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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张卿清抬手指过?来,“你可别瞎说!我张某人清白还在,还没策马奔腾呢!”
“喔……”周歆又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说,“难道不是因为被张府的人打断了吗?他们不来,你今夜怕是掉进销魂窟了。”
张卿清挑起眉毛“嘿!”了一声,双眸忽上忽下地扫视着她,“我还没调侃你和沈少卿,你倒先调侃起我来了哇?”
“我两清清白白的,你想调侃也没机会呀?”
“你们两那也叫清白?”张卿清忽而提高了音量。
周歆食指挡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张府偌大的家?业,总要有个人继承。张卿清一心求学?,那经商之道,张光济应当?是传授给张斯里了。她跟着掌管生意,府里的下人才会如?此听命,她打你,只要张光济夫妇不拦,其他人自然不敢拦。”
张卿清回过?味来,“她怕我争家?产?”
“不一定,他们兄妹感情很好,感觉更像是早就商量好了要分工合作?似的。至于张光济……应当?只是担心你后悔。”
周歆分析,“他怕你是一时冲动,毕竟入仕为官,一直是张卿清的心愿。依我看,你大可认真规划一番,将方?案做出来拿给他看,表明你的决心,他应当?不会再阻拦。”
张卿清似是听了进?去,垂眸思量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高音,“沈少卿为何站在门?口不进?去?”
张卿清顿时摇了摇头,一脸郁闷,“说曹操,曹操到。”
“沈少卿这是何意?我兄长还在里面,我为何不能进?去?”
周歆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一落,张斯里便双手抱胸地走了进?来,“听奴仆说,如?今兄长对你很是不同,我还没在意,没想到你们二人还真有点猫腻,居然让沈少卿把门?,在屋里说悄悄话?”
周歆反驳:“谁家?悄悄话是敞开门?说的?”
闻言,她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用威胁的口吻道:“朝南衣,我不管你给我兄长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奉劝你少打他的主意。你可莫要太贪心,有唐三?郎和沈少卿围着你转还不够么?”
周歆扬起眉毛,“如?此忌惮本君,为何又派人请本君?即想本君帮忙,又嫌本君麻烦,你是蚂蟥精转世么?吸血吸得如?此心安理?得?”
“朝南衣!”
“张二娘子,注意你的言辞。”沈既白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声音冰冷,“凌云君的名讳不是什么人都能直呼的。不敬官长,按律当?罚。”
张斯里气得捏响了骨指,可到底是闭上了嘴。
张卿清一乐:“那可是太好了!沈少卿,现在就拉她去大理?寺喝茶哇!多喝几?天,没关系!”
闻言,张斯里直朝他走了过?去,抬手拧着他的耳朵,“你说什么!哪家?兄长会这么对自家?姊妹?”
“疼疼疼!”张卿清龇牙咧嘴地挣脱出来,站起来与她硬碰硬,“哪家?妹妹会这么对待自己兄长?”
“那是因为你弃仕从商!”
张斯里恨铁不成钢地道:“兄长,你莫不是失忆后连当?初为什么要入仕都忘了!你忘记阿爷遭受了多少白眼和屈辱才走到今天!你忘记你抱着阿娘安慰她你将来定会做官成为张家?的靠山!你忘了你入仕是为了让张家?有自立的能力!士农工商,张家?最末,这种仰人鼻息,如?履薄冰的日子难道你还没过?够吗?”
“哎呀!我都没入仕,哪来的弃仕从商!秋闱还未开始,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中哇?”
“其他人也许不会中,但你一定会中,你以为你这个东都第一才子的名头是大家?谦让出来的吗?你以为圣人为什么没给个小官应付了事,而是执意让你走科举?”
张斯里抓着他的衣袖,苦口婆心地道:“兄长,别再糊涂下去了!”
周歆这才明白过?来圣人的用意。
凡有重用,必要德行服众,张卿清乃商贾之子,又是经人推举,虽然有些才名,但依旧会被人轻视,若是他能中得进?士,圣人便可正大光明的重用他。
张卿清摇了摇头,“可我如?今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你就别逼我了,我考不上的,我考不上的!”
“张斯里,你有没有想过?,他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周歆试着说服她:“他没再次疯掉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你非得将一切都回归原位吗?可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他毕竟疯过?,也差点死过?。若他没清醒过?来,你还会逼着一个疯子上考场吗?”
张斯里道:“这是张家?家?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
“即是张家?家?事,何时轮到你一个小辈来做主了?我以为,他两次死里逃生,你们应当?是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而不是希望他能为了张家?的未来而活下去。”
周歆站起身?,“本君言尽于此,他现在的情况依旧不稳定,若是再疯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张卿清伸出尔康手,急道:“你要去回去了吗?你别走哇!”
“这是你一个人的战场,我爱莫能助。你若相信我,就回去与他们好好谈谈,有些道理?,她不懂,但府君会懂。”
张斯里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以为我就不担心兄长的安危?”
“你担心吗?”周歆莞尔一笑,“没看出来。”
她指着张卿清,“你请个医师来探探他的脉,看看他现在的身?体到底经不经得住你的毒打,煞气入体最是伤身?,难道府里的医师没有和你们交代吗?”
张斯里一怔,“煞气入体?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周歆道:“你去问问门?口的小厮不就知道了?”
张斯里狐疑地看向了张卿清,见人没有反驳,又看向沈既白,见他也没有反驳,便立刻走了出去。
张卿清自己抱着自己,一脸惶恐,“你别吓我,我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吗?”
“不严重,但是很虚弱。煞气损伤根本,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你今夜若是策马奔腾,保不齐会马上风。”
张卿清的脸色一下白了,“那得调养多久?”
“以张府的财力,补上数月即可。张斯里不知道实情,但张光济肯定是知道的,不然他不会将花娘都请走,他在担心你的身?体。所以我说,你不妨回去与他好好谈谈,好过?在这与张斯里争执不休。”
“走了,”她将最后几?块点心都装进?乾坤袋,“这个不错,我都拿走了,你记得结账啊!”
张卿清“噢”了一声。
周歆拉着沈既白走出不夜楼,刚准备上马车,就听见一声呼唤。
“凌云君!”
她回头,见张斯里追了出来,便朝沈既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上车。
张斯里停在面前,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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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副欲言又止,羞于启齿的模样。
周歆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
她转过?身?,“既然无事,本君便走了。”
“有事!”
张斯里抓住了她的衣袖。
周歆回眸,见她低着头,好似不敢与她对视,“谢……谢谢你救兄长一命。”
闻言,周歆挑高了眉毛,“唷,难得!居然能从你口里听到这两个字!”
“但是!”她倏然抬眼,“虽然你失忆后性情变得平和许多,但你若再欺负展道长,我还是会不客气!”
周歆眉头微蹙,“展道长?”
她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个云游在外的师弟一直未见过?,听长生说,他超度战场上的亡魂,得到了左将军的赏识,不日会随同大军一起返京。
原来张斯里对她的敌意,是因为这个师弟。
周歆意味深长道:“你属意他?”
张斯里登时涨红了脸,“是又怎样!”
周歆立刻八卦起来,“那他知道吗?”
张斯里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周歆会意,“看来是不知道。需要本君委婉地告诉他吗?”
她立刻抬手指过?来,“你居然威胁我?”
“好心当?作?驴肝肺。”
她跳上车番,打开车门?走进?去,一抬眼,便对上了沈既白略显阴沉的一张脸。
张府是双匹马车,车厢宽敞,主位能坐三?个人。周歆便紧挨着他坐下来,歪头打量着他,“噢哟!又是谁这么不长眼,惹我们沈少卿不高兴呀?”
沈既白动了动唇,似是有话要讲。
周歆眼疾手快地拿出一块点心塞进?他的嘴里,“吃了我的点心,可不准再计较了喔!谁还没有点小秘密不想别人知道呢?我不让你进?也是在尊重张卿清的隐私嘛!”
他移眸看过?来,眸中有几?分无奈,好似他刚刚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周歆将点心往他嘴里塞了塞,“也不知道是什么点心,酸酸甜甜的,还蛮好吃的!你尝尝看!”
他抬手捏住,咬了一口,咽下去以后才说:“……梅子酥。”
“梅子酥?怪不得吃起来有一股梅子味。”
沈既白嗯了一声。
这个人一向食不言,周歆便也没说话。唐公?案告一段落,但很多细节还没有来得及处理?。
比如?那个偷走食气灵的邪修到底是谁?
正在思考这个问题,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偷走食气灵的邪修,你可有想法?”
周歆一怔,心里莫名的有几?许激动,“与放走万狐之王的应该是一伙人,没准和冒充虚尘子赴生辰宴的是同一个人。”
“为何如?此确定?”
“朝南衣与纸扎人打起来,说明那夜有纸扎人潜入了锁妖塔。目前已知能操控纸扎人的是虚尘子,可他进?不来东都,那就只能是假扮他出席生辰宴的人。”
她一点点分析,“这说明,他和虚尘子是一伙的。虚尘子又与预言有关系,五妖现一妖,结界便有所松动,虚尘子为了尽早出关,一定会加速动手,我们守株待兔即可。”
沈既白道:“好。”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车厢内倏然安静下来。周歆坐直身?体,感受到贴合在手臂的淡淡压迫感,慢半盘拍地意识到坐得太近,便双手撑着座边,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一撑,顿时感觉触感不太对,垂眸一看,才发现她竟然握住了沈既白的手背!
周歆动了一下,想收回手,没想到他突然反客为主,反手一扣,将她的手扣在掌下,五指顺着指缝插进?去,牢牢握住。
她身?体一僵,鬼使神差地没有挣脱,只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车门?,用力咽了口唾沫。
覆在手背上的肌肤渐渐变得潮湿,寂静的车厢变得更加安静,周歆清了清嗓子,主动找话题打破奇怪起来的氛围。
“朝南衣经常欺负展道长吗?”
沈既白嗯了一声,“他离京云游,就是被逼走的。”
“为什么?”
“一山不容二虎。”
“展道长也很厉害?”
“天资不如?朝南衣,但勤能补拙,已经结丹了。”
什么?
周歆摸了摸自己的丹田,虽然灵气充沛,但是空空如?也。
朝南衣都没有结丹,她名不见经传的师弟却结丹了。以她高傲的性格,定然十分接受不了,怕是会处处针对。
“长生说
YH
他不日便能回来……”周歆隐隐有些担忧,“朝南衣以往和他打过?架吗?”
沈既白摇了摇头。
“那便好。”
周歆松了口气。
须臾,她又想起来什么,问道:“什么原因会导致一个人身?手变差,甚至变得毫无反击能力?”
沈既白几?乎是有问必答,“经脉受损,内力尽失。”
周歆暗暗记下,决定大肆宣扬一番,就称她封印万狐之王时受伤过?重,筋脉受损,内力尽失,记忆全无,境界大跌,看唐彦修究竟能翻出来什么浪。
第52章
马车倏然停了下来,透过车窗依稀能看见太清观的大门,但沈既白始终没有松手的意思,她?便也一直没有动。
片刻后,车夫敲了敲门,催促道:“凌云君,太清观到了。”
“知?道了。”
话音刚落,束缚在手上的力道就消失了。周歆依旧没敢看他,试探道:“那……我先回?去了。”
“嗯。”
她?匆匆跳下车,蹭蹭蹭地蹦上数阶台阶,听见身后有轻微的响声。一转头,见沈既白站在车番上静静地注视着她?,耳垂有几许粉嫩。
“记得明天来上药!”
少年微仰着脸,清隽的面容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温暖的日光将他的睫羽晕染成漂亮的金色,连那双凌厉的凤眸也变得温和?许多,波光流转间,尽是缱绻柔情。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极其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抵过了千言万语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周歆的心上。
恍惚间,她?差点以为他这是许诺了什么一生一世的誓言。
周歆晃了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抛之脑后,蹭蹭蹭地跑上台阶,拐入大门,不见了。
车上的人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才抿唇一笑,撩起车帘走进车厢,离开了。
*
将密室翻出来的书全部过了一遍,周歆认命了,这世界上没有捷径。
她?老老实实地闭关练起了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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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卿清背着个大铁锅,抱着仓鼠闯入水云间的时候,周歆正在练习撒豆成兵。
她?洒了一地黄豆,也没变出一个兵。
张卿清踩着一地的黄豆,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后摇晃。
见状,周歆拣起一颗黄豆朝人扔了过去,黄豆砸在身?上的一刹那,他不受控住地后仰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哎呀”一声?。
“你怎么来了?张光济同意你经商啦?”周歆叉着腰哈哈大笑。
“不仅同意,还很支持,连张斯里都没再?说什么。”
张卿清双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可一用力,还没等站起来,便脚下一滑,又摔了个狗啃屎。仓鼠顺势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抓起黄豆粒往嘴里塞。
“出门前不是刚吃了一盘糖炒栗子吗?你怎么还能塞得下去?吃黄豆爱放屁知?不知?道!”
周歆笑得更厉害了,笑得肚子疼,只好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张卿清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们一人一鼠就没有一个过来拉我一把!”
他艰难地爬了起来,堪堪站稳,才试着朝她?走近了一步,扣qun:扒霸三〇泣七捂伞六看最新完结肉文清水文“你不是在闭关修炼吗?有没有本事把这一地的黄豆变没?”
“噢哟,激我?”周歆解下乾坤袋,捏出阳雷指,道:“收!”
地上的黄豆倏地飞了起来,自发的飞入袋中,眨个眼的功夫便消失得一干二净,连仓鼠抓着的那粒黄豆都不见了。
张卿清不由得愣了。
“不是。”他十分不理?解,“感情刚刚你就是故意在看我笑话?”
“是啊!”周歆歪头看他。
张卿清气得翻了个白眼,径自走进屋,将新打出来的,亮得发光的铁锅放在桌子上。
“我这个酒楼能不能一炮而?红,就靠它了。”
周歆有点明白过来了,“唐朝没有炒菜,饮食以蒸炸为主,你是打算弄个有炒菜的酒楼?”
他猛地一拍桌子,激动道:“就知?道你会懂我!”
“原来你以前是个厨子啊!哪个菜系的?”
“川菜!”
“可唐朝没有辣椒啊!”
“那也没难住我张某人,噔噔噔噔噔!”
他从锅里拿出一个陶瓷罐,打开罐口,递过来给周歆看。
这罐里的东西黑红油润,闻起来有点辣,味道很呛,有点像油泼辣子和?麻椒油还有芥末油的混合体,是典型的黑暗料理?,只闻一下就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这是什么啊?”
周歆捂着鼻子退得老远。
“秘制油泼辣子!”他抱着大铁锅,斗志昂然地问,“后厨在哪儿?”
周歆指了指偏房。
张卿清蹭地一下跑了进去。
下一刻,他又跑了回?来,从怀里掏出几个象牙牙刷放在桌上,“初成品,你先试试看!最好给点改进意见!”
说完,他又嗖的一下跑进了后厨,后厨立刻传来一阵叮咣的砸墙声?。
周歆打量了一下牙刷,做工虽然粗糙,但比她?咬出来的杨柳枝强太多了。
将牙刷收起来,她?提着乾坤袋继续在院子里练撒豆成兵。
半个时辰后,后厨里的声?音变成了噼里啪啦的劈柴声?,伴着这个声?音,周歆第一次撒出来一个陶泥兵马俑。
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总算练出了一点效果。
她?再?接再?厉,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撒出来一地的无?脸兵,张卿清也打开了后厨的门,端出来一盘炝炒香芹。
周歆:“?”
周歆:“这么半天你就炒了一盘菜?”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你这后厨什么都没有,连灶台都是现改良的,能做出来有的吃已经很不错了好哇?”
周歆:“……”
她?指着葡萄架下的藤桌,“放那吧!”
张卿清端着盘子走过去,将菜放在藤桌上,搬过一边的小马凳坐下来,翘首以盼她?的评价。
周歆坐在对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微微挑了挑眉。
还别?说,张卿清搞得这个秘制油泼辣子是挺辣。
她?多吃了几口,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不错……多久没吃过辣味了……味道很可以……不行……我要哭了……”
话音一落,周歆便放下筷子,用力抹了下眼角。
张卿清不由得一愣,嘴角疯狂地上扬着,“哎呀呀!你还真哭了?这么好吃吗?”
“……不是。”周歆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是辣哭的。”
“你这个秘制辣油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她?边说边忍不住哈气,“我感觉我的嘴巴已经没有知?觉了……”
他伸手指着她?,哈哈大笑,“你也有今天!”
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会儿变成了张卿清捂着肚子笑她?笑得找不到北。
周歆气不打一处来,将剩下的半盘菜往他面前一堆,竖起一根手指,“一,你把这菜吃光。”
“二,”她?又竖起一根手指,“我召恶鬼出来日夜不休地缠着你,你自己选吧!”
闻言,张卿清当即笑不出来了。
肆意的笑容逐渐消失,他一脸郁闷地拿起筷子,小声?嘀咕:“至于?吗?”
趴在肩膀的仓鼠从他身?上跳下来,落在藤桌上,绕着瓷盘转了几圈,用爪子扒拉了一块香芹啃了一口。
下一刻,香芹掉在了桌面上,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张卿清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大声?道:“至于?吗!不就是放了点芥子油吗!”
他不信邪地夹起香芹,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
“……挺好吃的哇!”
“还好吧?也没有多辣哇!”
“……咳咳,是有点辣……”
“……我草……这辣椒怎么后返劲?”
张卿清被辣得泪流满面,刚想放下筷子,周歆便瞪着他,“嗯?”了一声?。
张卿清:“……”
他端起盘子,将剩下的菜一股脑儿地扒拉到嘴里,立刻撂下筷子飞奔进后厨,过了好半晌才肿着嘴唇,红着眼眶,“嘶哈嘶哈”地走出来。
周歆抬手指他,“想故意整我,把自己也整进去了吧!自作孽不可活!”
张卿清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嘶哈……我没有!若是撒谎……嘶哈……天打五雷轰!”
“轰隆——”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乍然直劈下来,将葡萄架都劈倒了,坐在葡萄架下的周歆当然不能幸免,青玉芙蓉冠不仅有了明显的裂痕,还被劈歪了。
她?捂着头,仰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站在后厨门口的,离她?尚有一段距离的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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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百思不得其解。
“你发誓,它劈我干什么?!”
张卿清一脸无?辜地指了指天,“那你得……嘶哈……问它。”
周歆简直是无?语至极。
她?摘下发冠重新梳头,但发丝起了静电,怎么梳都梳不好,气得她?一脚踹翻了马凳,想一剪子剪掉炸了毛的头发。
“哈哈哈哈!”
张卿清蹲在门口,捂着肚子疯狂大笑。
周歆瞪过去一眼,“你还有脸笑?”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直至笑够了才走过来,捡起地上的芙蓉冠,“瞧你笨手笨脚的样子!最后还得是我张某人出手吧?”
周歆“呵呵”一声?,“这雷难道不是要劈你的?”
“噫!我可离你八丈远呢!”张卿清拢起她?的头发,有模有样地梳了起来,“老天爷舍不得劈我,我也没有办法?哇!”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略微低沉的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周歆和?张卿清同时回?过头,见沈既白和?提着个食盒的徐绍站在院门口,两个人都穿着官服,一看就是从大理?寺赶过来的。
他懵懵然地回?了一句:“这不显而?易见吗?梳头哇!”
周歆有点意外,“你怎么来了?”
闻言,沈既白的眸色阴沉,视线落在二人红肿的唇瓣,和?泛着水汽的眼眸时,更是崩直了唇线。
“……我来的不是时候?”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淡,表情却?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不是啊。”
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周歆莫名?有点慌,“就是有点意外,这个时辰不是还没下值呢吗?”
“没下值就不能来?”
他抢过张卿清手中的芙蓉冠,后者迅速眨了几下眼睛,品出几分不对劲,立刻抱起桌案上的仓鼠往院门口跑。
“先走一步!回?见!”
周歆:“?”
沈既白站在刚刚张卿清站的位置,双手拢起散落的青丝,挽到头顶,状似随意地问:“好端端的,为何要重新梳发?”
她?怨气十足地吐槽,“……因为被雷劈了!”
“……是么?”
他好似不太相?信。
周歆指着坍塌了一半的葡萄架证明给他看,“你看,把葡萄架都劈倒了!”
沈既白依言看过去,倒塌之处有很明显的焦痕,确实符合雷击木的特点。
他收回?视线,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见哪儿都没事,才继续问:“他来做什么?”
周歆指着藤桌上的盘子,“他不是要开酒楼吗?正在研究菜,让我给点意见。”
“还做了什么?”
周歆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没了呀!”
将玉簪簪入芙蓉冠,沈既白走到她?面前,食指轻点她?的红唇,“那这里……因何而?肿?”
一提这个,她?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别?提了!”她?没好气地道,“他那个什么秘制辣油有毒,辣得人受不了,吃完嘴巴就肿了!”
“……他也吃了?”
周歆双手叉腰,整个人都气呼呼的,“他那个破菜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放过他!要死大家?一起死!”
闻言,沈既白立刻驳斥一句:“不许胡说!”
“我才没有胡说!你等着,我去找找那个秘制辣油给你看。”
她?跑进后厨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压根没找到张卿清展示的那个辣油罐,只能气鼓鼓地走出来,“去他大爷的!他居然带走了!”
沈既白静静地站在歪倒的葡萄架前,神色毫不意外,墨眸却?闪过一丝黯然。
见状,周歆朝人眨了眨眼,柔声?哄道:“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沈既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抓了一把豆子,抛掷空中,院子里忽而?多出几十个身?穿铠甲的沈既白。
纵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沈既白,也不禁怔住了。
周歆张了张嘴巴,“刚刚还不是这样呢!刚刚明明成功了,变出来好多无?脸士兵,张卿清都看见了!”
也不知?哪几个字刺激到了他,沈既白眸色一暗,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再?次变得阴沉。
“……你也变给他看了?”
周歆道:“他来的时候我就在练习呢呀!”
“……阿周。”
“嗯?”
他直视着她?的双眼,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对我,有没有隐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周歆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便用力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沈既白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收回?视线,朝徐绍招了招手。
一直站在院门口的人跑了过来,献宝似的将食盒放在藤桌上,“凌云君,东都属他家?梅子酥最香了!少卿连午膳都没吃,排了半个时辰……”
沈既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是吗?”周歆心里一暖。
“不是……”沈既白立刻否认,“他胡说的。”
“口是心非。”打开食盒,她?拿起一块梅子酥咬了一口,“确实比不夜楼的好吃!多谢啦!”
“我说过,你不必对我说这几个字。”
他刻意强调了一下,“不论何时,无?论何事。”
闻言,周歆的心倏然一动,连带着味蕾都起了变化,堵在口腔内的梅子酥倏然变了味道,只甜不酸了。
“公务缠身?,先行一步。”沈既白转身?朝院门口走去。
她?“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他利用午膳的休息时间远道而?来,只是特意来送一趟点心,瞬间感动得一塌糊涂。
“你不是来上药的呀?”
“时间紧,下值再?来。”
“……好吧。”
少年步履匆匆地拐出月亮门,一走出水云间,他便立刻变了脸,凤眸里满是渗人的冷意。
耳边回?响起张卿清的那声?质问,“你们两那也叫清白?”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张卿清站在她?身?后笑着为她?束发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蓦然攥紧了拳头。
结发夫妻信,一绾青丝深。
她?向来不守礼节,那他呢?他怎么可以如此不知?分寸?
沈既白冷声?道:“派一队人到张卿清家?乡查一查,是否有个姓周的江湖术士,诨名?周不正。仔细查查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
“着几个眼生的暗哨到张府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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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仆,将张卿清每日行踪汇报给我。”
“是。”
“水云间也派一个人来,行事要小心些,别?被凌云君发现。”
沈既白的眼神渐渐变得偏执,“我要知?道她?每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一字不差,通通上报!”
“是!”
眼前的青石板路上躺着一颗碎石子,像是横在他们之间的某个人,碍眼得很,他烦躁无?比地踢了一脚,将其踢得老远。
徐绍挠了挠头,“少卿若是实在吃醋,卑职派人去给张生点颜色瞧瞧?”
他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见状,徐绍不敢再?说话了。
沈既白忽然想起从淝水客栈回?来那日,他去大理?寺调动人手,顺便看了下医师。
倒不是让医师疗伤,他不想让别?人动周歆给他处理?的伤口,只是让医师探了探脉,问:“今日胸口酸胀难忍,还有些胸闷,可是伤到肺腑了?”
医师探脉后,倒了一碗醋,神秘兮兮地说:“少卿,喝了吧!口酸,心就不酸了。”
当时他并不懂这其中的奥秘,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去买坛醋来。”
徐绍:“?”
“少卿……卑职只是比喻……”徐绍咽了口唾沫,“不是让您真吃!”
第53章
沈既白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徐绍无法,只能小跑着离开了。
一抹仙风道骨的身影自迎仙阁走出,迎面而来。沈既白迎过?去,毕恭毕敬地朝人行了一礼,“真人。”
灵鹤真人看向他身后,那个方向通往哪里简直不言而喻。
他会心一笑,“身上?的伤如何了?”
沈既白道:“已然?痊愈。”
灵鹤真人颔首,“大病初愈更要注意,切莫过?于劳累。”
“多谢真人挂心,晚辈定当注意。”他道,“只是尚有一事不解,还望您能解惑。”
“何事?”
沈既白道:“沈某曾在?真人寝殿见?过?一只布老虎,不知此物乃何人所有?”
闻言,灵鹤真人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垂眸思索了一番,才恍然?大悟,“……那是小徒幼时的玩物。”
沈既白微微睁大了双眼,“凌云君的?”
“是。”灵鹤真人道,“有何问题?”
“并无。”
闻言,灵鹤真人微微眯起了眼眸,“沈少卿之前的疑问,如今可找到答案了?”
沈既白倏然?抬眸,神情有一瞬间的紧绷,“真人为何如此问?”
灵鹤真人静静地看着他,眸光沉静如水,波澜不惊中?透着些许意味不明的试探。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气氛顿时有些紧张。
片刻后,沈既白倏然?一动?,朝人行了一礼,道:“沈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多留,还望真人见?谅。”
“也罢。”
灵鹤真人收回视线,转身朝静室的方向走去。
他缓缓站直身体,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
直至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沈既白才收回视线,瞥向了水云间的方向。
食梦兽的出生地是朝南衣的故乡。那里虽然?变成?了荒村,可他曾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寻过?,不难发现是妖怪屠了整个村落。
这大概是朝南衣打心眼里怨恨妖怪的根本原因。
有些东西历经沉淀,早已刻入骨血,就算是失忆也改变不了。
她身上?的破绽,又何止一处。
*
晚膳过?后,周歆一顿抢救,勉强将?葡萄架重新支了起来。这时,身后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眸,见?一身绯色官袍的少年踏着月色款款而来。
他面容沉静如水,凤眸清寒如冰,整个人的气质偏冷,皎洁的银辉映落满身,犹如霜雪归隆冬,坚冰入寒潭,不仅毫无违和,反而衬得气质愈发冰冷。
可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那双鹰隼般的眼眸骤然?被点亮,漾出几许柔情,润得眉目温和,连唇角都隐隐有上?扬的趋势,那抹遍布周身的冷感瞬间淡了下去。
周歆眉眼一弯,朝人迎了过?去,“这么晚才下值?你不会是想一天就把积压的公务全处理完吧?”
“怎么会?”
“那就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住了?”她歪头,“这么忙,你应该还没用晚膳呢吧?”
沈既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个点,膳房早就关?门了。”周歆思索一番,忽而来了兴致,“我去搜罗一下,看看还有什么菜,随便给你做点什么垫垫肚子吧?”
“不必。”
“你不饿吗?”
“不饿。”
话音一落,他的肚子便“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周歆轻笑出声,拽着人的胳膊走到葡萄架下,将?人按在?马凳上?,“我遁地过?去,很快就回来,稍等?片刻。”
未待他说什么,眼前的少女便凭空消失了。
沈既白安静地坐在?那里,眉眼低垂,视线虚虚地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须臾,院里响起了轻微的响动?。
他抬眸,见?抱着一筐子菜的少女站在?树下,朝他眨了眨眼,喜笑颜颜地进了厨房,“很快就好!你再等?一会啊!”
膳堂还剩一点米饭,周歆便拿了一颗茭白,几个鸡蛋出来,就着张卿清改良的后现代?灶台,炒了一盘茭白鸡蛋端了出去,放在?少年面前。
她将?竹筷递过?去,“茭白鸡蛋盖浇饭,客官尝尝看?”
“盖浇饭?”
“对?呀!我们?那都这么吃!你尝尝看?”
他接过?竹筷,尝了一口,眼眸微微一亮。
“好吃吗?”
“嗯。”
周歆心里乐开了花,其实?她的手?艺算不上?好,但胜在?唐朝人没吃过?炒菜,第一次吃肯定会觉得味道特别。
“我还会炒韭黄鸡蛋,酱香鸡蛋,菠菜鸡蛋你也肯定没吃过?。”
她坐在?他对?面的摇椅上?,一边晃着摇椅一边憧憬,“还有好多好多菜,我都会做,以后慢慢做给你吃!你一定都很喜欢!”
“好。”
沈既白眉目舒展开,清隽的面容上?荡漾着脉脉温情。他一口饭一口菜,吃得慢斯条理,动?作极其斯文。
一颗流星划过?星幕,周歆兴奋地坐直了身体,指着夜空,“快看!有流星诶!”
余光中?,少年放下了竹筷,顺着她指着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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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看了过?去,边看边自怀中?掏出一块海棠红的棉帕擦了擦唇。
周歆猛然?转过?头,视线落在?那抹红上?,忽而觉得这个颜色刺目无比。
这个人,常服向来只有玄墨色,之前撕裂的手?帕也是水墨色的,怎么会突然?用起海棠红?难道他真逛过?花楼,有红颜知己?
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勒住了,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喔唷,你怎么会用这么鲜艳的手?帕呀?这一看就是女娘的东西。”
周歆伸出手?去抢他手?中?的棉帕,他不但没躲,反而将?棉帕塞到了她掌心。
她打开棉帕看了一眼,感觉这抹海棠红有点奇怪,着色十分不均匀,不像是染坊染出来的,更像是新手?试错的初成?品。
莫不是红颜知己从染色到刺绣都是亲自动?手?的?
如此想着,她心里反而更堵了。
周歆将?棉帕放在?藤桌上?,故作轻松地调侃,“这帕子都被洗旧了,刺绣都模糊了,你还贴身收着,真真是在?意得紧呢!”
沈既白握着棉帕,耳垂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他的默认犹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浇得周歆透心凉,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怎么就忘了,他有一段天命姻缘,还是他自己求来的!
心动?来得悄无声息,又不合时宜,自然?只能无声掐灭。
还好,还好。
她心道,还好我也不是那么喜欢你。
摇椅依旧轻轻地摇晃着,只是频率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干脆不动?了,躺在?摇椅上?的人也仿佛被人点了哑穴,没再开口说过?话。
院内登时安静下来,静到只能偶尔听到竹筷碰撞瓷盘的声音。
晚风迎面吹来,裹夹着莫名的凉意,吹得人莫名心寒。
沈既白很给面子的将?一盘饭菜吃了个精光,一粒米都没有剩,周歆却高兴不起来。
“时辰不早了,尊贤坊离得不近,你快些回去罢。”
她的声音如夜色一般沉静,不复往日的娇软,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弥漫在?二人之间的暧昧氛围。
沈既白抬眸看来,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不上?药了?”
“於痕都消了,当然?用不着再上?药啦。”
周歆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是你的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药效,对?吧?”
沈既白静默一瞬才开口,声音忽而变得很轻,透着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怎么了?”
周歆动?了动?唇,却发现她根本没有身份,也没有立场去质问什么。
沈既白从未隐瞒过?他的天命姻缘,是她先越界,主动?挑起了这段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
落得如今这个局面,也是半分怨不得他人。
周歆伸了个懒腰,强颜欢笑道:“有点乏了。”
沈既白不信:“……到底怎么了?”
他起身走过?来,停在?她面前,双眸紧紧盯着她,大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周歆站起身来,“没怎么呀!”
“那为何要赶我走?”
“这个时辰……”她特意强调,“难道沈少卿是想留宿太清观?我这里可不是客室哦。”
这话说得暧昧,沈既白微显窘迫,急忙解释:“……我并无此意。”
“我知道呀!”周歆朝正室的方向走了两步,“你应当是打算用轻功飞回去吧?”
他跟在?身旁,嗯了一声。
她迈上?正室门口的台阶,“那我就不送你啦!”
跟在?身旁的人没说话,只伸出手?来,似乎是想牵她的手?。
周歆默不作声地将?手?背到身后,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余光中?,少年的手?僵在?空中?,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阿周。”
闻言,周歆停下脚步,偏过?头去看他,“怎么?”
沈既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唇瓣微微蠕动?,似乎有话要说。
她悄然?捏紧袖口,冷不丁地有些紧张。
静默一瞬,他低声道:“那你早点休息。”
周歆缓缓松了一口气,“你也是。”
迈上?高台,走入廊下,直至她进入房间转身关?门时,沈既白都始终站在?那个位置,目光眷恋地看过?来,一动?都没有动?过?。
门一点一点的闭阖,少年的面容也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周歆深吸一口气,几步行至榻前,趴在?床上?,心里闷胀得厉害。
院内响起轻微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沈既白在?盥洗池清洗什么东西。这个声音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消失了。
四周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声音,甚至连风声虫鸣都没有。
屋内并没有燃灯,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照射进来,为昏暗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使周遭的环境变得虚虚实?实?,令人辨不清真假,有种坠入梦境的错觉。
片刻后,房门被叩响,沈既白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周。”
周歆捂住了耳朵,装作听不见?。
“……歇下了吗?”
话音落地许久,始终无人回应,仿佛房内的人已经睡熟了。
这一句之后,门外也安静了下来,不再有敲门声,不再有人说话,甚至连轻微的脚步声都没有,安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切都不过?是场幻觉。
独属于成?年人的默契,让这段不恰当的暧昧关?系结束得体面又得体。
扯过?薄被盖在?脸上?,周歆辗转反侧,难受得几近窒息。
情意肆意生长,没有一点声响,却一直走在?她的心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心道,最后一次。
周歆,你只能再为他难过?这么一次。
长夜漫漫,曙光未明,室内室外皆是一片死寂。
*
翌日清晨。
周歆起身下榻,走到梨花木桌边,拎起茶壶倒了杯水,正准备喝,余光透过?敞开一条缝隙的木窗,看见?廊下坐着一个人。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就这么枯等?了一夜。
她微微一怔,轻轻地推开了窗。
廊下的少年听见?声响,回眸看来,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登时站了起来,“……你醒了?”
周歆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
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神情也很憔悴,显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过?。
“……我……”沈既白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歆不可置信地道:“你不会是在?这坐了一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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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没有反驳,只抿了抿薄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夜里不冷吗?”
“冷。”沈既白道,“但我不敢走。”
周歆下意识道:“为什么?”
他语气笃定:“你在?生气。”
周歆:“……”
所以,他昨夜去而复返,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歇息,没有便想刨根问底。但见?她没有回应,以为她已经歇下,所以守在?外面,想等?她醒来再说?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他喜欢的人,真的是自己了。
“沈少卿居然?来得这么早?今日不用去上?朝吗?”
院内响起了张卿清的声音。
周歆抬眼,见?提着食盒的张卿清停在?了沈既白身后。
他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见?一个面色如常,另一个憔悴苍白,开口试探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沈既白:“是。”
周歆:“不是。”
两个人同时开口,答得完全相反。言毕,二人又对?视一眼,同时改口:
“不是。”
“是。”
张卿清哭笑不得:“你们?两个人能不能商量好了再回答?”
“有什么可答的,左右不会耽误试你的秘制辣油!”
张卿清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改日再来。”
“改日做甚?就今日!”周歆站直身体,拿起梨花木桌上?的竹筒,“赶紧的!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那我来得还挺是时候……”他举起手?中?的红木食盒,“还坐在?葡萄架下?”
周歆推开门,蹲在?高阶上?刷牙,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状,张卿清又打起了沈既白的主意,“沈少卿能不能吃辣?要不要也尝尝我新调制的秘制辣油哇!”
沈既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凛,轻点下颌,“好。”
张卿清当即眉开眼笑起来,边走边道:“你是本地人,肯定了解唐人的喜好,帮我品品这菜合不合大众口味,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他自顾自地絮叨了一堆,沈既白静静地听着,一直没有搭腔。
二人走到藤桌边,相对?而坐,张卿清将?食盒里的菜一一摆出来,递给他一双筷子,“给点建议哇!”
沈既白拿起竹筷,夹起一片猪肉尝了尝,脸色登时就变了。
他像是在?确认着什么,立刻又夹起一片猪肉,就这样连吃好几口,他的脸色愈来愈沉。
张卿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消失,“怎么这幅表情?很难吃吗?“
他叹了口气,“这个辣油可是我熬了一天一夜改良的新版本,辣度终于没有昨天那么变态了,但茱萸的苦涩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闻言,沈既白的脸色明显缓和了几分,“没有昨天辣?”
“昨天那个辣度根本不是人吃的。”
张卿清将?另外两道菜往沈既白面前推了推,“你再尝尝这两个。”
刷完牙,周歆走到葡萄架下,扫了一眼藤桌。桌上?一共三道菜,炝炒芜菁,也就是炝炒圆白菜,油焖笋,还有没放辣椒的小炒肉。
从这几道菜就能看出来张卿清的野心,他不仅仅想做好川菜,还想做好家常菜,甚至想改良后世菜谱。
沈既白提筷夹起一块笋,送入口中?,低声道:“这道菜不错。”
“真的?”张卿清立刻眉飞色舞地看了过?去。
“师姐!”
周歆抬眸,见?长生用力吸着鼻子,直奔这边跑过?来,停在?藤桌边,对?着几道菜肴用力咽了咽唾沫。
“哇噢!这是什么?闻起来好香好香!”
张卿清立刻递了双筷子过?去,“想不想吃?”
“想吃!”
长生接过?筷子,率先夹了一片猪肉,边嚼边摇了摇头,“味道太冲,还有点苦,茱萸实?在?是放得太多了。长生觉得可以放点桂叶中?和一下。”
闻言,张卿清意外地扬起了眉毛,立刻将?炝炒芜菁推到他面前,“那这个呢?”
“好吃,要是能放点清醋就更好了。”
“那就变成?酸辣圆白菜了。”张卿清又指了指油焖笋,“这个呢?”
长生吃了一口便不住地点头,“这个最好吃!长生最喜欢这个!”
张卿清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若是能再放点胡椒就好了。”
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他龇牙咧嘴地反驳:“谁家油焖笋放胡椒?”
周歆解释:“这边的人就是离不开胡椒,你想开酒楼,还是得迎合这边的口味改良一下。”
“好吧好吧。”张卿清掐了掐长生的脸蛋,“还没有别的要说的?”
“有。”
“什么?”
“不要捏我的脸!会长褶子的!”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长什么褶子?”
张卿清说着又捏了几下。
他一向能说,和长生斗起嘴来简直没完没了。周歆不由得有些费解,大才子变话痨,唐久微居然?没有察觉出异常,这滤镜得有多厚?
“行了。菜也试过?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张卿清“啊?”了一声,气鼓鼓地道:“这么直截了当地赶人,我不要面子的哇?我还真就不走了呢!”
“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了,那你待着吧!”
“你让我待我就待,那我岂不是更没面子?你等?着,我现在?就走!”
言毕,他抱着怀里的仓鼠离开了。
长生三下五除二地将?几道菜吃光,用手?背擦了下嘴唇,也去做早课。
这两人一走出月亮门,喧闹的庭院顿时冷清下来,葡萄架下只剩他们?两个人,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沈既白动?了动?唇,还未来得及开口,周歆便站起身,抢先一步道:“我去静室一趟。”
沈既白:“?”
周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但她下意识不想扯下这张遮羞布。至少这样,日后还能继续一起破案。
“我才想起来,布老虎这件事还没问过?真人。”
沈既白道:“我问过?。”
话题成?功被岔开,她后退一步坐回摇椅里,“他怎么说?”
“那个布老虎是朝南衣的。或者说,食梦兽的出生地是朝南衣的故乡。”他顿了一下,“食梦兽是真人封印的,封印的时间,恰好是朝南衣出世那一年。”
周歆立刻心领神会了他的意思,“食梦兽即在?那里出生,又在?那里被封印。你莫不是怀疑,食梦兽是因朝南衣的恶念而生?”
沈既白依旧没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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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
“可这与邪修有什么关?系?”周歆不解,“朝南衣明明已经——”
她登时闭上?了嘴。
沈既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追问出来,“……明明什么?”
“没什么。”
闻言,他轻轻敛起双眸,“阿周。”
“你有事瞒我。”
周歆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可她转念一想,就算瞒了又如何,他又不是她的谁!
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是又如何?”
话音落地许久,沈既白都没有说话。
诡异的静默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带着独有的重量沉在?她的心上?,压得她愈发地喘不上?来气。
周歆撑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才倏地坐直身子看他。
“瞒了又如何?平心而论,你就足够坦诚吗?你就全无隐瞒吗?你就没有不愿提及的过?往吗?”
沈既白:“你想知道什么?”
“怎么?”周歆轻笑一声,“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知无不言。”
闻言,周歆不禁怔了怔。
沈既白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炽热坦诚,比湖水清澈,比皓月皎洁,夹杂着不曾掩饰的情愫,深沉而执着。
周歆差点沦陷在?这抹深情的目光中?。
她挪开视线,心情忽而变得极其复杂,不由得问出一句:“沈少卿对?谁都是如此么?”
沈既白道:“只对?你如此。”
第54章
心?跳当即漏了?一拍,随即又如脱了?缰的野马剧烈地跳动起来。周歆怔怔地看着他的一抹衣角,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像没听清似的,囫囵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见状,沈既白的眉眼缓缓舒展开,眉宇间一片温和,连声?音也柔了?几?分。
他又重复了?一遍:“只对你如此。”
言毕,又加了?一句,“沈某只对周娘子如此。”
是周娘子,不?是凌云君。
直至这一刻,周歆才明白过来,他当初执意要问名讳的真正含义。
不?仅是用来区别她与朝南衣,更是为了?体现出她的独特,彰显出她的唯一。
毕竟凌云君是个尊衔,能者?居之,代表不?了?谁。
但周不?正,阿周,周娘子,指的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周歆。
仿佛千万只蜜蜂在耳边炸响,嗡嗡声?持续了?许久,吵得她心?绪难宁,不?由?得就想起了?那一抹刺目的红。
她登时便冷静了?下?来,起身走过去,停在他面前。
“真的吗?”
她边说边抬起手,指尖自他的喉结轻划而过,顺着皙白的脖颈,缓缓下?落到前胸,最后停在心?口,轻轻地点了?点。
同时踮脚凑近他的脸,声?音低软,呵气如兰。
“撒谎的人会被万箭穿心?,你?敢发誓吗?”
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芙蓉玉面,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圈,才低声?回应:“有何不?敢?”
周歆扬眉,不?大相?信地“噢?”了?一声?。
点在心?口的那只手缓缓左移,顺着领口的缝隙滑了?进去,在怀囊里掏出一方棉帕。
她举着它,一字一句问:“那这算什么!”
沈既白微微睁大了?双眼,连瞳孔都放大了?几?分,翩然俊雅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欢喜。
墨瞳里漾出几?许笑?意,慢慢攀至眼角眉梢,最后绽放在唇边。
他的声?音竟然颤了?起来,“……阿周,你?再仔细看看。”
闻言,周歆秀眉微凝,双手抓着棉帕的两角,将其彻底打开。
“它本为纯白,染上血,才洗成这个颜色。”
经他提醒,周歆才想起来,这方帕子,是她穿过来时最常穿的那件道袍里的。
应当是朝南衣的东西。
她从未用过,那日给沈既白清理伤口是第一次用,车厢内昏暗,别说棉帕上的绣纹,她连这帕子原本是什么颜色都没注意。
怪不?得那日在月光下?细细打量时,她总觉得这抹红有些奇怪。
棉帕沾染上血,再被反复淘洗,沉淀在棉帛中的血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氧化,变得浑浊。
但沈既白并不?是人,血肉异于常人,才会染出这抹怪异的海棠红。
搞了?半天,沈既白以为这块海棠红手帕是她的。
她呆愣愣地举着棉帕,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若一切真是如此,沈既白究竟是用什么心?情?在院中枯等一夜。
悔意如泄洪喷涌而出,千言万语哽在心?头?,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轻飘,根本无法抚平昨夜生出的伤痕。
周歆用力抱住了?他。
在肌肤相?触的一刹那,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骤然失控的心?跳。
沈既白怔愣一瞬,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后腰。须臾,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收拢双臂,最后才紧紧地回拥。
这个满是悔意与愧疚的拥抱持续了?许久,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动过一下?,天地都仿佛静了?下?来,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顾不?上。
直至钟声?敲响,几?只山雀掠过葡萄架,飞向空中。
周歆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冷不?丁地想起眼前人有一段天命姻缘。
他曾想去解,但是没成功。
不?知会不?会因为她的穿越,搅乱这两个人命中注定的缘分。
她缓缓松开了?手,察觉到她的举动,沈既白也随之放下?了?手。
周歆抓起他的左手,视线落在无名指上。那里有一个红线缘结,但是她看不?见。
她低下?头?,用力咬在无名指处的掌指关节,沈既白一动不?动地任她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无名指关节处印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牙印,隐隐泛着淤红。
那个缘结不?是她的,但这道淤红却是她的。
哪怕只是短暂的拥有,她也自私地想在他身上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周歆仰起脸,对上一双略显茫然的凤眸,不?由?得弯眉一笑?。
“盖个章,沈少卿不?会反对吧?”
那抹一闪即逝的痛意根本算不?上什么。沈既白将手递到她唇边,眼里泛着清浅的笑?意。
“一个够么?”
周歆轻柔着被她咬过的地方,扯了?扯唇角,声?音很淡,“你?这么包容,以后一定是位宠妻无度的夫君。”
闻言,沈既白本就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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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的唇角再次上扬,眉宇间的笑?意更深露重。
“你?今日去当值吗?”
“去。”
周歆手指轻点他的鼻尖,“那我用五行?遁术送你?过去呀!”
他轻挑一侧眉梢,语调微扬,“……不?怕再遁错地方?”
周歆:“……”
她摸了?摸鼻尖,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好吧。”
时辰确实不?早了?,即使不?需要点卯,也一堆案子等着处理。沈既白没有多做停留,脚尖轻点地面,轻身一纵,便消失了?。
周歆将博古架上的书全?部装进乾坤袋,去书库换了?一批新书。
将那几?本夺舍的书放回密室原本的位置,她发现那里多出来一本书,是关于夺舍修魂的,可以将灵力与灵魂融合,达到灵魂不?灭的效果。
周歆大致翻了?一遍,心?道,这不?就是我想找的那种书?之前怎么没看见?
上次明明将密室里关于夺舍的书全?部拿走了?,难道这是灵鹤真人最近刚看完才放回来的?
不?管了?。
将书塞进怀里,周歆带着新书回水云间继续闭关。
接下?来的时日,沈既白一直忙着处理大理寺积压的案件,没再露过面。
但他应当是在夜里来过,只是见她已经歇下?,便没有打扰。所以周歆每每起床,都会发现窗前多出来点东西,像大理寺门口的风间消,阅微堂的红石榴,膳堂最受欢迎的糯米糕,甚至还有一枚心?形叶脉书签,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他看见什么东西想起她来了?,就收起来等见到她的时候分享。
这日,周歆一起床,便见窗前摆着一方青瓷瓶,瓶里插着几?束开得正盛的金桂,黄蕊翠叶,芳香馥郁。清风迎面拂过,浓郁的桂花香扑鼻而来,满堂清幽,与沈既白身上的味道一样。
将花瓶摆在梨花木桌上,周歆在屋子里翻了?翻,翻出来条红绳,坐在桌边编织着。
院外传来某个人狼哭鬼嚎的声?音。
“凌云君!”
“凌云君!救大命哇!”
周歆翻了?个白眼,“还没死呢!号什么丧?”
“快死了?!我都要被吓死了?!”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撞开了?,一身月白澜衫的张卿清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脚,摔倒在门口。
周歆侧目看去,见他脸色苍白,身上的衣服脏得不?像样子,连儒冠都是歪的,神形极其狼狈。
“唷,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改行?啦?不?当厨子跑去挖煤啦?”
她幸灾乐祸地蹲在他面前,丝毫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
张卿清支起上身,一看见她就跟见到了?救星一样两眼直放光。
他用力抱着她的腿,哭嚎道:“这次你?必须得帮我!我盘下?来的那个酒楼居然闹鬼哇!”
闹鬼?
周歆长这么大,光靠鬼神之事骗钱了?,还从未见过真鬼,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
她捻了?捻手指,意有所指道:“这个嘛……”
张卿清立刻会意:“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张某人全?部答应!”
“成交!”
她站直身体,从柜子里拿出一沓儿黄符放在梨花木桌上,晕开朱砂,提笔画符。
“酒楼里怎么闹鬼的?说来听听。”
张卿清依旧瘫坐在地上,定了?定神色,才开口道:“我不?是研究出秘制辣油了?嘛,就想尽快将酒楼定下?来,在城里跑了?好几?天,终于相?中了?一家客栈……”
这家客栈开在天街十二坊的第一坊——积善坊,地理位置优越,相?当于现代的商业中心?。
这么好的地段,客栈老板自然不?愿意转让,张卿清砸了?好大一笔钱,才将整块地皮买下?来。临了?,那老板还再三叮嘱,后院的库房不?能动,一砖一瓦都不?能动,否则会坏了?风水。
他嘴上答应得痛快,转头?就带人拆家。
瓦匠们举起锤子,还没等挥起来,院子里便起了?一股阴风,回响起小孩子嬉笑?的声?音。
这声?音甚是诡异,听得人毛骨悚然,纵然是大白天都生了?一身冷汗。
那几?个瓦匠更跟中了?邪似的,见人就打。
张卿清这才明白客栈老板的真正意思。他立刻点了?几?炷香,跪地上向仓库跪拜磕头?,嘴里念叨着:“无意冲撞,无意冲撞,求您原谅我这一回,我保证不?再动一砖一瓦。”
说来也怪,他这一拜,风停了?,笑?声?也没了?,连那几?个疯癫的瓦匠也不?动弹了?,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命人用栅栏将库房围起来,张卿清没再敢靠近一步,专注改建酒楼。
但经过先前的事情?,瓦匠们人心?惶惶。夜里,张卿清照旧去思恭坊逛花楼,入睡后做了?个噩梦,梦里他被人按在库房院里,许多脸上生疮流脓的人拿着刀围聚过来,一刀一刀割他的肉,喝他的血。
他吓得一身冷汗,醒过来后立刻去酒楼看了?看,此时已经天光大亮,瓦匠们都上工了?,已经换好了?悬鱼,正在拆廊柱上的雀替。
这时,楼内忽而蔓起一阵大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再次传来诡异的笑?声?。
张卿清吓得一哆嗦,双腿跟灌了?铅似的,一动也不?敢动了?。
瓦匠们也吓得不?清,在迷雾中乱转,忽而,不?知谁大叫了?一声?,随即,其他人也跟着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这声?音混杂在笑?声?中,一齐朝张卿清涌了?过来,直至声?音特别特别近的时候,他才发现眼前忽然多了?一群脸上生疮的人,模样与梦里拿刀割他肉的人极其相?似。
他吓得“嗷”了?一嗓子,登时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与瓦匠们都趴在客栈外的沟渠里,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经历这两遭,瓦匠们不?敢再做这份工了?。张卿清也不?敢再待,立刻跑到太清观来请周歆帮忙。
听完经过,周歆敛起神色,心?道,看样子,对方似乎没有取命的意思,只想吓他一下?。
将画好的符纸收入怀中,她站起身来,取下?挂在墙上的桃木剑。
“准备点黑狗血,我跟你?去楼里看看。”
*
马车停在积善坊十字街口的客栈门前,车夫跳下?车将门锁打开,躬身候在门口。
张卿清跟在周歆身后下?了?车,见她要进酒楼,立刻将脖子上挂着的玉观音吊坠举了?起来,怯生生地跟在身后。
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开了?天眼,这会儿她站在门口仔细观察了?一番,并没有察觉到任何鬼气,连妖气也没有。
手提桃木剑,周歆率先进了?酒楼,张卿清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口,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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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地问:“……用,用我进去吗?”
“你?说呢?”
周歆头?也不?回地说:“你?不?带路,我怎么知道库房在哪儿?”
张卿清壮着胆子走了?进来,举着观音坠不?住地念阿弥陀佛。
挨个房间看了?看,她觉得有些奇怪,这客栈干净得很,连个耗子都没有,怎么会闹鬼呢?
张卿清攥着她的衣袖,紧紧地跟在身后:“……凌云君,今夜我说什么也不?敢自己睡了?。”
“你?想和我睡?美得你?大鼻涕冒泡。”
“不?,不?是。”张卿清解释,“只要和你?在一个房间里就行?,我打地铺,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有安全?感。”
“可我不?信你?啊……”周歆往后堂走,“谁知道你?这个成天泡花楼的家伙会不?会趁我睡着了?动手动脚。”
“你?明知道我是去花楼挖人的,又不?是去策马奔腾的!”
“我又没跟你?一起去,我怎么会知道?”
“好姐姐,我求你?了?。”张卿清抓着她的胳膊不?放,“要不?然你?把我捆起来!”
“你?这究竟是什么癖好?”
张卿清没再回答,他忽然不?动了?。
周歆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他指了?指廊柱旁的雀替,“我记得瓦匠明明将楼里的雀替都换新了?,这怎么又变回了?旧的?”
这个雀替就跟这幢酒楼一样,明明有问题,却毫无妖气。
有时候,没有比有更可怕。
她收回目光,肃然道:“去后院看看悬鱼变回去没。”
来到后院,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往房檐上一看,张卿清的脸色顿时就白了?几?分,“悬鱼也变回去了?……”
周歆眯了?眯眼,“这悬鱼并无破损,你?换它做什么?”
“这是环形双鱼,寓意多子多福,我一个开酒楼的我求的是发财又不?是多子,我就命人做了?个带有牡丹祈的悬鱼换了?上去……”
两次闹鬼都是因为动工,这与前掌柜嘱咐的千万别动一砖一瓦对应上了?。
“带我去库房看看。”她道。
“往那边走。”
张卿清指了?个方向,随后缩回她身后。库房离得并不?远,顺着方向看去,依稀可以看见一座被竹栏围起来的房屋。
这屋子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门窗雕花,虽然年?久失修,整座房子都蒙着厚重的灰尘,墙壁上也有不?少裂纹,甚至檐下?还结着好大一个蜘蛛网,但依稀能看出它并不?是库房,而是寻常人居住的瓦舍。
站在栅栏边观摩片刻,周歆奇怪起来。
“没有鬼气。”
“这怎么可能!”张卿清一脸不?信,“你?是不?是没看清?你?再仔细看看!”
拆掉栅栏,她提步往院里走,张卿清依旧扯着她的衣袖跟在身后。
“之前的瓦匠提起锤子,没等砸墙就疯了??”
“是的哇!”
走到门口,她轻轻推了?下?门。
只听吱呀一声?,门向内打开了?,露出正对着门贴墙而立的中药柜,柜前还有半人高的柜台,看样子,这屋子原本是一个药铺。
屋外灰尘仆仆,屋内却一尘不?染,干净得仿佛刚被人打扫过,柜台上还摊着一张油皮纸,纸上堆着些许药材。
诡异。
这客栈,这库房,处处都透着诡异。
周歆提步走近,停在柜台边,将几?位药材抓起来闻了?闻。
“你?认识吗?”
张卿清用力摇了?摇头?,“我是个厨子,怎么会认识这玩意儿?”
她将油皮纸折好收入怀囊,正准备往里屋走,忽而听到一阵笑?声?,起初像是小孩子玩闹时的笑?声?,可笑?着笑?着,声?音便诡异起来,并且愈来愈近。
张卿清吓得“嗷”了?一嗓子,撒腿就往外跑。
可他刚跑到门口,大门便嘭地一声?闭阖了?!不?论怎么推,怎么踹,残败的木门都纹丝不?动!
“诛邪退散!”周歆立刻甩出一张黄符。
那东西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加放肆,声?音极近,仿佛是趴在她身后,贴着她的耳朵笑?出来的!
第55章
周歆反手甩出一张符箓,那声音远了一些,却由单声道转成3D环绕,不仅有笑声,还有轻微的踩踏声,地板上同?步显出?杂乱的血脚印,仿佛有一个小孩子在围着她边跑边笑。
张卿清哪儿见?过这场面?,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稳,连撑着墙壁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他?紧闭双眼,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这还不是鬼?”
周歆的语气笃定,有样学样地道:“这这这这这还真不是鬼。”
“难难难难难道是是是是是妖?”
周歆道:“也?也?也?也?也?许是是是妖。”
张卿清气得睁开了眼睛:“拜拜拜托,这时候就别别别别打趣我了行行行吗?”
“行罢。”
掏出?一张引雷符夹在两指之间,她环视一圈,威胁道:“小?东西,我劝你适可而止,再闹下去,休怪我一道天雷劈了这屋子?。”
笑声与脚步声戛然而止,脚印也?停了下来。
须臾,血脚印迈近一步,脚尖正对着她,仿佛站到了她面?前。
指尖的引雷符被一股力量抽动,周歆正想收回手,却晚了一步,符箓已经被抽走,悬在空中。
下一刻,屋内再次响起?小?孩子?的笑声。
这回不止声音和脚印绕着她转,引雷符也?飘在空中随着她转,仿佛那东西举着它在绕着她跑圈,赤裸裸地挑衅着。
张卿清吓得嗷了一嗓子?,“凌云君,你到底行不行哇!”
作为?半吊子?修道士,周歆平生最恨别人问她行不行!
她顿时认真了起?来,“这是你自找的。”
“临兵斗者皆雷法,雷来!破!”
话音一落,引雷符蓦地自燃,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梁很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落下阵阵灰尘。
诡异的笑声骤然停止,屋内响起?小?孩子?气急败坏的尖叫。
她又摸出?一张引雷符,气场全开:“还不现形?那我就劈得你现形!”
整个?房间如地震般剧烈地摇晃,地板随着左右摇摆的频率高低起?伏,人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站稳。
怪异的是,这房间里的所有物件仿佛都?被牢牢地焊在地上,尽管两个?人已经被甩得在地上乱滚乱撞,家具摆件却是纹丝不动。
张卿清被甩到梁柱上,脊背撞得生疼,他?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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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快地抱紧了它,手脚并用地攀了上去,终于有功夫喘一口气。
周歆就没这么好运了。眨眼间,她便?在柜台与墙之间撞了几个?来回,撞得头晕眼花,额头都?磕肿了。
胃里阵阵翻涌,恐怕再撞几个?来回,连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这样下去不行。
再一次撞到柜台时,她瞅准了时机,一手扒住柜台,另一手竖起?阴雷指,大?喝一声:“御剑式!”
桃木剑嗖地一声飞了出?来,悬在空中,剑锋直指房梁。
“万剑合一!”
桃木剑应声变大?,眨眼间便?与屋檐同?高,与梁柱同?宽。就如同?春芽破土,依旧增长的桃木剑轻而易举地捅穿了房顶。
“收!”
瞬息之间,它变回原本大?小?,飞到周歆身?旁。
也?许是见?她没再被甩飞,也?许是因为?房顶被捅出?一个?窟窿,那个?东西很生气,房屋摆动的幅度更大?了,连纹丝不动的柜台也?随着节奏晃动了起?来。
这一晃,周歆是彻底抓不稳了,整个?人被甩了出?去,好在桃木剑及时飞过来,卡在她的腋下,稳稳地接住了她。
“再大?一点!”她喊道。
桃木剑应声变大?了数倍,载着她飞到张卿清身?旁,待张卿清也?如她一般用腋下夹紧了剑身?,它嗖地一下升起?,顺着刚刚捅出?来的窟窿飞了出?去。
甫一飞出?药铺,便?见?院子?里的栅栏消失了,原本空无一人的院子?变得人满为?患,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更有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的。
“什么情?况哇?怎么这么多人!”
“过去看看。”
桃木剑飞向院子?,二人一落地,院内的人便?如恶狼扑食围了过来。
这些人面?带病色,神情?个?顶个?的憔悴,有的脸上生疮,有的浑身?流脓,有的皮肤已经溃烂,看得人生理不适。
张卿清扫视一圈,身?体倏地变得僵硬,连声音都?在颤抖,“这,这些人……就是梦里把我千刀万剐那些人!不,他?们绝对不是人!”
周歆两指夹着符咒挡在他?身?前,双眼紧盯着围过来的人,全神戒备。
“药呢?药呢!”
“没有药了吗?”
“我的药呢?”
“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药?”
七嘴八舌的声音伴随着几近癫狂的面?容一齐涌到面?前,吵得她有点懵,甚至都?有点发?怵。
周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贴过来的人群保持着距离。
“他?撒谎!”一名脸颊已经溃烂的人指着她。
周歆:“?”
压下心中的不解,她疑惑道:“难道被他?们围起?来的人……不是我?”
那人继续高喊:“我明明看见?他?用他?的血熬药!赵铁匠就是喝了那碗药好起?来的!他?的血能治病!”
此话一出?,人们不由得惊呆了。
“真的吗?”
“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他?信誓旦旦。
又有人高呼一声,“城里没有药了,但他?还有血!喝了他?的血病自然就好了!”
闻言,一名身?上流脓的病患陷入了挣扎:“喝一口血,他?不会死的……可不喝我就会死……”
“……我不想死……”他?咆哮出?声,“我不想死!”
这四个?字,仿佛喊出?了众人的心声,他?们的目光渐渐染上了疯狂,有人拔出?了匕首,率先朝周歆跑了过来。
其他?人也?幡然醒悟,各自低头寻找着武器,找到的也?朝她飞奔,没找到的急忙打碎药碗,捏着瓷片紧跟在后。
见?状,周歆一刻也?未多留,撒腿就跑,张卿清却不知道怎么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不跑?”
“……我……我的腿不听使唤。”
“不听使唤,不如据了吧!”
“啊?”
周歆掉头回去,扯着他?的衣领,将人往客栈的方向拽。
张卿清感激涕零地道:“好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
“你可是我的雇主,你死了我找谁要钱去?”周歆道,“这和你的梦相似吗?”
“岂止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把匕首钉在二人面?前的地上,那个?脸颊溃烂的人已经追了过来,周歆立刻甩出?一张符,喝道:“诛邪退散!”
符箓飘到他?面?前,却没有贴在他?身?上,而是缓缓下坠,落在了地上。
“你这玩意怎么不好使?”
“他?们不是邪祟,当然不管用。”
“不是邪祟是什么?”
“是记忆!是那个?东西的记忆!”
周歆抓起?一把黄豆撒向天空,院内顿时多出?一群无脸士兵。
“列阵!”
无脸士兵站成一圈,将她和张卿清围在圈里,举起?武器锋芒对外,与追击过来的病患纠缠了起?来。
张卿清缩在她身?后,“它被这些人千刀万剐了?虽然它是个?妖,可这样多少?有点丧心病狂哇!”
“应该不是它!”周歆道,“你动了下土它就将你扔进臭水沟,如果是它它不可能不反抗!”
“那是谁?”
心中冒出?一个?骇人的念头,惊得她浑身?发?冷。
“这些人围在药铺院子?里,会不会是……住在药铺里的人?”
“我的亲娘嘞!”张卿清的脸色又白了一分?,“那被千刀万剐的是活生生的人?这些人疯了哇?”
“这应当是小?妖怪最气愤的一段回忆。”周歆分?析,“所以他?生气以后,便?重现了这段过往。”
“又能控制房子?,又能控制院子?,它到底是什么妖怪哇?”
“不知道。”
虽然病患敌不过士兵,但挨不住他?们人多,围列成圈的人墙被硬生生地挤出?一条缝隙。
眼见?缝隙越来越大?,那个?脸颊溃烂的人已经挤进来半个?身?子?,周歆一口气撒了好几把黄豆,喝道:“将他?们全部清出?去!”
无脸士兵一拥而上,将病患往院外赶,但人数上依旧不占上风,她忙不迭又撒了几把黄豆,直至将乾坤袋中的黄豆用尽,士兵才将满院的病患全部赶了出?去。
紧绷的神经刚放松,泥土地便?震了震,周歆不可思议地道:“不是吧?又来?”
话音一落,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周歆已经躺在药铺房顶的窟窿上,一动也?不能不动了。
身?边传来张卿清囫囵不清的声音,具体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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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确定,但大?概是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无法动弹,周歆只能侧目睇着他?,依稀能从余光中看见?身?边躺着一个?人。
“特……”
一开口,她才发?现唇,齿,舌都?动不了,说出?来的话和张卿清一样,像是酒醉之人的呓语,根本听不清楚。
她只能将语速放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特,想,务,武,门,田,古,屋,文,额,后,缺。”
张卿清连蒙带猜地分?析了半晌,才明白她这句话说的是:它想用我们填补屋檐的空缺。
但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他?问出?口时便?立刻意识到了。
“想想汗法哇!”
大?抵是因为?这句话字少?,周歆居然听懂了,立刻回道:“砸想!”
虽然声音依旧模糊,但两个?人都?意识到,说得字越少?,越容易听懂。
张卿清叫嚷着:“亮咒!”
口齿不清怎么念!
周歆不由得咒骂了一句,没想到张卿清好似听懂了她的画外音,也?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
“走,要,思,思,哇!”
周歆阖闭双眸,凝神静气,在心里默念着,临兵斗者皆雷法,雷来。
“喝!”
临兵斗者皆雷法,雷来。
“喝!”
她烦躁地闭上了嘴。
一个?破字,无论怎么念都?念不出?来,这个?字是整段咒语的灵魂,念不出?便?施不了法术。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天空闪过一道刺眼的精光,湛蓝色的天际之中现出?一抹绯色,一身?官袍的沈既白凌风飞来,衣诀迎风翻飞,英姿飒爽地落在身?旁。
“阿周!”
他?蹲下身?,眉头微微一皱,“怎么受伤了?”
周歆呜呜了几声,可究竟呜呜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
沈既白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似乎察觉出?了异常,双手滑入她身?下,想将她抱起?,可费了半天劲都?抱不动。
周歆又吚吚呜呜了几声。
沈既白难得地急切了起?来,“……我听不清。”
认识这么久,不论遇上什么情?况,他?的神情?都?不似现在这般无措,周歆看在眼里,映在心中,乱嗡嗡的大?脑倏地一下冷静了下来。
想挣脱出?去,得实打实地伤到小?妖怪。虽然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妖怪,但能确定是与房子?有关的。
可沈既白没有灵力,使用不了咒法,纵然有一身?武力,也?没机会与隐匿行踪的妖怪搏斗。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周……”沈既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气馁,总会有办法的。”
张卿清叫嚷着,“要人!要人!”
“什么要人?”
摇人?
周歆恍然大?悟,紧跟着叫嚷着:“真人!真人!”
这两个?字吐字还算清晰,沈既白明显听懂了。
“好,我这就去。”
话音一落,他?便?跃下了屋檐。
灵鹤真人定然能处理这种?情?况,周歆的心终于落了下去,缓缓呼出?一口气。须臾,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沈既白折返回来,蹲在她身?旁。
“有结界,出?不去。”
周歆:“?”
张卿清:“!”
沈既白抿了抿唇,视线自腕间的竹节玉镯扫过时,忽而眼眸一亮。
“……哑铃镯。”
对啊!哑铃镯!
以炁驱动,自然不需要开口!
周歆立刻催动炁体,腕间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
须臾,一道惊雷响起?,院内的柳树被劈成了两半。
周歆:“……”
以往都?是指哪儿打哪儿,如今指不了,这雷就盲劈了。
哑铃镯引来的天雷与引雷符召来的雷不同?,是海洋与江河的差距,不仅威力更盛,也?极其耗费灵力。以周歆如今的实力,能比之前多劈几次,但若这几次都?没有劈中药铺,那也?是白费力气。
除非有人能用灵力驱动方向。
她抬眼,对上那双满是忧色的眸子?,忽而想起?槐树林里的那个?吻。
“吻我。”
闻言,张卿清立即呜呜呜了几句,但究竟呜呜了什么,没有人听清。
沈既白缓慢地眨了一下双眼,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周歆重复了一遍,“吻我!”
他?瞥了一眼张卿清,面?露犹豫,“……这。”
“快啊!”
他?抿起?了唇,眸光忽明忽暗,似乎陷入了激烈地挣扎。
周歆急得想咬他?一口,这一急,说出?来的话又囫囵不清了。
“嘟这走时候了,就表犹豫了,快滴啊!”
少?倾,沈既白摘掉官帽盖在张卿清的脸上,在他?抗议的呜呜声中,俯下身?,一手撑在周歆耳畔,慢慢地低下了头。
那双凤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直至唇瓣相贴,才缓缓闭阖。
无论沈既白怎么想,周歆满脑子?都?是脱困,全无旁的心思。她运转体内的灵气,试图渡过去,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打开牙关,且始终没有打开的意思。
“张嘴!”
一旁的张卿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兴奋地“嗯?”了一声。
喷洒在面?颊上的呼吸明显地凌乱起?来,耳畔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随即,唇上忽而一温。
一抹柔软,无比轻柔地含住了她的唇。
他?的动作依旧很克制,亲吻就只是简单的亲吻,张嘴也?只是简单的张嘴,不带有一丝一毫的冒犯,甚至都?没有乱动过一下。
周歆将灵力尽数度过去,似乎是感到这股暖流迅速窜达四肢百骸,沈既白忽而睁开了双眼。
那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眸中,映出?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容颜。
周歆倏然停了下来。
沈既白也?立刻直起?身?体,会意道:“是想让我使用它?”
周歆“嗯”了一声。
他?两一说话,安静了不到一刻的张卿清又呜呜了起?来。
沈既白拿起?盖在他?脸上的官帽,重新戴在头上,道:“我试试。”
周歆催动哑铃镯,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响起?来,沈既白便?摘下了它,攥在手里,朝房脊一挥。
一声惊雷炸响,淡蓝色的雷光自屋顶一闪而过,房脊被劈成了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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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房脊两端的吻脊兽都?被劈出?一道裂痕,院内顿时响起?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声。
束缚在周身?的力量消失,周歆忽而感觉身?下一空,整个?人顺着窟窿向下陷落!
腕间一紧,沈既白眼疾手快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上一提,周歆顺势站起?身?,还未待站稳,便?感觉脚下一空,她又被人揽着腰带到了地面?上。
甫一落地,沈既白便?抓着她的肩膀,将人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遍。
“好啦!不用看啦!我一点事儿也?没有。”
他?扫了一眼她的额头,并未反驳,只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拧开瓶塞,食指指腹沾了点药膏,轻轻地为?她上药。
冰凉的触感淡化了火辣的痛意,周歆仰起?脸来看他?,“你怎么会过来的?大?理寺的案子?忙完了?”
“并未。”他?声音淡淡的,“下值路过。”
大?理寺在尚膳坊,位于积善坊东侧,中间隔着天街,沈既白下值后不论是去太清观还是回桂花小?院,都?应该往东走,怎么会特意穿过天街来西边的积善坊?
心中泛起?疑惑,周歆微微歪了歪头,“你几时准点下值过,哪天不是忙到三更半夜?”
“哎不对!你这么快就下值了吗?”她又道,“我们进来没多久呀!这会儿不应该是正午吗?”
将药瓶收入怀中,他?垂眸看来,“你们已经进来一天了。”
周歆迎视着他?的目光,问:“你怎么知道?”
沈既白不甚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周歆正想追问,却听见?头顶传来了张卿清的声音,“大?哥大?姐,咱能待会再打情?骂俏吗?这还有个?人呐!就不能来个?人管管我哇?”
闻言,沈既白轻身?一跃,飞上房顶将他?带了下来。
周歆继续讨论刚刚的话题,“这么说,我们进来这么一会儿,外面?已经过去一天了?”
“嗯。”
“这也?太奇怪了,难道这院子?里的世界和外面?不一样?”
“不无可能。”
张卿清适时插言:“这地方辣么恐怖,我们赶紧走吧!”
“不能走。连什么妖怪都?没搞清楚,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周歆环视一圈,才发?现院子?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模样,房屋不再破旧,檐下一尘不染,被劈裂的柳树翠绿如初,蓝紫色的鸢尾花铺满院落,将盛夏点缀得生机盎然。
“吱呀——”
药铺的门被人打开,走出?一位满脸疤痕的少?年,最长的一条一直从脸颊蜿蜒到脖颈,下半段藏在秋色长袍下,看起?来触目又惊心。
他?走到院门口,偏头看向房脊,浅笑道:“桂花糕没有了,我再去买一点,很快回来。”
周歆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被千刀万剐……居然还能活下来?”
张卿清也?很惊讶,“难道他?不是人?”
沈既白道:“是人。”
“不对。”周歆做出?沉思状,“刚刚那段是令它生气的回忆,如今它受了伤,记起?来的定是令它伤心难过的事。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走了后,没有再回来?”
沈既白:“难道是……”
周歆道:“他?很有可能死在了外面?。”
“不会的!”
一声稚嫩的叫喊响起?,药铺里冲出?来一个?半人高的小?妖怪,龙首鱼尾,没有犄角,肤色浅绿,琉璃色的眼眸清澈纯真。
它紧攥双拳,大?喊道:“不会的!他?说过他?会回来!!”
“原来是你这个?小?家伙在折腾我们!”张卿清指着它,“凌云君,这是什么妖怪哇?”
沈既白道:“螭吻兽。”
“那是什么妖怪?”
周歆解释:“药铺的房脊两端各有一个?鱼尾龙首的螭,张口咬着房脊。这个?建筑构件被称作螭吻,是镇宅用的。”
“原来是建筑妖怪,怪不得能控制房子?呢!”
小?妖怪耷拉着脑袋,喃喃道:“……他?说他?会回来的。”
周歆道:“那他?回来了吗?”
“……没有。”
“所以啊。”她道,“要么他?借口离开了,要么他?已经不在了,不然为?何迟迟不归?”
“……不会的!”小?妖怪瘫坐在地上,肩膀抽动了几下,倏然大?声哭了出?来。
它这一哭,院子?里登时下起?了暴雨,几个?人猝不及防地淋了一身?。
沈既白抬袖子?遮在周歆头顶,可雨势太大?,根本遮不住。
“去檐下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