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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异闻录 陋笔一支 64288 字 2024-03-20

“嗯。”

二人刚一抬脚,小?妖怪便?抬起?了头,泪水盈盈的眼眸里满是敌意,身?躯紧绷得像一个?拉到极致,蓄势待发?的弓。

张卿清被这小?东西折腾得心有余悸,恐怕它下一刻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当即转身?往客栈地方向跑。周歆默然一瞬,也?拽着沈既白衣袖往客栈的方向走。

“先回客栈避一避吧,等它不哭了再说。”

“不收?”

“……下不去手。”

三个?人陆陆续续进了客栈,虽然这里离药铺稍远,可小?妖怪的哭声震天动地,连瓢泼的雨声都?只能作为?陪衬。

周歆用灵力烘干了几人的衣衫与青丝,走到窗口的圆桌旁坐下来,单手撑腮,偏头看着瘫坐在房檐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妖怪,一时分?不清它这哭声中,有几分?是因为?伤心,又有几分?是因为?伤身?。

“这个?药铺到底是谁的?他?和小?妖怪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既白坐到对面?,“这块地皮本归一位田姓药师所有,田氏世代行医,此处乃祖上传下的药堂。”

张卿清也?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那怎么会变成客栈哇?”

沈既白道:“据说是因为?免费行医施药,耗光了本钱,不得已变卖了药莆。”

周歆道:“这药铺和客栈看起?来可有些年头了,那得是多久前的事?”

“百年前。”

“前隋时期的事?”周歆心中的疑虑更重,“你怎么会知道?”

“县志有载。”

“你之前查案子?的时候看过县志?”周歆朝人眨了眨眼睛,“那你记性也?太好了吧!”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既白再次避开了她的视线。

张卿清道:“是不是和我一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记得门清儿,重要的线索一个?也?记不住哇?”

他?偏头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周歆追问:“那县志上还写了什么?”

“大?业二年,城内爆发?鼠疫,治病的药材一金难求,田氏夫妇昼夜不息地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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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百姓,劳累猝死,留下一子?。大?业十二年,鼠疫再次爆发?,当时正值战乱,药品供给不足,全城只有田氏子?有些许药材,百姓哄抢草药,失手打死了他?。”

“原来县志也?有失真的时候。”周歆道,“田氏子?明明是被哄抢草药的百姓千刀万剐,所以脸上才会有那么多伤疤。”

闻言,沈既白面?色一凝,低声道:“这一点,县志只字未提。”

“当然不会写,这可是现场暴虐,参与的百姓数目庞大?,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抓进去吗?”周歆撇了撇嘴,“州牧定是觉得田氏已经死了,且没有苦主报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卿清道:“可这关小?妖怪什么事哇?”

“很明显,小?妖怪救了他?。”周歆道,“连冷血的妖怪都?看不下去了,田氏曾经救过的人却没有出?面?阻止,这些人可真够狼心狗肺的。”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击着屋檐,一声重过一声,后堂倏然静默下来,一时间,竟无人再开口。

半晌,张卿清打破了一室沉默。

他?揉了揉肚子?,“哎呀!我都?饿了,你们饿不饿哇?”

剩下的两个?人异口同?声:“不饿。”

“我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他?站起?身?,往前厅走了几步,“咦?这楼里怎么起?了雾?”

话音刚落地,敞开的木窗便?嘭地一下自动闭阖了!

弥漫在后堂的白雾愈来愈浓,虽说未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可视范围极低,四周皆是一片白茫。

“凌云君!”张卿清惊呼一声,“……救命哇!”

周歆寻声看去,顿时睁大?了双眼。

第56章

茫茫白雾中,一道模糊的人影高高地悬在空中,沈既白立刻起?身赶了过去。

周歆甩出一张符咒,“破!”

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人影应声坠地,摔出咚地一声。

张卿清委屈巴巴地道:“沈少卿,你人都到了,就不能接一下?哇?摔死我了,摔得屁股都成两瓣了!”

周歆忍不住有点想笑,走过去道:“本来?不也?是两瓣吗?你——”

立在一旁的沈既白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

周歆这才反应过来?,和一个男子讨论屁股究竟有几瓣着实有些?不合适,便?闭上了嘴。

一阵疾风迎面袭来?,迷雾中,有什么东西从房顶坠下?来?落在身旁,砸得地板都震了一震,四周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令原本就模糊不清的环境变得更加幽暗。

张卿清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叫嚷着:“那个小龙人还没完没了啦?”

耳边的哭声和雨声都弱了下?去,但始终没有停,说明动手的根本不是螭吻兽。

这楼里,还有其他的妖怪。

周歆伸出手,喝道:“火来?!”

掌心燃出一道烈焰,照亮了一隅天地。见状,沈既白微微挑起?一侧眉梢,似乎有些?意外。

她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我厉不厉害?这半个月,我可足足提升了一个境界呢!”

他微微颔首,“嗯,厉害。”

“我说这个时候你两就别眉来?眼去了行吗?”

张卿清的声音忽而提高?了,“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吗?这屋子好像在缩小!”

“你是火眼金睛吗?怎么看出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周歆便?感觉什么东西抵住了后背,推着她往前移。

回?头一看,竟然是墙壁!

张卿清道:“这还用看吗?已经缩到眼前了!”

他站在对面,也?被?身后的墙壁推着向前移动,站在中间的沈既白发挥了手长腿长的优势,一个旋转跳跃飞起?来?,匹出一字马,双腿撑着墙壁,阻止两面墙继续缩近。

他这一动,周歆才发现落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个四面墙体,沈既白撑住了两面墙,另外两面便?加速缩紧,瞬间便?逼到了眼前。

张卿清叫了起?来?,“我的天娘嘞!它这是想将我们夹成三明治吗!”

“别废话!还不快点帮忙!”

周歆一脚揣在靠过来?的墙面上,见状,张卿清立刻靠了过来?,与她背对背,踹向了另一面墙。

他道:“这东西力气好大哇!沈少卿,你一个人能行吗?”

沈既白咬了咬牙,“……尚可。”

头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几人纷纷抬头,见高?墙上站着一个鱼头人身,浑身橘红,鳞片泛着金光的鲤鱼精。

它叉着腰,趾高?气扬地道:“让你们欺负螭螭和雀仔,看我不把你们淹成水蛭!”

话音一落,它便?张大了嘴,如柱的水流不断喷涌而出,再次将众人淋成了落汤鸡。

张卿清道:“凌云君,这都现身了还不收哇?”

周歆甩出一道符箓,喝道:“破!”

鲤鱼精被?道炁震飞,从高?墙上掉了下?去。

它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可恶!山花,夹他们!”

话音一落,墙体又开始缩小,周歆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阻止得了,反而差点被?它和张卿清挤成肉饼。

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回?腿,悬在上方的沈既白也?低吼一声,支撑不住,落了下?来?。

四方之地缩成床榻大小,三个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挤在了一起?,就算是这样,墙体依旧在收拢!

沈既白卸下?龙纹刀卡在墙体之间,左右两边的墙终于不再移动了。

“御剑式!”

桃木剑应声飞出,载着三个人向上飞去,没想到这墙体不仅能缩小,还能长高?,桃木剑飞出一尺,墙体便?高?出一丈!

一只不太像雀的雀鸟从高?墙后冒出头来?,叼着橘红的尾巴,将鲤鱼精叼回?到墙上。

周歆这才发现,它们身上都贴着隐身符。

这种符不仅能让妖怪隐匿行踪,还能隐去它们的妖气,除非它们主动现身,不然,任何修道士都察觉不到它们。

怪不得她开了天眼都看不出妖气,这群小妖怪背后有高?人撑腰。

待鲤鱼精站稳,雀鸟便?落在了它的肩膀上,张卿清指着它,“凌云君,刚刚就是这东西将我叼起?来?的!”

雀鸟转过去,用尾巴对着他,扭了几下?屁股,“吱!叼的就是你!你这个大坏蛋!”

鲤鱼精也?指着他,“山花!夹死他!”

周歆摸出几张符咒,正想扔出去,便?听一个稚嫩的女声说:“可我们答应过道长不能伤人的。”

“他们打伤了螭螭,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雀鸟附和道:“夹伤他们!夹伤他们!吱!”

“……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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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墙体继续收缩,周歆立刻催动符咒,一条火龙应运而生,直朝鲤鱼精喷出一道火焰,将它烧得外焦里嫩,连它肩上的雀鸟都黑得冒烟。

两个小妖怪吐出一口黑乎乎的气,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稚嫩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小鱼,雀仔,你们没事吧?”

墙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感觉我快要化了。”

“我也?……吱!”

火龙飞过高?墙,绕着山花缠了数圈,周围的温度登时升高?,像火炉一样又闷又热。

经过这一遭,周歆彻底搞清楚这几个妖怪究竟是什么了。

“怪不得你都不动药铺了,却还是遇到了怪事。”

周歆道:“将你们扔进臭水沟的是这几只小妖怪,准确的说,是被?你换下?来?的旧雀替和旧悬鱼。”

“什么?”张卿清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东西也?能成精?”

“万物?皆有灵性。”

她敲了敲墙体,“山花,我无意伤你,但你若再不收手,我只能将你烧成灰烬。”

“好歹毒的人!烧了我,你的朋友也?逃不掉!”

“能逃掉。”周歆轻笑一声,“你要试试吗?”

它沉默一瞬,祈求道:“可以?放过我们吗?”

“我只能承诺不伤你们性命。”

她双手结印,火龙抬起?头来?,张开大口,作势要喷火。

山花叹息一声,“……终究是逃不过。”

悬鱼精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我们又没有害人!是他们先?动手的!”

“吱!人就是这样不讲

铱驊

理?!”

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的墙体消失了。

周歆召回?火龙,数张降火符叠落在一起?,落回?手心。

她垂眼看着下?方,几人脚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药田,烧焦的悬鱼和雀替躺在药田的正中央,哭得稀里哗啦,一个手足无措的女娃娃蹲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

张卿清“哎呀”了一声,幸灾乐祸道:“这咋还成烤鱼了呢!”

闻声,尖嘴勾鼻,一副鸟人模样的雀替朝他龇了龇牙。

周歆解下?锁妖袋,正准备将它们全收进来?,四周便?刮起?了一道阴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哭声渐渐淹没在风中,听不清了。

风刮了一阵才停下?来?,白茫茫的雾气被?吹散,变得很淡很淡,药田与远处的药铺都显现出完整的模样,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张卿清四处看了看,“客栈哪去了哇?”

沈既白解释:“客栈前身是药莆。”

他奇怪起?来?,“那小妖怪怎么会知道药莆的样子?”

“它们不知道,螭吻兽知道。”

周歆操控桃木剑向下?坠,落在地面上。

“走罢,螭吻兽将客栈变成药莆,就是想引我们去药铺。”

“刚从那回?来?,又回?去哇?”

沈既白默不作声地跟在身边,张卿清跟在最后,三人一同朝药铺走过去,见到一对年迈的夫妇坐在院里的竹凳上,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谈话。

这画面十?分清晰,但没有任何色彩,色调也?是灰扑扑的,像一场怀旧电影。

走近后,张卿清歪头打量着年轻人,咦了一声,“这个人和前掌柜生得还蛮像的哦,会不会是他祖宗?”

周歆站在一旁,道:“也?许吧。”

老夫妇在地契上按下?了手印,年轻人便?收起?地契,笑呵呵地走了。

周歆道:“田氏夫妇就是这时候卖的药莆吧。”

沈既白道:“应该是。”

四周的画面剧变,像电影按了快进键,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变成老夫妇带着一个稚子在院子里种草药的场景。

身后的药莆变成了客栈,样式与现在大差不差,透过外观就看出来?,百年来?,这客栈未曾动过一砖一瓦。

有个蓄着络腮胡的糙汉提着两条鱼走进院,对老夫妇又谢又拜,感谢他们免费出诊,救了他一命。

老夫妇没收这份礼,只道:“职责所在,不必在意。”

那人只好将鱼塞到了稚子手中,道:“收下?罢,阿坷还在长身体呢!得多?补补才行。”

闻言,老夫妇没再推辞,将鱼收下?了。晚间,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院子里吃清蒸鲈鱼,周歆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顿时感觉腹中空空。

张卿清也?揉了揉肚子,道:“这也?太逼真?了,我都能闻到香味,只能看不能吃,这谁能遭得住哇?”

闻言,沈既白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递过来?。周歆打开一看,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是什么点心?”

“柿子酥。”

“哪来?的呀?”

“膳堂。”

“沈少卿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呀?”

“算。”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滥用职权吧?”

沈既白微微勾唇,眉眼温和下?来?,轻声道:“第二次。”

张卿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一腻歪起?来?根本不分时间和场合。

“我说你到底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他抓走两块点心,左一口右一口地吃着。

周歆拿了一块递给?沈既白,见人接了,才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怪不得他会特意打包。

几个人吃着柿子酥,才发现周遭的环境又变了,院子里的药草被?割空了,七八个脸上生疮的人堵在药铺门口,将老夫妇围在中间,威胁道:“你到底交不交!”

老伯伯苦口婆心地道:“不是老朽不给?你,是真?的没有药了!一点也?没有了!”

老媪连连点头:“城里药铺明明有卖,你们不去买,偏偏来?我们这里闹!这不是欺负人吗!”

“呸!”领头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老子买得起?还会来?你这?你们将药吵得这么贵,纯心是想我们去死!”

“就是!”其他人跟着附和。

老媪喊了声冤枉,“那是他们坐地起?价,与我们无关呐!”

老伯伯气得捶胸顿足,“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谋利过一文!”

“少啰嗦!不交出药来?,就别想见你们的孙子!”

领头的刚发话,便?有几个人自药铺里走了出来?,道:“没找到,连药柜都是空的,确实是没有药了。”

“没有?”他的表情变得狰狞,“我看是藏起?来?了!给?我打!”

一声令下?,便?有人将老夫妇按在地上又踢又踹。

“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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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哪了?”

“真?的没有了!”老伯伯将老媪护在身下?,大声喊道,“真?的没有了!”

院子里的动静吸引了路上的行人,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在篱笆前围观。

“田郎中都一把年纪了,这群人居然下?得去手!”

“他们染上了鼠疫,治不起?病,就来?田郎中家里抢药。谁不知道田郎中给?街坊邻居治病,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药。”

一名蓄着络腮胡的糙汉子看不下?去了,扒开人群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了第一排,刚想进院,就被?一个大爷拦住了。

“你可想好了,那些?人都得了鼠疫,你这一过去,保不齐会染上的。”

有个大娘附和,“如今这城里的药材比金子还贵,若你再得上这病,就算将鱼摊赔上都不够开一副药的!”

“就是啊小伙子!三思啊!”

络腮胡犹豫一瞬,偏头看了看被?按在地上毒打的田郎中,叹了口气,转头离开了。

周歆摇了摇头,“你看,这就是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史实。”

第57章

沈既白攥紧了拳头,攥得关节咯吱咯吱直响,却未发一言。

连张卿清都看不下去了,对着几道施暴的虚影拳打脚踢。

周歆冷冷道:“他们担心被传染,可田氏夫妇救治他们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张卿清指着领头的那个人,“你看这几个人穿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城里的地痞流氓,治不起病,知?道这里看病不花钱就想来占便宜!”

言毕,他呸了一口?,“占不到便宜就打人,他们怎么没有被千刀万剐!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几个祸害出了气,将晕过去的阿坷扔在?地上,冲围在?篱笆外的百姓道:“看什么看!”

人群自?发地散开了。

田郎中昏了过去,老媪费劲尽力气将一老一小?背进药铺。等她再走出来,见篱笆上挂着几条鱼,一条猪肉,和几个荷叶包的时候,噙在?眼里的泪缓缓落了下来。

她擦去眼泪,像没看见这几样?东西似的,转身走到柳树下,将割得只剩个根的药草连根拔起,走到盥洗池旁洗干净,扔进药碾里。

画面一转,阿坷傻愣愣地坐在?檐下,像丢了魂似的,好半晌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田郎中趴在?里屋,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阿坷,周歆的心咯噔一声,“……田郎中脸上生疮了。”

老媪走到篱笆边,背过身去擦了擦脸,才挤出一抹笑容走进院,将糖葫芦递给阿坷。

阿坷呆呆地看她,不接,也不说话。

老媪掰开他的手,将糖葫芦塞进他手里,还示范着咬了一口?,道:“这个要这么吃,阿坷还记得吗?”

他不说话,照葫芦画瓢地吃了一口?,老媪摸了摸他的头,进屋去了。

窗户被人关上,屋子里传来了田郎中的声音,“不是说了不要买吗?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治好也没几天活路了。”

“你行医这么多?年?,坚持的不就是让病患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吗?”

屋内沉默一瞬,传来一声叹息,“你哪来的钱买药?”

老媪道:“我将那对镯子当了。”

“胡闹!那可是你们家祖传的!怎么能断在?我们这里!”

“人若是没了,还有什么可传的?老头子,我琢磨着,要不咱们将药铺也卖了吧。”

“不行!阿坷还小?,总得留个去处给他。”

话音落地许久,屋内都没再有人说话。

片刻后,老媪走出来到屋檐下煎药,阿坷立刻扔掉了糖葫芦,跑过去帮忙。

他看起来呆呆的,可一沾上药就像变了个人,一系列操作都特别熟练,一看便知?平时没少做这些事。

药煎好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

老媪脸色一变,当即跑进了屋。

“老头子!”

田郎中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很虚弱,“翠娘,我这一生,行医坐诊,好善布施,没想到,临了,不仅败光了祖上的积蓄,连自?己的治病钱都没有,还累得你当尽了嫁妆,我对不起你啊!”

“……我有悔啊!”

“……我有——”

声音戛然而止,老媪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老头子!”

屋内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很压抑,听得周歆心里堵得慌。

张卿清眼里泛着泪光,“那几个流氓呢?不能报官吗?”

周歆道:“就算报了官,哪个官差敢去抓那几个脸上生疮的人?再说,这时候战乱四起,各地都在?反抗朝廷,当官的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怎么会管老百姓是死是活。”

张卿清默然一瞬,还是很不服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哇?”

沈既白道:“生逢乱世,民本难生。”

眼前?的画面极速变动,犹如时光的洪流在?飞速逆转,再停下来时,阿坷已经长大了。

柳树下添了座没有碑的新坟,那个经常轻抚他头发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学着老媪的样?子,每天打扫一遍药铺与?院落,然后就提着农具,在?院子里种药,采药,炼药,煎药,然后将煎好的汤药放在?田郎中的坟前?,守着石碑坐到天黑。

没多?久,有个小?偷来偷药材,两个人正面撞上,阿坷打量了半晌他的模样?,然后就跟没看见似的,继续在?院子里忙活。

小?偷的胆子大了起来,隔三差五来一趟,见阿坷始终没有反应,便肆无?忌惮起来,每日都掐着点来药铺搜刮药材。

有次被路人撞见了,他还一脸无?所谓,“他就是个傻子,怕他作甚?要不你也偷点拿去卖?”

见此,左邻右舍再看见也只当没看见。挂在?篱笆架上的鱼肉早就腐烂,发臭,如同?这个腐败的世道,吸引的全是蝇虫。

田氏夫妇的坟就在?柳树下,冷冷清清的,除了阿坷,连个来祭拜的人都没有。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阿坷长成大人,将空空如也的药柜再次填满。

这时,一名蓄着络腮胡的大爷冲进来,直奔药柜。还没等他抓出里面的药材,就被阿坷按在?了地上。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助,连保护亲人的能力都没有的小?孩子了。

络腮胡也老了,脸上生满了疮,他祈求阿坷救自?己一命。

阿坷像没听见似的,将他押出了药铺,便自?顾自?地煎起了药。

络腮胡一闻到药味,便睁大了眼睛,跪在?地上,祈求阿坷给他那碗药。

阿坷没理他,将煎好的药放在?田郎中的坟前?,又折返回去煎下一碗。

见状,络腮胡走到田郎中的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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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墓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端起坟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第二日,络腮胡又来了。

这回他没再与?阿坷说什么,只坐在?坟前?静静地等着,时不时会和墓碑说两句话。

等阿坷煮好一碗药,放在?坟前?,继续煮下一碗时,他端起药碗一口?喝光,擦了擦嘴巴,离开了。

周歆这才发现,阿坷日复一日种植的药草,都是治疗鼠疫的那几种,十年?来,他囤积了满满一药柜的药草,每天都会煮上两碗,煮完再将药端到田郎中的坟前?。

第三日,涌进药铺的人变多?了,几乎都是围在?篱笆边看戏的熟面孔。这些人和络腮胡一样?,一进来就盗药,被阿坷一一扔出了药铺,便只能守在?檐下抢那碗刚出炉的汤药。

第四日,来的人更?多?了,熟面孔,生面孔,甚至还有几岁的熊孩子。阿坷只阻止熟面孔进药铺,对生面孔全无?防备,有的人认识草药,便自?行抓药离开,不和檐下的人抢。

渐渐的,来药铺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们争前?恐后地抢夺着汤药,阿坷从?早忙到晚,始终没腾出来一碗放在?田郎中的坟前?。

他回屋里重新抓药,一打开药柜,发现每个柜格都是空的。

这些人,已经将他囤积的草药偷光了。

阿坷眨了眨眼,忽而像几岁孩子一样?瘫坐在?地上,放声痛哭。

院子里的人听到了,涌进屋里,追问着,“药呢?还有药吗?”

“这傻子怎么不煎药了?”

“你喝到了吗?我抢了一天愣是没抢到一碗!”

“要不是不知?道剂量,谁在?这守着,早拿药回家煮了!”

众人七嘴八舌,竟是无?人关心他为何会哭得如此难过。

这时,大隋气数已尽,各地都在?征战,前?线药品短缺,城内的药早就被征用了,百姓根本无?药可医。

这个被人们遗忘了十年?的药铺,成了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阿坷哭了半晌,忽而起身跑了出去,徒手将院子里的草药拔光,扔进药碾里,拼命地捣,捣烂后扔进药炉里,继续煎药。

他的双手沾满了泥土,指缝里都是黑乎乎的,虎口?处还有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正在?汩汩流着血。鲜血顺着他握在?手中的勺子,流入了药炉。

蹲守在?一旁的壮汉看见,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碗药熬完,立刻被人抢走了。阿坷抓起一把药草,继续捣药,就这样?,循环往复,直至草药也被一扫而空,阿坷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炉,忽而发了疯似的按压着虎口?,将血尽数挤了进去。

这一碗用血熬出来的汤水,依旧没能奉在?田郎中的坟前?。

有人挤进屋檐,抓着他的领口?质问:“你怎么不熬药了?药呢?”

他的神情依旧呆呆的,话也说不利索,“……没,了。”

“什么叫没了?怎么会没了?”

“他撒谎!”

坐在?药炉附近的壮汉拿起药炉旁的斩刀,“他的血可以治病!赵铁匠喝完就病愈了!”

“真的假的?”

“我亲眼看见的!”

他冲上去按住了阿坷,刀刃插在?虎口?处的伤口?上,将伤口?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将他的手含在?嘴里,壮汉拼命地吸,吸得满嘴鲜血,活像个吃人的妖怪。

其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沉默了。

须臾,壮汉松开阿坷,摸着自?己的脸傻笑,“不痒了,我的脸不痒了!”

闻言,有几个脸颊也已经溃烂的人走了过来,跃跃欲试。

“城里没有药了,但他还有血!喝了他的血病自?然就好了!”

“喝一口?血,他不会死的……可不喝我就会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们几个人将刚站起来的阿坷再次按在?了地上,学着壮汉的样?子,用斩刀将虎口?处的伤口?割得更?大,几个人争抢着吸阿坷手上的血,吸得朱唇赤齿,下颌还沾着泥土和药渣。

“……确实不痒了。”

话音一落,守在?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有人割他的手指,有人划他的脸,有人割他身上的皮肉,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要害部位,好似这样?就能抹去所犯下的罪。

满院百姓,没有一个人对他下杀手,却也没有一个人没有下手。

阿坷拼命地挣扎,不知?谁提起一块石头,照他后脑狠狠地砸了一下,他便一动也不动了。

有人剥光了他的衣服,将他挂在?架子上,像一个沉睡的羔羊由着人们千刀万剐。

沈既白不解:“他的血为何会止痒?”

周歆道:“他手上全是捣药剩下的药泥,那些人在?吸血的时候将药泥也吸了进去。”

张卿清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别过脸,道:“原来妖魔鬼怪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呐。”

周歆道:“就没有一个清醒的人吗?想也知?道,人血不可能治病啊!”

“有。”沈既白道,“刚刚外围有人在?阻拦,但他们的人数太少,连挤都没挤进来,就被其他人赶走了。”

这时,院内忽而卷起一阵阴风,响起一阵诡异的笑声,众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寻声看去,见屋檐下站着一个龙头鱼尾的妖怪。

“妖怪!妖怪!”

小?妖怪露出獠牙,人们立刻四散开,争先恐后地涌出了院子。

见人都走光了,它走到阿坷身边,利爪轻轻一划便割裂了绳子。

阿坷掉在?地上,醒了过来。

拜那一击所赐,他清醒了过来,眼神也变得清澈,神情却依旧呆愣愣地,盯着蔚蓝的天,始终不发一言。

小?妖怪蹲在?他面前?,听见一句极低极低的:“……谢谢你。”

小?妖怪怔了怔。

它抬起手,想拍一拍他,却发现他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根本无?处下手,只好又收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怕我?”

“你……有人可怕吗?”

闻言,小?妖怪又怔了怔。

眼看着阿坷越来越虚弱,它咬了咬牙,吐出一枚晶莹剔透的丹珠,悬在?空中,用灵力为他治伤。

那些尚在?流血的伤口?渐渐愈合,结疤,他也重新睁开了双眼。

小?妖怪吞回妖丹,道:“你是第一个不怕我的人,你留下来陪陪我罢。”

阿坷依旧呆愣愣地盯着天空,好半晌,才回了一个字。

“……好。”

一人一妖清理了院落,翻新了土地,这回阿坷没再种草药,他种了一院子的鸢尾花,闲来无?事时便会坐在?蓝紫色的鸢尾花海中,对着柳树下的墓碑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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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小?妖怪日日都会现身,它带阿坷玩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游戏,可院子里永远都只有小?妖怪的笑声。

渐渐地,它三四日才出现一次,后来变成一旬才出现一次。

阿坷发现它的状态越来越虚弱,直至一日夜里,他见小?妖怪在?偷偷用妖丹为他续命,他一言未发,却红了眼眶。

小?妖怪消失后,他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夜。

那一夜,阿坷都想了什么,不为人知?。但他醒来后,便将药铺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便站在?院门口?看着房脊上的螭吻兽,道:“桂花糕没有了,我再去买一点,很快回来”

空荡荡的院落里,并?没有人回应。

他摘了一束鸢尾花离开了。

甫一走出院落,路上的行人便被他的样?子吓得尖叫,四散着逃离。

阿坷取出汗巾蒙住脸,身影渐行渐远。

鸢尾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小?妖怪一直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着院门口?,再也没等到买桂花糕的人回来。

终有一日,它化成人形,走出了院子,挨家挨户地问,“你见过田氏药铺的阿坷吗?”

人们一听到这个名字,神情立刻变得讳莫如深。

“什么田氏药铺?从?未听说过!”

小?妖怪愤怒了,“你是被田老伯和阿坷救过的人,你怎么有脸说从?未听过?”

“什么阿坷,还阿坎呢!滚滚滚!”

小?妖怪被赶出门,院内传来旁人询问的声音,“谁呀?”

“一个傻子。”

小?妖怪耷拉着脑袋回到开满鸢尾花的院子。它蹲在?一颗蓝紫色的花前?,喃喃道:“田老伯后悔了,你呢?”

“你后悔吗?”

空荡荡的院子里起了一阵清风,鸢尾花随风摇曳,像一个人在?轻轻摇头。

灰扑扑的画面渐渐褪去,院子又变回了破败不堪的模样?,小?妖怪身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流淌一地。

它一动不动地等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

周歆走上前?去,低声道:“别等了,他不会回来了。”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小?妖怪执拗地道,“他还欠我桂花糕呢,他怎么可以不回来?”

周歆的目光落在?它尾巴上贴着的符箓。

虽说符箓的画法是固定的,可不同?的人画出来模样?还是会大相径庭,就像同?一个字,不同?的人写出来,字迹就是不一样?的。

巧合的是,这个符箓的画法,她曾经见过。

“你重现这段记忆,是想让我放过你吗?”

小?妖怪抬眸,眼里满是祈求:“那你会放过我们吗?”

原来它不想她收服那几个建筑妖怪。

周歆默了默,问:“当年?,你也是如此感化他的吗?”

张卿清嗅到了瓜的味道,“他是谁?”

第58章

看见它尾巴上的符箓,沈既白也有些意外。

“出云子?”

“你也认出来了?”周歆道,“他贴在封印灵皿上的符箓也是这种画法,收尾时会微微上挑。”

“……出云子。”张卿清嘀咕了一遍,忽而睁大了双眼,“是?救我的那名衙修?他怎么了?”

周歆解释:“小妖怪身上有出云子的隐身符,可?以隐去行踪与妖气,它们也记着出云子的告诫,这么多年没伤过任何人的性命,所以没人知道这里?有妖怪。”

张卿清微微怅然,“这么说,我是?百年来第一个被它们扔进臭水沟的倒霉蛋?”

周歆笑了笑,“可?能吧。”

小妖怪抬起头,讶然道:“原来你们认识道长?”

周歆道:“难道他没说过,阿坷已经不?在了吗?”

它摇了摇头,“道长再也没来过。”

出云子就?在洛阳,却再也没来过这个院子,应该是?不?想被小妖怪追问有没有阿坷的下落。

想不?到这个犯下数条人命案的修道士,内心居然也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张卿清低声絮叨:“他救了我,还如?此怜惜妖怪,可?真?是?个大好人!”

闻言,周歆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

“干嘛用?这个眼神看我?我说错了吗?”

她没有回话,只伸出手,剑指对?准小妖怪的身上的伤口。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体有金光,覆映其身,愈!”

鲜血淋漓的伤口泛起淡淡的金光,裂开的皮肉自动愈合,转瞬间便恢复如?初。

小妖怪怔怔地看着她。

周歆收回手,问道:“你暂且不?提,它们三个明显厌恶人类,为何一百多年来都没有害过人?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听出云子的话?出云子再也没露过面,会有如?此大的威慑力?”

小妖怪眨了眨眼,浅淡的琉璃眸中满是?懵懂与不?解,“讨厌就?一定要?去伤害吗?”

周歆一噎,竟无言以对?。

沉默一瞬,她回头看张卿清,“这是?你买下来的地方,也是?你被扔进了臭水沟,你决定到底要?不?要?放过它们。”

“我?”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脸,“真?的?”

“骗你作甚?”

张卿清思考一瞬,道:“其实它们也没伤我性命……没必要?赶尽杀绝。不?过这客栈确实老旧,我必须得翻新一下。”

“不?如?这样,”他用?玉扇轻拍另一手的掌心,“我保证不?动你们的真?身,这个药铺嘛……既然是?我拆的,那就?由我来修。不?过你们也不?能白吃白住,得在楼里?帮忙干活,能接受吗?”

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小妖怪说的。

没等它回答,房檐上就?冒出三只妖怪脑袋,叽叽喳喳地喊着:“能接受!能接受!”

见状,小妖怪也点了点头。

“成交!”

周歆瞥了他一眼,“你可?真?会薅羊毛,连童工都不?放过。”

张卿清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不?是?给?它们也找点事做嘛。”

抬头睨了一眼深远绚丽的天?幕,周歆道:“你把结界撤了吧。这蓝天?白云看得我都不?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小妖怪甩了甩尾巴,四周忽而暗了下去,淡蓝色的天?空渐渐被黛夜吞噬,皎洁的新月取代了炙热的艳阳,白云躲在黑暗之后,只散发出点点星光。

“还真?是?过去了一整天?……”

她收回视线,摸了摸肚子,“怪不?得这么饿。这个时辰,坊门估计早关了吧?”

沈既白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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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也不?打?紧,这里?可?是?积善坊,达官显贵的销金窟,夜夜笙歌不?止,想吃什么没有?”

张卿清道:“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今夜张某人请客!”

“你请客?”周歆眉梢微扬,“你请客当然得去最贵的馆子,吃最贵的菜,喝最贵的酒。”

“长风酒肆?没问题!正好我要?去他们楼里?探探底。”

张卿清啪地一下打?开玉扇,走在前面打?头阵。

周歆提步跟上,却感觉被人抓住了袖口。

她回过头,见小妖怪期期地看着她,“道长,你能帮我找一找阿坷吗?”

“如?何找?”

小妖怪耷拉着脑袋,“其实我知道,这么久了,他早就?不?在人世了。可?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魂魄定会回来看一看的呀!这么多年,我连他的魂魄都没有等回来,他一定是?出事了……”

确实如?此。

人有天?,地,命三魂,一旦身死,天?魂归天?,地魂回归地府,命魂会游荡在人间数日?,随后与七魄同时消散,这便是?人们常说的鬼。

命魂在消散前,通常会回家看望亲属,这是?头七回魂夜的由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坷早已步入轮回,为何他的命魂从未回来看过?

周歆可?以肯定,他离开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好。”她答应下来,“我找一找。”

闻言,小妖怪抬起了头,眸光一闪一闪,亮得可?撵月色。

“谢谢道长。”

“无妨。”

晚风吹过,小妖怪的身影随风而逝,屋檐上趴着的几只妖怪也不?见了。

周歆收回目光,道:“出云子既然帮了他们,想必查过阿坷的踪迹,说不?准会知道些什么。他对?我很有敌意,我问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不?如?你去问问?”

身旁的人应了一声,“好。”

走在前面的张卿清回过头来,催促道:“快点呀!你们是?不?知道长风酒肆究竟有多火,晚上寻欢作乐的人多,去晚了该没位置了!”

一提到长风酒肆,周歆就?想起了仓鼠妖。

她抓着沈既白的衣袖往前走,“仓鼠妖的赏银发下来了吗?”

“嗯。”

“我的那份呢?在大理寺?”

“嗯。”

“分?给?那天?受伤的金吾卫吧。”

沈既白睇过来一眼,道:“好。”

“唐久微的病怎么样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

那就?是?还没有好。

想来也是?,张卿清夜夜宿在不?夜楼,换做是?她,她也会难以接受。

周歆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问:“唐彦修呢?宋公当初横插一脚,未必真?有偏帮的心思。可?他见你安然无恙地回去,真?人又没有追究的意思,应该会做个顺水人情?,放他回去吧?”

“嗯,放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旬前。”

“……都出来十?天?了?”

奇怪。

那天?他看过来的眼神那么恶毒,又怀疑起她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来太清观质问?

除非他已经确定她不?是?朝南衣。

心中忽而泛起不?详的预感,周歆暗忖,暴风雨来临前最是?平静,唐彦修心中有恨,不?可?能不?报复。

他一定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马车停在长风酒肆门口,几人一下车,就?被座无虚席的大堂与大排长龙的队伍惊到了。

“这么多人,肯定没位置了呀!”

“别人来肯定没位置,但你和沈少卿来,掌柜的加也会给?你们加个位置出来。”

张卿清打?开玉扇,边扇边领着二人上了二楼。

此时已经亥时过半,二楼依旧人满为患,食客三五成群的聚在一桌把酒言欢,大有一副喝到天?亮的架势。

张卿清带路,顺着楼梯口往前直走,走到后窗边,这里?果?真?摆着一套红木桌子,款式与其他桌椅不?同,一看就?是?后摆的。

三人一落座,就?有个发了福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端着托盘的仆从,笑吟吟道:“凌云君与沈少卿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呀!自打?上次二位帮忙捉了妖怪,小人还没寻到机会感谢一番!这些都是?小店的招牌,特意端上来给?二位品尝,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原来他是?长风酒肆的掌柜。

周歆与他客套了几句,桌案上便摆满了菜。掌柜命人端了两坛樱桃酿来,亲自给?沈既白斟了一杯酒,“听闻沈少卿好酒,小店别的没有,酒倒是?不?少,您先喝着,稍后还有荔枝醉。”

沈既白嗯了一声,面目表情?地拂了拂手,掌柜的微微有些尴尬,但还是?赔着笑脸退下去了。

“二位先吃着,有什么事喊小人一声,小人就?在后厨。”

他一走,周歆便瞥了一眼张卿清,意有所指地道:“你请客?”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下回,下回我请!”

沈既白偏头看着窗外,一直没收回视线。

周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一身金甲戎装的唐彦修领着一队金吾卫进了对?面的花楼,看这架势是?要?去捉什么人。

“他什么时候入的金吾卫?”

“原来你不?知道哇?”

张卿清像田里?的猹,一提到瓜就?莫名兴奋,“他现在是?少将军了,官阶可?比你还高出一级呢!”

周歆皱了皱眉,“他不?是?无心仕途,一心只想闯荡江湖吗?怎么突然会进金吾卫?”

“唐府分?家了嘛!整个唐府全靠他支撑,他总得有份收入吧!”

“不?对?劲。他几时入的金吾卫?”

“四五天?之前吧?”

张卿清喝了一杯酒,“话说回来,他这个人也挺奇怪的。刚从大理寺放出来的那几天?四处寻找修道士复活他爹,后来突然就?不?找了,跪在宣府门口一夜,随后便入了金吾卫。”

说到这,他忽然看向沈既白,“哎?他入值那天?不?是?去大理寺找过你吗?这事可?在坊间传开了,传得可?精彩了,说什么的都有!”

闻言,周歆侧目看向坐在身旁的人,“他找过你?”

沈既白沉默一瞬,只回了一个字:“嗯。”

“他找你干什么?”

他回答的言简意赅:“他见过虚尘子。”

周歆心中一惊,“虚尘子都和他说了什么?”

“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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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恍然大悟,“他去试探你知不?知情??”

“嗯。”

“那便是?冲我来的。”她攥紧了拳,“我就?猜到他不?会善罢甘休。”

沈既白轻轻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他并无实证。”

说得也是?。

只要?她咬死自己是?朝南衣,他就?拿她没办法。

张卿清看了一眼沈既白,又看了一眼周歆,问道:“你们两个又在打?什么哑谜。”

“吃你的吧!”

周歆提筷夹了一只白灼虾放在盘子里?,不?甚熟练地剥了起来。

见状,沈既白也夹了一只虾,静静地剥着。

张卿清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一口喝光,赞叹道:“不?愧是?烧尾宴上的佳酿,确实挺好喝。”

闻言,周歆也尝了一口。此酒甘甜爽口,不?呛人,咽下去唇齿留香,确实很好喝。

她给?沈既白倒了一杯,没想到他将酒杯推了回来,拒绝道:“我不?能喝。”

“为什么?”

“耽误早朝。”

“怕什么?明日?初一,我也得上朝,到时候我喊你一起。”

张卿清插嘴:“只听过初一上香,没听过初一上朝。为什么你上朝还得分?日?子?”

“五品以上的官员才需日?日?上朝,我是?从五品尊衔,正六品官职,每月只初一,十?五这两日?上朝。”

张卿清好似喝醉了,脸颊红扑扑的。他噢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札册子,用?一根铅笔粗细的木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你在记什么?”

“菜哇。”他指了几道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做的都没有我好吃,可?以加进我的菜单里?。其他的,倒是?可?以借鉴一下他的做法。”

沈既白将一盘剥好的虾放在周歆面前,掏出海棠红棉帕,慢斯条理地擦了擦手。

“你怎么不?吃?”

“不?饿。”

“你在大理寺用?过晚膳?”

“嗯。”

周歆静静地睨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直觉告诉她,沈既白有事隐瞒,至少他到现在都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客栈。

端起酒盏举到他唇边,她歪头一笑,“沈少卿给?个面子呗?”

沈既白深深地看过来一眼,就?着酒盏浅抿一口。

周歆“啊?”了一声,故作失望地道:“我就?值这么点面子呀?”

他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很轻,“你想灌醉我?”

心思被人拆穿,周歆也不?觉得尴尬,只梗着脖子否认,“我哪有?”

他扬起一侧眉梢,像在反问,哪里?没有?

四目相对?一瞬,周歆败下阵来,将酒盏里?剩余的果?酒一饮而尽,坐直身子吃盘子里?的虾肉。

身旁的人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酒盏上,微微翘起了唇。

周歆一口虾配一口酒,状似随意地问:“你最近在忙什么案子?”

“纵火案。”

“纵火案不?应该归刑部管吗?”

“此案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烧毁的是?户部的文书库,毁掉的卷宗皆是?户籍文书。当夜还有人见过一个行踪诡异的纸扎人,刑部便将此案转到了大理寺。”

周歆一听便来了兴趣,“你是?说,邪修指使纸扎人烧了户籍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正在查。”

邪修与虚尘子一伙,不?论他们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锁妖塔。

户籍文书,与锁妖塔究竟有什么关联?

周歆边想边端起了酒盏。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能再喝了。”

坐在对?面的张卿清将手札册收入怀中,用?力点点头,附和道:“就?是?,这酒后劲大着呢!你再喝肯定会醉的。”

“果?酒而已,能有多大的度数?”

周歆不?服气,想继续喝,可?沈既白强硬地夺下了她的酒杯,放到了离她最远的位置。

“干嘛呀?”

她伸手去够,被沈既白搂着腰按回座位上。

他声音清冷,带着毋庸置疑的肯定,“你醉了。”

“我才没有!”

周歆梗着脖子反驳,可?话一出口,头却开始疼了起来。

见状,张卿清道:“回客栈罢,大堂虽然乱了些,但楼上的房间没动过,很干净,一应用?具也齐全。”

“也好。”

沈既白应允下来,“走罢。”

“不?走!”

周歆晃了晃酒坛,里?面已经一滴酒都没有了,不?由得皱了皱眉。

“不?是?说还有荔枝醉吗?酒呢?醉哪儿去了?”

“家里?有。”

沈既白抓着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牵着她往出走。

三人行至楼梯口,周歆忽而甩开了他的手,道:“不?对?,你在骗我!酒呢?酒呢!”

沈既白微微有些无奈。

他拦住一名跑堂的,递过去一锭银子,道:“一坛荔枝醉。”

“好嘞!”跑堂的收下银子,顺势咬了一口,然后便喜滋滋地跑进了后厨。

须臾,他拎着一坛酒出来,递给?沈既白,“官长,您的荔枝醉。”

沈既白接过来,将酒坛举到周歆面前,轻轻晃了晃。

“看到了吗?”

周歆抱着他的胳膊贴近他的身体,下颌抵着他的肩膀,仰起脸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你会陪我喝吗?”

沈既白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地宠溺。

“……会。”

周歆弯唇一笑,忽而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蜻蜓点水的一吻,令少年差点丢了魂。他怔愣了一瞬,眼眸缓缓睁大,晕在瞳孔边缘的浅淡光晕一点一点地放大,直至将深邃的眼眸完全点亮,才缓慢地眨了下眼,本就?柔和的目光变得更加和煦,眸底漾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见状,张卿清倏地打?开玉扇挡在了眼前,喊道:“哎呀!哎呀呀!唉呀呀呀!没眼看,根本没眼看!”

他这一嗓子,引得堂内的人纷纷看了过来。瞬息之间,原本闹哄哄的大堂忽而变得无比安静。

人们好似刚注意到站在楼梯旁的少男少女?,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那不?是?沈少卿吗?他身边的就?是?传说中的那位?”

“穿着道袍,肯定是?了,错不?了!”

“原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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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传说中的凌云君,果?真?生得花容月貌,怪不?得都城里?满是?关于她的传言。”

“原来你没见过他们啊?我和你讲,当初他们情?定于此,我可?是?亲眼看见的。”

“什么情?定于此?你都看见了什么?”

“看见他们捉妖啊!捉妖两个人还……”那人说着便抬起了手,大拇指相对?着动了动,“还这样了呢!除了我,还有不?少人看见了呢!”

“噢——”有人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桌子,“唐三郎前几天?跑到大理寺闹了一场,是?不?是?因为……”

“你才知道?那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儿了,听说唐三郎昨天?还带人去南市一个馄饨铺闹了一通,刚开始大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沈少卿出面,大家才知道那铺子是?他家的!”

“真?的假的?凌云君可?在圣人面前发过誓,她怎么敢欺君?”

“真?的!你怎么不?信呢!”

张卿清放下扇子,露出一双狡黠的眼,“我刚刚……不?是?故意的。要?不?我们赶紧撤吧?”

沈既白试着拽了拽周歆,见她执拗着不?肯走,只好作罢。

周歆竖着耳朵听八卦,听得正欢,却见那几位不?再往下说了,开始争执这些流言蜚语的真?实性,便几步走到人面前,用?力拍了下桌子。

只听“啪!”地一声,整桌四五名青年,都吓得一哆嗦,立刻噤了声。

“这可?真?是?位祖宗!”

张卿清跺了下脚,赶忙跟在沈既白后面,一同赶了过去。

“吵什么吵?”周歆指了指空气,“我告诉你们,就?是?……真?的!比真?金还真?!”

那几位青年先是?尴尬,随后又有些震惊,最后彻底懵了。

“你们怎么不?说话?”

周歆朝瞪目结舌的几个人歪了歪头,“倒是?继续说啊!最近都城里?又传了些什么?总不?会传来传去,还是?长风酒肆这点陈芝麻烂谷子吧?”

话音一落,别说这桌食客,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跑堂的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说话啊!”

坐在窗边的那名青年用?力咽了口唾沫,试探道:“您都不?知道,还敢拍板说是?真?的?”

“左右不?过是?说我跟他有一腿嘛!”

她指着站在身边的人。

这一指,身边的人忽而向后退了一步,怯怯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沈少卿你怎么也这么看我……真?不?关我的事哇!”

周歆歪头看过去,见张卿清用?玉扇遮住了脸,一副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样子。

她抓着他的玉扇,还未开口说话,便感觉胃里?一阵翻涌,难受得头昏脑涨。

下一刻,她“呕”地一声吐了出来,随后便觉身轻脚轻,唯头最沉,整个人都在向下坠。

腰间传来淡淡的压迫感,好像有人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腰,周歆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顿时觉得身心舒畅,踏实得只想睡觉。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两眼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

头昏昏沉沉的,隐隐有点疼。周歆微微动了动,感觉身下的一片柔软,指腹所触之处光滑细腻,摸起来不?像被褥。

不?对?。

她登时睁开眼,见自己趴在沈既白的身上。

他只穿着一件里?衣,领口敞得很开,露出一侧香肩,胸肌半隐半现,肌肤上有几处吻痕。

脑袋嗡地一下炸开,周歆当即从人身上爬起来,这才发现他喉结上也有几许暧昧的痕迹。

不?是?吧?

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第59章

周歆抓了抓头发,慢半拍地低下头去看身上的衣服,道袍不?翼而?飞,直裾倒是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连乱都没乱。

显而?易见,昨天晚上是她单方面对沈既白这样又那?样了一番。

可她究竟干了什么,竟然?一点也记不?起来。脑子里最后的画面就是抓着张卿清的玉扇吐了他一身?。

轻手轻脚地挪到床边,周歆全?程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响动,唯恐将人吵醒。

透过敞开一条缝的窗,依稀能看见天?刚蒙蒙亮,她抓起地上的靴履,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眼前的走廊有些熟悉,好?像是张卿清买下的那?间客栈。

她倚靠着廊柱,单脚着地,快速穿好?鞋袜,抬头朝廊柱上的雀替“噗嘶噗嘶”了几声。

须臾,老旧的建筑物渐渐拟人化,变成一个半大的孩子,从廊柱下蹦下来,问道:“吱!道长?唤我何事??”

“现在什么时辰?”

“寅时刚过。吱!”

周歆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再过半个时辰,你进去把里面的人唤醒。”

闻言,尖嘴勾鼻的小妖怪忽而?痴痴地笑出声来,笑得周歆一脸莫名,盘踞在心中的尴尬愈发的浓烈。

“不?让他再睡一会儿吗?道长?折腾了一晚上,他才睡下。吱!”

周歆顿时睁大了眼睛,耳垂骤然?升温,“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呀!”小妖怪指了指房梁,“它们也都看见了。吱!”

周歆:“?”

她心里一惊,登时抬起了头,见房梁上整整齐齐地探出来三个脑袋。

山花,悬鱼,好?家伙,连螭吻兽都在。

“我昨晚……”

她舔了舔唇,舌尖扫过唇瓣时传来轻微的痛意,抬手一摸,才发现那?里破了,都流血了。

毕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不?禁有些疑惑,昨晚这么激烈的吗?

“我……都干了什么啊?”

闻言,房梁上的小妖怪不?约而?同?地捂嘴笑了出来。

螭吻兽眨着大眼睛,一脸天?真:“道长?不?记得了?”

周歆双眉微蹙,脑海里闪回一段短暂的画面。

脱了官袍的沈既白被捆住双手,绑在海棠木雕花架子床上,里衣领口敞开,胸前,肩膀,皆有暧昧的吻痕。

而?她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

少年呼吸沉重,晦暗的眼眸里满是渴望,一开口,暗哑无比的声音却带着怒气。

“你休想!”

他双手用力一挣,轻而?易举地挣脱了腕间的束缚,随后便坐直身?体?,掐住了她的后脖颈。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言毕,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温润的触感,陌生中透着熟悉,却因?来得过于措不?及防,周歆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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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回应。

在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中,辗转在唇瓣上的唇舌渐渐没了耐心,忽而?变得凶悍起来,大有一副山不?来就我那?我来就山的架势,霸道地闯入牙关,在口腔内横冲直撞。

他吻得霸道,吻得忘我,唇齿抵死缠绵,周歆毫无招架之力,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印象中的沈既白是温柔内敛,清醒克制的。很多时候,周歆都能感受到?他在极力控制情绪,压抑心中的渴望,正因?如此,她才敢肆无忌惮地撩拨。

可这个吻并不?温柔,也不?克制,霸道中带有一丝掠夺的意味,像痴心者在宣誓主权。

桂花香与酒香紧紧交融,彼此的身?上都沾染上了对方的气味,周歆被亲得浑身?发软,目眩神迷,窒息感愈来愈强烈。

她抬手去推他,却根本推不?开,反而?被人搂紧了腰肢,死死地按在了怀里,一动也动不?了了。

无奈之下,她咬住了他的唇,没想到?沈既白颇为恼怒地也咬住了她的唇,动作变得更加粗暴。唇齿啃咬间,口中渐渐蔓起淡淡的血腥味,但好?歹是争取到?了一次喘气的机会,周歆终于不?再木讷地承受,软舌轻轻一勾,反客为主地吮吸着那?抹柔软。

她回应地温柔,眷恋,像在为之前的无动于衷致歉,四片薄唇吻得难舍难分,唇齿交融厮磨许久,那?抹柔软才心满意足地退出去。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低声说了句什么。

许是亲吻太久,大脑极度缺氧,周歆一呼吸到?新鲜空气,大脑便彻底停止转动,嗡嗡作响,沉在耳边的话也变得模糊不?清,听不?囫囵。

话音落地,却久久等不?到?答案,沈既白半恼半怒地在她脖颈咬了一口。

周歆抬手摸了摸脖子,听见屋内传来一声轻唤,“……阿周?”

沈既白醒了!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面颊,耳垂,脖颈,突然?一起烧了起来。

周歆也不?知为什么想要逃,总之她下意识想要跑,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情急之下,只能匆忙地结了个印,小声念了一句遁,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

大抵是见无人回应,屋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随后,门被人轻轻打开,俊雅的脸庞自?门后探出,见到?站在门口的四只妖怪,微微怔了怔。

“她人呢?”

几只妖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沈既白薄唇轻抿,冷若冰霜的面容上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何时走的?”

螭吻兽道:“刚走。”

雀替加了一句,“走前还嘱托我们半个时辰后再叫醒您。吱!”

他关上门,赤着双脚几步走到?窗前,探出头去望了望,长?街上空无一人,空荡荡的,与昨夜的喧嚣相?比,尽显萧条。

沈既白立刻走回玄关,打开门,追问:“怎么走的?”

廊下只剩下雀替一个小妖怪,正攀着廊柱往上爬。它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听见您唤她,她就突然?不?见了。吱!”

闻言,他陡然?冷下脸,用力关上了门。

换好?官服,周歆遁到?天?津桥上,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端门。

卯时已至,应天?门打开了,排在门口的两列队伍依次往里进。周歆以为自?己?来得算早,没想到?赶在了队尾,这才后悔刚刚没有叫醒沈既白。

她一边排队,一边往身?后看,就这么瞻前顾后了片刻,身?后冷不?丁的出现了两道身?影。

卢寺丞笑呵呵地跟在冷着一张脸的沈既白旁边,大抵是没机会日日上朝,他看起来有点兴奋,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沈既白全?程没搭腔过一个字,两眼紧盯着周歆,不?动声色又虎视眈眈地一步步走近。

这眼神莫名有些可怕,眼底的情绪似怒非怒,反而?更像怨怼,周歆硬生生被盯出几分怯意,像是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下意识地想躲开。

只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挪动地方,卢寺丞便看见了她,笑着迎了上来,“凌云君。”

周歆脚步一僵,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卢寺丞“呀”了一声,道:“夏日天?燥,凌云君也上火了呀!”

周歆:“啊?”

“还挺巧,沈少卿也上火了,嘴上起的泡都破了。”

周歆:“喔。”

周歆:“呵呵。”

周歆:“是挺巧。”

“不?巧。”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既白忽而?开口,“沈某唇上的是伤,不?是泡。”

卢寺丞:“啊?”

沈既白意味深长?地剜了她一眼,经过她身?边,滋源由君羊八把三凌七七勿散六收集上传自?顾自?地跨过应天?门,在册子上画完卯,朝乾元门的方向扬长?而?去。

周歆这才发现,身?后的队伍已经不?见了,百官早已画完卯去广场上列队,门口此刻就剩他们了。

卢寺丞反应过来,催促道:“走走走,迟了又该被御史记过了。”

两人匆匆按下手印,匆匆行过乾元门,紧赶慢赶地追上沈既白的步伐。

他却像有意和周歆保持距离一样,见人跟过来,立刻调转方向去广场的另一边站队,全?程连个眼神都没有分过来。

莫名其妙。

又生哪门子的螺旋气?

她瞪了一眼某个人气呼呼的背影,低低地哼了一声,跟着卢寺丞一起走进队列,像军训似的站好?了军姿。

沈既白所在的队伍已经踏上台阶往殿里进,周歆和卢寺丞品阶不?够进殿,只能在殿外旁听。

身?边的卢寺丞小声嘀咕了一句:“我瞧着沈少卿的样子,好?像有点不?高兴?”

周歆没敢接这个话茬,权当没听见。

话音落地无人回应,卢寺丞微微有些尴尬。他侧过脸去瞥了一眼周歆,这一看,才发现她脖颈侧方有一处不?甚明显的咬痕,当即想起来在端门遇见沈既白时,那?个人边走边掐着喉咙揪痧。

这是内火旺盛的疏解办法,他便想当然?地以为他上火了,完全?忽略了那?道红痧之下,也有咬痕。

现在想来,那?个人揪痧的举动,反而?有点欲盖弥彰之意。

联想到?都城内最近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他当即收回目光,闭上了嘴。

一名内官颠颠地跑过来,停在周歆面前,道:“凌云君,您怎么站在这?您在第一排。”

“啊?”

“喔。”

周歆跟着他走到?最前面,这里刚好?是殿门口的台阶下方,因?为离得近,殿内的情况一目了然?,甚至百官说了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须臾,四周响起奏乐声,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踏着乐声缓缓走到?龙椅前,甩了下衣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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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官员跪地叩拜,周歆也一一照做。繁文缛节过后,殿内开始有官员奏报的声音。

殿外的官员是不?得抬头直视天?颜的,周歆只能掀起眼帘偷偷地看,这才发现龙椅上的人生得剑眉朗目,鼻梁高挺,气场十足,颇具帝王威仪。训斥官员时不?动声色,却吓得殿外的人都跟着胆战心惊,与后世某些作品中那?个草包老婆奴的形象截然?不?同?。

周歆只看了几眼便不?敢再看,将头低得很低,静静地听着殿内的声音,听着听着便开始昏昏欲睡。

忽然?,殿内响起一个声音。

“臣据本弹劾大理寺错判南市杀人案。”

大理寺?

周歆倏然?抬起了眼。

威严的大殿之上,一抹绯色躬身?禀奏,“此案上交刑部之后,臣例行走访证人,发现证词证言与卷宗上记载的有出入。详细奏报已一一写明,还望陛下明察。”

一旁的队列中,有名官员侧目而?视,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着他。

奇怪。

两市在大理寺管辖之内,案件的列证,陈词,一应文书都由不?同?品阶的官员草拟跟进,案卷经过数人之手,最后由大理寺少卿或者大理寺卿终审,怎会无人发现证词的问题?

而?且,刑部确实有复审纠察大理寺冤假错案的职能,一旦发现并确认无误,主办人员轻则贬官,重则入狱。

周歆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心道,这件案子不?会是沈既白主审的吧?不?对,他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一定是宋寺卿!

可宋寺卿就是个甩手掌柜,大理寺大小事?务都是沈既白处理的,他怎么会心血来潮主审案件?

周歆的心一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不?断在心里祈祷着,不?是沈既白不?是沈既白不?是沈既白!

龙椅上的人低头查阅奏折。

须臾,他抬起眼帘,用眼尾睨着一个方向,声音平淡,不?辩喜怒。

“宋卿有何话说?”

还好?还好?,不?是他。

周歆缓缓松了一口气。

宋寺卿走出队列,举起笏板,躬身?道:“臣有一惑,百思不?得其解。”

“讲。”

“案情发生后,案卷由录事?掌受,司直缉审,主簿勾检稽失,寺丞定罪量刑,寺正审查。卷宗经过数人之手,怎会无人发现证人证言有问题?”

宋寺卿偏头看向身?旁的人,“究竟是何处有问题,还望裴侍郎解惑。”

裴侍郎不?卑不?亢地道:“宋公,证人皆称所见到?的真凶脸上有道疤,可案卷上并无此细节,牢里那?位脸上也无疤痕,昨日我提审此犯,他可一直在喊冤。”

好?家伙,此人句句不?提屈打成招,却句句都在暗示大理寺屈打成招。

宋寺卿动了动唇,“这……”

他“这”了好?长?一声,还没“这”出来个所以然?来,裴侍郎便又道:“再者,几名证人都称前日在闹市见到?了脸上有疤的真凶。既然?如此,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位究竟是谁?”

无声的硝烟弥漫四起,殿内的气氛倏然?紧绷到?极致,百官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静默得出奇,连殿外的周歆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这时,一抹绯色行出队列,道:“裴侍郎,此案并非宋公主审,相?关的细枝末节自?是不?如主审官清楚明白。”

闻言,周歆的心剧烈地跳动一瞬,猛地抬起了头。

坐在龙椅上的李治眉梢微抬,用眼尾斜睨着躬身?而?立的少年,似是有几分意外。

“此案竟是由沈卿主审的?”

第60章(双更合一)

沈既白高?举笏板,语气不急不缓,“回禀陛下,此案确实由微臣主审。且如宋公所言,案卷经过数位官员层层审核,呈于?微臣之时已是条理清晰,罪证完整,犯人也对罪行供认不讳。在结案之前,臣曾亲去走访过,证人并?未提及凶犯脸上有疤这一细节。”

裴侍郎侧过脸来看他,“依沈少卿所言,是裴某在诬告?”

“沈某并无此意。”

沈既白面朝圣人,继续道:“前日,臣去闹市,见到一位与凶犯相貌极其相似之人,心中生疑,立即重新走访调查,证人也称见到了这个人,并追加脸上有疤的细节。”

他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本奉于?身前,道:“但此案已结,凶犯早已对罪行供认不讳,微臣怀疑此案凶手不止一人,便草拟文书?准备递交刑部申请重审,还望陛下准允。”

被他这么一说,这件案子便不是错判,而?是漏判,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有?着天?壤之别。

李治掠过去一眼,身边的内官走下御台,将沈既白手中的奏折取走,双手奉了上去。

一般来说,刑部一旦审核出大?理寺有?冤假错案的嫌疑,案件便交由刑部重审,不许大?理寺任何?人参与。

所以沈既白的请求,相当于?向圣人讨一道赦免的口谕。

周歆屏住了呼吸,神经紧绷到了极致。

龙椅上的帝王一目十行地?看完,合上奏本,抬起眼来,目光猝不及防地?与周歆撞到了一处。

糟糕,忘记要低头了!

她慌忙低下头,心道,唐史上有?不少官员在上朝时因为礼仪问题被贬官流放,但以朝南衣的受宠程度,李治大?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求求了,给个面子!就当没看见吧!

周歆心里七上八下的,十分?没有?底儿。

这时,殿内传来淡淡的声音,“既然如此,便由大?理寺重审。”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大?着胆子掀起眼皮偷窥殿内的情况。

裴侍郎朝龙椅上的人行出一礼,躬身退回文官队列,并?无任何?异议。

这个态度就很微妙。

是他弹劾大?理寺案情的疏漏,弹劾成功却没有?追究之意?,好似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与义务。

要知道,他完全可?以趁机咬死沈既白,毕竟此案办得有?疏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李治将奏折递给一旁的内官,目光落在沈既白身上,定定地?看了半晌,明显还有?后话要讲。

风雨欲来之前的静默最可?怕,他这一静,殿内殿外的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致,百官一动都不敢动。

一阵清风吹过,浑身上下都是透骨的凉,周歆这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然冒了一身冷汗。

不由得心道,早朝真可?怕,这帮日日上朝的高?官得是什么心理素质才能不吓出病来?

怪不得沈既白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早就练出来铜心铁肺了罢!

卢寺丞为什么会笑出来,上朝究竟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还没腹诽完,殿内便响起一个声音。

“沈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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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出疏漏,朕绝不轻饶。”

“臣,遵旨。”

听到这句话,周歆的心才彻底落了回去。

紧绷的神经随之舒缓,耳畔模模糊糊地?响起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声音时大?时小,时缓时疾,显然是一直没有?停过。只是她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殿内的情况,竟然一直没有?注意?。

朝会直到巳时才结束,队伍由内官引领走出大?内,在应天?门解散。

周歆在人群里搜寻着那?抹身影,找了半天?愣是没看见,正准备离开,听见一声,“凌云君?”

她回过头,见卢寺丞追了上来,道:“凌云君是在找沈少卿?一下朝他便被圣人叫到御书?房了。”

“这样啊……”

周歆朝人笑了笑,心却不知不觉地?悬了起来,心道,领导突然找人私下谈话,一般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圣人经常召他去御书?房吗?”

卢寺丞摇了摇头,“不经常,这是第二次。”

她不禁提起一口气,“那?上一次……”

“上次召少卿去御书?房,罚了他半年的俸禄。”

周歆:“……”

那?应该是他和朝南衣在校场打起来后,圣人第一次将他叫去御书?房责备了一番。

既然如此,此次召见也免不了要挨一顿骂。

骂就骂吧!总比贬官入狱要强。

周歆隐隐松了口气,“不会是因为南市那?件案子吧?”

卢寺丞又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不过圣人既然在人前宽允,那?在人后责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凌云君无须担心,圣人还是很看中少卿的。”

周歆“呵呵”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卢寺丞,这么久了,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他睇过来一个‘你别不信‘的眼神,“凡事不能只看表象,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沈少卿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说得也是。

年纪轻轻便是全国最高?司法机关的二把手,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十分?罕见的事情。

就算是在现代,他这简历也蛮逆天?了。

跟着卢寺丞踏出端门,眼看天?津桥对面停着一排马车,周歆抓紧时间打听着案情细节,“按理说,案发当日人的记忆是最深刻的,若凶手脸上真有?疤痕,为何?没有?一个证人记得这一点?”

“卢某也很奇怪。”

卢寺丞露出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那?天?还是卢某随少卿一同走访的,几位证人都没提过这一细节。他们都很确定是苗肆杀了赵圃,因为这二人积怨已久。”

说完,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卢某便觉得这案子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得很奇怪,就好像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凶手自投罗网一样。”

周歆道:“这听起来像是有?人一步步提前设计好,就等你们前仆后继地?往坑里跳啊!”

“对!就是这个感觉!”卢寺丞道,“尤其是衙役怎么找都没找到凶器,就像被人故意?藏起来了一样。少卿有?意?再查一查,但宋公觉得证据确凿,执意?结案送审。他们两个人争执不休,互不相让,其他人谁也不敢表态,最后还是孙寺正封档送往的刑部。这案子不出一天?就结了,大?理寺还从未这么快破过案。”

淦!又是这个宋公!

没找到凶器也敢结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暗自将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周歆继续往下问,“那?真凶再现,就没有?传出来一点流言蜚语吗?”

“没有?。”卢寺丞拢起袖子,“若不是这案子闹到了御前,卢某都不知道还有?个刀疤脸。”

也就是说,沈既白发现疑点以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重审此案,只早早写好了奏折。

他这个行为,像是在提防谁。

周歆想再问一些细节,可?不论她怎么旁敲侧击,卢寺丞都不肯再说了,只好蹭他的马车一同回去,顺便打听了一下沈既白半月来的行踪。

得知他确实是在阅微堂夙兴夜寐的处理积案,连家都没怎么回过,周歆才话锋一转,问道:“唐少将那?日来,可?是金吾卫有?什么事?”

“他一来便进了阅微堂,究竟所谈何?事不得而?知。”

“谈了多久?”

“将近半个时辰。”

“这么久?怕不是公事。”

卢寺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金吾卫与大?理寺的交集都在案件交接上,唐少将空手前来,能有?什么公事。”

得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情敌上门找茬,怪不得张叨叨说外面已经传得不成样子了。

马车行至大?理寺门口,周歆一下车便径自去了阅微堂。

沈既白不在,阅微堂的正堂锁着门。她在院内转悠了一圈,见除了石榴树外,还种着几颗李树,便抓过一旁站岗的守卫,让他帮忙摘了一兜子的青李子。

一般来说,八月份是李子成熟期。但这几颗李树长在阴面,背光,果肉生长得慢,青绿色的皮囊外还裹着一层白霜,看起来就很酸。

周歆拿起一颗青李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尝了尝,不禁点了点头,道:“去将徐绍给我叫来。”

“是。”

提着一兜青李坐在廊下的台阶上等了片刻,徐绍匆匆跑进院落,气喘吁吁地?停在面前。

“凌,凌云君找卑职何?事?”

她朝人笑了笑,递过去一把青李子,问道:“吃吗?”

“啊?”徐绍有?些懵,“就……这事?”

见人没接,周歆自顾自地?将一把青李塞到他手中,道:“听说南市有?起杀人案?你都知道什么?说说呗。”

徐绍垂眼瞧着青李子,“凌云君,这李子没熟,又苦又涩……”

“你不喜欢吃呀?”周歆又将青李全抓了回来,“那?我自己吃。”

徐绍挠了挠头,“凌云君想了解哪方?面的细节?”

周歆津津有?味地?啃着青李肉,“各个方?面都想了解,你知道什么便都说了吧!”

闻言,他用力?捏了捏手指,神情很是挣扎。

看来,即使?朝南衣是大?理寺寺丞,也不能随意?过问案情细节,怪不得卢寺丞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说。

那?沈既白往日告诉她的那?些线索,是不是都是不合规矩的?

周歆眯了眯眼,循循善诱道:“你的头儿是不是沈少卿?”

徐绍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那?你说,如果我去问他,他会不会告诉我呢?”

徐绍低声嘀咕了一句,“……他比我阿爷都惧内,哪敢不告诉……”

周歆咬着李子肉,淡淡地?瞥过去一眼。

徐绍把心一横,顶着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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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死如归的脸将破案经过大?致讲述了一遍。

这件案子之所以了结得快,是因为苗肆与被害人赵圃结怨已久,案发当日不少人看见浑身浴血的苗肆自赵圃的铺子里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甚至大?理寺衙役抓上门的时候,苗肆还在烧毁沾血的衣物,当场人赃并?获,逮了个正着。

若不是后来冒出来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刀疤脸,还碰巧被证人看见了,这件案子几乎没有?翻案的可?能性,所以宋公才会执意?结案。

一口气吃了七八个青李子,徐绍看着看着便咽了口唾沫。见状,周歆将布兜打开,露出一兜子的青果,示意?他坐下来边吃边讲。

徐绍没再推辞,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颗青李子在身上蹭了蹭,“当时苗肆已经移交到刑部,少卿没办法提审,便将那?几名证人全带回了大?理寺。此事多少有?些不妥,少卿没敢声张,只有?卑职和几名衙役知晓内情,未曾上报宋公。”

“人呢?”

“关在后廨。那?里是三司会审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去。”

“审出来了什么?”

“这……卑职就不清楚了。”

徐绍咬了口李子,酸得五官皱到了一起,立刻囫囵吞了下去,当即就想将手里的李子扔掉。

可?他刚举起手,便立刻放了下来,改为攥在手里。

“想扔就扔呗!”周歆道,“青李酸涩,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讨厌。人之常情,我还能说你不成?”

徐绍依言将青李扔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犹豫了一瞬,才道:“凌云君……您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样。”

那?不是废话么?壳里都换人了,能一样才怪。

但她还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哪里不一样?”

“感觉……亲近了许多。”

周歆道:“你是不是想说有?点不大?适应。”

徐绍腼腆地?笑了笑。

“年轻人,吃点好的吧!”

你被cpu的太狠了!

徐绍没听懂,“啊?”

周歆将话题拉回案情,“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

他想了想,道:“……少卿审完后提过一嘴,此案证据确凿,不论刀疤脸是不是帮凶,苗肆都是逃不掉的。”

“所以,你们怀疑苗肆有?个容貌相似的同胞兄弟协同作案?”

徐绍摇了摇头:“问题就在于?,他不可?能有?同胞兄弟,他是三代单传。”

周歆不由得思索起来。

难道是假扮的?人/皮/面/具?幻颜术?谁这么无聊,会去假扮一个死刑犯呢?

若没有?这个刀疤脸,此案便不会被翻到御前,难道从一开始,这案子就是冲着沈既白来的?

可?他如何?确定裴侍郎一定会御前弹劾呢?以大?理寺和刑部的关系,圆滑一点的人都会选择私下交接案情。

“对了。”她道,“裴侍郎与沈既白的关系如何??”

坐在一旁的徐绍“呃——”了很长一声,“这个嘛,怎么说呢?刑部与大?理寺经常交接案子,彼此都很熟络,除了这个裴侍郎。”

“怎么说?”

“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直性子,一向公事公办,不谈私交,还没什么架子,事无巨细都亲力?亲为。他经常弹劾官员,满朝文武快被他弹劾个遍,崔尚书?经常骂他朽木,说他应该去御史台当值。”

嚯!这不就是翻版沈既白!只是沈既白性格比较闷,懒得打人小报告!

周歆一口一口地?啃着果肉,心道,怪不得他站出来弹劾大?理寺,李治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还能网开一面放沈既白一马,原来这是个告状专业户啊!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过来,她抬眼看去,见一身绯色官袍的沈既白一手负在身后,冷着一张脸,缓缓走了进来。

看见台阶上坐着的人,他的目光落在她旁边的人身上,微微凝起了眉。

徐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结结巴巴地?解释:“是,是凌云君叫,叫卑职来问,问话。”

沈既白面无表情地?道:“回去。”

“是!”

“再擅离职守,罚俸一月。”

闻言,徐绍幽怨地?看过来一眼,忙不迭地?跑出去了。

沈既白扫了一眼零落一地?的果核,板着脸一步步走近,停在面前。

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过来,巨大?的阴影将周歆罩住,四周的温度顿时降了下去。

她仰起脸看他,嘟了嘟嘴,“……你好凶哦。”

“又没凶你。”

他提起布兜藏在身后,另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台阶上拉了起来。

“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

他走上台阶,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示意?她先?进去。

“下次去偏堂等。”

“为什么呀?”

从人身边溜进屋,周歆坐在门口的圆椅上,将手里的李子肉吃掉,顺势将核儿扔到窗外,“偏堂又看不见你几时回来。”

“那?也不能坐在地?上。”

他将布兜放进柜子,一本正经地?说,“青李伤胃,不能贪多。”

明明二十出头的年纪,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跟人爹似的管这管那??

这就是传说中的爹系男友?以前怎么没觉得他爹味这么重!

周歆不以为意?地?“喔”了一声,打算走的时候偷偷摘点。

沈既白坐在桌案后的太师椅里,拿起一摞卷宗摊放在面前,边看边问,“找他打听什么?”

“问问案子咯。你都被告到御前了,我当然得关心关心嘛!”

周歆几步走到长桌前,趴在桌案上,朝他莞尔一笑。

“早朝的时候脸色那?么臭,是不是生气啦?”

他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只抓着她的手臂抬起来,将被压住的案卷抽了出去。

神色和声音都淡淡的,“不跑了?”

周歆微感窘迫,总算明白这闷葫芦在气什么了。

她伸直手臂,食指勾着他的手掌,使?坏似的在他掌心轻轻地?画着圈,“没有?跑啊!早朝得回去换衣服嘛!”

沈既白依旧没有?抬起眼帘,仅睫毛轻轻地?颤了颤,轻轻吐出两个字:“撒谎。”

“好吧!确实跑了。”

她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他微微睁大?了双眼,立刻往门口瞥了一眼,见门严丝合缝地?闭阖着,才松了一口气,暗嗔道:“胡闹!快点起来!”

嘴上这么说,双手却极为诚实地?扶住了她的后腰,根本没有?推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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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凑得特别近,几乎是脸怼脸地?问:“那?你还生气吗?”

他避开视线,不肯与她对视,没好气地?道:“……我没生气!”

伸手轻点他的鼻尖,她有?样学?样道:“撒谎。”

沈既白:“……”

他移眸看来,半是无奈半是恼怒地?质问:“你究竟将我视做何?人?”

周歆凑过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你说呢?”

闻言,沈既白用力?掐住了她的腰,气急败坏地?道:“那?你跑什么!听到我唤你还跑!”

“就是听到了才跑的呀!人家害羞嘛!”她圈着他的脖颈,像猫儿似的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

喉结上下滚动一圈,沈既白的声音瞬间就低了八度,顿时变得气焰全无,温柔得一塌糊涂,“……胡说八道。”

“我才没有?胡说!”周歆狡辩,“昨晚那?是喝多了,做事不过脑子!今早醒来看你被欺负成那?个样子,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言毕,她伸出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他的鼻尖,“昨夜很辛苦吧?我也没想到我醉了以后这么磨人。”

这话说得极其暧昧,沈既白的耳垂蓦地?红成了樱桃,“……你也知道!”

食指缓慢地?划过他的鼻尖,唇瓣,下颌,最后停在喉结的位置。那?里起了一道醒目的红痧,盖住了咬痕,两相对比之下,连吻痕都没那?么显眼了。

瞧着淤红一片的痕迹,周歆情不自禁地?轻轻揉了揉他的喉结,软声道:“那?……是不是不生气啦?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若我记得,我肯定不会跑的!真的!”

沈既白闷哼一声,明显一个字都不信,但脸色却缓和了过来,不再冷冰冰的了。

她趁胜追击,“不生气了喔?”

他抓住在喉结处捣乱的手,握在手里轻轻地?捏了捏,低低地?嗯了一声,强调道:“但下不为例。”

周歆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道:“我保证,下次一定和你说一声再走!”

闻言,沈既白面露无奈,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唇角,气到微微有?些失笑。

但周歆自觉哄得差不多了,便话锋一转,将话题转到案子上,“亲爱的少卿大?人,这件案子你怎么看?”

他正了正神色,道:“背后有?人在操控。”

周歆也这么认为,这案子明摆着是起仙人跳。

“证人之前一口咬定苗肆是凶手,后来又纷纷咬准刀疤脸,你有?没有?觉得他们的记忆好像出现了缺失,而?且是一起出现了缺失,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沈既白道:“人的记忆会有?偏差。”

“你的意?思是,他们与苗肆本就认识,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在苗肆被捕后,他们见到刀疤脸,会第一时间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这个念头一出,他们再回忆案发当天?的情况便分?不清见到的凶手脸上究竟有?没有?疤。所以才会出现有?的人咬定有?疤,有?的人咬定没疤的情况。”

“对。”

周歆一针见血地?指出:“所以问题出在刀疤脸上,他偏偏在案子移交到刑部,裴侍郎例行走访前出现,又偏偏只被几位证人见到,目的就是引导他们更改口供。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他既然这么做又为何?在你面前现身?你一旦发现他,必然有?所警觉,只有?打你个措手不及,才能彻底将你冤死呀!”

“我没见到。”沈既白道,“有?名证人与苗肆关系不错,见到刀疤脸便觉得大?理寺抓错了人,特意?来了一趟。”

闻言,周歆怔愣一瞬,伸出双手揉了揉他的脸颊,“沈少卿,你胆子不小,都敢欺君啦?”

“此案牵涉数位官员,总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遭殃。”

他说得云淡风轻,周歆却听得暗暗心惊。

沈既白一向是非黑即白的,与直言不讳的裴侍郎本是一种人。在处理锁妖塔丢失的封印灵皿时,他还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只求一个真相,甚至因为她顾念大?理寺上下与宋寺卿做了交易而?生气。

若按他以往的性格,今日在大?殿上怕是会与裴侍郎据理力?争,辨驳这些细节关窍,力?证此案并?未审错。那?样定会触怒龙颜,后果不可?设想。

心思及此,周歆又意?识到一处问题,“苗肆人在狱中,不可?能知道刀疤脸这件事。他在这时改口,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对。”沈既白认同,“向他透露这一细节的人,与刀疤脸是一伙的。”

周歆道:“刑部大?牢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沈既白道:“正在排查接触过他的人。”

“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他拒不承认,有?‘屈打成招’在先?,不能再对他动刑了。”

周歆忽而?一笑,“不用刑也有?办法让他开口。”

闻言,沈既白眼眸蓦然一亮,微微挑起一侧眉梢,“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既然是鬼主意?,当然要夜里才能告诉你。”她凑近他,“我先?审审你,晚上再去审他。”

闻言,沈既白的眉梢扬得更高?,惜字如金地?吐出来一个字:“问。”

周歆道:“唐彦修那?日来找你究竟都说了什么?上次在长风酒肆你说得模棱两可?,是不是因为人多不方?便细说?”

一听到这个名字,他神情顿时一变,眸色忽而?变得复杂起来,欲言又止道:“……阿周……”

“怎么啦?”

唇瓣微微蠕动,他低声道:“他怀疑你是夺舍。”

这在周歆的预料之中,所以没有?特别意?外。但她的心还是猛烈地?跳动一下,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再去看他。

声音也虚得厉害,“那?……你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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