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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心 今叙 51463 字 8个月前

还真是如此。

岁宜看着办公室外忙碌的同事,分公司上下严阵以待,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想起来上回分别时谈靳强调的“付出与回报”的观点。

“江特助有空的。”

岁宜认真地回复夏秘书,“您让谈少放心来吧。”

这么大阵仗,如此豪迈的手笔,要付出的肯定不是周氏药业,而是她。

下午两点整,嘉汇的代表准时到了周氏药业的分公司,明霞领了研究院的负责人详细介绍项目详情。

岁宜就坐在会议桌的前排,久久地注视着对面的空位。

标牌写着方正的“谈靳”二字,这两个字岁宜在高中的时候眷写过无数遍,她闭上眼都知道如何去书写。

这座位是专门留给他的。

他还没到。

代为出席的夏秘书是个帅气清俊的青年,一副笑眼,逢人就笑,表现得极为亲和。

看到岁宜时,显露出几分惊艳和恍然大悟。

“是江特助吧?”

谈靳盯着李绍齐,目光侵略而狠戾。

谈靳冷嗤:“行啊,试试。”

话语几乎是踩着齿间牙缝吐出来,李绍齐被那个眼神惊到,深觉谈靳真疯了。

“靳哥!家里老太太不会同意你这么疯的。”

男人起身,走到李绍齐面前,眼皮耷落俯视,倨傲不羁,不带任何软和神色,一字一句说:“我不管,但是李绍齐,你敢跟江岁宜说半个字,你就完了。”

后面的威胁李绍齐从前从未从谈靳口中听到过,第一次,谈靳给他这么重的话。

他说:“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第58章Freedom

前两天江岁宜休息得不好,人一累,觉就睡得沉,不够踏实。

她迷迷糊糊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谈靳和好,着急想醒过来,但噩梦侵袭难以清醒,直到触碰到什么。

少女猛然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颇为黑的卧室。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遇难了,抬手试探着像是盲人似的去碰了碰她刚刚摸到的东西。

是一个人。

“干什么?”

“这么信任我?”

电话毕,岁宜提上高跟鞋,听到了谈靳的问。

昏暗的后勤室,谈靳歪着头看她,似乎凑近了些。

“谈靳。”

岁宜站在架子前,想制止他,但男人靠近的动作不容拒绝。

岁宜后退了两步。

办公楼这一层的后勤室窄小,岁宜的背靠到了墙,漂亮的腰肢愈发地直。

退无可退。

谈靳的身上高档烟草的味道还没散掉,带着香水的疏冷,袭了岁宜满脸。

他推着她的肩,叫她抵到墙上。

岁宜的心都跟着狂跳了起来。

谈靳方才在外间抽烟的时候散了西装的扣子,露出了里间的白衬衫。便方便了她看到里间轻微堆叠的衬衫面料、肌肤,还有纤薄皮肤覆盖下肩颈的肌肉。

岁宜的目光上移,看到了谈靳凸起的喉结、性感的薄唇和挺直的鼻梁,然后与他对视。

对方狭长的眼眸里只有她一个人。

你想要什么呢?谈靳。

岁宜想直白地开口,可又怕回答太过烫人。

“不回去吗?”岁宜两颊的皮肤微烫,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着急回去?”

“嗯。”岁宜小幅度地点头,“会议室里还有人在等我们。”她轻声解释。

谈靳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就抵着墙,他的手臂拦住了岁宜的去路。

“那你呢?”一顿,冷声问,“这些年,有没有等我?”

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明明很澄澈干净,不参杂利益,却好似有千斤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等。

岁宜心都在颤。

岁宜该敷衍地告诉他,“有。”

毕竟这是她的甲方,她必然要讨好他。

可她说不出来,太不走心,也太不真诚。

岁宜嗓子眼发干,手指已经完全握成了拳头,指甲戳进肉里。

“不想回答我?”

岁宜觉得恍惚,在心里很轻很轻地回答:“想的。”

想的。

只是她不能,也不敢。

岁宜牢牢记得自己的身份,与眼前人有天壤之别。

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江大小姐,她自然有底气。

可是公主已经沦落为灰姑娘了呀。

谈靳眼底零星的笑意弥散,松了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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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失望了。

岁宜觉得烦躁而揪心。

这个人有没有等她呢?

那年春日烂漫,她提了分手。

少年跟着她走过三十六条街,在天桥下拦住岁宜,问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事。

京城的春夜,春暖复苏,小巷里有冒着油烟的烤串摊和半明灭的老旧路灯。

岁宜说没有,怎么会,江家好得很。

“我就是腻了。”

少女的黑色长裙被热风吹起,像是浮出水面的睡莲。

月夜迷蒙,岁宜傲气地仰头看跟着她的少年,告诉他:就算是哪一天江家没了,他谈靳也比不上没落的江家。

“过两天,我就要和别人订下婚约了。”

“谈靳,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故事的最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岁宜平静地看着谈靳离去的身影。

他的皮鞋踩过积了灰尘的地,到门口时回头看她。

男人站在光暗的交界,袖扣微微逆着光,掀了眼皮看她,一如当年,那双眼睛好似高悬明镜般,已经洞穿了她所有的怯懦。

轻声告诫:“岁宜,别逃避。”-

和嘉汇的合作前期谈得还算顺畅。

只是洽谈过半,宿以炀整理好文档,将岁宜拉到一旁,低声说:“岁宜姐,周副总要来公司。”男生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担心。

他给她看了新收到的消息,是周起樾的私聊信息,短短几行,连个标点符号也不加,让宿以炀把要签的合同放到他的办公室桌上,和以往的风格不大相同。

岁宜蹙眉,心中生出几分忌惮。

周起樾很少来公司,不过明面儿上他才是分公司的最终负责人,就算他不情愿,也该隔三差五来两次,把那些堆叠的合同一次性签了,好交差。

往常是一周一至两次,来一两个小时或是半天,这次却生生隔了半个月。

其中的缘由很好猜——周玉笙教的。

上次他被谈靳打了,依周起樾的性子肯定不服气,但他父亲周总何许人也,必然耳提面命、好生敲打,让周起樾不要意气用事。

他不来公司,不理睬她,岁宜乐得自在,顶多叫同办公室的小助理把合同送到周起樾临郊的小别墅,让他看着办。

只是今日怎么这么巧、这么突然地选了和嘉汇合作的日子来公司?

岁宜的手捏着怀里几个部门连夜加班拟定的合作议案,不觉心头烦闷。

“我知道了。”岁宜偏过头,撩起耳侧的碎发,轻声,“你先去周副总办公室,帮他把文件整理好吧,这里有我们。”

宿以炀点头。

交代好一些细节,岁宜轻抿着红唇,眼神略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谈靳。

男人就坐在红丝绒的软座上,气质散懒,不怒自威。

他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闲闲垂眼,细致翻查项目资料,从前期的实验数据到目前的四期临床,仔仔细细。显然在来之前全面了解过,每一个问题都问得深入而贴切。

岁宜踩着黑色高跟鞋一步步走到会议桌的最前面,到谈靳的身侧。

“江特助。”

男人的余光扫到了她,便没再移开,“这个项目你们准备了多久?”

冬日的阳光从窗旁泻下,印在他欣长的眼皮和浅琥珀色的眼眸上,把他又冷又傲的眼神照亮。

半点不像方才在后勤室的样子。

岁宜没有放在心上。

公事公办,她心里有数。

“到下个月就满五年了。”

这是岁宜从大学时代就开始追踪的项目,从国外的BroadInstitute引入的专利内容做的延伸,加入了周氏药业创新研究院数据库里的全新蛋白质结构,相关的延伸课题众多,动物和临床试验也证明其对于癌症发生的某些基因突变位点有显著作用。

项目在整个周氏药业来说并非命脉内容,但对于她所在的这家分公司来说,绝对是核心,是很多研发人员和相关法规、生产人员的青春。

“五年,你一直有参与吗?”谈靳的手中抓着一只墨蓝色的钢笔,此刻同她问话,便用青筋凸起的手按着。

在打量她、审视她。

岁宜没理由回避谈靳的目光。

“江特助,”男人的眼神平静却犀利,“你看好这个项目吗?”

他那么单刀直入地看着她,像是在询问自己的下属,看待一个陌生人。

“当然。”

岁宜被很多人这样问过,甚至于更加恶劣的态度,她表现得从不算差,故而在这种场合并不畏惧。

会议室里,两个人一问一答,因着这两人的身份特殊,旁的员工都不敢出声。

时光像是被拉长的线,漫无终点,却倏然断裂。

“我为什么不能进会议室?”

倏地,安静被打破。

骤然的吵闹声显得尤为刺耳,不停断地在会议室外响起。

岁宜没有回头,但她心里清楚:最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屋外,宿以炀烦躁地想要骂人。

他读书十九年出来工作,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可偏生这是他们这里最大的领导,他得罪不起,也没有办法。

今日的周起樾没有了在君晤会所的醉意,穿着墨蓝色的休闲西装,勉强还算个人样,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下了保姆车便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在电脑的会议记录里确定了和嘉汇的预定会议室地点,在宿以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起身,快步前往顶楼,宛若早有预谋。

“小周总,里面还在谈合同,您这样闯进去不合适。”宿以炀手里还捧着周起樾方才签到一半的文件,因为着急追人,他快步从楼梯间爬上来,这个可怜的实习生跑得泄了气,此刻满头是汗。

宿以炀勉强挤出笑容,看着周起樾气势汹汹,又想起他往日里贻使气指的模样,觉得心累。

他们周副总可从来没有开过什么对外的会议,自家的会都是一团糟,跟个古代不勤政的暴君一样,哪个国家要是摊上这样的国主,可能真的捱不过三年。

上次因着一些常识性问题和江特助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究其本质只是一句简单的,“岁宜你是不是认为我什么都不懂?看不起我?”

专业的事也许真的需要交给专业的人。

可事实上,周起樾脑子并不算完全糊涂。只不过富家公子哥做久了,尤其他还是个纨绔子,脾气自然横。

周起樾的人生教条就是不矫情,有些特权不要白不要,有些便宜不走白不走。

他不需要管公司就可以日进斗金,何乐而不为?为什么要耗费心力花在无聊的人和事身上。

他这样恣意快活的人生过得极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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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爽就表达,看不惯就欺辱。

谁让他不痛快,那这个人也别想好过。

“小宿,”周起樾微微偏了头,露出半张隐隐泛着淤青的侧脸,他看向一侧红木的会议室门,问,“你是上级,还是我是上级?”

声调冷漠,嘴角的笑容嘲讽。

宿以炀一怔,心直接停了一拍。

走廊里,周起樾缓缓扬起下巴,露出分明的下颌角。

“您、您——”宿以炀结结巴巴。

话还没说完,被打断,“那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宿以炀对视上周起樾的眼睛,黑曜石一般,此刻不斜视地盯着他,眼底无情得不含一丝情绪。

小实习生彻底不敢回答,怕丢掉工作。

周起樾像他的父亲,严肃的时候有那种身居高位的肆虐感,他待人如无物,麻木不仁,唯一的区别恐怕在于周玉笙爱他白手起家打拼出来的周氏药业,而周起樾不在乎。

他不大客气地询问眼前的小实习生,“所以你刚才是在叫我做事?”

“不、不是。”

自己上级的上级这样发问,宿以炀被吓坏了。

周起樾眼尾的褶随着抬眼的动作微微堆叠、上扬,“哦,你不敢。”

他冷漠地评价。

宿以炀没反驳,就听到他们周副总一字一顿地问:“你不敢,那必然是有人教的。你告诉我,刚才那些话是不是岁宜叫你这么做的?”

“!”

走廊里,细瘦的应届毕业生猛然睁大眼睛,全身的鲜血都停止了流动。

宿以炀嘴唇哆嗦了两下,却说不出话。

他们周副总惯是会用这种法子给江特助找不痛快,今天依旧如此。

微扬的语调响彻整条走廊。

宿以炀慌不择路地在心里和江特助连续说“对不起”,不知道如何解开眼前的困局。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倏然洞开。

岁宜平稳地走到了会议室门前,将门打开了-

周起樾没想到岁宜会如此直接地打开门,准备踹门的动作僵住,他的眼睛直直对上女人那张精致的面容。

面如桃花,唇红齿白。

岁宜那双娇媚的眼睛像是黎明前散落的星星,此刻闪动着从未在他面前展露的光辉。

整个人平静而温和。

方才周起樾在外间闹了那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不可能不知晓。

岁宜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拿出了专业的姿态,站在门扉前,直白地帮他打圆场:“小周总,是来见咱们嘉汇的合伙人的吗?”

她还是跟往常一样,是个毫无瑕疵的假人。

明明他刚刚生硬地找到了她的把柄。

周起樾不能说不是。

他是来试探的,也是来解恨的,但绝对不是来毁掉和嘉汇的合作的。

周起樾沉下脸,想起了来之前自家父亲的那些叮咛,骂人的话被堵在嗓子口。

周玉笙私下里早就调查了谈靳和岁宜的往事,父亲大发雷霆,怒火之后,评价说:岁宜也算做了一件好事,有她在,嘉汇必然会和他们合作。

周起樾不懂。

调查内容他也看了,不过就是强取豪夺,一些惯常戏码。

只不过主角是他的未婚妻和京圈的谈少。

周起樾觉得,如果他是谈靳,他必然恨死了岁宜,所以他不懂父亲的想法。

周玉笙骂他蠢,周起樾气不过。

恰逢父亲打算派亲信来亲自会会这位传说中的“谈少”,周起樾否决,自告奋勇说他想来。

这位谈少自打出现在京圈,短短三年便力压谈家同龄的几位,混到谈家继承人位置。他的手上不见得干净,风评也有些凶恶。

了解了谈靳的身份,周起樾没傻到说要把人打回来,除非他活腻了。

他只是想看看这位京圈谈少和他那个完美的未婚妻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周起樾不喜欢岁宜,也乐意见到他们之间那荒唐的婚约解除,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富家出生的公子哥儿愿意看到别人从他手底下抢人,不管是这个人怀以怎样的情绪,爱恋也好,羞辱也罢。

他周起樾都不会同意。

哪怕在他的眼里岁宜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他和他们周家也得罪不起谈家,尤其是谈靳。

周起樾愤恨地扫了岁宜一眼,并没有给自己的未婚妻面子,与她擦肩直直走到会议桌旁。

他寻了一个座椅,狠狠踹了一脚,踢到谈靳的跟前,然后一屁股坐下。

“谈少,久仰大名。”

周起樾两腿叉开,挂上笑容,伸出了手。

他很少这么客气。

可没想到他身前的男人双腿交叠,一如方才,垂眼扫着文件。

谈靳根本没有搭理他。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更为死寂的沉默,落针可闻。

周起樾伸出去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时间久了,便显得有些可笑。

“这是不打算理人吗?”周起樾生了恼意,他悻悻收了手,不忘嘲讽:“原来,传闻中谦和有礼的谈少,居然就是这样呀。”

此话一出,谈靳有了动作。

他将钢笔放回到了自己的西装口袋,而后将看到最后一页的文件合上、转交给秘书。

周起樾冷笑着看这个高大的男人安静地完成这一切。

下一秒,眼前人那双狭长的眼睛平稳抬起,落到他身上。

犀利得好似能洞穿他的心,周起樾甚至感受到惊慌和战栗。

谈靳嘴角挂着不大生动的笑意,语气无波无澜。

“谁和你讲我谦和有礼?”

还是那种感觉,上回在君晤会所被打的时候,周起樾就有这样被压迫的感觉。

让他觉得,他在他的眼中就是只小小的蝼蚁。

“你什么意思?”周起樾不懂,拧了眉。

“周副总,”谈靳坐在软座上笑,却不让人觉得亲和,反倒像是一头被装在西装里的凶猛困兽,“好久不见。”解释:“我以为你比较清楚,谈某不是一个谦和有礼的人,毕竟我的拳头和你打过照面,你不记得了吗?”

旧事重提。

周起樾心中盘算的循序渐进的试探心思霎时没了,脑袋一空,猛然站起了身。

任谁被这样提及糗事都不会忍得住。

他说的那是什么话?

那是什么眼神?

看不起他?

和岁宜一样的,藏在眼底的,目中无人之感。

周起樾呼吸的频率愈发快,他想起周玉笙的话,又不得不压下情绪。就算是他父亲也惹不起谈靳,周起樾反问:“谈少不是来我们周氏药业合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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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怎么?说话这么不客气。”

虽然周起樾不理解父亲为何笃定和嘉汇的合作能成,但他信任自己父亲的判断。

周起樾掠过不远处,岁宜神色有些崩溃,似乎在害怕他说错话。

“谈少,你觉得我们周氏药业怎么样?”周起樾的怒意没全部压下去,但还是勉强展露笑容,有些尖锐地问,“觉得我未婚妻怎么样?”

压抑的气氛像是有重量。

谈靳略思考,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语调漫不经心,“今天在贵公司了解了你们新药的情况,还算满意。”

周起樾还想揪着“岁宜”继续问这位谈少。

就听到对方冷声道,“不过一看到周副总,突然想起来咱们之间还有过节。”

“上回我打你,打得手疼。”谈靳轻嗤,抬眼,眉眼含威。

周起樾刚按耐下去的恼怒又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沉甸甸的被羞辱的感觉。

他还是落了下风。

分明是谈靳从低处仰望周起樾,可却像是周起樾在仰望他。

有些人,天生知道如何让人臣服。

谈靳缓缓地起身,西装裤包裹下的腿修长而有力,他垂眸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我的手还算宝贵,所以周副总,你欠我。如果你父亲周玉笙周总不亲自登门道歉,这份合作的最终文件,我不会签。”

他讲话没有道理,直接甩了周起樾脸。

说罢,谈靳带着嘉汇的人离开。

走到门口,目光从一旁的岁宜身上擦过,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岁宜!”几乎是关门的那一瞬间,周起樾怒吼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响起。

男人盛怒的样子还真是丑陋,像是一只狂啸的魔鬼。

岁宜微微偏过头,疏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未婚夫身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他快步走到她跟前,质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会议室里还有很多人,都是分公司该项目的相关职员,有二十几位,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

周起樾就这样毫不给岁宜面子,好似她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不过这很正常,他们小周总就是这样,说话做事不需要在意场合。

“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和周副总有什么事?”岁宜清点着文件资料,没理会周起樾的发疯。

“你是我的未婚妻。”

岁宜偏头,有一丝惊讶,“你居然知道?”

她并没有周起樾设想中的被质问后的羞辱感,反倒是很温和、习以为常的样子,像是一株静自盛开的白玫瑰。

周起樾最厌恶的就是她这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岁宜语气平静:“周起樾,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做失格的事。”

“你也知道我不会信,”周起樾瞪大了眼,嘴角冷漠地往下扯,眼底堆积的乌黑像是密布的雨天阴云,他脸上被谈靳打了的伤还没完全好,看起来狼狈又蛮横,冷声道,“要真的什么都没有,他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解释明白的。

岁宜有很多年的经验,不知道从何开始讲起,想来,这注定无解。

周起樾把沉默当作心虚,怒至癫狂,咆哮:“怎么不说话?说中了?”

岁宜的眼睛掠过身后静候的同事,都低着头静默。

没人敢和周起樾真正地作对,包括她。

这么多年,岁宜头一回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

心底盘旋的那股厌倦,像是一株迅猛生长的入侵物种,把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搞得波澜壮阔、风雨如骤。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岁宜?”

“七年前你们干过什么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还要点脸吗?”

嘶吼的声音无比刺耳。

岁宜站在那里,脊背挺直,倏然明白了一些事。

周玉笙去查了她,怪不得。

Sui:【我在超市买菜,晚上回家吃饭吗?】

Jin:【晚上八点。】

Sui:【季夏扬说你已经回来了,在京市吗?】

Jin:【嗯。】

谈靳似乎正好不忙。

Jin:【怎么,想我了?】

Sui:【嗯,很想。】

Jin:【发语言说。】

Sui:【你一定要吗?】

Jin:【不说,像上次那样陪我睡。】

Jin:【嗯?】

第59章Freedom

秦渡嘴唇翕动,还想说话。

谈靳勒住他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秦渡脖子被掐住,极度缺氧,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救、救命。”

不远处烧烤摊的摊主已经跑过来。

“谁没有过去式呢?”岁宜已经将文件收好了,看着周起樾淡淡道,“你就没有吗?”

甚至不用过去,就现在,你周起樾有几个女朋友呢?恐怕最没有立场要求岁宜的人就是他。

“你能和我比?”周起樾瞪着岁宜,像是看一个合该被法律审判的犯人,“岁宜,你只是我们周家养的一条狗。”

他冷笑出声,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夺过了岁宜手中的文件,然后猛然甩在了她的脸上,使了十成的劲儿。

一张张文件翻飞,像是骤雪翻飞,散落在周氏药业分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

周起樾高高在上评价:“岁宜,你是真的不要脸。”

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有地方发泄。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谈少他……”岁宜欲言又止。

夏轶解释:“谈少在路上,马上到。”

谈靳上午出差开会,因为冬天的异常气候,飞机晚点,要迟到一个小时。

研究院的人详细介绍了周氏药业新研发的肿瘤靶向药,岁宜在这个项目上花了不少精力,自然清楚,但此刻却有几分走神,她知道不该如此,可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绪。

如若没有今天的合作意向,谈靳不来,是该回去休息吧。

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真的要投资这个项目吗?

他要她付出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在岁宜的心头徘徊。

“江特助?”

岁宜猛然听到一声询问,夏轶的声音像是拨开云雾,让她如梦初醒。

夏秘书没有介意岁宜的不在状态,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谈少到了,我去接一下。”-

再次见到谈靳时,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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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的积雪还未融化。

谈靳还是穿着定制的手工西装,岁宜却恍然意识到不是同一件,这一套的腰身要更为宽些。

袖口是金色的,一片玫瑰花的叶子。

锯齿状的边缘像是锋利的锯子,能够延迟地将人折磨,戳破皮肉。

两方人互相介绍。

岁宜就站在周氏药业的一队人里,不卑不亢地迎接他。

明霞不清楚夏秘书说的“指定人选”,帮岁宜做了介绍:“这是岁宜,江特助,也是我们周氏药业周副总的未婚妻。”

她说起岁宜的时候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的豪门继承人,不知怎的,觉得听完她的介绍,谈靳的眼神越发冷,说句难听的,夺妻之仇不过如此。

岁宜领着他去了会客厅,亲自给谈靳添了茶水,上好的君山银针,用沸水过了三遍,闻着清香四溢。

她装作不认识他,谈靳也似乎默许了这一行为。

研究院的负责人挑拣了重点向谈靳介绍项目的内容,岁宜看着谈靳品了一口茶,默默添了些。

提起茶壶时,有些不当心,壶里的沸水落到手上。

谈靳就在岁宜身后,懒懒掀了眼皮,目光漫长而疏冷,从岁宜被烫红的手背移到女人的侧脸。

岁宜忍着痛蹙眉,有这么多人在没敢收回手,火辣辣的滋味难以压抑,她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尽量没有显露半分。

白皙的手背烫红了一片,像是一块丑陋的烧红铁饼。

遮掩好情绪,岁宜下意识地抬眼看谈靳。

她希望他没有注意到她。

很可惜,谈靳在看她。

两个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对视上。

岁宜的心一沉。

对方耷拉的眼皮撩起,凌厉的五官看着压迫而冷峻,正神色淡漠地注视她。

不含半点其他情绪。

像是在审视罪孽深重的囚徒。

岁宜突然就扛不住手上的疼,说了一声抱歉,逃亡一样去了卫生间。

她用温凉的自来水一遍遍冲洗烫伤的痕迹,高速的水流打在细润手上的皮肤上,生疼。

岁宜离近了看,已经起了细密的水泡,她急着回会议,想把水泡戳破了,简单处理。

扭头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昨天公司会客厅这层的走廊灯线路坏了,没来得及报修,此刻只亮了一盏,所以略显昏暗。

谈靳靠在卫生间旁的走廊墙壁,遥遥看着她。

岁宜心揪起来,有些难堪。

她不知道为什么重逢之后,谈靳总是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岁宜垂着眼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到身后。

两个人都没开口。

岁宜听到火机齿轮轻擦的声音,偷偷抬眼瞧他。

谈靳纵横的青筋将他苍白的手衬得性感,他垂眼,拢火,将细烟的末梢燃亮。

尝了一口,有些漠然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块不通情感的雕塑。

岁宜手上的痛还未褪去,她知道谈靳在这里,便不急着回去。

等谈靳抽了半根,岁宜才鼓起勇气故作轻松地询问:“我们回去吗?”

她说起“我们”,语气扁平,眼底没有留恋。

谈靳随意地夹着烟,歪过头看他。

烟雾悬着,氤氲袅袅,有些发青。

烟灰烧多了,便有些笨拙地坠落。

谈靳鼻息之间一声轻笑,撩起眼皮:“我们?”

“认识我?”他问。

岁宜没敢答。

谈靳懒恹恹看她,“刚才装不认识,还以为周少的未婚妻已经忘了我。”

头一次听他讲这么锐利的语气。

岁宜记得她好像问过他同样的话。

那时,少年回答她的是“让让”,他真的装作不认识。

岁宜却不敢。

“谈靳。”她的嗓音平静而清冷,认真地喊了他的名字。

他叫他的名字,是告诉他,她认识他,她没忘记他。

怎么可能忘记呢?

怎么忍心忘记呢?

岁宜鼻子泛酸。

谈靳浓密的眼睫颤了两下。

丢了烟,被西装裤覆盖的修长的腿迈开,他上前想要拉岁宜的手,最终却没有。

男人垂着眼,寡冷的眼神让岁宜细瘦柔软的心难受,他一字一顿地冷声问她:“岁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坚强很能耐?”

岁宜眼眶微微泛烫,刚刚憋下去的眼泪又在酝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回答:“没。”

他冷笑了声。

然后无波无澜地问她:“疼吗?”

岁宜说了谎:“不疼。”

谈靳轻嗤一声,退开半步,让出一条道,然后歪过头面无表情地命令:“你们公司的药箱给我。”-

狭窄的后勤室在走廊的尽头,因为地方偏僻,扫地阿姨总是漏掉。

灯一亮,空气中扬着点点灰尘。

岁宜措不及防被呛,挥手将灰尘拍散。

医药箱在架子的最高层,岁宜单手拖过一只矮小的窄凳,准备踩着站上去。

脚上的黑色高跟鞋跟细,岁宜怕卡在板凳木板的缝隙里,便脱了下来。

她光着脚好不容易在凳子上站稳,突然一只手横在她眼前。

谈靳帮她把医药箱取下。

“手。”清冷的声音含着压迫感。

昏暗的后勤室,女人就这样垂着眼俯视仰望她的男人。

岁宜站在板凳上就比谈靳要高了。

谈靳有一米八七,比高中的时候高上四厘米,看起来修长而俊雅。

那时候,岁宜如果想亲谈靳,就要踮起脚尖。

但岁宜从来都不会那么做,太麻烦,也太小鸟依人作派,江大小姐要直白些——揪着少年的校服衣领,叫他低下头吻她,要他虔诚,要他坠落。

或是现在这样,她站在高位,以俯视的角度看他,然后低头施舍一般吻他。

谈靳从医药箱里拿出塑封的针管,撩起眼问她:“要再说一遍吗?”

他的声音还是跟以往一样的冷,但少年时会更为清澈,像是动人的坚冰。现在带上了气势,便显得矜贵。

“不用。”岁宜连忙否认,知道现在眼前的人是甲方,不大敢反抗。

岁宜缓缓伸出手,雪白莹润的肌肤细密,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只是现在虎口周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红色水泡,像是倒多了起泡剂的肥皂水,如果误碰到什么,便会疼得钻心。

谈靳垂着眼,看着伸出来的手,很久,抿唇没开口。

岁宜被盯得嗓子发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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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后悔了,说:“我自己来吧。”想上前拿下他手中的针管。

谈靳的手向上抬,与她错开。

他看她,说不上是责怪还是埋冤,又或是幸灾乐祸。

岁宜不明白,也不敢想。

“手。”

他又命令她,捏过她的手,手心微凉,手劲儿却出乎意料地轻。

像是怕弄疼她。

男人浅色的眼瞳被鸦羽般的睫毛遮住,在昏沉的后勤室灯光下,像是被幽光浸洗的墨绿森林,湿润、幽静,打动人的心。

谈靳一言不发地用针管帮她把脓泡戳破,颇为细致地吸取脓水,耐心地没有将她弄疼。

他握住她手的动作,明嘉当年教过,是交际舞牵女伴的姿势,意寓“尊重”。

这个过程很漫长,岁宜受伤的手手心都是汗,她知道谈靳肯定察觉到了她的紧张,但他没说。

他变坏了。

十七岁的谈靳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明明知道现在的岁宜是别人的未婚妻。

他们在她未婚夫家族的公司里,靠得那么近,近到岁宜的心在颤,也不敢呼吸,生怕一个重的呼吸把这一切给打破。

她觉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还跟从前一样。

又觉得太荒谬了,明明过去那么多年。

正出神,她突然听到谈靳问她:“在想什么?”

一抬眼,对视上谈靳的眼睛,眼里只有她一个。

手已经处理好了,岁宜缓缓伸回。

一顿,缓声问:“什么时候?”是问她现在在想什么吗?

“倒水的时候。”

岁宜眼睫一颤,实话实说:“在想,这次周氏药业合作达成的话,我该付出什么。”

周遭静了几分。

岁宜分明听见谈靳的笑,意味不明,也不真切。

可几乎是下意识地,岁宜知道谈靳是高兴的。

他很满意她的自觉。

岁宜想刨根问底问清楚他想要什么,倏地,手机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后勤室的良好和谐。

宿以炀的电话。

岁宜有些尴尬,用眼神询问了谈靳的意见。

“接吧。”他把用好的纱布缠好放回医药箱,塞回架子原处。

岁宜接电话的时候,抬眼看到男人被西装裹紧的腰身,隐约能看出锻炼过的痕迹,很有力。

岁宜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刚按下接听,电话那头的宿以炀就咋咋唬唬地吵闹,带着鬼哭狼嚎的哭腔颇为急切地询问:“岁宜姐你去哪里了?快一刻钟了,嘉汇这边怎么办?没你撑场子怎么能行?”

男大学生的声音满载忧虑,呜呜咽咽,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岁宜姐,我们不能没有你!”

“周氏药业没了你,就好像鱼离开了水,鸟儿离开了天空。”

“你快点回来吧,求您了。”

到最后,还用上了尊称“您”。

岁宜拧着眉,分神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想教育他保持镇定,可见谈靳在一旁,终究没吐出口。

岁宜解释:“等会就回去,我在外间遇见谈少了,”她一顿,偷偷又瞧了一眼谈靳,默默移开眼,“你们那边继续就可以了,不用管我……”她一顿,清晰吐字,“和谈少。”

“啊?”

“哦哦哦,这样。”宿以炀显然没想到这个可能,连忙说,“那我回去跟明霞姐讲一下。”又似乎惊讶地想起了什么,“那我刚刚是不是打扰你和谈少了?对不起,对不起,岁宜姐我错了。”

岁宜气笑了,忍气,小声劝告:“宿以炀,专业点。”

“好的好的,一定。”那头答。

“行,”怕对方还担心,岁宜小声安慰了一句,“没事的,放心,能谈下来。”

她往常很少这么安慰下属。

不过今天,岁宜抿了抿唇,想:京圈谈少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凝滞的氛围像是一团拨不开的海雾,又阴冷又浓郁。

岁宜眼睫微颤,想要低下身捡拾文件。

突然听到一声敲门的“咚咚”。

嘉汇的夏秘书去而又返,站在门框旁,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

他不像是刚到的样子,掐的时间恰到好处,显然看了全程。

“小周总好大的脾气。”夏秘书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他一步步走到周起樾的身侧,双手合十缓缓鼓掌,全然不惧。

周起樾怕谈靳,但不至于怕一个无名小卒,“你是谁?”他戾气十足,比起方才与谈靳对峙时拘谨的样子,现在更像一个不懂事的土皇帝。

夏轶温声:“嘉汇的人。”

“谈少方才上了车怕有些人不能理解他今日是何意,特意喊我来提醒一下小周总,想想第一次见面时,打你的时候说的那句话。”

夏轶拍了拍周起樾的肩膀,“小周总,你应该也从你父亲那里听了谈少的事,合作不合作倒是其次的,得罪了谈少,谁也不能保证下场如何。”

周起樾冷厉的目光还未散去怒意,可还是陡然想起了那句和谈靳第一次见面时仿若刺进他肺腑的话。

——但是姓周的,你知不知道自己作弄的是谁?

会死的感觉。

夏轶只低着声音警告了一番,便移开了眼,蹲下身帮岁宜把文件捡起来。

他一步步走到岁宜身侧,整理好的文件上方放着一张纤薄的金色卡片,递到了岁宜跟前。

“江特助,这是谈少的联系方式,麻烦您添加一下,之后再联系。”

岁宜眼底流露一丝惊讶。

夏轶一顿,继续轻声,似乎在模拟某个人的语调:“谈少说,虽然他现在和您没啥联系了,但是还是很想回忆一下从前,沾染上真正的关系的。”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让人惊叹的漂亮女人,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转告:

“谈少说——”

“您不想面对。”

“但他想要勉强。”

【这个时候还在陪你那位心上人?】

【阿靳,你爷爷进急诊室了,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过来医院吧。】

第60章Freedom

江岁宜醒来时收到了谈靳的消息,分别发于五个小时前、三个小时前和半个小时前。

Jin:【去趟医院。】

Jin:【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自己吃点东西。】

Jin:【老爷子去世了,需要我主持新闻发布会,不用等我了。】

那天晚上,岁宜和同事忙后续工作到凌晨三点,到了家才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除去一身狼狈。她批了晚上一起加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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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请假条,让大家都休息一天,自己依旧正常点上班。

岁宜的工资在整个公司不算高,但待遇不错,住的公寓是周玉笙名下的产业,就在写字楼旁边的花园小区,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故而没买车。

她捧着加浓的咖啡从办公区经过时,有同事小跑过来,满脸焦急。

“江特助,大BOSS来了,在小周总办公室等您。”

岁宜抿了一口咖啡,白色的咖啡杯周遭遗留浅淡的口红印。

施施然抬头。

果然来找她了。

岁宜垂眼,把文件放在自己的工位,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岁宜和周玉笙的相处模式并不像传统的公公和儿媳,也不是纯粹的上下级,岁宜隐约觉得周玉笙对于江家有什么难以言喻的情感,说不上是愧疚还是感激,但可以肯定的是,周总很佩服江清予。周玉笙常常会问岁宜“如果是你父亲,会如何处理”之类的问题。

这很怪。

周家是药企,归属制造业,江父是投资业的翘楚,偏向于虚拟经济,完全是两条不同的道路。

江清予的手段狠辣、颇为冒进,但对于一个医药企业来说这并非优势,“创新与疗效”、“质量与安全”才是立身之本。

“周总。”

岁宜弯曲指节,叩响门扉。

“请进。”

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润的声线,宛若小河淌水。

周玉笙知天命之年,已六十有余,但保养得不错,头发灰白,穿着一袭黑色的唐装小袄,看起来精神儒雅。他有拄拐杖的习惯,并非腿脚不便,只是简单拐着,气派而绅士。

“周总,找我有什么事吗?”

岁宜备了几份近期分公司的报表,自然地交到周玉笙手中。

周总眯着眼含笑,不像来兴师问罪的,让岁宜坐到了他对面。

“融通的单子处理好了?”周玉笙的语气更像是话家常,岁宜来之前他就叫人斟好了茶,先是把青釉的茶盏平稳地端到岁宜眼前,再自己摇着头吹去热雾,细细品了一口。

“处理好了,”岁宜态度谦和,“融通的单子比年初的计划多了6个点利润,倘若这批肿瘤靶向药正常问世,保守算能给公司多带来八千万的纯利润。”

周玉笙轻挑了眉,视线从茶盏移到岁宜的身上,露出一个温和而赞赏的眼神,“我看过了,宜宜,你干得不错。”

岁宜不敢接这话,微凉的手指摩挲杯沿,忙说:“是小周总领导的好,也是分公司上下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

周玉笙失笑:“我的儿子我还是明白的,不用讲这些客道话,心里都清楚。”

他把茶盏稳稳撂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从一旁拿起自己惯用的黑金拐杖,身体前倾。

“只是我听起樾说,你昨天去找他签字了,”周玉笙语气平缓,肯定的语气,“应该就是融通的单子吧。”

岁宜眼皮一跳。

“是。”

周玉笙的眼睛没离开岁宜半寸,语气温和:“起樾今儿一早就给我打了电话,又是牢骚又是谩骂,全无逻辑,我就知道这小子大概又犯了老毛病,开始了‘自命不凡’那一套,来闹你,让你受委屈了,叔叔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他扶着拐杖微微低了头,温声:“我已经骂过他了,还停了他八个月的零花钱,岁宜啊,你脾气好,原谅他吧。”

这次叫的是全名,半是命令的话,用建议的语气吐了出来。

岁宜一怔,听到了那句“脾气好”的评价,觉之好笑,但面上没表现出来半分。

她以前的脾性可真不算好,不过是如今失了势,有些事情只能忍。

岁宜捧着温烫的茶盏,看着那叶起伏的毛峰,像是不系之舟、无根之萍。

“岁宜没有怪周总和小周总的意思,”她垂着眼,仿若自言自语,“如果没有周总,岁宜和母亲现在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可能因为一些小事起隔阂。”

她来公司之后便把羽绒外套脱在了办公室,现在只穿了干练的黑衬衫和格子半裙,白净的脸上浮现温软的笑容,瞧着好欺负,像是未进社会的学校学生。

周玉笙收回目光,轻叩拐杖上的圆珠,颇为满意。

“好啊,这就好。”他喃喃,站起身,缓步走到岁宜跟前,垂下半打阴影,眯眼的笑容像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面虎,话锋一转,“宜宜啊,那你能不能跟叔叔解释一下,”一顿,“谈少,是怎么回事?”

视线落在岁宜身上,绵长而微凉,岁宜的笑容一瞬间凝滞。

周玉笙字句吐得清晰,“岁宜,叔叔知道江家以前在京圈颇有人脉,可是想不明白,谈靳是近几年才回到京圈的,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周遭的气氛仿若凝滞,落针可闻。

岁宜看着周玉笙眼底的风云,心一颤,知道周玉笙怕是听了谈靳帮他出头的事,有所不满了。

她平静解释:“我和谈靳只是高中同学。”

“是吗?”周玉笙用拐杖轻敲梨花木的地板,语气重了三分,冷笑,“我竟不知道高中同学能出现这样深的情谊,帮你这样出头。”

女人微卷的长发如瀑,肤白若雪,红唇轻抿,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

岁宜放下了茶盏,仰头看笑眯眯俯视她的周玉笙。

“叔叔,您放心。”她轻声吐字,不卑不亢,语气有些释然,“不过是年少荒唐。岁宜从前不懂事,和谈少有过一些纠葛,但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岁宜会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不会给公司、给周家带来麻烦。”

提到“周家”,岁宜加重了吐字。

周玉笙审视一般看着岁宜,阴冷的目光像是条吐着细长蛇杏的青绿毒蛇。

许久,他冷哼一声,又恢复到慈祥的样子,一如往常。

“好,岁宜,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信你一回,”

他微笑,“叔叔先走了,总部那边还有事,”

周玉笙往外头走,身影像是一滩化不开的浓墨。

回首,似是想起了什么,叮咛一般嘱咐:“宜宜啊,叔叔培养你也是花了不少的心血,你可千万不要让叔叔失望。”

话音落,门被轻轻带上。

刀悬在脖颈上的危险感觉褪去。

岁宜长长吐了一口,失力坐在沙发上。

终于走了。

她移开视线,看向玻璃窗外偌大的城市,重楼广厦,宽大的广告牌播放着最近的资讯,谈氏进军医药行业了。

谈氏本就是京圈扎根最深的世家,是一个谁都撬不动、惹不起的庞然大物。近两年谈家在谈靳的带领下更是迅猛发展,纵然是当初的江家,恐怕也无法说一句“能与之匹敌”。

谈靳若真能帮她,又或是想压死周家,好比弹死一只渺小的蚂蚱。

但帮她之前,周家要折磨报复她岁宜,也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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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吹口气的事。

更何况,周家于她有恩。

谈靳。

岁宜在心里念这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觉得无奈而心酸。

他之于她,复杂至极,却恐怕终究只能是那句苍白的“年少荒唐”了吧-

起因是和郑嘉阳的赌约。

那年,仲夏夜蝉鸣不止,好似永无止息。

岁宜受郑家邀约,周六赴保利艺术中心参加了拍卖会。

炙灼的夏风吹得人心烦意乱,岁宜倚靠着栏杆,莹润的大腿微微曲折。她用手支着沉沉的脑袋,眼神迷离,酒气还未散去。

“没有喜欢的拍品?”一旁的白西装男人背靠着栏杆,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他垂着手摇晃一杯红葡萄酒,偏过头问岁宜,狭长的桃花眼多情,“喜欢的话,哥哥拍给你。”语气颇为潇洒不羁。

岁宜不想搭理。

郑嘉阳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换女人的速度好比换衣服。岁宜对于这位的私生活没兴趣,不过郑家在艺术品行业的关联盘深错结,又与江家颇为交好,这次的拍卖会也是他们郑家举办的,没必要得罪。

“不告诉我啊?”郑嘉阳有些不大高兴,凑得离岁宜近了几分,“哥哥也算是跟你一块长大的,这么见外。”

岁宜撩起眼,动人的杏眼像是散落了璨璨星光,宜着层层泪雾,冷声:“郑嘉阳,好好说话,我不是你那些小女朋友。”

“什么不是?”郑嘉阳咧嘴笑,他油嘴滑舌惯有一套,“只要你同意,你现在就可以成为我的妻子。”

郑嘉阳出国留学,这段时间才学成归来,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郑嘉阳这个浪荡性子,看到漂亮妹妹就走不动路。自打两家人聚会遇到岁宜之后,就动了心思。

他身上有男士古龙香水的香味,混杂宴会上的酒味,靠过来的时候颇具侵略性。男人的手沿着栏杆缓慢地接近,像是一条蛰伏已久、遇到喜欢猎物的耐心白鲸。

离岁宜的手就差一线距离,再一下就能握到。

“离我远点。”

得手之前,岁宜给出了警告。

手没牵到。郑嘉阳干脆得寸进尺,整个人都靠了过来,离岁宜极近,“怎么?讨厌我?”

他扯着嘴笑,是多数女孩会喜欢的轻佻样子。

但岁宜不吃这一套。

她还是有些醉,整个人都蒸腾着酒意,有种湿热的野性,又有着青春期的纯情,神色自然而任性。

“不然呢?”岁宜扫了一眼,耷拉着眼皮,不客气地评价,“郑嘉阳,知道吗?你很臭。”

郑嘉阳那张迷倒万千少女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错愕,被骂了一句有丝恼怒,“岁宜你说什么?”

“没听明白吗?”岁宜歪头浅笑,不甘示弱,“我的意思是,你,离我远点。”

少女微醺得半阖眼,白皙的脸颊生了几抹烫红。

春寒料峭般清冷的眼神也颇有一番韵味。

冷艳,也骄傲。

郑嘉阳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他对自己的魅力一直有信心,没有想到岁宜表现得这么抗拒。

但他不是那种没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只能半是委屈地戏谑:“对我就这么冷漠啊?”

岁宜闲闲的目光落在对方西装的口袋上,里面插着一束艳俗的红玫瑰,给他添了几分花花公子的散漫气质。

“我们很熟吗?这一个月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吧?”岁宜疑惑。

她继续问:“既然不是很熟,为什么不能对你冷漠?”

郑嘉阳想要反驳,再说几句缠绵的话,可岁宜扭头就走了。

拍卖已经进行到高.潮,衣着华丽的权贵们优雅地举着竞拍牌,正在争夺一块起拍价三千万的红宝石。

岁宜没有兴趣,扫了一眼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拍品单子。

少女纤长苍白的手指停在“天文望远镜”上,就是下一件了。

岁宜入了座,主持拍卖的礼仪小姐在成交后开始介绍下一件拍品。

“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出品的天文望远镜,限量版,最远可从观测点看到200亿光年的宇宙,起拍价十万。”

这不是一件主流的拍品,郑家把这件拍品放进去是为了凸显拍卖会的品味和广度。在座的多数对天文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不过岁宜例外。

她的父母就是在高中的天文学社团认识的,因此结缘,为了一起观测NGC2237,一朵盛放的蔷薇星云,相识相爱,私定终生。

江清予每一年都会给爱人添置一台新的天文望远镜,去领略更为深远的宇宙,回忆曾经的缱绻时光。

全场,只有岁宜举了手中的牌子,叫价:“十万。”

少女的声音清甜,她一袭黑色短款抹胸礼裙,冰肌玉骨,白得发光,在华贵的灯光下像是一朵清艳的白玫瑰。

“江小姐叫价十万。”

礼仪小姐手执锤子,还未落下。

“十万一次。”

“十万两次。”

“二十万。”突兀的男声响了起来,像是一道惊雷扰乱了原本的局面。

一旁,郑嘉阳举了牌子。

他找服务生换了一杯烈酒,同岁宜遥遥展示后一饮而尽。

郑嘉阳不信自己还拿不下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意味更甚,想和岁宜作对的意味之余,也是想以此为敲门砖,打开岁宜这个难以拆解的宝盒。

“二十一万。”那边,岁宜再次叫价。

郑嘉阳紧跟其后:“五十万。”

“五十一万。”

郑嘉阳:“一百万。”

整个拍卖会都陷入了沉寂。

虽然价格不高,但显然大家都回过味,郑公子在同江大小姐较劲儿。

郑嘉阳眼尾的泪痣好像在引诱人,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扬声:“江大小姐,不用叫了,你叫多高我都能更高,我帮你埋单,不好吗?”

这次拍卖会就是他们郑家办的,再高的价家里都能兜底,不要说一百万,开到上亿的价格郑嘉阳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岁宜坐在席位中,半分眼神都没有施舍。

郑嘉阳盘算着等会儿买下,叫人细细包好了,送到岁宜手里,这小丫头片子总该考虑一下他了吧,可没曾想少女缓缓起身,面露嘲讽。

“不用了,这东西我不要了。”一字一顿,“你要的话,一百万拿走吧。”

郑嘉阳的表情有一瞬间难堪。

这位江大小姐还真是柴米油盐不进。

岁宜叫来了自己的司机,披上珍珠扣外衫,一副要走的样子。

郑嘉阳追到门口,有些气恼,忍住想骂人的话,质问:“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嗯。”

大小姐苍白的手指盈盈落在他的身上,带着傲慢和骄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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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嘉阳,你的爱情观和我不大一样,我哪怕在拍卖会随便挑个人谈恋爱,也不跟你。”

郑嘉阳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气得牙痒痒,冷笑:“岁宜,你玩我呢?”他瞪着眼前这个少女,“拒绝我就算了,不必如此羞辱我吧?”

岁宜认真地回答:“我没羞辱你。”

郑嘉阳全然忘了父亲“不要得罪江家”的叮嘱,抱着手臂:“行啊,你有本事真找个人谈恋爱,我就把那个望远镜送你,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岁宜打断了。

少女的目光落到郑嘉阳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倏然一笑,有几分少年心性。

“你说的。”-

那段时间每逢雨水淅沥,岁宜不免想起那把送出去的伞。

她对于旁人追捧的珍宝索然寡味,却独独觉得那个拿走她伞的少年特别。

是少见的、叫她感兴趣的。

很巧,那夜岁宜在与名流敬酒的边隙,掠过女人的长裙和男人的西装,看到在角落里打工的少年。

他穿着黑白制服,身形高瘦,碎发散落,有些病恹。

她一眼就看见他,好像命定的际遇。

“岁宜,你什么意思?”

华灯之下,一旁白西装的男人脸色铁青,表情有些难堪。

郑嘉阳的眼睛似要喷火,他还是觉得岁宜在戏弄人,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江大小姐驳了他的面子。这不等同于告诉所有人,在她岁宜眼里,郑嘉阳一滩烂泥,谁都比不上,谁都不如。

“字面意思。”

岁宜没多加解释。

她回到了原先的座位,披散的乌发如瀑,脊背挺直,与方才别无二致,好像无事发生。

拍卖会还在继续,身着旗袍的礼仪小姐介绍着下一件拍品。

细润的声音传遍整个会场。

郑嘉阳握紧了拳,想要冲上去质问,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沉沉坐到岁宜身侧,平日里花花公子腔调的温柔无影无踪,一身的戾气难以掩饰。

郑嘉阳冷哼一声,眼神阴鸷,像是雨天背光幽黯的水洼,死死地盯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跟谁。”

拍卖结束后,保利艺术中心有一场简短的舞会。

往往,这段舞会举办得热闹,在拍卖上出风头的人会收获旁人的青眼,被人争相邀请。

不过今日例外,主办方的郑公子气压极低,就连舞会的开场词也说得不大客气。

而他身侧站着的,是近来风头最甚的投资圈大佬江清予的千金,岁宜。

都知道二人闹了些不愉快,舞会直到后半场也没人敢去触霉头。

“江小姐有没有舞伴?”

接近散场时,有不怕死的上前打算邀请岁宜。下一瞬,郑嘉阳锐利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像是一柄全是锋刃的钢刀。

前来邀请的男人干笑两声,呛咳:“哦,江小姐有郑公子了呀。”

又好似打哈哈一般同身边人解释:“也不一起跳舞,还以为没有舞伴,”又叹,给自己圆场,“现在的年轻人真有想法。”

岁宜从头至尾,落了单。

郑嘉阳想着先前的赌约,倒要看看她从哪里挑出一个比他强的人。

他一直侧目看着少女的单薄身影,岁宜身上的晚礼服是法国著名设计师的定制款,衬得端庄也清纯,小腿笔直修长,肌肤光灿晶润,腰掐得细,胸前拱起的弧度叫人心痒。

他想:如果他抱着她,手应该会放在她的后腰,有一圈微陷的腰窝,青涩而性感。

也许,可以再往下一些。

郑嘉阳不免心猿意马,顺手从服务生的托盘里接过一杯柠檬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味道让他清醒却沉醉,心上的不满和恼怒像是走了一趟滚烫的油锅,发出噼啪的响声。

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

他想开口笑话岁宜,可少女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他。

郑嘉阳又气恨又飘然。

复杂的情绪催使他开口嘲讽,可岁宜只是拨开了他的手,匆匆掠过。

她直直走向他身侧的服务生。

她注意他好久了。

“F、Y,”岁宜弯着腰,眯着眼细细读出了少年胸前的铭牌,然后仰头看一言不发的少年的面容。

她的眼眸里散碎着璨璨星光,笑容明媚动人,“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岁宜被拒绝了。

她应该不爽,但显然郑嘉阳是最不爽的那个。

郑大公子赢了赌约,却半点不高兴。

他气得肺都炸了,什么胸襟气度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艺术中心外的停车场,郑嘉阳拽紧了拳,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喷火。

“你输了。”

“岁宜,愿赌服输。”

怎么听都是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黑色的宾利车前,少女微微仰头,目光缓缓落到他身上,似有不解:“什么愿赌服输?”声音清甜软糯。

“想赖账吗?”郑嘉阳扯出了一个冷笑。

“我们的赌约不是还没结束吗?”岁宜眼底清沉,神色却透着几许迷茫,少女眯着眼,大抵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盈盈,“郑嘉阳,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们不一样?”

她问:“谈恋爱哪儿有那么快的?赌约不是只说了人选在会场吗?并没有限定时间。”

她平静、温和,像是一束岁月静好的浅香白玫瑰。全然没有被少年拒绝后的羞恼,和郑嘉阳是完全相悖的两极。

“岁宜!”郑嘉阳吼出了这个名字,他气恨于岁宜贬低了他的自尊心,拒绝了他,又贬低他不如一个小小的服务生。他想要上前按住少女的肩膀。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是车门闭合的声响。

郑嘉阳先是看到一双普通的运动鞋,视线往上,看到了一张与岁宜七分像的面容。

这位清润俊朗的男士缓缓站到了岁宜的身侧,像是骤然来临的阴雨天,一出现,周遭的气氛就改变。他穿着简单的蓝色居家服,身形高大,不同于今日所见之人的商务严谨,看到郑嘉阳时露出有礼随和的笑容。

“江、江……”清予。

郑嘉阳所有的恼怒、被羞辱的忿恨,都像是窥见天光的脆弱冰块,眨眼间蒸发殆尽,半点不剩。

他的嗓子眼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小郑啊,好久不见,”男人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像是闲谈一样询问,“我们家宜宜怎么你了吗?”

郑嘉阳一肚子的骂都无处发泄,面容有些扭曲,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笑容,温声吐了字:“江叔叔。”

他顺服的样子和方才判若两人,只因为眼前的人是岁宜的父亲,江清予,整个京圈谁也不想得罪的大人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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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听到确切的回复,江清予撩起眼,挑眉看他。

“没,没,”郑嘉阳头皮发麻,高大的身躯微缩,弯曲着脊梁,手指不自觉蜷缩,浑身像是被细密的白蚁咬过,心脏跳得七零八落,慌得紧,断断续续地解释:“我和岁宜,不是,和江小姐……我们打了个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哪里还有刚刚趾高气昂的样子,妥协,“还没出结果,特地来提醒,希望她别忘了。”

说到最后,几乎是没了声。

“哦,这样。”

江清予鼻息之间发出一声轻笑,眼尾一皱,年岁赋予的纹路微皱,像是一池乱掉的春水。

他的嘴角浮现宠溺的笑容,轻揉岁宜的脑袋,哪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江清予未曾说破,没再理会郑嘉阳,只是揽过岁宜肩膀回车的时候,小声地骂她:“淘气。”

岁宜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含笑看自己的父亲,像是在撒娇-

从那日起,明嘉中学就有了不小的传闻,众星捧月的江大小姐居然看上了一个穷小子,有关系好的问岁宜叫什么,少女眯着眼回忆少年零星的回答,又好气又好笑。

那日她被草草拒绝,少女撑着下颌锁眉头,闲问少年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了一句,“FY。”是名牌上的姓名。

不仅拒绝了她的邀请,连个真实名姓都不给她。

岁宜纠正:“我说真名。”

少年垂着眼,手侧拿着托盘,许久不答她。

岁宜不耐,问:“不告诉我?”

他是怎么答的?

“江小姐,请不要问工作以外的事。”

只听话语,还挺敬业。

就是清冷的声线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欢喜的劲儿。

两个人就这样僵着。

是岁宜先开口,她打量了他许久,骄纵地觑他:“我上回给你送了伞,你打伞回家了吗?”

“嗯,谢谢。”

然后没有了。

岁宜用金色的小勺子敲击装有下午茶的杯盏,询问:“你是明嘉的吧?”

没等回答,她弯腰,凑到少年的耳旁,微微偏头,明亮的眼睛直直与他对视,“F同学,你等着,我肯定会再找到你的。”

她站直身体,少女的裙摆翩跹,转身离开。

“所以这人到底叫什么?”有女同学在好奇。

“忘了。”面对“审问”,岁宜选择了更能维护面子的解释。

她穿着白色的明嘉校服,衣领处绣了淡淡的金色纹理,暗自流露私立高中的气派。

几个关系还算可以的女孩子捂着嘴,围在课桌旁取笑:“宜宜,你这什么眼光呀?”

“就是,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穷小子。”

“宜宜,万一真在一起了,你嫁给他了,是跟着他苦守寒窑吗?王宝钏那种?”

“他还把你拒绝了,太不识抬举了。”

少女沉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纤白的手指一下下敲击在桌面。

“谁知道呢?”她回忆和F同学的两次相遇,说不上来哪儿来的冲动,大抵青春期的荷尔蒙都没有道理。

FY越是拒绝疏离,她越是觉得这个人叫她着迷。

像是父亲小时候给她养的那只野犬,就是寻常的杂交品种,不名贵。

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上前摸了摸狗的脑袋,野犬桀骜难驯,一口咬住了岁宜的手臂,血肉破碎,鲜血淋漓。

小小的岁宜给了那只狗很大的耐心,等着它接受她、顺从她,被她驯服。

她让他往东,绝不会往西。比她身边簇拥的这群仰仗她父亲的势、给予虚伪奉承的人,来得真诚的多。

不过,心血来潮的喜欢,岁宜也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

说不定,明天岁宜就能把FY给忘记了。

“谈靳——”

夏末干净的走廊,刚升入高三的学生携带着书本奔走在教室与教室的间隙。

岁宜听到声音,突然意动,站起身,少女颀长的身姿被散落的光斑点缀,在女同学诧异的目光下走到教室的门口。

“岁宜,怎么了?要找人?”

有相识的男生托举着篮球,好奇地弯了腰询问。

岁宜抬眼:“找人。”

男生笑眯眯的,“谁啊,还要江大小姐亲自找,说来我听听,看看认不认识?”

“谈靳。”岁宜瞥了眼四周,迟疑地吐字。

她没有看到FY的身影。

可能只是巧合,都在明嘉,首字母相同罢了。

岁宜记得这个谈靳。

学校里多的是富家子,像谈靳这样的贫困生才是异类。

岁宜和谈靳两个人不在一个班,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岁宜回想了一下谈靳的样子,只寥寥记得高一开学典礼上少年瘦削苍白的身影,套着校服的时候肩胛骨凸起,怎么瞧都有些营养不良。

好像有点像FY,但是她记不太清。

“谈靳?”男孩显然知道谈靳,提及时有丝玩味,“他有什么好等的?”

如此的语气,让岁宜有些不舒服,“关你什么事。”岁宜疑惑。

男孩表情有丝难堪。

“谈靳——”

又是方才那道女声,有些甜腻。

娃娃脸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跑到转角处,弯着腰,手扶在膝盖上,断断续续地转告:“班主任找你,让你、让你快点去一下办公室。”

她对着半个身影隐在转角的少年说话,从岁宜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抹深蓝色的外套。

“知道了。”

很熟悉的声音。

岁宜看着谈靳从转角处走出来。

少年还穿了春季的校服外套,衣服半敞,带一副无框眼镜,怀里抱着几打书本。

他的皮肤白皙,被转角的光影切成两个世界,浓密的睫毛垂着,似乎又低声补充了什么。

岁宜的心脏跟着狂跳起来。

谈靳浅淡的眼眸从女同学的身上移过去,与岁宜擦肩而过时没有停留。

漠然的眼神就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岁宜的心脏猛地收缩,恍然觉得几天前的那句“江小姐”,好像一场玄之又玄的大梦。

是他,她的猎物。

岁宜掀了眼皮,快步走到谈靳身前,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怎么?好学生,装不认识。”

她抬起眼,盈盈看他。

【拉你下地狱。】

【钱,还有我失去的东西。】

【我已经买下外滩大屏半个小时的播放权,如果你告诉谈靳——】

【你猜会发生什么?】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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