枝条抽长,根深叶茂,逐渐要取代他这棵老树成为顶梁柱。

“掌柜先养好身子,我还没这么大本事。”问荇听懂了许曲江的言外之意,“但只要掌柜愿意,我会加紧去学如何管事,但在此前我需得回趟柳家。”

“去柳家?”

病时迟钝的头脑险些宕机,许掌柜敏锐的嗅觉让他隐约察觉到不妙:“他们喊你回去做甚?”

问荇垂眸:“不知道,说是柳夫人过四十生辰宴。”

“……走,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回醇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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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掌柜越想越奇怪,实在是躺不住,趁着力气回笼努力起身,问荇赶紧上前给他借力。

“再躺会。”

郎中端着药出来,面露不赞同:“老许,你要爱惜自己身子骨,今天能缓过气来,以后再晕过去就未必缓得过来了。”

“镇里就你家饭最好吃,你没了我上哪吃去?”

“说的是,不会有下次了。”许曲江接过药一饮而尽,露出个笑来,“但哪怕我不行了,醇香楼也会在,往后还得多让他们岁数小的多干活。”

总有人会顶上来。

到了醇香楼里,许曲江强撑着让气色好了很多,有问荇和阿明替他打掩护,顺利瞒过去了热情问好的伙计们,所有人只当他出去谈药材生意无功而返又过于疲惫。

关上门,许掌柜终于敢和问荇说柳家的事:“怎么,他们喊你回去是要给你立规矩?”

他满脸忧色:“有些大户人家就是见不得在外的赘婿过得好,隔三差五都要喊回家敲打番。”

若真是这么单纯倒好办了。

问荇含糊其辞:“兴许是,反正害不了我命就好。”

许曲江脸色都变了:“你心也忒大了,别看大户人家表面上都光鲜,用来惩治人的手段一套一套,万一把你打出好歹怎么办?”

“掌柜的,那是我夫郎家。”

问荇忍不住提醒许曲江。

真是奇怪,明明许掌柜的命是柳连鹊救的,可许曲江却一直都对柳家态度防备,甚至还有恶感。

“我知道,但柳少爷是柳少爷,柳家又是另回事。”许曲江犹豫了下,终于下定了决心。

“有些事我没同你说过,怕说了不妥,但我觉得差不多是说的时候了,免得你对柳家没戒心。”

“柳家那老二在我眼皮底下砸过店,虽然不是我家店,但当时瞧着和个无赖似得。”

彼时的许曲江在别的地方开着家很小的破败酒馆,柳携鹰也只有十一二岁,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却有胆子带着群下人直接砸了人家香粉铺子。

原因无他,就是路过嫌香味不合心意,嫌那家老板没搭理他。

经营香粉铺的是个哥儿和他相公,俩人也是外来的势单力薄,连旁边的许曲江看不下去试图要劝架,也被波及让家丁揍了两拳。

后边柳家也善后了,只是柳二少爷没来道歉,据说是被禁足了,来的是他大哥柳连鹊。

大少爷倒是态度客客气气,连他这被波及到受了轻伤的商贩也赔了钱。

这也是他和柳连鹊头次见面。

柳家在许曲江眼里素来都是个冷漠又纵容自家儿子胡作非为的形象。虽然听说柳家待几个少爷没有偏私,但许曲江对此持向来怀疑的态度。

什么禁足,分明是赶着让能担事的替这二世祖擦屁股。

“千万得小心,要是柳二心情不好来找你麻烦,柳家人肯定不会管。”提起柳携鹰,许曲江的态度怎么都和缓不起来。

每次听说柳携鹰胡作非为的事迹都能刷新问荇认知,他压下心底的嫌恶,脸上微微诧异:“原来是这样,那我得多小心柳家的二少爷。”

即便问荇口头承诺了,许曲江还是千般万般不放心,黄昏时将问荇送到酒楼门口,依旧殷切地嘱咐他:“平安回来最要紧。”

他偶尔对问荇的印象还留在当时背着豆芽菜的瘦弱少年上:“你这胳膊腿儿的也不结实,别有个好歹。”

难得许掌柜肉麻成这样,问荇硬着头皮连连应下,保证不招惹柳二少爷让自己被打折腿。

箩筐里头刚醒过来的鬼瞧他被追着念叨都乐翻了,郑旺憋笑的声音不住从箩筐里传来。

进宝咯咯笑着,掐着嗓子调皮地学许掌柜说话:“瞧大人这胳膊腿儿的也不结实————”

“别有个好歹!”郑旺心领神会接着他话说,随后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问荇你也有今天……!!”

怎么会有人觉得问荇这身板差,是得多操心问荇。

许曲江自然听不见箩筐里的动静,但他瞧着问荇的箩筐,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又维和:“这里边又是什么宝贝玩意?”

他记得上次问荇带的是南瓜,要是把南瓜拿去当寿礼,他真的担心问荇被穿小鞋拉去配冥婚。

“没什么宝贝玩意。”

问荇咬牙,微笑着一字一句道:“几个冬瓜,本来是拿来卖,可我早上看已经有些放坏了。”

“打算找个野地丢掉。”

欢乐笑声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种身板差,叫许掌柜觉得你身板差。

进宝:我成冬瓜了o.o

郑旺:你本来也是矮冬瓜。

进宝:那,那你就是大冬瓜!!!

闻笛:……(他们怎么接受得这么快)

第152章孑然一身

“你带的是什么东西?”

“冬瓜。”

长生瞟着一箩筐“冬瓜”无语凝噎:“我需得提醒你,我是道士,不是傻子。”

谁家冬瓜会冒出来祟气和怨气啊!

“好吧,几只鬼。”

问荇只能实话实说:“我怕路上不安全,就把他们都带上了。”

“道长好啊。”

郑旺自来熟,瓮声瓮气热情地同长生打招呼。

“喂喂喂,你怎么可以和道士打招呼,显得我们没骨气。”

进宝不满,又遇到了这个差点把他送走的臭道士。

“这有什么。”

郑旺不以为意,只要不抓着符箓追着他跑,道士就是好道士。

听着两人拌嘴,长生已经不想说话了,那只受伤的眼睛隐隐发疼:“问荇,是我最近招惹你了吗?”

他真诚地发问。

“和道长没关系,主要是我得去柳家,实在是怕柳家人耍阴招。”

长生听完前因后果,右眼疼得几乎要睁不开,想眼睛一睁一闭就这么过去,再也不用管问荇的破事。

问荇是什么运气,才会几乎同时摊上一大堆倒霉事,这已经远超出他能演算出的范畴。

“先把孩子们送走,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

问荇见他也没想出好主意化解,提醒他做正事。

长生正好想得头疼:“好吧,我们去找那姑娘。”

六个鬼从箩筐里出来,浩浩荡荡跟在问荇身后,场面壮观得长生贴着墙不想和问荇走在一块。

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慈幼院旧址附近的官差已经被谢韵调走,简陋的围栏也尽数拆除。

无面少女孑然一身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对问荇身后高大的鬼怪忌惮,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这几位是……”

“我的朋友,我是来向你履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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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话音落下,长生将一张缠绕着滔天怨气的符箓抽出。

女孩周身气场骤变,脸上隐约浮现出五官来,眼里充斥着恨意和不甘,几乎要淹没理智。

这股气息太熟悉了,和她在病榻上苟延残喘时遇到的一模一样。

“这是影响县丞批文的罪魁祸首,亦是它作祟害死你们。”

“虽然寻找教唆他的道士还需时间,但我们不会放弃追查,希望它能让你们瞑目。”

县丞本身的魂魄是无辜的,谢韵正扣着人想办法判得尽量公允,这便不是问荇能插手的事了。

少女身后一个个浮现出幼童和婴儿,她蹲下身,和孩子们齐平。

“阿姐找到了。”

每个小鬼和怨念眼中都是滔天恨意,有些甚至掩盖不住怨气,白森森的牙呲向符箓上附着的那团怨气,想把邪物活生生撕碎。

他们等这天等了太久。

可孩子们没一个失控上前,反而是全都聚拢在少女身边,等少女继续往下说。

引渡小鬼们的符文已经准备完毕,只要邪物消散,他们就能踏上去往来生的路。

“都上去吧,你们往后就不用困在这了。”少女笑道。

“你们……不是我们一起去吗,姐姐,那你呢?”

年长些的孩子不安地问,她因为后颈处长着瘤,不得不费劲地低头无法直视少女。

“姐,姐姐……”有疤的男孩突然有些害怕,无措地跑到少女面前,抓住她的衣角。

“去吧。”少女抚摸着男孩的头,声音温柔,隐约带着哽咽。

“你们先走,阿姐马上就来。”

说罢,她缓缓起身看向长生。

“道长,请吧。”

“我不要走,我要姐姐。”

一个女童小步跑上前去,靠着少女的胸口失声痛哭:“阿姐骗人,说了我们要一起走。”

“阿姐不骗你们,阿姐只是晚些时候走,我们说好了,你们要做阿姐的哥哥姐姐,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仍然心有不甘,希冀等到真凶落马,替这些懵懂的孩子们见证后再含笑上路。

孩子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哭着闹着抓住少女的衣服、袖子,希望和她永远在一起。几十年的时间下来,他们早已是家人。

最后,还是岁数大点的孩子渐渐冷静下来,看出少女的为难。

她跪在地上,冲少女重重叩头:“阿姐,那我先去了,等下辈子再遇着你,我,我……给阿姐挣大钱。”

她抽噎走到符箓跟前,眼神中瞬间充斥着怨气,如同扑火飞蛾冲向符箓,化成桎梏死死钳制无名邪物。

有人开了头,陆陆续续其他孩子也效仿叩头,哭着道别。

“阿姐,我要去很多地方,往后不要你给我说故事,我给你说故事。”

“我请姐姐吃好吃的,馒头饼子都能随便吃。”

“说好了,阿姐你不能忘了我!”

“说好了,我们都说好了。”

无面少女咬着下唇,一个个喊着他们名字,凌乱打结的发丝掩盖住眼中不舍的情绪:“你们要让阿姐过好日子,自己要先过好日子。”

“阿姐往后一个个来找你们吃馒头,听故事,也跟着过好日子。”

哭声渐弱,小鬼和祟气组成的枷锁看似分散又脆弱,实则疏而不漏牢不可破,钳得强弩之末的邪物发出阵阵哀鸣声。

怨气重新化成畸形怪物模样,挣动着想要摆脱这群因他而生的冤魂,却只是徒劳无功。

“嗬……”

长生嘴里念着问荇听不懂的话,除去祟气碰撞的声音和长生的低语场上再无杂音。连最聒噪的郑旺都歇了声,无言瞧着眼前悲怆的景象。

随着邪物消散,小鬼们身上的怨气也跟着抽离符箓,化为澄澈的鬼火在天空中盘桓,久久不散。

唯有少女还有人形,仰着头眷恋看着她护了几十年的孩子们。这条很长的,她陪着一起走的路终究是到头了。

所有人和鬼的注意力都在符箓与鬼火上,问荇突然感觉腰间的香囊微微抖动,可低头却没发现异兆。

没了要保护的人,少女身上的尖刺也收起大半,她看向问荇和长生,面露歉意:“之前是我对二位态度不好,二位还愿尽心尽力帮我们,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听说要以身相……”

“这就不必了。”

长生吓出浑身冷汗,赶紧制止少女危险的想法。

问荇身上已经有鬼桃花了,再出来鬼桃花只能跑到他身上。

讨不到媳妇的郑旺倒是两眼放光,可也清楚少女感激的对象不是他。

少女话锋一转:“但我可不乐意以身相许。”

“瞧着你们也不用我以身相许,慈幼院留有一物,兴许对你们更有用处。”

长生松了口气,不是以身相许便好,少女掏没用的东西给他他也认了,本来也没指望回报。

“慈幼院中央的五尺地下埋了条百衣帕,据说是慈幼院每到一个孩子,就从孩子的襁褓或者衣领上剪下一块布织上去,以保佑孩子们往后平安。”

“我本以为只是个传说,但死后发现躲入其中的确能够规避道术侵扰,庇护灵体。”

这也是之前来过几次有点本事的道士,却连慈幼院孩子剩下残念都没伤到的原因。

“我想几位认得这么多鬼,这件帕子或许能帮上忙。”

还真是好东西!

但郑旺有些疑惑:“会不会是因为帕子上有小孩衣角,所以孩子成了鬼才会受帕子庇佑?”

如果只能保护孩子,对他们也没作用。

“呵……这位公子一看生前就家境不错。”

少女轻笑,刺了郑旺两句:“慈幼院这地方远比你想得不规矩,都是想到才会剪布缝帕子,我们的命比麻草都不值钱。”

“因为被忘掉没被缝上去的衣角多了去了,莫名其妙死的孩子多了去了,他们照样能获得庇佑。”

郑旺讪讪缩回脑袋不吭声了。

问荇谢过少女:“多谢姑娘,此物的确对我们有帮助。”

“你也帮了我们两次,还没问你名姓。”

“慈幼院的孩子向来无姓,有些后边可能会给自己取个,但我没来得及取。”

“名字倒是有,我们名字都是按送来的那日那月喊的,重复了就把岁数大的前边加个大。”

“我叫大十五还是大十六?”她莞尔一笑,“早不记得名字了,他们知道喊我阿姐我觉得就足够。”

“这名字晦气得很,往后和公子也不常见,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等我后面有出息,送阿姐个好听的名字和姓。”

有个浮在空中的鬼火小声抗议:“阿姐才不晦气。”

“你给我取名加姓想占我辈分,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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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因病痛折磨沙哑的声音似变得清脆了些:“好了,再拖天都要亮了,别在这磨磨蹭蹭的。”

“相信阿姐,咱们往后谁也不吃苦!”

被净化怨念的小鬼们平和了许多,利落些的说了告别的话,在长生的引渡下渐渐消散在夜空。

还有些粘人的娃娃不肯走,得少女拉下脸凶两句,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问荇仰头看向上浮又消散的灵魂,宛如一盏盏绚丽的天灯。

最后只剩下那团疤脸男孩变成的鬼火磨磨蹭蹭,不管怎么说都不肯上路,不停在周围转悠。

他记事起就是跟着姐姐,他不知道离开姐姐该怎么走,他明明可以保护好姐姐的。

“一月,听姐姐的话。”

女孩也舍不得孩子们,可她别无它法。

小男孩在少女眼前恋恋不舍又绕了两圈,犹豫着开口:“我听话,姐姐也要。”

“姐姐,一定过好日子。”

姐姐后面可以不来找他,但是不能过得不好。

“知道了。”

听到少女郑重的承诺,一月这才放心地消散在这不平静夜晚的末尾中。

是不是真有这么多好日子过谁也不知道,但有盼头的日子真是太重要了。

少女朝着两人行了个礼:“我等二位的好消息。”

随后毫无畏惧地转身,消失在慈幼院坍圮的墙间。

她孑然一身出来,孑然一身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月末可能抽个奖,问问大家是想抽点别的还是抽jjb。

抽别的话抽一个幸运鹅报销书/盆栽。

书的话《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小王子》/《鲁滨逊漂流记》三选一,最近看过或者重温的书里面比较喜欢的三本,你挑好版本后我报销,价格50往下都行。

不感兴趣/已经看过可以换成30r上下自选盆栽一个。

不方便收货/植物杀手我直接打30r也行。

如果抽jjb的话就和之前一样,订阅到了大概率都能抽到的。

——————

ps:植物杀手可以试试先种土豆大蒜木耳菜这种,真的很好养,但是吃的话要谨慎,尤其是土豆。

我妈之前要刨种在绿萝盆子里的土豆,我和我爸两个人才拉住……

观赏类可以看看多肉芦荟兰草球藻和绿萝,那种开大花的观赏类绣球蔷薇牡丹啥养不好会在室内摆烂不开花,甚至猪笼草会把自家袋子都扔掉o——o

第153章真的不贵

“确实有些作用。”

长生摆弄着这条所谓的百衣帕,约莫有成人两个巴掌大,零零碎碎拼着或大或小的各式布料,肉眼可见年岁久远,中间最老的布料已经开始风化腐烂。

“老物件放得久,有时就不单单是个物件了。”

长生屏息凝神,淡蓝色的气萦绕在百衣帕周围,良久后他缓缓收手。

濒临破碎的布料重新紧密织起,帕子上颜色灰败的布料也隐隐出现光泽。

“我试着修复了其中的灵气,但仍不可大力扯动帕子,要是破了边碎了角,帕子效用就打折扣了。”

“以及……”

他打量着问荇身后的“人山人海”,眼角抽搐:“你确定要这么带他们上路?”

“那道长还有别的办法?”

问荇虚心求教:“我不通术法,这已是我能想到最万全的法子。

什么没办法,压根就是在等他帮忙!

长生咬咬牙,肉痛地咬破手指,掐了个诀指向百衣帕。

“本就是容纳魂魄之物,自然可以用于暂时让灵体白日依存于其中,但寄存六个魂魄最多只能撑半月时间。”他黑着脸,“半月后百衣帕将彻底失效,你好自为之。”

“半月足够了,多谢道长。”

柳夫人四十寿宴最多名正言顺留他三四日,再想留人柳家得费心找借口。

“你客气起来准没好事。”

长生悻悻收手:“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我们算是方向一致,若是你在柳家查出什么别吝于告诉我便好。”

他给了问荇几张保命的符咒,随后带着鸽子扬长而去。

“下次再会,愿你能寻得柳暗花明。”

长生看向前方冉冉而出的红日,略微有些出神。若是一切冗杂糟糕的事都能得以平息,那该有多好。

一个时辰后。

镇口。

“我脚程慢,来晚了些。”

问荇背着系了条麻布的箩筐,冒冒失失推开人群,慌乱跑到辆华贵的马车前。

高头大马踏着蹄子打了声响鼻,车夫瞧着问荇,心里涌起些轻蔑来。

能料到这穷赘婿离了柳家过得不好,没想到能差成这样————衣服料子怕是半年前的,袖口处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最多十来文一双布鞋上还沾了土腥,发带也用旧了舍不得换。

那身后的箩筐尤其瞧得寒碜,他们家喂少爷们养的狗都不用这种材质的破筐子。

眼前的青年一身行头都不过百文,再好看的脸都掩盖不了穷酸气。

问荇其实刚舒舒服服在路边吃了碗馄饨,虾仁肉馅的,汤里还放了小银鱼,还只要几文钱。

他的匆忙模样自然是装出来的,但眼睛抬得比马的眼睛还高的车夫没看出端倪。

车夫一拉缰绳,骏马扬起蹄嘶鸣,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其中除去吓得后退半步的人,也不乏惊艳羡慕者。

“这是哪户人家接人,瞧着不简单。”

“是啊,那马车轮子怎么还油亮亮的,估计主子挺有钱。”

车夫得意扬着眉毛,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引来人们的注目礼。依傍着柳家,连他这种最下等的仆从都显得金贵了些。

毕竟他身上的细麻衣服可比穷赘婿身上带补丁的料子值钱。

思及此处,车夫油然而生种优越感来,丝毫不管路人们也只是瞧瞧,随口说两句后便各忙各的离去了。

问荇捂着包裹垂下脖子,一副不习惯被注视的模样:“我们快些走吧。”

“急什么,反正晚上之前到就好。”

车夫没来由地想挑两下赘婿的刺,他半眯着眼睛:“你不会还没回过柳家,不知道路程长短吧?”

“……是没回过,我最近都在家里种地。”

手指紧张地搅在一起,问荇急得脸微泛红:“想着自己挣钱,不敢劳烦柳夫人。”

不远处的馄饨摊上。

阿明勺子里的馄饨“咕咚”掉回碗里,他难以置信地和同来的伙计对视。

这含羞带怯,胆小畏缩的家伙是问荇?

两人大眼瞪小眼,阿明搅和着碗里的馄饨,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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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我早上没睡醒……”

“那,那我估计也没睡醒。”

另个伙计掐了自己把,疼得呲牙咧嘴。

他们僵硬地吃着碗里的馄饨,压根不敢回头看,拼命寻别的事移开好奇心思:“老板,加点葱花。”

“我也要加!”

“哼……”

见问荇软柿子到阴阳起来都无趣,车夫红糟糟的鼻头鼓起,随后鼻孔重重出气:“你倒是死心眼,有柳家这大树不依靠,等着守那几亩地混吃等死。”

“好了,上车吧。”

他不想再听问荇多说话:“待会去柳家的成衣店给自己挑两件好些的成衣,你这衣服可不能见柳夫人。”

“柳夫人说了,让你随、便、挑。”

问荇默默点点头。

车夫的脾气不好,每次有些牛羊鸡鸭拦路就得不耐烦大声骂两句,弄得问荇想睡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成衣店门前,问荇跟在车夫后头,瞧着车夫慢悠悠在腰间摸索,随后递过去象征柳家身份的玉牌。

“原来是问公子,请。”

成衣店的掌柜是生意人,态度比车夫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客客气气把问荇迎到跟前:“公子看上什么尽管挑,要是拿不定主意,小的也可以给您说道说道。”

“我不会挑衣裳,你来说就好。”

问荇环顾四周,这家店装潢气派,连分门别类的牌子上都烫着金,一件最普通的衣裳怕是能顶寻常百姓几月饭钱。

掌柜满脸堆笑,把他拉到排颜色鲜艳的衣服边,拉起件明黄色长衫:“这些都是绸缎织的,显贵气!”

虽说喜宴是要穿得喜庆,但眼前的服饰花花绿绿鲜艳得过分,倒像是些纨绔子弟爱穿着显摆的。

成衣铺掌柜但凡真心和他推荐衣服,肯定不会推荐得如此艳俗。

问荇眨了眨眼,面露难色:“好看是好看,但都晃眼睛。”

“毕竟是回去看我娘,她嫌我张扬怎么办?”

掌柜是个人精,笑容僵了僵,背后出了深冷汗。

是了,这赘婿不上台面不受重视,但总归能把柳夫人喊声娘,万一让柳夫人怪罪他轻慢就不好了。

本来只是个可使也不可使的小绊子,还是老实伺候吧。

“还是问公子想得周到,这些不喜欢,刚好咱家还到了批新衣,这边请!”

问荇懵懵懂懂走过去,从些瞧着素淡的衣服里挑挑拣拣抽出件水红色的长袍:“就这条。”

长袍的衣襟袖口是喜庆红色,上面纹了水红色的云纹,料子摸起来柔顺得恰到好处。

掌柜心里暗骂了句。

傻小子运气真好,歪打正着挑了里边最贵的一件,他要是拿去卖值三四两银子!

“就这件,还是看看?”

他不死心地问:“我库房里还有好多。”

“不麻烦开库房了,真要说,我觉得这件也好!”

问荇听闻,又抽出件衣服,看得掌柜和伙计脸色煞白。

奔丧就算了,谁家寿宴穿白底黑边的衣服去?!

想着柳夫人震怒的脸,成衣铺掌柜立马歇了让问荇换件衣服的心思,唯恐他再挑出些惊世骇俗的衣裳来。

问荇又选了鞋子和其他搭长袍的着装,件件选得掌柜心头滴血。

要不是瞧问荇不像机灵人,他都觉得是被故意使绊子了。

虽说柳家给了他十两银子让问荇随便选,照理他至少能留五两藏私,可问荇这一圈选下来,他几乎不剩什么钱好贪,美差成了坏差事。

可见到问荇换完衣服出来那刻,他清楚自己能完美给柳家交待,心里倒是宽慰了些。

除去微弓的背和飘忽胆怯的眼神,完全就是个俊秀公子模样,衣服衬得他红唇皓齿,耀眼似红绸上的滚金刺绣。

他甚至觉着就算是穿那些大红大绿的衣裳,问荇也能把艳俗穿成明艳,将留连花街酒肆的纨绔公子样穿成让人掷果盈车的少年郎。

“真好。”成衣铺掌柜看得眼睛都直了。

要是问荇能把他家衣服穿出去在街上连着走半月,他甚至乐意再贴点钱给问荇。

可这也只是想想,毕竟再好欺负也是柳家的赘婿,而且瞧着憨傻。

问荇对着铜镜把长发束成冠,过于规矩的模样反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现在能体会到柳连鹊披散头发的感觉了。

“就这样,别碰发冠我的爷。”

见他下意识要把束发解开,成衣铺掌柜慌忙制止:“要去见柳夫人,不能披着发啊。”

“哦……”问荇遗憾地垂下手。

“我头次穿这么好的衣裳,有些穿不惯。”

“总要习惯的。”掌柜将他送到门边,瞧着他姣好面容,心疼地替他扶正歪掉的腰带。

好好一俊俏少年,偏偏活成这邋遢模样。

连过路人瞧见问荇都频频侧目,以为是哪位新来此地的小公子。连方才瞧不上问荇的车夫态度都恭敬三分:“问公子,我们该走了。”

“多谢掌柜。”问荇眼睛明亮,看向成衣铺掌柜有些愧意。

“我知道掌柜这的衣服不便宜,让掌柜破费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看着他真诚到天衣无缝的笑容,成衣铺掌柜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不贵。”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挑瞧着最贵的!

第154章这是何意

“问公子在屋里头先稍作休息,柳夫人那头还在用晚膳。”

屋里缭绕的檀香混了些微苦气息在红木的家具上盘桓,问荇的呼吸声放缓,小心推开虚掩的窗。

随着些许微风渗入沉闷的卧房,他的呼吸总算是能松快些。

问荇将窗边枯萎的兰草挪到旁边,没来由觉得这兰草很像柳连鹊窗前的那株。

但他所在的并不是柳连鹊的卧房,更像是很久没住过人的客房。即使静心打扫还熏香遮掩,都有种挥之不去的淡淡陈腐味。

很像柳家给人的感觉。

新收拾的客房连烟火气也没有,更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问荇担心隔墙有耳,谨慎地转了圈便放弃了找寻。

他出不去屋,但能让鬼出去探查。

问荇用帕子唤出进宝和郑旺,借开合衣柜的噪音掩盖低语:“你们去院子周边探查,千万不要去其他地方,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

“我没感觉到什么不对,去远些也……”

郑旺对上问荇严厉的眼神,讪讪住口。

“这里不是禾宁村。”

问荇缓缓关上衣柜,发出阵呜呜咽咽的吱呀声,随后不再开口。

“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进宝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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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荇用意,抱着臂提醒郑旺,“就咱俩厉害点,大人为什么只喊咱俩出来,你不清楚吗?”

问荇是怕柳家耍花招,其他小鬼贸然出去遭不测,连还手的力气也没有。

郑旺终于谨慎起来,两鬼尽力地掩盖住怨气祟气穿墙而出。

问荇将帕子收在胸前,神色如常收拾着自己带来的衣物和剩下的一百五十来文。

时间分分秒秒流淌,他数了两遍带来的铜币,进宝和郑旺回来了两趟,均是一无所获。

“往后再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了。”

郑旺飘来飘去,觉得柳家每个角落都似曾相识,每条道都好像走过一趟,要不是进宝记性还行,他俩险些找不到回来的路。

他们涉足的还只是柳家的一个小院,这家人活生生把家里头弄成了园林的模样,出去趟得累得半死。

之前高低也是个少爷的进宝也哭丧着脸:“大人,这家下人瞧着真吓人,个个都脸上挂着一样的笑,走路的动作也一样。”

他想回家了……

问荇点头示意自己知晓,拿出帕子将他们收回。

柳夫人仍旧未归。

问荇靠在窗前,袖口处精致的图案肆意压在腕下,被打理整齐的冠发也略微凌乱,有几缕落在他的耳畔和颊边。

如果他没猜错,柳夫人今晚是不会来了。

若是真要他见柳夫人,早就该把他拉去打理衣物和头发,不会这么晾着他,甚至连门口盯梢的小厮都悄然撤去。

可他不能睡,柳夫人只要说了要见,没见之前他都必须遵循礼数。

正在他盘算着要不要再放鬼出去探虚实的空当,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提着盏镶金座的灯笼闯进偏僻的小院里。

问荇眼珠微微动了下,捕捉到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心里涌起一顾厌恶。

他缓缓起身合窗,随后召出进宝和五个小鬼,嘴唇微动。

去吧。

憋了几天的众鬼难掩兴奋,迅速抱团开始搜查院内。

“问小哥刚不是才喊我们小心些,怎么突然就没事了?”

郑旺困惑。

“嘘。”

进宝示意他小声些,可他也摸不清状况。

“回去再问大人,咱们动作快点。”

“有,有人。”

闻笛躲在其他鬼后面,胆怯地指着前面。

冬天的院子里光秃秃的,他们前面站着个面容算得上俊秀的男孩,瞧起来比问荇岁数还小些,正目不转睛朝问荇休息的屋看,那眼神让闻笛毛骨悚然。

就像村里头最顽劣残忍的小孩突然发现好看的花,漂亮的蛾子,饶有兴趣伸出的那只脏兮兮的手去抓一样恶心。

“怕什么,他看不到我们。”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郑旺还是带头小心翼翼避开眼前这个瞧着让鬼不舒服的华服少爷。

男孩手里抛动着只不知是玉蝉还是玉鱼的饰品,看得穷苦人家出身的王宁心惊胆颤,唯恐那块好玉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只玉蝉放到他们那会,贵重得能救上百户人家不被饿死。

锦衣男孩左看右看,眼中突然流过丝恼怒,毫无征兆地狠狠将手里上好的青玉砸在光秃的树干上。

树干微微震颤,精巧的玉饰碎成十来块,众鬼得以看见这大块的玉里头居然毫无杂质,剔透温润。如此好的玉男孩丝毫都不心疼,就像砸的只是个不要钱的泥人似得。

王宁和林大志忍不住痛心地闭上了眼,不想去看男孩接下来的动作。

连进宝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小声嘀咕:“这是谁啊……”

真奇怪,这张脸怎么有些面熟呢。

“走吧。”黄参重重叹气,“别在他身上生气,不值当。”

看这种败家子败家,只会气到自己。他瞧这孩子只有十七八岁,身子骨表面上还好实际里边亏虚得紧,就和晚秋的有些野果是从里头开始烂的一样。

都是喝酒纵欲的报应。

众鬼回过神来。

他们塞了一肚子气离开,往外盘查得反倒更卖力起来。

问荇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里的波澜已经被压抑下去九成,他干脆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柳家的金疙瘩能到处乱逛跑到他这,说明现在的柳家还算安全,可以让小鬼们加紧查探。

他瞧见那张和柳连鹊有几分像的脸,就觉得无比讽刺。

柳携鹰,柳连鹊的二弟。

此人嫌柳连鹊管他,和他说道理,一个哥儿和他抢当家主的权利,甚至可以缺席他同父同母亲哥哥的葬礼和头七,整日整夜流连花街酒肆。

柳连鹊葬礼那天,就连他还不懂事的三弟都替他跪了一日,最愚钝的家仆都知道哭上两声,可柳携鹰就是不知。

对付这种纨绔公子很难也很简单。

难是因为他背后靠着庞大的家族,简单是因为只要稍微拂他的意就能让他不顺心大半日。

柳连鹊是君子,他不是,他不介意在查事情的时候顺道多给柳携鹰添堵。

听到门外重新传来响动,问荇拿起桌边刚泡好的茶,瓷白茶盏虚搁在唇下,又被缓缓放在桌边。

“去死,去死!”

柳携鹰怒气冲冲跑出院子,又踢翻一盆开败的牡丹花,两个守在院口的家仆赶紧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刚刚是柳携鹰听说赘婿来了要去院子看,是那姓问的赘婿惹他生气了吗?

“把我的佩剑拿来。”

“少,少爷……”家丁两股战战,这小祖宗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又要发疯了。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柳携鹰的脾气也跟着越来越差,前天才划破个婢女的裙子,婢女的腿受了伤现在还躺在床上。

要不是柳家钱给得多,他们是真不愿意给柳携鹰当牛做马。

“去啊!”

柳携鹰更愤怒了,咆哮着顺手给了家丁一巴掌:“我要把那个赘婿砍了,他肯定是故意的!”

不就是那病死鬼留下的穷鬼,居然敢见到他关窗。

家丁捂着脸默默承受,跪在地上磕着头。

问荇怎么说都是已故大少爷的人,哪怕是二少爷也不能乱伤害他。

也是大少爷走了,他们才知道大少爷虽生来就面相严肃,劳碌惯了性子一板一眼,但人实际上好得没话说。

他从来不和家丁动手,遇着事都会和气讲道理,偶尔严厉也是有人犯了偷鸡摸狗的罪。

大少爷和二少爷明明是兄弟,性子大相径庭,而且二少爷不知怎么就是对大少爷这亲哥哥恨之入骨,大少爷死后听不得任何人提大少爷。

还是让二少爷多打几拳出出气,反正二少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力气也不大。

“呼……”

柳携鹰见他们不动,又懒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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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去拿,狠揍了几下家丁渐渐安静下来。

他不说话不任性的时候,由于脸偏圆又白,面相甚至比柳连鹊还和善些,但但凡和他接触过一刻钟,都会因这阴晴不定的少年感到害怕和不适。

“他是叫问荇,对吧?”柳携鹰扯了扯嘴角,露出蔑视模样,“那病死鬼和我说过,他名这荇……是白菜的意思。”

“名字都是烂白菜,难怪这么不识抬举!”

“是,他肯定不是好东西。”

家丁们不识字,赶紧点头附和称是,柳携鹰看了眼院门,烦躁地转身离去。

可他心里空得厉害,哪怕现在骂得再难听,都没之前遇着其他事解决后痛快,不住在想问荇的面孔。

那赘婿表情是茫然又空洞,让他难受的是一双带着不明情绪,微微上挑的眼睛。

问荇只粗略扫了他一眼,却让他不住地想那个眼神————非常讨厌,藏在浓密的长睫毛下,染了轻蔑和反感,没有丝毫敬畏和恐惧。

和他犯了事后,那讨厌的哥儿每次看过来时严厉的目光虽然不同,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

他的哥儿兄长早就见阎王爷了,为什么还有人能让他不顺心。

柳携鹰喘着粗气。

问荇究竟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在想你死那天和你哥去什么地方放炮仗。

——————

“荇”不是白菜的意思,“菘”才是,但是柳二不知道。

第155章强身健体

天光既白,熬了一夜,处于危险的环境里,问荇依旧丝毫没有困意。

宅院深深不止困得住人,也能困住鬼,昨夜六个鬼结伴而行,堪堪将半个柳家探了大概。

“招待”问荇的屋子离祠堂很近又是客房,所以常年没人居住冷冷清清,连鸟都不愿在此停留。

到了该吃早膳的时候,问荇见没人管他正要从包裹里摸索出干粮,恰巧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问公子,柳夫人请你过去。”

问荇将包裹扎紧、帕子藏在心口处,香囊也掖入衣角藏得低调,这才推门而出。

“来了。”

他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被家仆们疏离礼貌的态度弄得不适应,小心翼翼低下头,战战兢兢地瞄着地面。

家仆将他簇拥在中间,想替他草草整理下不够齐整的衣衫,问荇连连后退:“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家仆们也不强求,站在原处等待问荇整理着装,时不时提醒问荇两句。

“公子,腰带往上系半寸。”

“头发挽得还不够齐整。”

磨磨蹭蹭足有一柱香时间,问荇这才逃过家仆们这关,被带往柳夫人身边。

他穿过极长的走廊,不远处荷花池里只剩下细碎残荷,在寒风里颤颤巍巍。

今天似乎比前几日还冷,呵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有个下人替他披了件厚裘袍,原本平淡的声音里带上些感念和缅怀:“是柳少爷剩下的衣裳,有些不合身,您暂且先穿着。”

的确不合身,袍子披在他身上明显小了圈,不是因为太短,而是因为太窄。

柳连鹊被疾病折磨得太瘦了。

问荇用指节轻捻绒面,厚裘袍很新,应当是打算给柳连鹊在今年冬天备着用,所以还没来得及穿过。

他低头轻笑:“既然是我夫郎留的,我会小心管好它。”

不知柳夫人送他这件裘袍是何意。

提到柳大少爷,本就僵硬的气氛又多了些沉郁。

二少爷胡作非为的这些日子,所有人嘴上不敢说,心里越发惦记柳连鹊的好。

可那清瘦的,总是缓慢在庭院里踱步的身影是再也回不来了。

走走停停,时不时有沉默的下人路过,多半是不敢直直去看问荇的。

“到了,就是这里。”

下人们停在门口,为首两个衣着好些的替他拉开门:“问公子,请。”

问荇眼中闪过惶恐,他确信下人们都不会跟进去,迈着犹疑的步子快走两步,险些同手同脚。

“柳夫人。”

他没去正眼瞧,干脆地跪在地上,发出闷响声。

片刻后,威严的女声缓缓响起。

“起来。”

问荇这才抬起头。

他慢慢起身,中间夹杂的细碎小动作看着教规矩的嬷嬷、柳夫人身边的老婢女都直摇头。

太没规矩了,就像快凿不开的璞玉被扔进荒野,变得愈发冥顽不灵,像快普普通通的顽石。

问荇倒是没察觉到,依照柳夫人的意思,慢吞吞地走近两步。

“最近过得如何?”

柳夫人不让他坐,也没让他跪。

“很好,田里的庄稼刚收,最近恰巧有段空出来的时候,也挣到了过冬的钱。”

问荇紧张地回着话。

“你这么害怕做甚,夫人又不会吃了你。”柳夫人身边的丫鬟得了她的指示,笑着同问荇道,“夫人喊你回来也就是聊些家常,放松些罢。”

问荇这才敢同柳夫人对视,他眼睛偏圆,眼尾又挑出偏长的弧度,做些没攻击性的表情极容易博人好感。

“多谢柳夫人。”

任谁也看不出眼前的女人已经四十岁,满头青丝,比年纪相仿的祝澈娘至少要年轻十岁,只是再看眼角处有粉遮不住的细纹。

柳夫人态度依旧不冷不淡:“过得好就成,之前还担心给你的地和房子少了,你日子过得太拘谨。”

“不少,夫人愿意给我些住的地方,送我能种的地,我觉得就很好了。”问荇粲然一笑,旁边态度冷硬的嬷嬷表情都缓和不少。

这副不争不抢的样子,倒是比大多贪心的赘婿都好太多。

“你想走吗?”

柳夫人神色转瞬即逝变得玩味,随后又恢复如初。

“我是说离开禾宁村,去别的地方。”

“不想。”问荇慌乱道,“您是要赶我走吗?”

屋内暗流涌动,置身中心的问荇却好似浑然不觉,依旧反应拙劣而忙乱。

“只是问你,你如实说便好。”

“我不会去其他地方。”问荇跪在地上,头却将将没磕下。

“是柳家给了我安身的地方,让我离开待我不好的问家,我是柳家的儿婿,只要柳家不赶我走,我哪儿都不去。”

他声声恳切,听不出半分作假。

但有意无意,很巧妙地一句未提柳连鹊。

柳夫人了然:“那就好,别忘了你还要替少宁守孝三年,就算有心思,这三年也一天不能少。”

“是。”

只是柳连鹊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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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了三年。

“三日后便是我四十生辰宴,本不想大操大办,但家里的确要些喜事活络气氛。”

“喜宴你需得参加,届时也穿得喜庆些,但在此之前你要接着替连鹊守灵,着白麻衣为他祈福。”

问荇略微犹豫了下:“这是自然。”

敲打来得远比他想得快,所谓守灵,无非就是去跪两日祠堂。

八天他都跪下来了,区区两日而已。况且他已经不是半年前的问荇,会跪上几日就身体受创,还险些让个下人整得吐血。

柳夫人东拉西扯了几句,借着身体乏力让问荇退下了。

随后问荇被赶进间屋里,小厮给端上些精巧的糕点让他填肚子。

绿豆糕被做成莲花模样,里面还夹了流心的馅儿,旁边芸豆捏的寿桃就没那么好吃了,瞧着就噎得慌。

糕点长得好看,但个头小压根不顶饿。

“对不住,午膳还没到时候,只能给您去拿些点心。”

问荇毫无怨言将糕点扫得干干净净,甚至厚着脸皮问小厮又要了两个。

糕点的味道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好,但多吃几个能回些力气。

如果他没猜错,这是他今天唯一一顿饭。

果然,下人们收拾好碗筷碟子,为他送来孝衣。

这回柳家还有些良心,至少没让他寒冬腊月穿单衣,孝衣里面有层绒,摸着非常厚实。

“守孝委屈公子一日一餐,吃食会有人送去祠堂,公子只要从日出跪到日落即可。”

只要他跪到日落,看似是柳夫人开恩,可保不齐和柳夫人察觉到他周边的鬼有关系。

问荇客气谢过引路下人,抬脚迈过门槛,走到码得整整齐齐连着几层的牌位前。

这么多牌位,却没有属于柳连鹊的地方。

他到底在为谁祈福呢?

“过去的是那个赘婿?”柳携鹰瞧着身着白衣的身影,得到肯定答复后幸灾乐祸,“让他给那病死鬼守灵去,最好早点去陪我的好兄长。”

“二少爷,你可千万别在夫人那边说这话。”

他身后的随从唯唯诺诺,二少爷咒大少爷,可柳夫人还是要规矩的,要让她听到,肯定从二少爷身边人开始责罚。

“知道了知道了。”

提起亲娘,柳携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那我不说柳连鹊,说问荇。”

他阴鸷地笑了:“听说他上次跪了八天八夜,这么能跪,今晚让他接着跪呗。”

“可夫人说……”

“你听不听我的?”柳携鹰拉下脸,“往后柳家都是我的,我说什么你就去做。”

“还是你觉得我没本事,往后承不了家主位置?”

“不敢,二少爷恕罪!您天资聪颖,自然能担大任。”

“老奴这就去安排,让他连着跪下去。”

问荇跪在软垫上,心思却丝毫不诚。

他隐约有些后悔没包些干粮来祠堂里吃,有一搭没一搭盘算着今晚让进宝去哪里探路。

瞧着门缝透出的光,外头已经日落了,但接他走的小厮没出现,祠堂附近似乎没人看管。

这正中问荇下怀,他掏出帕子轻声叮嘱好小鬼们小心,目送他们离开后,问荇缓缓起身伸个懒腰。看门的小厮现在不在,等到他回来再继续装心诚的赘婿也不迟。

又断断续续跪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人前来喊他离开,问荇的眼皮略微打架,旁边燃着的灯也熄灭了。

寻常人还会觉得祠堂阴森,可他见习惯了鬼怪在祠堂丝毫不感觉害怕,只觉得齐整的牌位瞧着无趣。

进宝他们还没回来,问荇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味。他闭上眼,依靠在需要两人合保的朱红柱子边沉沉睡去。

“你在做什么?”

问荇猛地睁眼,柳连鹊正担忧地看着他。

眼前是他熟悉的家,就连摆在桌边的半束干艾草都没挪动位置。

柳连鹊坐在桌边,他却跪在地上,难怪柳连鹊会发此疑问。

问荇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能说话,上肢也能动,腿却维持着跪祠堂的模样动弹不得。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长生说过他们会在梦里相会,可惜此刻他却有些狼狈。

“问荇?”

柳连鹊见他不作声愈发心焦,干脆从椅子上起身,半蹲在问荇身边。

“我没事,就是黄叔和我说了个强健体魄的方子。”问荇赶紧塞了个理由,“要是现在起来,我就白跪了。”

不能让柳连鹊知道自己在跪祠堂。

“……我从未听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柳连鹊满腹疑惑:“问荇,你和我说实话。”

自从那夜一别,他像陷入了沉沉梦境,难得从其中挣脱,就遇到问荇这副模样,气都没地方气。

见瞒不过他,问荇低着头干脆开始转移话题,装聋作哑起来:“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就别一个劲问我了。”

“这几天你还好吗?”

“好着,所以你是怎么回事?”

柳连鹊压根不着他道,板起脸:“我们好不容易见次面,你是非得我追着你问?”

问荇:……

是谁教了柳连鹊反将一军!

作者有话要说:

柳夫人:三年,一天都不能少。

小问:还有这种好事。

第156章下回再见

“……只是强身健体。”

问荇和柳连鹊错开目光,依旧拒不承认。

柳连鹊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挪了个地。

没等问荇松懈,他利落跪在问荇身侧:“你不愿说,我便陪你跪。”

“你起来,地上凉。”

问荇和他只有半寸之隔,手肘轻轻拱了下柳连鹊。

“你方才还说久跪能强身健体。”

问荇刚刚那下压根没使劲,柳连鹊纹丝不动。

柳连鹊比他更加油盐不进,见实在是瞒不下去,问荇只得从实招来:“你娘喊我去柳家,我是在跪祠堂。”

“估计是睡着的时候还在跪,所以动弹不得了。”

问荇身上穿着白衣,就差头缠白绫,无疑是侧面证实自己所言非虚。

柳连鹊讶异片刻:“是过母亲的四十生辰宴?”

“是,夫郎记性可真好。”问荇拽了拽他衣角,声音软下去些,“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快起来吧。”

“让你睡在祠堂,他们肯定是为难你了。”

听到缘由后,柳连鹊脸色并没转好:“我已经死了半年有余,按理不该再让你披孝衣跪祠堂。”

“当时没把我埋了配冥婚都是我运气好。”

问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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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甚在意:“权当给你祈福了,总比把我软禁在屋里头派人盯着我强。”

他压根就没认真跪柳家先祖,若是柳家人的刻意刁难还能让他梦里见着柳连鹊,问荇倒觉得遇着好事一桩。

柳连鹊欲言又止,往他身边略微挪了半寸,心疼道:“既然起不来,你靠我身上。”

问荇略微怔了半刻,空落落的右边抵上瘦削的肩,柳连鹊一动不动维持着跪的姿势。

“那你盘坐就好,何必陪我一起跪。”

两人放着椅子和床沿不坐,非要争着跪在地上,场面略微有些滑稽。问荇身子微侧,不遂柳连鹊的愿靠在他身畔:“是柳家人觉得你没了让我替你祈福,你跪着也不能替我祈福,我还没死呢。”

柳连鹊抿着嘴,束起的长发垂落几缕:“莫说瞎话。”

“好吧。”问荇靠回柳连鹊的肩头,他长得高些,身子倾斜刚好能让两人肩碰到一起。

感受到衣料摩擦,柳连鹊的肩不自觉地在颤栗。

问荇眼中闪过丝玩味,分明是柳连鹊提出要让他倚靠,实际上也就只是瞧着淡定,心底紧张得不得了:“夫郎乐意陪我跪,我求之不得。”

“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像在干什么吗?”

白衣少年一只手虚挽上柳连鹊的胳膊,弄得他刚刚定住的心神再起波澜。

愈发大胆的触碰让柳连鹊的肩略微歪了歪。

问荇自顾自往下说:“我前边现在就是你家的列祖列宗,我们并排跪着,很像拜天……”

他讲话的速度越来越慢,故意咬着最后一个字不往外说。

终于,问荇的肩头一沉,柳连鹊板着脸换了个姿势,耳根已经通红。

“你说得有理,我坐下才能让你靠得更稳。”

目的达成,问荇心满意足靠在他肩头,本就没什么跪相的跪姿惨不忍睹,但柳连鹊半分也不想责怪他。

都是因为他,问荇才会被柳家掣肘。柳连鹊知道柳携鹰不喜欢自己,非常担心问荇在柳家被使绊子。

他收起心里纷乱的心思:“我也不清楚还能见你多久,需得告诉你些柳家的事,你也早早做好防备。”

“好,我听夫郎说。”

“柳家很大,但家中能说上话的长辈除去几个叔伯,就是我的母亲。”

柳夫人姓鲁,名灼衣,来自百里外的另一户大户人家,十六岁依照父母之命嫁给柳培承,拢共生了三个孩子。

柳培承性子懦弱,身子骨也不好,但柳夫人强势地不光管好家宅,甚至能插手到柳家生意。

她三十五时柳培承出去谈生意走水路遇着匪徒,人当场没死,但受伤太重苟延残喘几个月后还是没留住。

柳夫人带着柳连鹊、柳携鹰和尚在襁褓里的柳随鸥,撑起当时群龙无首的柳家。

“我母亲不让父亲纳妾,但父亲在外有外室和私生子,我一直都清楚。”

柳连鹊沉默片刻,接着往下说:“是他亏欠了母亲,父亲死后,母亲立刻派人把外室驱赶,我也权当不知情。”

说来轻巧,可谁也不知道十几岁的柳连鹊面对这些污糟事是何种心情。

问荇安静听着,握住柳连鹊的手。

“我小弟随鸥岁数还小,只是话少了些,本身品性不差。”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人,柳连鹊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语调又冷下三分:“我二……柳携鹰的手段阴毒,谁要是让他不顺遂,他会闹到自己称心为止。”

提起柳携鹰,柳连鹊下意识感觉到疲惫:“是我没本事,约束不来他,也管教不好他。”

柳夫人偏心柳二,导致连能把柳家所有下人管得心服口服的柳连鹊遇到柳携鹰,也只能疲于奔命地阻止他酿成大祸。

他就像缕分明脆弱无力的丝,缝缝补补将千疮百孔的家拼凑成外人眼中的完美模样。

但千疮百孔终究还是千疮百孔,柳连鹊现在回头去看,惊觉当时的他身心俱疲到麻木,现在才能体会积压在骨髓里的痛楚。

一句所谓的血脉相连,就能逼得柳连鹊整日为柳携鹰担惊受怕。

“读书人遇着无赖,有理也说不清。”

“你放心,我不是读书人,我有办法治得了他。”问荇轻轻按压他的手心,笑道,“别生气,黄叔是真和我说过压手心对身子好,能让人心情缓下来,这回真没诓你。”

柳连鹊罕见地没怨他岔开话题,而是也轻轻摁了下问荇的手心:“我信你。”

“你刚刚提到不让进的屋子,大宅里的确有间不能进的屋子,不在祠堂,在更西边,连我也没进去过。”

“那间屋门上常年落锁,想过去还是得小心。”

柳连鹊收敛低落的情绪,从家里布局说到旁支的叔伯,原本蒙着雾般神秘的柳家逐渐揭开面纱,露出里面真实露骨的关系网来。

问荇越听越心底发凉,柳连鹊分明什么都知道,不管是污糟事,还是表亲们市侩的嘴脸。可他只是默默看着,拖着病体闷声做自己能做的是。

柳连鹊连着说了很久,他也听了很久。

青衣公子的语速渐渐慢下去,已经说无可说的境遇,话题又难免绕回到他的父母和两个弟弟上,可柳连鹊却不说了。

“问荇,我有些累。”他叹。

倚靠着能够依靠的人,他每每逼迫着自己想到不愿想的事,就如同见惯晴日的人遇着雨天,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在一阵阵发疼。

他想到柳携鹰冷漠的嘴脸,狠狠拍开他手的模样。

他把柳携鹰做的混账事告诉娘,娘也只会面上说严惩,后头又是罚跪半时辰了事。

“那就不说了。”

问荇靠着他,两人贴得愈发紧。

柳连鹊刚才说了太多,就差把柳家的坏账都扒出来,对性子内敛温和的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再去拼了命想细枝末节,只是在折磨柳连鹊,磋磨他们能相见的时光。

“过会我醒来,又不知怎么才能见着你了。”

问荇的腿跪得失了知觉,他将脸埋在柳连鹊肩头,拥住柳连鹊:“连鹊,再多陪我待会。”

柳连鹊单手回抱他,另只手替他摁着掌心,声音很轻,笨拙地安慰问荇:“我会来想办法见你。”

他只是混沌地沉睡了一觉,可外头的问荇已经等了很久。

“我其实有办法。”

“听道长说得我身上沾了你的祟气,才能梦到你。”

问荇心念一动,哄诱道:“只要你能落个吻在我脸上,我就能沾上祟气。”

“胡闹!”

柳连鹊脑子嗡嗡响,甚至忘了推开问荇:“哪有这种偏门的方法。”

“怎么没有,话本里都知道写鬼半夜压床吸……唔唔!”

问荇眨了眨眼,小心挣开柳连鹊慌忙压在他唇下的手,语调有些委屈:“那我不说了。”

“你信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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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没骗你。”

只是他没告诉柳连鹊,其实他亲柳连鹊也可以,更没告诉柳连鹊,这法子眼下未必凑效。

“夫郎不想和我拜堂,只是亲在脸上也不行吗?”

“我并未不想和你……”

柳连鹊局促地说不下去。

他手无足措,干脆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问荇会意凑上前去,两人挨得本就进,柳连鹊的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便立马错开。

柳连鹊低下头,脸颊上染了红色,由于紧张脸上本没多余表情,反倒让羞赧显得更加明显。

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平息后时间又似凝滞住了。

“不是不愿和你拜堂,只是应当有更好的时候。”柳连鹊轻声道。

问荇摸过脸颊上唇瓣刚刚蹭过的地方。

“夫郎说得对,我们会等到更好的时候。”

他们能在敞亮的屋里穿着红衣,对着红烛。

拜天地,拜彼此,不拜高堂。

眼前景象渐渐模糊,问荇发觉僵硬的腿恰在此时能够挪动。

“我该走了。”

脑海里传来窸窸窣窣的,惹人厌烦的熟悉声音,柳连鹊的面庞模糊得愈发明显,但问荇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下回再见。”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拥抱不期而至。

这是个对柳连鹊来说极其用力的拥抱,带着眷恋与不舍。

“下回见……”

柳连鹊如松风般悦耳的声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嘈杂人声。

疼痛愈发明显。

问荇睁开眼,反应极快地侧腿堪堪躲过一脚。

久跪的腿酸麻,他借着倚靠的柱子缓缓起身:“二少爷。”

他眼中惊恐:“您,您怎么来了?”

一场梦让他睁眼便是清晨,眼前跋扈的柳二少爷恐怕是被叫得太早晨起不快,来找他的麻烦。

问荇眸色微动。

他好像知道是谁使绊子让他跪通宵了。

“哼!我不来怎么知道你替我们家祈福还能睡着。”

柳携鹰收回脚还有些不满意:“要不是我喊你,你肯定还要偷懒睡觉。”

“你说说,是不是该谢谢本少爷?”

要不是问荇醒得快,怎么也得让他踹两下解解气。

问荇脸色微僵露出屈辱模样,他无可奈何把头垂到最低,声音不住地发颤:“是,谢谢二少爷。”

“还算识相。”柳携鹰哼笑,“你就继续在这跪下去吧,我瞧这地方同你还挺相配。”

“走了,陪我玩蹴鞠去。”他狠狠瞪了眼旁边的小厮。

肯定是因为他们发出声音,才让这下贱的穷鬼醒过来,搞得他心情没意想中的好。

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问荇缓缓起身,拂去衣裤布料沾染的灰尘。

作者有话要说:

柳二:还不谢谢我!

小问:谢你送我整晚和我夫郎约会吗?

第157章当众丢脸

谁都明白跪祠堂是件枯燥又无趣的事,可柳家的家仆们却诧异地发现问荇不光不埋怨,似乎还乐在其中。

他每天只出来吃趟饭,吃饭吃得极快,吃好后就利落缩回祠堂里,大有把祠堂当自家来看,柳夫人不让他走,他就赖在里边的意思在。

赘婿安分本是件好事,但偏偏惹得柳携鹰愈发不快。

问荇不出来,意味着他找不到空当挖苦问荇。而且柳夫人最近办生辰宴,好多分了家的叔伯都赶回来贺喜,柳夫人对他苛待问荇睁只眼闭只眼,却警告他数次不许去闯祠堂闹笑话丢本家的脸。

祠堂反倒成了问荇的庇护所,柳家上下忙忙碌碌没人管他,他在里边乐得清闲,已经把柳家祖宗十八代的名字都记住了。

小鬼们也在加紧搜查着柳家,可每天传来的消息多半都不靠谱。

“柳家是真有钱,我瞧见那窗沿上居然镶了金子!”郑旺大呼小叫,“你们说要是柳家没坏心思,小问就安心在柳家当米虫,我们是不是下辈子吃穿不愁都能保住。”

进宝托着腮坐在地上,给郑旺泼了盆冷水:“保不保得住我不知道,但你再当着大人面说,我怕你的命现在都保不住!”

王宁有些发愁:“这几天也没查出什么古怪来,是不是还得再往外排查,才能看到柳少爷说的那间不让人进的屋子。”

“不往外查了。”

问荇略微思忖下,决定还是先保住小鬼们的安危。

就这么相安无事了两日,在柳夫人生辰宴前夕,柳携鹰终究是忍不住了。

他怒火爆发的根源是位远房叔伯的话。

“携鹰这孩子挺不错,就是能和少宁一样静些,踏实些,咱们做长辈的也放心。”

有人能夸得动柳携鹰就不错了,可他不满足,听到自己被和柳连鹊比较就怒火中烧。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柳连鹊,凭什么让他和那个只能生娃的哥儿比。

要是柳连鹊没死,他肯定想办法让柳连鹊和问荇滚得远远的,等到柳连鹊给那个穷鬼生了孩子,孩子和柳连鹊都会带上穷酸气,谁也不配和他比。

柳连鹊就死在了大好年纪,风华正茂的青年被冰封在旧日时光里,引得每个熟悉柳家的人扼腕叹息,无时无刻提醒着柳携鹰他不配的事实。

不能把柳连鹊挖出来鞭尸解心头恨,他就忍不住要找那赘婿的麻烦。

不顾下人们的劝阻,祠堂门被他粗暴地推开。

刺眼的光射入,问荇没回头就知道是谁,他只是虔诚地看着眼前牌位,抬手轻轻将支香插在香炉中。

几日没见光又一日只吃一顿,他唇略微失了血色,又是身白衣,瞧着带了弱质的斯文气。

“二少爷。”

他的手借住些抖落的香灰,问荇缓缓起身,想要朝柳携鹰行礼。

瞧着他这副不咸不淡模样,柳携鹰气血上涌愈发生气起来,粗暴地打断问荇的动作。

他比问荇还矮些,揪住问荇的衣领,手上青筋暴突。反正只要问荇敢还手,他娘肯定向着他,不会过多责罚他。

“咳咳咳……二少爷这是做甚。”呼吸愈发困难,问荇露出害怕模样,但乖顺地垂下手,丝毫没反抗柳携鹰的意思。

眼见他脸都开始发红,下人们实在是站不住了:“少爷冷静些,问公子他要不行了。”

问公子也真是,一点也不反抗下,要是让少爷没轻重出了人命怎么办!

瞧着问荇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柳携鹰心中的火气不消反涨,蛮横惯的他抬手就要狠狠给问荇一巴掌,被问荇稳稳拦住。

青年瞧着柔弱,实际上但凡问荇想还手,轻松就能把比他矮又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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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柳携鹰制服。

“二少爷手下留情。”

问荇抓着柳携鹰手的力道很大,恰巧维持在不会伤他的程度。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但说出的话却非常没底气:“柳夫人的生辰宴是明日,少爷要是想打,明天过后再打我也不迟。”

几个小厮冷汗直冒。

果真是乡野里的农人,问荇脾气软得像冻烂的柿子,嗓门倒是不小,要是再让他喊几下,非得把些好事的旁支亲戚招惹过来。

但失去理智的柳携鹰想不到这层,他恼怒地松开问荇的衣襟,试图用另只没被抓住的手去打问荇,但结果自然是徒劳————问荇一边惊恐地摇头,一边轻而易举攥住他的手。

“不知我哪里惹了二少爷,我和二少爷赔不是,二少爷别打我了。”

“你个狗娘养吃猪涝的!”

柳携鹰字不认几个,骂人的话倒是一套一套,越骂越脏,比问荇的嗓门还要大让下人们都不忍听下去。

他大吵大闹正中问荇下怀,问荇干脆也不扬着嗓子说话了,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委屈,显得柳携鹰得理不饶人。

两人僵持不下,祠堂里的动静终究还是会传出去。先是个岁数小的旁支嫡子瞎晃悠到附近察觉到不对,把这事告诉了他爹。

听说里头是柳二少爷刁难大少爷留下的赘婿,想趁机踩本家一脚的、去凑热闹的全都闻风而动。

“刁难大少爷的赘婿?”

受邀随着自家县丞爹同来的谢韵本来和女眷们坐一桌,正在和柳家旁支钱庄家的小姐说笑着谈钱庄的事,隐约听到远处的交谈声。

“我去瞧个究竟,失陪下。”

“不妥,那头现在全是男人……”

柳小姐其实也很好奇,但她实在不敢去。

在她诧异的目光下,谢韵利落拔掉头上簪花,挽起条随身带来的袍子披在身上,脸上脂粉都懒得擦。

“……谢姑娘,恕我直言,您这样还是不似男人。”柳小姐用帕子捂着嘴。

随便扎个发披个袍子,眼瘸的都能认出谢韵本身是女子。

“我知道。”谢韵客气地点点头。

她不需要像男人,本来也就是意思意思,别带着玉簪穿着罗裙明晃晃吓到那群公子哥就行。

柳小姐了然,眼睛发亮:“谢姑娘,待会可以和我说说里边情况吗?”

她爹娘不让她去,要是知道她凑男人堆里肯定要说教她。

“行,我待会同你说。”

谢韵一头扎进人堆里,她擦掉额头上花钿,神色变得凝重。

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问荇,这是你想要的吗?

“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待到祠堂外围了圈人,终于有个年长些的柳家人硬着头皮站出来主持公道,可他依旧没胆子进祠堂。

柳携鹰赤红着眼,对长辈的劝诫充耳不闻,只是看在来人变多的份上勉强少骂了几句脏话,下手愈发狠辣。

谢韵看了眼里头情况,利落地掉头就走。

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是未来要继承家业的柳二少爷欺凌已死大少爷的人,那可怜的赘婿布衣出身还不在本家生活,现在压根就不敢还手,只能被动地防着柳携鹰。

有这种暴躁冲动,刚愎自用的继承人,是老天要亡他们柳家。

问荇丝毫未伤,只是头发被抓得凌乱,他真诚地看着柳携鹰的眼睛,好心提醒柳携鹰:“二少爷,外头全是人,你要打骂我也等关上门吧。”

他的声音很低又似哀求,听着是给柳携鹰一个人说,但挨祠堂最近的那批长辈也能听到。

听听!

劝阻的长辈深吸了一口气,连赘婿都明事理,自己被打还能想着庇护柳家,柳携鹰却不懂这道理。

不消半柱香,谢韵提着裙子匆匆归来,身后还跟了一波人。

“柳夫人到,诸位请让让。”

谢韵在看到里头光景的第一眼,就明白这架她劝不了,问荇也不希望她劝。

她是女眷,所以可以直接去求见柳夫人,谢韵干脆利落地找去柳夫人那,婉转提了祠堂的事。

果不其然,柳夫人本来还和自家姐姐有说有笑,当即脸上表情就难看起来,甚至要亲自来管教柳携鹰。

人群立刻如退潮般分成两拨,给柳夫人留了条宽阔的道路。看到柳夫人带着气进入祠堂,柳携鹰脸上露出些忌惮,不情不愿松开手:“娘。”

大功告成,谢韵悄然拨开人群,撤回女眷们观鱼喂锦鲤的院子里。

“里头现在是怎样?”

柳小姐捏着把鱼食迎上来,身后还带着三个十五六岁没出阁的少女,几人眼中俱是天真与好奇:“打起来了吗?”

“柳夫人去管事了,后边我也不敢看。”

谢韵有些不知怎么说,干脆把事往小了讲。

没听到想听的八卦,几个少女眼中俱是失望,但为首的钱庄家千金心善,还有些庆幸:“那就好,至少没伤着谁。”

“听说那赘婿长得好看,我还想远远瞧瞧他模样呢。”最小的姑娘手里捏着团扇,直率道,“希望生辰宴的时候能瞧见他安好,没有破皮相。”

谢韵脑海里浮现出问荇那张无助又可怜的脸,又想到问荇浑身是血,面无表情砸神像的模样。

她失语片刻,随后艰涩道:“应当不会伤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韵:当时差点就信了问荇的演技。

第158章大戏开场

“鹰儿,你在做什么?”

柳夫人气得手都在抖,她知道自己这二儿子靠不住,提点过柳携鹰多少次,柳携鹰还是非要来招惹问荇。

她身侧的婢女觉着奇怪。

她也算看着二少爷长大,知道二少爷性格是差劲得很,但应当不至于会失态成这模样,叔伯来了这么多,居然一个也劝不住。

柳携鹰别扭行了个礼,哼哼唧唧:“娘,我知错了。”

“可分明就是这赘婿他先对柳家列祖列宗不敬!跪祠堂时居然还能睡着觉,简直荒谬。”

众人的目光又移到问荇脸上,柳夫人不会过多责难自家心肝,这可怜的赘婿怕是要当替罪羊了。

“是我的错。”问荇羞愧地行礼,腿晃悠着就要跪下。

“夫人说了让我跪祠堂,我没能跪住,少爷责罚也是应该的。”

“只是夫人能否等到生辰宴后再责罚,免得小婿冲撞到夫人生辰的喜气。”

他只字未提夜间让自己跪祠堂本就是源自柳携鹰的刁难,手臂抬起时隐约露出腕上青紫色。

一个眼尖的堂叔发现了这点端倪,他是柳老爷同父同母的二弟,也是里边能说的上话的人。

堂叔早就想找柳夫人点麻烦,看柳携鹰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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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轻咳了两声:“你手腕上是怎么回事?”

对于堂叔对问荇轻蔑的态度,柳夫人面露不虞。问荇是她家赘婿,轮不着别家人教训。

“我没事,没事的。”

问荇慌忙遮住手腕,反倒是露出了另一处手腕上更深的青紫色。

柳携鹰坐不住了,大声嚷嚷:“我就没用力掐他!”

问荇这个贱货,刚才明明劲儿这么大,怎么会被他掐手腕掐出青紫色来!

从来只有他说别人,自己哪受过这种委屈。柳携鹰拼命地想要挣脱开下人们的桎梏,伸腿狠狠给了身后的下人一脚,引得下人蜷腿呻吟,松开了拦着他的手。

“这脚可不像没用劲……”

堂叔怀疑地看向柳携鹰,柳携鹰刚刚的举动不但没洗清楚他的嫌疑,反倒像是不打自招。

“先把少爷带走,无故闯祠堂,让他回屋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柳夫人面上是彻底过不去了,她担心问荇情急说漏嘴是有人逼他罚跪,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我不回去!”失去理智的柳携鹰狠狠推开靠过来的小厮,“凭什么让我回,是他故意的。”

之前他不慎打折人腿也就是被罚跪半个时辰,凭什么都没伤着这赘婿,还要罚面壁思过两个时辰。

“把少爷带走!”

柳夫人的声音愈发严厉,她冷冷看向柳携鹰:“面壁思过到生辰宴前,没我命令,不许让他出去。”

“生辰宴结束,再让他跪祠堂一日,以向被他惊扰的先祖赔罪。”

柳携鹰难以置信,还没回过神,就被柳夫人身边做事的家丁态度强硬地带走了。

柳夫人和气地看向众人,语带歉意。

“我的家事本不该叨扰诸位,问荇,你也先回屋里去。”

问荇依言,乖乖地拔腿要走。

“嫂嫂且慢。”

“至少先瞧下问公子他的情况,跪了这么久,别跪出什么好歹来。”

堂叔虚情假意地吩咐两个随行的下人:“去,你们瞧瞧问公子腕部伤没伤着。”

“这是我妹妹的儿婿,我们不必越俎代庖。”

柳夫人的哥哥帮衬着自家妹妹,想要阻止表叔继续把失态闹大。

“这就见外了。”

“柳贤侄走得早,总不能让他关照的孩子被欺负,免得贤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堂叔铁了心要掺和事,阴恻恻地看向要阻拦的鲁家人。

“还是说诸位如此热心,非要插手柳家的事?”

话说到这份上,柳夫人都不好再继续拂他面子:“小叔愿意尽这份心,那是最好的。”

场面混乱,本该处在风口浪尖的问荇一时间被晾在旁边,低头看着腕上的青紫,不发一言。

他肤色白加上几天没见光,用七八成力掐两下就能出淤紫。但身上伤也确实不是柳携鹰掐的,这二世祖太喜欢花天酒地,气血亏损得厉害。问荇担心他没力气,还自己掐了两下。

刚刚柳携鹰摁着他袖子,所以压根没注意到。

注意到也无大碍,除了让柳携鹰更加百口莫辩毫无用处。

劣迹斑斑的柳携鹰和孤立无援的赘婿,谁都清楚哪个更可信些。所以哪怕今天柳携鹰只是羞辱他,没直接动手,他也不会放柳携鹰走。

正好这些看不惯柳家的叔伯都在场,利用叔伯们让狗咬狗是最好的法子。

“我二叔素来看不惯母亲,他是我父亲的同胞弟弟,家中长子和我岁数也相仿,我没死之前他就觊觎着本家。”

“我的那些舅舅们中,则是大舅最袒护母亲。”

柳连鹊之前说的话还留在他耳边。

他说过的大舅和二叔都已经登场了,那么接下来是……

“居然能伤成这样!”

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夸张地喊,眉眼间和柳连鹊也有几分相似。

柳连鹊的五叔,他们那辈最小的庶子。

他入赘给了京城的某家大户人家小姐,知道自己分不来本家一杯羹,也不指望能分好处。

妻家家底厚实,他丝毫不怵本家,所以回家总会来添点乱。

太有意思了。

问荇眼中闪过丝笑意,略微挣扎两下,随后认命般让跟在五叔身后的下人挽起他的另个袖子。

大片的青紫触目惊心,足足到他肘部才消失,中间还夹杂着较小的淡色的伤疤,是问荇干活时候留下的。

这得是用了多大的劲?

连些看热闹的家眷都看不下去了。

“嫂嫂,就算问公子是入赘我们家,也不能如此苛责,免得人家背后说柳家是非。”五叔打开银丝竹骨折扇遮住半边脸。

同是赘婿,本来只是找乐子的五叔竟然也有些同情问荇。

他带着金指扣的手缓缓摁了摁额角:“我先带这孩子下去歇息,真怕他跪不住昏过去。”

问荇被这声“孩子”喊得鸡皮疙瘩掉一地,五叔岁数也没比他大多少,占他辈分倒是占得勤快。

八方来的施压和窃窃私语似无形的针,柳夫人干脆借着机会让五叔把问荇带走,暂且让此时告一段落。

可谁都知那些看不惯柳夫人和柳二少的不会善罢甘休,这寿宴恐怕免不了再提起这码事。

“你没事吧?”

走出去好一段路,五叔关切地看被两个壮汉架住的问荇:“方才忘了说,我是连鹊的五叔,姓柳,名培玉。”

“多谢五叔替我解围。”问荇露出个诚惶诚恐的笑。

“我腿脚还利落,不劳烦五叔身边人费劲。”

“见外了,我们也算是同道人。”

柳培玉仔细看着问荇那张脸,折扇“哗”地收起,露出些艳羡模样:“要是我能长得有你这么好,我妻主也不会成天谈生意不着家。”

“她太忙了,都不愿随我一快过来。”男人蹙起眉,声音略微带了嗔意。

“真想我妻主。”

问荇:……

很想劝这位兄台自己独立行走,但他说这话有些越界了。

柳连鹊给这个五叔的评价偏正面,说他只是性子爱闹,人倒是不坏。京城里大户人家女子独立的多,他妻主也喜欢爱闹的性子,且他闹归闹,带孩子管家里事也不含糊,就由着他去了。

柳连鹊说完后意识到不对,还跟问荇小心翼翼补了句。

“……不是谁都闹腾些好,你见着他知道有此人便好,千万别和小叔学。”

柳连鹊不吃这套?

问荇倒觉得柳连鹊也挺吃的。

“之前还没见过你,你肯定也是来参加生辰宴的,也太倒霉了,撞上那混小子发脾气……”

柳培玉还在滔滔不绝,他压根没指望问荇能回他话,就是好不容易抓着个“同类”,忍不住要多唠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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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就觉得这院子里闷得慌,改日你去京城,带你去游湖玩。”

“可惜了,连鹊是多好的孩子,要是他还在,我带他一起去游湖。”他眼中露出丝怀念,“他小时候可有意思,我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前边那亭子里,他板着张脸抱一大叠书追着我喊小叔。”

“我和他岁数差得不多,其他差辈分岁数相近的都不会这么规矩,只有他愿意喊我。”

“他果然从小就规矩。”

“是,要不是长得好,能把其他孩子都吓跑。”柳培玉笑道。

“说来你俩生得都好看,要是生孩子肯定也好看。”

“他身子不好,真要还在,这种事也暂且考虑不来。”

问荇还没想过孩子的事,柳连鹊能平安最要紧。

谈话间,他们不知不觉踱步到空荡的长廊下,几个书童匆匆忙忙抱着书从远处走过。

干枯的藤架渗下冬日的暖阳,斑斑驳驳的光影里,仿佛真有个小少年抱着书依在藤下,茶色的瞳里闪过细碎的光。

风卷起未扫的枯叶,又裹挟阳光里仅剩的那些暖意。

青衣少年微微闭目,将书反扣在膝盖上,素来沉静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五叔:同道中人!

第159章请你自重

“你可得留心,柳携鹰那小子浑得不得了。”

柳培玉临走前不放心,还不忘叮嘱他:“待会生辰宴肯定要找你麻烦!”

问荇只笑了笑:“柳夫人都说罚他了,应当不会吧。”

“你怎么也和连鹊一般死心眼!”

柳培玉恨铁不成钢:“你信柳夫人真会罚柳携鹰,柳携鹰往后会变得乖巧,还是信我明天连中三元?”

“都是一家人,他会听的。”

问荇还是傻呵呵的样子:“二少爷让我晚上跪祠堂也是希望我给少爷祈福,应当没坏心思。”

“他让你跪祠堂?”

柳培玉面露疑惑:“你跪祠堂不是大嫂的意思么?”

“不是,柳夫人只是让我跪白天,我亲耳听到二少爷在外头说让我晚上也接着跪。”

问荇脸上露出丝落寞,随后强撑着笑:“不管怎样,跪不住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柳家的列祖列宗。”

听到了不得了的内幕,柳携鹰对问荇没脾气到可怕的反应无语凝噎。

“你……你好自为之吧。”

真要是让柳连鹊和问荇过日子,怕就是两个又臭又硬、木愣愣的石狮子蹲在家门口亲热!

柳培玉是藏不住事的性子,替问荇觉得生气,转头就把事和同辈同母的老三眉飞色舞地说了。

“你说柳二怎么能这样呢?”

老三胆小是闷葫芦,但这事恰好让路过的老四听到。

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个时辰,大半的客人都知道柳二少爷苛待问荇,故意找茬让他罚跪。

本就暗流涌动的生辰宴彻底成了一摊浑水,坐得住的等着看明天的乐子,坐不住的干脆直接去找柳夫人拿这事刺柳携鹰。弄得柳携鹰最后非但没提早结束面壁思过,面壁思过还改成了在祠堂里罚跪。

觉得受到羞辱的柳二少爷拼命抵抗,耐不住柳夫人横了心非要他表个好态,让些九尺高的家丁生生半抬半架进了祠堂里头,怎么叫骂都无济于事,反倒是脾气上来踢柱子,崴了自己的脚。

风水轮流转。

“我瞧见了————”

徐云起大呼小叫,闯进徐家人歇息的厢房。

兄长忙生意没来,屋里头只有他和三弟徐云倦。

徐云倦微微蹙眉,将手头的书搁置:“二哥如此匆忙,是有急事?”

他自打来了柳家,就哪都不想去一直待在屋里头,怕勾起伤心事。

“大急事。”

徐云起神秘兮兮凑过来,坐在徐云倦身旁:“我瞧见柳连鹊那赘婿了,我之前居然见过他。”

“就那次我晚上骑马出门,不慎让马脱缰,还是那个问荇反应快,替我把马给制服住了。”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徐云倦微微怔愣片刻,落寞地低下头:“见过便见过,他与我们无干。”

“你真不好奇,他可是你……”徐云起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也不是。”

徐云倦重新摊开书:“我自始至终明白自己和少宁无缘,问公子于我,最多也只能算亡故友人留下的未亡之人。”

“你又是这般模样。”

徐云起失了兴趣,凑过来看徐云倦手里的书,脸上表情凝滞住了。

“三弟,这书翻的不对劲。”他小心翼翼道。

这页纸上已经写满批红,按照他三弟的性子,是早就看过了。

批红的字也潦草,果然还是在乎的吧。

徐云倦默默往后翻了几页,依旧一言不发沉默得可怕。

徐云起见着三弟情绪低落成这样,巴不得狠狠打方才的自己两嘴巴。

明明知道三弟对柳大少爷有些意思,还没找到机会表明心意柳大少爷人又没了,非要在柳家触景生情揭他伤疤。

“别看书了,咱们去瞧瞧风景。”

徐云起习武,陪着徐云倦看书实在是坐不住,就想拉着他出去换换心情。

徐云倦兴致缺缺,但瞧着自家兄长如此兴奋,也不好拒绝。

冬日没什么好看的景,柳家也没什么有趣的事。尤其现在已是半下午,外头议论赘婿、二少爷的声音渐渐消下去,被姑娘们投喂完毕的锦鲤吃饱喝足,洒豆子般四散在池塘之中。

像是暴雨前最后的宁静。

先提出要看景的徐云起先走困了,重重打了声哈欠。

柳家里头布局和他家大差不差,规规矩矩没意思。他和徐云倦走走停停,避开不方便去的地方,来到处偏僻的观景小院。

透过院墙上镂空的雕花窗能瞧见个青年坐在锦鲤池边。他将片落叶投入池里,惹得锦鲤们以为是特别的吃食,纷纷聚拢过来啄食。

青年微微露出笑意,弯腰捡回池中落叶,指尖略微沾上水渍,锦鲤们以为他是来夺食的,急得直扑腾翻滚。

好看的青年这才摸出真正的鱼食抛给锦鲤,似是嫌发冠碍事,还用另只手微微松了松头发。

眼里好的徐云起脸色骤变,拉着徐云倦就要往外走:“别看他了,是那个赘婿。”

他们走着走着,居然闯进了问荇待的院子里。

可徐云倦纹丝不动,出神地看着不远处在喂鱼的白衣少年郎。

“我见过他。”

他说。

“你还记得我们在醇香楼拍熊掌那日吗?”

“记得,你当时不是还盯着个伙计……难道说?”电光石火,徐云起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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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眼睛。

“是他!”

他那日醉的厉害记不清事,徐云倦这么一说,那小伙计还真像问荇。

徐云倦轻轻点头:“不会认错,就是他。”

难怪他会觉得问荇熟悉。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被特意做成圆形的院门前:“问公子。”

徐云起站在原地,他三弟的行为太过突然和反常,他不知该往前还是回避。

问荇将手中鱼食尽数抛入池中,隔着锦鲤池和徐云倦四目相对。

方才的潇洒荡然无存,他露出茫然又害怕的模样:“您是?”

“问公子好,在下徐云倦,字既明。”

“徐公子好,我叫问荇,头次见面,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问荇赶忙行礼。

瞧着问荇的脸,徐云倦不禁在心中惊叹。

柳夫人是会选人的,挑到个一个出身极差,性格好拿捏的赘婿,而且相貌惊艳。

分明长得有几分明艳,笑起来全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和刺目,他想讨厌问荇都讨厌不起来。

“不是头次见,我们已经是第二次见了。”

“之前在江安镇的醇香楼里我遇到过你。”徐云倦似着了魔,说的话自己也无法把控,只是死死盯着问荇,妄图从他脸上获取什么想要的讯息。

他只要看到问荇,就又想到柳连鹊,心中根本无法平静。

“醇、香、楼……?”

问荇一字一句琢磨这三个字,脸上写满了困惑:“我的确在江安镇,但醇香楼是什么地方,是什么铺子吗?”

徐云倦眼神闪了闪:“公子不记得?那日醇香楼得了珍品熊掌,我们兄弟代家里去瞧究竟,我看见公子靠在二层的栏杆边。”

“问公子的长相千里挑一,我想是不会认错的。”

徐云倦言语笃定,试图找到问荇心虚的证据,但只是徒劳。

“公子还真认错人了。”问荇连连否认。

“我就是种地的,家里地都管不过来,肯定没时间,也没钱去酒楼那种地方。”

问荇意识到徐云倦在给他下套。

徐云倦故意不点他是醇香楼伙计这码事,等着他着急辩驳忙中出错,再被迫亲口承认。

两人间暗流涌动,但徐云起全然意识不到,他忍不住探出头来冲问荇打招呼:“小哥,你还记得我吗?”

问荇笑容僵了下,往后畏惧地退两步。

徐云起意识到自己在问荇眼中就是个街头打马的公子哥,赶紧客客气气抱拳:“之前差点冲撞到问公子是我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奇怪,之前问荇好像没这么拘谨,胆子也没这么小,制服驴子时还挺冷静。

徐云起在心里犯嘀咕。

问荇脸色这才和缓过来,怯生生笑:“我自然记得徐公子。”

之前在磨坊留宿的时候徐云起和他正面接触过,当时情况危机,有没想到还会和徐云起有交集,所以没怎么掩饰,徐云起又是个目力好的武人,要继续和他装傻压根不可能。

但醇香楼的事他得暂且瞒住,况且问荇是真对徐云倦仅有模糊的印象,那日醇香楼里头人太多,连他也不能记个透彻。

亦真亦假的态度之下,徐云倦也有些捉摸不定。

难道真是他记错了?

问荇的态度过于诚恳,不论真假,他也只能暂且放弃追问:“可能真是我记岔了。”

“唐突拜会问公子也没其他意思,只是因着我曾是柳少爷的同窗,所以想来看看你。”

提及柳连鹊,徐云倦的笑容不自觉染上些勉强。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屋歇息,问公子也早些回去罢。”

问荇谢过徐云倦,目送两人消失在院口。

他掏出仅剩的鱼食,继续逗弄这群瘦弱的锦鲤。

这院子太偏僻,锦鲤们仅有下人偶尔投喂,其中锦鲤身量只有柳家门口那锦鲤池的三分之一,问荇也怕把鱼食全扔进去撑死没节制的锦鲤。

现在也没人管他,问荇干脆就在这慢吞吞消磨时间,等待小鬼们出来活动,探查周遭未知的区域。

徐云倦的态度实在奇怪,还得多留心,免得是徐云倦有什么坏心思。

想着,问荇又投下三五粒鱼食。

本以为得从长计议,但才过了没一刻钟,就有能够解答他疑惑的人及时出现。

“问公子竟然连鱼也要骗。”

谢韵头上别了朵鹅黄簪花,披着鹅绒的长袍,单看只是个娇俏少女。

本来早就要找问荇,结果走到半路遇着徐家两个公子,她只能等其他人走远再折回来。

她隔着一丈距离,喊住又要往锦鲤池里投落叶的问荇:“问公子被叫走后,没出什么事吧?”

“多谢谢公子关心,我一切安好。”

柳夫人正焦头烂额应对那群要阴阳柳携鹰两句的亲戚,压根分不出心管他。

谢韵知道问荇在谢她替他喊来柳夫人,让他早些结束麻烦事,也佯装不熟假惺惺和他客套:“不谢,毕竟问公子伤得严重,我不能见死不救。”

不得不说问荇这副模样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谁不觉得我见犹怜。

可她只觉得无语凝噎。

明儿柳夫人也别找什么名角,给问荇搭个戏台子,生旦净末丑全给他演得了。

“男女授受不亲。”

问荇看谢韵要走过来,退到假山旁边,离谢韵足足半丈远,柔弱地垂下眼睑:“谢公子请自重。”

谢韵:………

她都确认过周遭没人了,足足半丈有什么好自重的。她都没怕,问荇倒是怕起来了。

但看着问荇这副贞洁烈男模样,少女冷漠后退了半步。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徐家兄弟三个之前出现在熊掌拍卖现场,老二就是那个撞驴子还给豆腐坊和小问赔了三两银子的二傻,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

顺便柳二的跪祠堂体验卡还没到期,还有得他跪的。

第160章那太好了

“现在可以了吧?”

她也不想沾染柳家麻烦事,自然不愿和问荇多待。

“长话短说,老县丞的事已经解决好了,你不必担心。”

谢韵寻到个还算中肯的办法。

案子时间隔得太久,其实可判可不判。

葛老县丞的情况复杂,他既是罪人,也不是罪人,谢韵索性劝老县丞拿出半数家产去修缮慈幼院,余下半数也够他安度晚年。

听说自己干了混账事的老县丞又悔又愧,自然是答应下来,谢韵还少用了些县衙本就捉襟见肘的银子,江安镇的慈幼院得以顺利建造,规格还比之前要好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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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韵边说边警惕地回头看去,还好自始至终都没人造访这僻静小院。否则就算是经常和男子打交道的她也难免会被泼脏水,让人嚼舌根。

“你是不是有事要问我?”

问荇收敛起文弱模样:“别担心,地方我挑过,整个柳家就属这院子最偏僻。”

满地的杂草缺乏打理,锦鲤也经常被忘记喂食。

这地方是柳连鹊告诉他的,他说他幼年时图安静经常来这看书和发呆,但其他人嫌地方偏,都不乐意过来,下人们也经常会遗漏边角料地皮建造的小院。

谢韵找这地方都得大费周章,不可能寻过来只是简单来说县丞的处置结果,看看问荇有没有被打断腿。

她定是有事托付问荇。

恰巧一阵风起,谢韵声音略微压低:“你对柳家的情况知道多少?”

“不多。”

“作为赘婿,还是多知道些好。”

谢韵意有所指。

谢韵怎么也想知道柳家的事?

问荇笑了笑,这个忙他顺道帮即可,并不费事:“是,我会尽力去了解,感谢谢公子提点。”

“我有事要问谢公子,您先别急着走。”

“什么事?”谢韵提起搁在栏杆上的灯,“时候不早了,问公子要问就快些问。”

刚巧又是一阵风起。

问荇压低声音:“谢公子知道徐云倦这人吗?”

“知道,他是徐家三公子。”谢韵不解,“问公子是何意?”

“我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谢韵警惕心顿起:“我与他不熟,只知道他品行很好,一个兄长从商,另个哥哥习武。”

“是他哪里惹了你?”

“不。”

问荇叹了口气:“他是我夫郎同窗,我听我夫郎提起过,所以……”

谢韵沉默了。

她是该拎上灯笼掉头就走,还是连灯笼也别要,就赶紧跑呢?

可灵光一闪,她还真想起些关于柳少爷的事。

谢韵不似柳连鹊,她更关注些细枝末节,不光对各个家族动向感兴趣,对些捕风捉影,有可能成真的小事也感兴趣。

“是有关系。”

这下轮到问荇诧异了。

他就是想找个借口套谢韵话,推断下待徐少爷需不需要他加倍提防,结果还真和柳连鹊扯上关系?

谢韵难得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我记得有风言风语说,他心悦柳少爷,从他们同窗时候就心悦了。”

“但因为他家境差了一截又不愿入赘,所以只能作罢,一直没把情意宣之于口。”

她玩味地观察问荇的表情,企图从中找到些伤心愤慨。

可惜失败了。

“只是传他喜欢我夫郎,也没说我夫郎喜欢他。”问荇丝毫不为所动。

“而且他不愿意入赘正好,我愿意就行了。”

谢韵:……

你倒是还挺得意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在和问荇浪费时间,连招呼都没打就扭过头去。

“我提醒你,他和柳少爷那些传言是真有,自己琢磨去吧。”

小院里再次归于宁静。

算着时间,管他起居的下人差不多该出来喊他回去了,问荇利落跳下石台,借着走夜路的经验,不用提灯便熟络地往回走。

他身后浮现出一团团鬼火,有些安静闪烁,有些不安分地到处乱跑。

最亮的那枚小心地开口:“大人,你不会真觉得柳大人会和那什么姓徐的有干系吧?”

进宝很忐忑,他觉得柳大人是天底下第一好的鬼,要是到时候问大人和他闹闹出事,他往后跟谁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什么云倦不倦的,一听就是小白脸,柳大人肯定喜欢咱们小问这种的实在人。”

“……你确信小问是实在人?”黄参语调带着怀疑。

问荇的坏心思可多了去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他人肯定没机会。”

郑旺义愤填膺:“要我说啊,这群穿锦衣的也是没意思,一天到晚瞎造谣。”

全然忘了他生前也算半个穿锦衣的。

问荇缓缓摇摇头,示意小鬼们自己不会往心里去。

徐云倦若是对他夫郎有意思,那方才失魂落魄,带着莫名敌意的样子倒也说得通,但他相信柳连鹊对徐云倦半点意思也没有。

他更关心这事往后能不能拿去逗逗柳连鹊,听他说两句好听的话。

问荇鞋尖点了个方向,众鬼心领神会,噤声后一窝蜂涌过去,兴奋地开始探查。

憋了好几天,终于能换个地儿了!

“问公子,你可算回来了。”

管问荇的两个下人在问荇半年前刚进府的时候就负责他的衣食住行,对问荇还有些好感。

看问荇手腕上青青紫紫的又非要出去透气实在可怜,叮嘱两句哪里不能去便没继续阻拦他。

还好问荇不是柳携鹰,说了回来的点就不迟到,也不会到处乱跑,能让他们好交差。

“哎呦我的爷,你这裤腿上怎么有泥又有水。”

家丁赶紧把他拉进屋里:“明天得换新衣裳,可不能再这么瞎转悠。”

“知道了。”问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遇到锦鲤太好奇,结果让鱼池里边的水溅着了。”

家丁们不好责备他,只是等问荇将脏衣服换下后带走,毕恭毕敬地退到屋外。

“您早些睡,明日卯时就得起来梳妆,可别在夫人面前露倦意。”

柳夫人今天没责怪问荇,但柳携鹰被罚跪和问荇有关系,他们担心夫到时候迁怒问荇。

问荇躺在宽敞且软到让他觉得不适的床上,闭上眼开始假寐。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进宝兴奋的声音响起:“大人,我们寻到那处地方了!”

问荇猛地睁开眼,黑夜中鬼火的光亮愈发显眼。

进宝率先化成人形落在地上,手扒拉在他床边,眼睛亮闪闪的:“柳大人说得没错,果真有间落了锁的屋子。”

“我们已经记下来位置了,只是……”他露出些许苦恼。

郑旺接过他的话:“只是我们压根也进不去。”

寻常障碍任何鬼都能径直穿过,唯有那间屋会把他们弹开。

弹开后不疼不难受,就连最厉害的进宝也感觉不到屋内异常,但使了各种办法也进不去。

“是啊,明明就是间普通的屋。”

林大志小声嘀咕。

“不寻常。”

素来沉默的闻笛小声道:“那间屋前面,栽了棵枯掉的槐树。”

沉默内敛的人多半也心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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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宝一拍脑袋:“欸,闻笛哥说得对,好像真有棵槐树。”

“咱家门口不是也有棵槐树吗?”

“可以啊兄弟,你刚刚咋不说。”

闻笛紧张地低下头,躲开郑旺热情的拥抱:“没,没机会说。”

路上进宝郑旺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还穿插老爷子的叹息声、另外两个兵卒的议论声,他本就不爱说话,压根就找不到半点机会。

“既然和小问家布局像,也许是什么阵眼。”黄参摸了摸胡子,“我们干说再多也无用,还得小问亲自去看。”

这可是个重大发现,小鬼们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接下来只需要缩在帕子里保命,等重新回到禾宁村的乱葬岗。

外头守着家丁,问荇不好开口说话,静静听六个鬼七嘴八舌描述所见到的景象,听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费劲拼凑出可靠的场景来。

那是个在柳家最西边的普通院子,小院里有棵大槐树,可分明干枯的槐树上却诡异长着落不下来的枯叶。

院门落了道锁,里头的屋子也都落了锁,这锁还不似老县丞门上那么破旧,而是新换上的,人要闯进去难上加难。

除此之外,这间小院的其他装饰就和寻常院子别无二致。

“说起来,我还看到些有意思的事。”

进宝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那个讨厌的什么柳带鸟,他今晚过得可不自在。”

“不是带鸟,他好像是叫携鹰。”王宁无奈地纠正进宝。

“他还携鹰,我看带鸟都配不上。”进宝哼了声,慌乱掩饰住自己没好好认字的事实。

“跪个祠堂就哭哭啼啼,我大老远就听到他在那叫,叫得比姓祝的那猎户杀猪时猪叫得还难听。”

“问大人比他厉害多了,祠堂待这么久也没出事,我希望他往后就长在祠堂里,一直跪下去。”

敢欺负柳大人和问大人,肯定没有好下场。

祠堂。

“我不跪了!”

柳携鹰捂着自己的膝盖,又哭又闹:“好累,我要回去睡觉,你们放我回去。”

旁边管事的家丁是柳夫人身边的人,得了柳夫人的命令,自然没其他下人这么惯着柳携鹰。

他低声道:“少爷,还有几个时辰,您忍一忍,明早就能离开。”

平时这个点柳携鹰还在花街柳巷里转悠,说是犯困,其实就是想偷懒罢了。

“狗娘养的,你算什么,凭什么管我!”

柳携鹰连打人的力气也没了,只能恶狠狠骂着脏字。他哪里受过这种苦,大晚上跪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连个软垫也没有,膝盖都跪成青紫色。

那个赘婿是下贱地方生出来的,活该跪得久,可现在那赘婿都好好躺在屋里头歇息!!!

柳携鹰目呲欲裂,巴不得把问荇碎尸万段。

他殊不知这看似冷血的惩罚,已经是自家娘包庇他最好的方式,反倒是在骂人的时候连着她一起骂:“那个听别人狗叫,就罚我跪的婊……”

“少爷,请你慎言!”

听到他两个九尺高的家丁上前来,容不得他反抗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把他不成样子的跪姿压得标准,柳携鹰膝盖上的淤青被按动,宛如脱水的泥鳅般抽动两下,忍不住惨叫出声。

冰冷的地板,面前冰冷的牌位,还有铁石心肠的家丁。

柳携鹰隐约开始害怕,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骂声渐弱,他悻悻垂下傲气的头,家丁们这才略微松开手,但力道依旧很大,确保他直不起身。

问荇亲生插上的香已经彻底化为灰烬,与他相伴一起到天亮的除去家丁,只有角落里那盏摇摇晃晃亮着的,随时会熄灭的灯。

作者有话要说:

小问:徐兄闷闷不乐,是有什么心事?

徐云倦:为了家族,只能割舍心头所爱。

小问:哦,徐兄是不愿吃软饭当赘婿。

小问:没事,我吃两碗夫郎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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