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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偏我来时不逢春(31)
◎取人首级,势必要攻人短处◎
因为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宋知味终于真正转过身来看着兰山君。
隔着拱门,她似乎与他泾渭分明。
她看他,许是有别的缘故,眸光如寒潭之水,沉沉无波澜。
他微微一怔,蹙眉问:“兰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兰山君没有说话。
就如同他当年不曾多说一句一样。
因为他不曾多说一句,所以她只能从遇见他开始回忆,不断自省,不断怨恨——她要他多年之后也如她一般,从此刻开始,从此刻所说的每一句话开始,都要去细细琢磨。
她记得,他是个心思极重的人,但这份心思又习惯隐藏在清清冷冷的身形之内,不被外人所见。于是,他在人前露出的每一个笑脸只为应露笑脸,每一次蹙眉,只应有人需要他去皱眉头。
如此,才终于被旁人说一句:如桂如兰,君子如芳。
她曾经还感慨过,他这个人,活得真累,可真没意思。但如今想来,这般都没有累死他,被人戳穿,揭破他的面皮,实在是老天不公。
她缓缓从他身上挪开目光,转身而去——取人首级,势必要攻人短处。他如此维持体面,想来受不了自己名声扫地。
她大步走了,独留下宋知味站在原地发怔。
既然决定要娶她,宋知味倒是查过她的过往,知晓她曾丢过,跟着一个老和尚长大,后来又在淮陵杀猪为生。
她的身世简单,性子倔强,回府后跟镇国公府老夫人和镇国公夫人等人皆有冲突。
母亲对此还十分不满过,说了一句:“杀猪女难道能登我等门第?我们府里有阔刀横刀长刀短刀,可就是没有杀猪刀!”
只是父亲和他都决定了,母亲只能哭着道:“就算她过了门,我也是不认的。且看她不敬祖母,不尊生母,不顺兄长,不爱幼妹,就知道她是个难缠的麻烦精。”
母亲如何,宋知味并不关心。兰山君如何,他也不在意。但此刻她奇怪的言行,倒是让他心中娶她的主意迟疑。
他不愿意娶一个时刻需要去提防的人。他需要一个性子简单的妻子生儿育女。
但镇国公府只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实在年幼,于他而言太小了。等到小的可以成亲,又要好几年,他等不起。
宋知味大步朝前走去,心中烦闷,再与兰家人周旋,就带着些敷衍。
只是兰三少爷实在是兴奋,一点都没看出来,还与他称兄道弟,“贤弟,从此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快喝过酒的人了。”
宋知味淡淡一笑,道:“是。”
又喝过几杯酒,他站起来道:“今日还有事情,来日再请你上门喝一顿。”
兰三少爷依依不舍,几乎要与他同去睡在一处,也好巩固兄弟情义。
宋知味眸光闪过厌烦,道:“还请人去唤我三妹妹。”
兰三少爷只好眼巴巴送他出门,等到宋三姑娘出来,这才跟宋知味道:“咱们下次约哪日?”
宋知味深觉他如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等我有空便写信于你。”
兰三少爷失望的道:“不如约明日?”
宋知味:“明日有事。”
兰三少爷:“不如约后日?”
宋知味:“这段日子恐没有时间。”
兰三少爷:“那什么时候有时间?”
宋知味:“……下月吧。”
兰三少爷:“下月什么时间?”
宋知味终于不得不说出具体的日子,“下月初五,我在家中备好酒等你。”
兰三少爷终于高兴了,道:“行,你盛情邀请,我定然是要去的。”
宋知味放下了帘子。
马车急急而行,一路到宋国公府,宋国公夫人早早等着了,连忙问,“兰六姑娘如何?”
宋三姑娘性子腼腆,道:“她不太爱说话,但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很舒坦,见我不爱喝茶,便让人上了果子饮。”
她想了想,道:“我总觉得,她跟虞家阿玉的一举一动很像,都是爽利的性子,应该很好相处。”
宋国公夫人抿唇不快,“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宋国公府的姑娘,她肯定想要攀附于你,所以一言一行,都是照着好的来。”
她问:“她跟镇国公夫人瞧着关系如何?”
宋三姑娘老实人:“挺好的,有说有笑,并不吵闹。”
宋国公夫人再次沉默,而后道:“这个姑娘不愧是市井出身,心机深沉,那般吵闹过,竟然还能好好的说话。”
宋三姑娘张张嘴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母亲这样不太好。她看向宋知味,“大哥哥应是也瞧见了的,觉得如何?”
宋知味:“她言行奇怪——第一面,便问我可否知道什么叫做药王身?”
宋国公夫人便更加懂了,“我说吧,她这是在粗俗之地日子久了,学了些下作的勾当,这是勾引爷们呢,先说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要引着你在意!”
“好嘛,还没嫁人,就已经知道狐狸精手段了。”
宋三姑娘深深拧起眉头,只觉得母亲说这话实在是过分——她平日里也不这样。
宋国公夫人一会儿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说了些不体面的话,便哭道:“老大的婚事,我是比着公主郡主去挑的,之前一直不准说亲也就罢了,到底年岁还小,合适的人家还有好几个,如今这算什么?”
宋知味不愿意听母亲说这些。妇人未免把婚事看得过重,但他却不在乎。
他说,“无论怎么样,母亲都该高高兴兴去为我提亲。”
宋国公夫人还能怎么办?她只能照办!
于是过了两日就请了媒人上门,跟朱氏提及此事。
朱氏彼时正在跟慧慧谈心。
慧慧听了兰山君的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跟母亲好好谈一次。刚开了一个头,就见外头的婆子进来,道:“伍夫人来了。”
伍夫人是朱氏合得来的闺中好友,如今还常常走动着,她上门倒是不用请帖,直接就来了。
朱氏便站起来,道:“你要说什么来着?等晚上回来吧。”
慧慧叹气,“母亲快去吧。”
朱氏急匆匆走了。见着人就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伍夫人直白极了,大笑道:“自然是做媒的风。快些与我坐吧,也快给我一杯茶,我怕你待会听后呆呆愣愣,不给看坐也不给茶啦。”
朱氏闻言,好奇道:“给我家谁说媒?”
又想了想,既然是到自己这边来,定然不是给老四家里面。那就是自家两个女儿了。
女儿的婚事一直是她愁闷的,但现在却有些得意,道:“不论你说哪个,不论你说哪家,我都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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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稳的,不带眨一下眼睛。”
伍夫人熟悉她的性子,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心里没底了,“这是你家六姑娘说出去了还是七姑娘啊?”
朱氏心想,应该是两个都有着落了。但是两个都没有落定,她不敢说出口,只道:“你先说。”
伍夫人正色:“是宋国公夫人请我来说媒的,说这两日为她家大少爷宋知味相看妻子,结果说这个也不同意,说那个也不同意,最后宋国公夫人都恼了,问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子的,他就说觉得你家六姑娘不错,眉眼英气,性子爽利,是极好的。”
朱氏呆了一瞬,“啊?宋国公府?宋家大少爷?”
哎哟!这可真是!
她着急道:“你没骗我吧?哄着我玩吧!”
伍夫人心里有数了——就算之前有人提过,但应该也没答应。不然这时候该是懊恼的,不该还带着一丝庆幸。
便道:“我骗你做什么?你家山君我也是瞧见过的,真真的好相貌。宋知味也是男人,难道会不倾心?”
朱氏又喜又愁。喜的是郁清梧跟宋家比起来简直不能相提并论,且这事情因要等着去见镇国公和丈夫,还没跟寿老夫人回最后的准话,还是可以反悔的。愁的是如果答应这里,寿老夫人不好交差,再者说,若是让宋家知道自己其实隐隐答应过寿老夫人,会不会迁怒自家?
她脑门上的官司都要露出来了,伍夫人看在眼里,并不愿意趟这淌浑水,站起来说,“儿女亲家的大事,哪里是一时之间可以答应,你先不要着急,等回去问过你家老夫人再说。”
朱氏点头,到底还是好事,便欢欢喜喜送她出门,“真是多谢你了。”
伍夫人:“你这是苦尽甘来了,可见老天知道你不容易,让你能享子女福。”
朱氏:“我也是这般觉得的,索性孩子们都争气。”
伍夫人闻言但笑不语。等她走了,朱氏就急匆匆去见兰山君,把事情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着急道:“寿老夫人那里,你没有一口应了吧?”
兰山君笑了笑,“没应。只是母亲现在来说晚了些,今日是寿老夫人进宫的日子,怕是会在陛下和皇后面前提起此事——母亲昨日不是还给她送信,说祖母也同意了,只需要问过父亲和祖父。”
她轻声道:“父亲和祖父常年不在家中,寿老夫人是知晓的,估摸着她觉得母亲的意思是已经应了的。”
朱氏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好?”
她昨日只是怕寿老夫人等久了不高兴!
她如今敢得罪哪个呢?
兰山君笑起来,“母亲也太着急了些。人家说对我一见钟情就是一见钟情了?我那日是见了他一次,却见他眉宇之间对我带着厌烦——”
她意味深长的道:“倒是对三哥哥好得很。”
朱氏本来还在操心兰山君可能失去了一门好婚事,结果一听她这样说,顿时着急起来,“你别胡说八道!”
兰山君:“母亲,我自小就会看人脸色,别人对我怎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又是在街头巷尾走惯了的,知道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
她慢吞吞说,“我瞧着他对三哥哥是这么回事。”
朱氏便如遭雷劈。
兰山君还在分析,“宋知味那样的人,是会一见钟情的吗?他只见过一面,就让人上门提亲了?”
她扶着朱氏坐下,“母亲,您仔细想想,就算他对我一见钟情,宋国公夫人会应允吗?”
朱氏刚刚还在浑浑噩噩,此时听见这话,立刻斩钉截铁的道:“我与她差不多年岁,这么多年相处,我还不知道她?她这个人,最是眼高于顶,根本瞧不上咱们家。”
“且这么多年,她对宋知味如珍似宝一般捧着,总觉得公主郡主才配,哪里会看得上咱们家?”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这里面必定有诈!山君,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万不可草草答应。”
“我仔细想,就算是宋知味对你情根深重,那也要闹一阵子宋国公夫人才能同意吧?可现在才几天?”
她终于回过味来了,“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
兰山君静静的看着她左右来回在屋子里面转。
她其实并不糊涂。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那上辈子,她为什么会答应这门婚事呢?
是因为自己点了头?是因为当时没有其他的高门愿意娶她?是因为没人提醒她宋国公夫人肯定不会这么短时间答应?
兰山君却是不知道了。总之最后,她急急忙忙,糊里糊涂的嫁了过去。
她低头沉思,朱氏却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道:“你三哥哥是在户部上值,户部尚书就是宋国公呢!”
她都要哭了,“这可怎么办!”
兰山君:“母亲不要声张,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三哥哥怕是不好。”
朱氏哎了一声,越想越不对劲:“这么多年,确实没听说过宋知味房里有许多人。只听说他一味的克己求礼,是个不好女色正人君子。”
兰山君笑了笑,“是吗?”
朱氏:“若是好男色,便也说得通了。”
于是等到兰三回来,赶紧将人叫过来问,“你跟……你跟宋知味关系如何?”
兰三少爷正春风得意,“自然是好的。母亲,他还盛情邀请我去他府里做客,我想着,既然都上门了,必然要好好亲近亲近,要是那天我没回来,与他秉烛夜谈,就让人回来跟母亲说,早早将府里的门锁了,不必等我。”
朱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良久厉声喝一句,“不准去!”
兰三少爷被吓了一跳,“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朱氏紧紧拽着他的手,“我说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兰三少爷觉得母亲无理取闹,又看看在一边静静坐着的兰山君,皱眉道:“母亲别是听人说什么了吧?”
兰山君朝着他点了点头,便对朱氏道:“母亲,我先回去了。”
朱氏满头官司,连忙点头,叮嘱她道:“……你早些歇息。”
言下之意,让她不要说出去。
兰山君笑着道,“母亲也早些歇息吧。”
但母亲应当是睡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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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偏我来时不逢春(32)
◎殿下用我,我为殿下的刀。殿下不用我,我依旧为刀,为自己的刀。◎
另外一边,寿老夫人进了宫,正跟皇帝闲话家常。
人上了六十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便越是珍惜一路走来的人。
皇帝年轻的时候吃了不少的苦,跟不少人有过同甘共苦之情。别人的情意他忘记了——差不多都死光了,没死的也都杀了。
唯独剩下寿老夫人还活着,于是她的恩情便一直都没有忘。
他感慨道:“阿姐久不来,朕心里一直担心。”
寿老夫人笑着道:“别挂念我,我好着呢。但我总担心你不肯爱惜身子。”
她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问过皇帝的身体,像问孩子一般,连一日吃几口饭也问了,问得皇帝直笑,“阿姐,天下也只有你这般问朕了。”
寿老夫人正色道:“就算是真龙天子,也是血肉生成的,怎么能不被问一问呢?”
皇帝心中慰贴,道:“我就知道,有阿姐在,朕就还可以被心疼。”
皇帝很委屈。他叹息道:“别人都想朕去心疼他们。孩子们也总是不听话。”
寿老夫人:“你是天子,从你年轻的时候就操心这个那个,我也没法劝。只是我也要劝劝后者——孩子们的事情,除去姻缘,其他的都他们去吧。”
皇帝笑起来,“这么多年了,阿姐还是这句话。”
寿老夫人就提起来意,“我正要求你赐个婚,给家里两个孩子增点体面。”
皇帝来了兴致,“阿姐可是多少年没有做媒了。”
他问,“是谁家的孩子啊?”
寿老夫人:“是住在我那里的清梧跟镇国公府的小六。”
皇帝是知晓郁清梧的,也知道他跟皇太孙的关系。他微微皱眉,“阿姐倒是对他上心。”
寿老夫人:“怎么不上心?我与庆山没有一儿半女,庆川也不成婚,也不生孩子,好不容易来了个清梧当亲生的养着,结果好好的,我听说又闹翻了。”
她眼眶红起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
原来是把郁清梧真当成子侄了。皇帝眉头舒展,“这时候我就要劝劝阿姐了,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忙活去吧,咱们不管。”
寿老夫人,“我也不愿意管!一个个的,都不听话,我听闻清梧那孩子,连庆川买的宅子都要搬出来了?他这么一搬,说亲怎么办?男人若是没有宅子,铺子,庄子,能说到好姑娘?”
皇帝哭笑不得,“所以你就来求朕赐婚了?”
寿老夫人擦擦眼泪,“我早选好的,那丫头出身不高,心就正,没有眉眼高低,但又是镇国公府的姑娘,身份在那里摆着,正好合适。”
她这么一心一意为郁清梧打算,倒是让皇帝想起她之前也是这般为自己打算娶了段皇后。他不免心酸道:“如今皇后都不愿意见朕了。”
寿老夫人:“她也不愿意见我。但人自己待着有待着的好处,总有一日会想开的,你看我,又老了几岁,不是也愿意看看孩子吗?但凡年轻几岁,我是一个孩子的事情都不愿意折腾的。”
皇帝叹息:“只能这样了。”
他道:“阿姐都发话了,朕自然要把事情办好。”
寿老夫人,“我到时候带他们来给你谢媒钱。”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这就不用啦。”
他道:“倒是郁清梧那个孩子……如今跟太孙走得近。”
寿老夫人面不改色:“太孙这是慧眼识珠,我们家清梧是极好的,帮着我种地劈柴,什么不做?就是命不好,哎……”
这说的是什么,皇帝也知道,他也正厌烦博远侯做得太过,“再怎么样,也不能去您府里胡闹。”
寿老夫人摆摆手,“都不容易,我后来才知道他这是死了儿子呢。”
皇帝再次叹气,“谁说不是呢?但也实在不应该。朕顾念他们,谁顾念朕?”
这事情便成了。
等出了宫,寿老夫人神色慢慢的淡下来,抬头看了看屋檐上的仙人走兽,半晌后才低着头走。正走到直桦门,便见皇太孙笑着喊了一声,“老夫人。”
寿老夫人抬头,笑起来,“是太孙啊。”
皇太孙笑着走过去,“我正要去您府里呢。”
寿老夫人微微眯了眯眼睛:“见清梧?”
皇太孙扶着她:“也看望您。”
寿老夫人点点头,“正好一块去。”
一路上无话,皇太孙也习惯了。这些年,两人也没说过几句。
他看寿老夫人,终究是带着介怀。
这么多年,寿老夫人之所以能在皇帝那里得到恩惠,是因为她无论外头怎么样都不管,只站在皇帝那边。身边的人死来死去的,她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
皇太孙记得小时候,她也是抱过自己的。但是父亲和舅祖父去世之后,她再没登过东宫的门。
寿老夫人就瞧了他一眼,便笑着道:“太孙有事情要说?”
皇太孙:“您何必如此见外呢?”
他笑着道:“我还记得小时候,您说要叫钱妈妈与我做梅子酒喝。”
寿老夫人沉默一瞬,而后温声道:“钱妈妈是做了的,只是我没让她拿过去。”
皇太孙倒是真好奇:“为何?”
寿老夫人:“谁不愿意保住亲近的人呢?谁愿意沾染是非呢?”
此话一出,换皇太孙沉默了。他点点头,道:“是这个理。”
而后问,“但我不明白,既然这般,那您为什么又要帮郁清梧?”
寿老夫人叹息:“我老了。”
她道:“从我父辈开始,到你的父辈,我见过太多的生死。我本是无动于衷的,但我看着清梧,像我的父辈,像你的父辈那般一腔热血的踏入朝堂——”
“阿虎……”
她突然低声呢喃道:“你难道仅仅是因着要他做一把刀吗?那么多人,你为什么要选择他呢?”
皇太孙久久无言,最后笑了笑:“是,太像了。”
太像了,所以没办法看着他被他人所用,索性就自己用了。就是死在自己手里,也比死在别人手里好。
他叹息道:“也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依旧走向一条死路。我肯定是不会跟他一道走的。”
寿老夫人:“谁知道他呢?”
但人都来洛阳了,她温和笑着说:“就让他走走吧。”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祸福,自作自受。”
——
他们回到寿府的时候,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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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梧还没有回来。倒是兰山君在。
她也是刚到的。
朱氏催着她来问个仔细,看看寿老夫人到底跟陛下说了没有,也好让她心里有个底——她现在就盼着这婚事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
兰山君就笑着应着来了。一来,却见到了皇太孙。
寿老夫人没瞒着,让兰山君行跪拜礼,“这是皇太孙。”
兰山君赶紧行礼。皇太孙倒是没曾想会在这里碰见她。这几日他一直在忙博远侯府的事情,倒是忘记她了。
但她被寿老夫人欢喜,他也是查过的,确定寿老夫人不知晓她的身世。
他便收了目光,如常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兰山君点点头,而后踟蹰跟寿老夫人道:“老夫人,宋国公府……”
她只提了四个字,皇太孙却知道应该是宋家去提亲了。
这是他牵的线,他知晓。他笑着道:“宋国公府怎么了?”
兰山君看寿老夫人,寿老夫人拍拍她的手,“你说,别怕,太孙心好着呢。”
兰山君便点头,道:“宋国公府奇奇怪怪的,前两日宋家大少爷去跟我三哥哥吃酒,才见了我一面,不过是擦肩而过,结果今日,他家就请人去我家提亲了。”
她话音越来越弱:“您说怪不怪?那日他见我的时候,一脸的待价而沽,我当时还挺害怕他那个眼神,没曾想媒人说,他那是对我,对我一见钟情。”
她嘀咕道:“我是没见过这般的一见钟情,心中害怕,所以赶紧来找您了。”
皇太孙神色就变了变。只觉得宋家做事情未免太不讲究。他是点拨了一层意思在,但怎么能如此随便呢?
寿老夫人也皱眉:“如此,确实不对劲。”
她道:“不过也不要紧,我已经跟陛下求了你跟清梧的婚事。”
皇太孙的脚步一顿——郁清梧?
他一时半会,倒是失言起来。
他本意是想给她嫁个高门的,结果就这几日功夫,他没抽空管此事,寿老夫人就为她跟郁清梧做媒了?
皇太孙叹息。
郁清梧这个人,其实是不好做夫婿的。
女子嫁人,便要图一个安稳。宋知味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出身高门,府里面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姨娘,又没有庶子庶女,山君往后嫁过去,只要好好的,便不会有大差错。
结果这下好了,嫁给郁清梧了。
他心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
已经在皇祖父面前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如此了。
大不了到时候再嫁个人。
只是再见郁清梧的时候,两人坐在庭院里,他看着他,又忍不住叹息。
一把刀开了刃,沾染了鲜血,便停不下来了。
他看着郁清梧还没有好透的伤口,问,“你后悔吗?”
郁清梧今日已经去上值了。今日也有人问他后悔不后悔。
他笑着道:“邬阁老跟您问了同一句话。”
皇太孙:“那你后悔吗?”
郁清梧摇摇头,“不后悔。”
他笑了笑,说出在段伯颜文章中读到的一句话,道:“人在世上,不过是君官民臣。只是这四个字,又分上下有别。我辈中人为官,这官阶大小,又有身价高低。”
他道:“——上下,高低,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臣心里也有。”
“只要这杆秤没有偏,便做了什么,都不后悔。”
皇太孙紧紧盯着他,隐隐约约,似乎从他身上看见了其他人的影子,而后嗤然一笑,“你是民,是臣,是下,是低——人心易变,即便是邬庆川也后悔了,山水难涉,邬庆川没有踏过去——”
郁清梧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反驳他,只是在他说完之后,轻笑着道了一句:“殿下,您错了。”
而后沉默一瞬,才叹息一声,一字一句道:“殿下,我懂人心易变,但我不变。我懂世道艰难,但我不畏艰险。”
“我知在洛阳,如我这般卑贱之躯,在众人眼里不配谈起天下百姓四个字,但好在,天下,也不是洛阳的天下,我的先生,也不是独独只有邬阁老一人。”
他摇摇头:“天下看不起我,但还有百姓。邬阁老弃我而去,我还有千古圣贤书陪着——”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山君拿着一把蜀刀让他拔出来。
她说,“郁清梧,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你要不要试着自己拔出来,而不是让君王拔你出鞘。”
他当时不懂,现在却是懂了。
他释然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殿下今日来是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殿下——殿下用我,我为殿下的刀。殿下不用我,我依旧为刀,为自己的刀。”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不为其他人,只为自己罢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今天两点加更挪到晚上九点一起。
晚安晚安感谢在2024-06-2021:01:40~2024-06-2100: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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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偏我来时不逢春(33)
◎“哎,山君,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皇太孙回到东宫,又吃不下饭了。太孙妃就吃了他的饭。两人的一儿一女跟着一块吃,分了太孙跟前的菜。
吃完了,阿狸牵着妹妹阿蛮告退,“儿子去读书了。”
皇太孙摆摆手:“去吧。”
等人走了,他说,“肯定是去捉鱼玩!”
太孙妃:“这都五月天了,就是下水也要得的,那么多太监宫女跟着呢,随他们去吧。”
她瞥他,“你又怎么了?不是去见郁清梧了么?怎么,他给你气受了?”
皇太孙闷闷的嗯了一声:“他说的那些话,我曾听舅祖父对皇祖父说过类似的。”
他真是想不通,这般的人,怎么能如此多呢?
一个接一个,一个换一个……可是没有一个好下场。
“折太师,舅祖父,父亲……他们难道还不算厉害吗?折太师出身云州折家,已有百年家底。舅祖父出身段家,将领西南,妹妹又是皇后——再到父亲,他可是太子,他还不够尊贵吗?”
前赴后继,一个个的,着魔一般飞蛾扑火,连点灰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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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摇头:“与他们相比,郁清梧又算什么呢?不过是一面蜀州破锣,能敲出多大的声响?”
他很愿意跟妻子说一说自己对他的打算,“他今日问我愿不愿意用他这把刀,我自然是愿意的。他冲在前面,孤身一个,替我去砍齐王叔,替我在朝中做我不能做的事情。他得了好处,因是我的人,便是我的功劳。等他不好用了,被皇祖父厌弃了,我头一个砍掉他的脑袋给皇祖父当球踢——”
他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他也一直是这样才走到今日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但郁清梧说这些话的时候,皇太孙看他,却觉得他如同地底蜿蜒的根系,枯败又茂盛,绵绵密密,延漫百里不止。
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他并不愿意连根拔起一棵梧桐树。
这让他很不舒服。
不舒服得连饭也吃不下了。
他叹息一声:“元娘,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变得跟皇祖父一样?”
太孙妃老实人,说了句实在话,“那你要多多吃饭了,就你这个身子,你怎么跟他一样?”
皇太孙失笑。太孙妃问,“你还吃不吃?”
皇太孙摇头,“吃不下。”
太孙妃就叫人进来收拾碗筷,道:“你要不要睡?”
皇太孙看天,“这还早着呢。”
太孙妃:“你睡不睡?”
皇太孙:“……且睡一会吧?”
太孙妃就陪着他睡。
她都睡醒一觉了,他还睁着眼睛。她便把手捂住他的眼睛,“阿虎,睡吧,烦心事那么多,总是解决不完的。烦心事再多,天也塌不下来。天就算是塌下来,最多就是掉脑袋,有什么可怕的呢?”
皇太孙:“我不怕死,可你和孩子们呢?”
太孙妃:“人活一场,谁一定能活到寿终正寝?”
她低声道:“阿虎,你就是被那个老东西吓住了,他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有遭报应,你怕什么?老天若是要塌,先压死他!”
皇太孙笑起来,将脑袋挨着元娘,“幸好有你在。”
元娘:“睡吧。”
皇太孙却睡不着。
太孙妃隐隐忍不住脾气了,问,“还有什么事情啊?”
皇太孙却不敢说。他爬起来盘腿坐好,只问,“元娘,你说世上的人,会不会真的有某种缘分?”
他虽然不看好兰山君和郁清梧这段姻缘,私心里觉得走不到最后,但现在仔细想想,却又有一种奇妙之感,顿了顿,感慨道:“郁清梧的运气还不错。”
山君是舅祖父养大的,想来脾性和他是合得来的。
太孙妃就知道他有事情瞒着自己!但他不说,她就不问,只白他一眼,“往后别在我面前提我不知道的事情!”
皇太孙哎了一声,“以后不说了。”
于他而言,兰山君的事情并不是那般的需要去时时关注。虽然是舅祖父的孩子,但只要她康健安平,无病无痛就好了。他并不愿意出现在她的身前,与她相认。
但是太孙妃就?*?不一样了。元娘是舅祖父养大的,舅祖父当年去世,她哭成什么样子。这么多年虽然不提,但他知晓,要是她知道了山君,肯定会忍不住去看,去管。他怕这般反而惹出事情来,给小姑娘招去麻烦,给元娘招惹麻烦。
就这样吧。
就这样也好。反正是她自己同意的。
他嗟叹一声,觉得这门婚事还是挺可惜,又觉得宋家做事情未免太过于敷衍。要是不敷衍,说不得山君就不会嫁给郁清梧了。
他皱起眉头,对太孙妃嘀咕道:“……宋知味似乎也不如瞧着的那般可靠。”
……
兰山君被钱妈妈留下来吃晚膳,“若是太晚,睡在这里也是可以的,又不是没有你的屋子,上回住过半旬,连衣裳都是齐全的,我日日用海棠香为你熏呢。”
兰山君实在是感激她的好意,笑着道:“好啊。”
她也不愿意回去掺和母亲和兰三的事情。今日两人指不定要闹起来。
她站起来:“我让丫鬟去回话。”
母亲在家里想来也等急了。
又挽着钱妈的手:“我去给您打下手,我也会做菜的。”
事情定下来,她心里也松快些了,一直是笑着的,“我的手艺还不错。”
钱妈妈当然看出她脸上的欢喜了!她也想问问她心里的念头呢,但看看还一个人杵在旁边不知道说什么的郁清梧,连忙拒绝,“哪里需要你们,我和赵妈妈去就行了!”
她把碍事的赵妈妈拉走,朝着郁清梧挤眉弄眼:问问宋府的事情。
郁清梧认真点头。钱妈妈却还是不放心,想了想,走回去拉着他悄声道:“山君这么好的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是应当的,但你可别掉以轻心,女儿家的心思变幻莫测,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变了。”
郁清梧却不觉得宋知味比得过自己。
在“无欲无求”这一方面,谁又能比得过自己呢?
他能憋死自己,宋知味可以吗?
且这事情古怪得很,山君是如此的聪慧,她肯定不会答应的。
他走到兰山君的面前,轻声道:“山君姑娘,我跟在皇太孙身边,倒是也知道宋家最近的事情,想来跟宋知味提亲有关。”
兰山君本在给寿老夫人揉肩,闻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大人坐下慢慢说吧。”
郁清梧这回可以坐下了——他屁股的伤好了。
只是刚坐下,就见钱妈妈火急火燎的过来,“哎呦哟,都是马上定亲的人了,何必这么见外?什么大人姑娘的,依我看,还是叫名字比较好。”
郁清梧脸慢吞吞红起来,兰山君只笑不说话。
寿老夫人站起来,拉着钱妈妈走人,“你我就别站在这里了。”
钱妈妈本还想再听听他们互相叫叫名字,这下子也听不着了,壮士扼腕一般道:“哎!那就走!只是清梧这个生瓜蛋子,没有我可怎么办!”
等她一步三回头都走了,郁清梧手足无措一瞬,偷偷狠掐一下自己的大腿,意图让脸上的红退下去。而后见兰山君似乎是没有瞧出他脸上的红,这才敢继续说话,低声道:“皇太孙从去岁真正出入朝堂,手里的权利越来越多后,齐王和魏王就对他心生忌惮,而后也意识到,该是世子们出来在陛下面前走动的时候了。”
“于是齐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同时出手,却又一块看中了宋国公府——这其中可能还有些故意争风。宋国公是个老狐狸,没有让儿子明确拒绝他们——他倒不是怕齐王和魏王生气,而是怕皇帝觉得他胆子大,敢拒绝皇家的拉拢。”
这个缘由听起来有失违和,但对于喜怒无常的皇帝而言,却又极为合理。
陛下,是一个很不喜欢别人藐视皇家的人。
“此事换成别人,可能还有得苦恼,宋国公却有法子,他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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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去诉苦,且不避讳齐魏两府拉拢人,只说:两家一边拉一个,他怕儿子不和。此事就从朝堂变成了家事。”
郁清梧感慨道:“只此一事,可见宋国公很懂陛下。”
兰山君还以为他说宋知味提亲的事情,只是略微说说大概,没成想他开口,竟然隐隐有跟她谈论朝局的意思。
兰山君微微失神,就见郁清梧悟出了她脸上的意思,稍稍失措,“我之前看见过你看邸报,还以为你喜欢这些……我就说得多了些。”
兰山君确实正愁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她是个不肯让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她也想过以后委婉去问郁清梧,但从未想过,他如此自然的说起了这些,还说得这么细,生怕她听不懂。
她难免动容,低眸道:“我是喜欢这些的,也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
她笑笑:“——免得出了什么事,却不知道是因为何故。”
郁清梧偷偷的舒出一口气——可见他跟山君心有灵犀,他一眼就知道她想要听什么。
他继续道:“陛下这个人,我这段日子仔细想过,发现他把皇太孙,齐王,魏王的事情,当成了家事来看。”
于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哪个弱些,他就帮哪个。
“皇太孙刚入朝堂,肯定是弱的,所以我到了他的身边,陛下喜闻乐见,但我实在入不了陛下的法眼,他便瞧上了宋国公。”
“可我瞧着,宋国公这个人实在是能忍得住,这时候也没有攀附上太孙,而是主动放弃得力姻亲,看上了镇国公府,他在告诉陛下——他并没有想要从龙之功。”
他如此一说,兰山君便把当年的事情慢慢的凑了起来。
她神色怔怔,而后看向郁清梧,“这个缘由——于你,于你们而言,是不是很容易想出来?”
郁清梧迟疑的点了点头,但却自然而然的就带着宽慰的语气道:“我们天天钻这些事情,当然是能想到的。”
兰山君突然笑了笑,“你说得对。”
她道:“多谢你了。”
郁清梧等了等,没等到她说清梧两个字。心中还是有些可惜的,他以为她会说:“多谢你了,清梧。”,又或者是:“清梧,多谢你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
缺了两个字,好像他的心都漏了一处,让他愁肠情不自禁的百转起来,恨不得绕成麻花。这种情绪仅仅是几日,他已经熟悉起来。知晓自己又在无端希冀了,便又打起精神道:“你自己找的邸报肯定没有我的全,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那里都有。”
就是没有,也是能给你找到的。
他如此诚心,兰山君很是感激,自然要投桃报李,问:“你今日去上值……还好吗?”
其实是不好的。天地君师,他叛了师,无论内情是什么,都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他不敢让山君担忧,却又不敢什么都不露,让她猜测,便笑着道,“脊梁骨在我的血肉里面包着,他们要把我戳痛,就要切开我的血肉——可他们又不敢举刀。”
他道:“真正对我举刀的,倒是不会对我说这些。他们也恨邬阁老呢。如此,恨我的人不会来当面骂我,骂我的人又与我无关痛痒,于是这一天下来,倒是挺自在的。”
兰山君的眼眸便柔了起来。
人要豁达到什么地步,才能用诙谐自我宽解呢?
她忍不住道:“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他们说的话,你不用在意。”
郁清梧纵然今日有气,也被她这句话安抚好了,方才的愁肠转啊转,又转了回去,肠子直直的,直言道:“山君,你不用担心我,要是他们骂得狠了,我也会骂回去的。”
兰山君却见他有谈性,便想多问些话出来。
她心中其实有许多疑问。
她先问:“你与皇太孙……如今算是什么样呢?”
郁清梧依旧没有瞒着她。
他说,“我本是要跟随邬阁老的,所以即便在淮陵,也只有亲信,没想着培养自己的势力。邬阁老之事又发生得太快,短短时间,我也没有别处选择。”
“我与太孙,因上一辈有几分牵扯,我正好可以攀附上他,请他庇佑,他又对我有利用之心,便一拍即合了。”
他以为她在担心自己,于是赶紧笑了笑,“山君,你不要担心我,我心里有数的。”
以前觉得死了也关系,现在却想活着。不然他死了,她就要去做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这么个性子,是个怕麻烦的,以后怎么办呢?
他本不该答应她的,但人这辈子,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想得到什么。
他这运气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年幼丧父丧母,少年丧妹丧兄,而后也算是丧师了。
因为失去的太多,于是心中贪欲横行,对她生出了贪念,即便知道自己可能会死,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得天庇佑,得到了。那自然是要守护好的。
他温声道:“你也不用担心宋家,宋知味这个人,我见过两次。他是个极为要体面的,既然被拒绝了,定然就想着去寻其他人。”
他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兰山君静静的坐着,听见宋知味三个字没有回过神来。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跟郁清梧说:“宋知味这个人,很能忍得住。你看,他连我都愿意娶回去占着未来宗妇的位置,可见心机深沉。”
“郁清梧,你且小心些,以后碰见了,别被他的表面骗了。”
郁清梧闻言,刚要说你如此好,谁都愿意娶,我也不会被骗。但将将抬眸,就见她眉眼之间,带着些许戾气。似乎是提起这个人,就有万千难言的恨意。
郁清梧要说的话就咽了下去。
但她接下来一句,又语气平平,道:“宋家既然是陛下指给皇太孙的,说不得宋知味第一件差事就会去皇太孙身边,自然要跟你见面。”
郁清梧迟疑的嗯了一句,踟蹰问:“山君,宋知味是不是得罪过你?”
兰山君点头,“是啊。”
她认真说:“你看,他准备把我做棋子呢。”
郁清梧若有所思,却也没有多问。
从碰见山君以来,他总觉得她有些时候的情绪奇怪得很。但此事实在是想不通,便不细究。
他只是斟酌着顺着她的心意道,“你消消气,他做出这等事情,可谓自大。这般自大的人,仔仔细细对付起来,也是有办法的。”
谁知道话音刚落,就见她感兴趣的问:“如何对付呢?”
郁清梧心想,这莫不是考我来了。但也不敢夸大,道:“如今我对付他,恐是吃力的,宋国公简在帝心,不比已经在陛下眼里碍眼的博远侯府。”
他轻声解释,“当年,皇后的娘家段府被杀了个精光,博远侯彼时得意,可现在屠刀轮到他了,他自然心惊担颤,不敢轻举妄动,尤其不敢对我动手。这是我能活到现在的缘由。但是宋家却不行,宋家正好得陛下欢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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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单独对付宋知味一个,也有些办法。宋知味这个人性子傲气,便放到衙门里面去磨,磨得他心浮气躁之时,叫他自己翻了手脚,就容易多了。”
他说完看她,生怕自己说的不合她意。但见她眸眼中却又浮出一丝难明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问,“我最近常常听你们说起段家,段伯颜,皇后,先太子……”
“我倒是对段家好奇得很。”
她笑了笑,“这个能说吗?”
有何不可呢?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她想知道,他肯定要说的,他道:“当年,云州折家的折太师进京,被先皇赏识,为太子太傅。段伯颜是当今的伴读,便也跟着一块读书。他与陛下自小一块长大,情同手足,后来陛下又娶了他的妹妹为皇后,段氏满门,皆是荣耀。但这时候,他却想着弃笔从戎。”
兰山君就想起了老和尚说他不愿意读书,只喜欢江湖,便提着一把刀出门了。
老和尚说,“谁知道外面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哎,山君,我没钱,只能灰溜溜回去,艰难得很。”
郁清梧:“他南征百战,平了好几场战事,而后攻打蜀州叛贼,只是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说到这里,看看四周,轻声道:“朝廷给的军银就出了问题。”
“那么多战士啊——就死在了外头。连段伯颜自己的儿子也没有能回来。”
兰山君心中一酸,赶紧低头,“是吗?”
郁清梧:“是。”
他道:“他在文章里说,天下山川,并不需要一个打仗的将军。因为将军打的是敌寇,不是内贼。”
兰山君想起老和尚说:“所以我就回去做教书先生啦。这样也好赚点银子吃饭。”
郁清梧:“但敌寇好打,内贼难杀。即便是段伯颜和太子一块,也没有能够将内贼铲除。”
兰山君眼眶红起来。
老和尚说:“哎,但教书也不容易。”
郁清梧:“段伯颜和先太子……便去世了。”
兰山君坐在他的对面,他每说一句,仿若老和尚也在她的耳边说。
“小山君呀,枉我蹉跎半生,一事无成,还愧对父母兄弟,最后只能来做和尚了。”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那要如何呢?如何才能铲除内贼呢?”
郁清梧就笑起来,“我并不自大,敢说自己可以。但我心中藏着一杆秤,自此不偏,永生不变。”
“前人没有办到的事情,我不着急。前人去世,我还活着。”
他对兰山君说,“段伯颜曾经说,天下山川的安危,并不在于山川有多险阻,而在于君主的德行。”
可何其有幸,才能碰见一位有德行的君主。折太师没有碰见,段伯颜和太子也没有碰见。
他笑了笑,“只能慢慢来了。”
他说完,心中倒是畅快了一些。但他是痛快了,却见她突然一脸的悲戚,周身颤抖。他一时之间,又手足无措起来。
他总是不懂她这股莫名而来的情绪。
但她眼眶都红成这般,嘴唇颤抖得很,想来是想要哭的。
她在忍着哭。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哭过。她这个人,实在是坚韧得很,连哭也不愿意。
他从没有见过这般的姑娘,这让他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此时要用什么话来安慰。
是因为她同情段伯颜?是因为她是蜀州人?家里有人死在那场战争中?
可这时候,也不用需要知道那般多了。
郁清梧心里的柔肠就又转起来,虽不明何故,但他说:“哎,山君,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你别不好意思。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跟你一起哭吧。”
“我现在也惨咧。”
【📢作者有话说】
淦,这几天吃得太多太杂,又24小时吹空调,拉肚子虚脱了,今天不加更了,欠三千字。
明天也不加更了,九点准时更哈。
晚安晚安。感谢在2024-06-2100:02:31~2024-06-2121:0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溜溜的格桑花丶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92104750瓶;夜、想不起叫什么名字15瓶;Green.、123木头人、大江、鬼鬼、gropai、唯愿终生辞鷎、言寺、漏尽钟鸣、cinder10瓶;昳佳7瓶;镜与她6瓶;琢泾、艳艳阳、花Q伯爵、溜溜的格桑花丶、栗子5瓶;41209375、眠若.3瓶;发发财财、南北慕、是啊啊啊啊啊、一南暮岁2瓶;虹虹、桃源筱竹、镂尘吹影、榴月解语花、钱钱来咯~、爱吃零食的小S、双鱼座的小珩、唯昭、明天早上好、赞宝贝、湖底、昀郓韻、小雨亭、23220845、川楝子是药草呀、一杯小酒、我们是清白的、赛博朋克的玫瑰、某某人、胡萝卜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4?偏我来时不逢春(34)
◎“但莲无池水不生,月不悬空不明。我与山尊,彼此相成。”◎
郁清梧这个人,很能放得下脸面。人称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在兰山君面前,是想弹就能弹。
他含着泪,低头轻声道:“山君,多谢你,其实我心里痛苦得很呢。”
兰山君怔怔看着他,很有些回不过神来。但良久之后,她笑了笑。
一笑,泪水就落了下来。那些强忍着的,只能藏而不露的心绪宣泄出来,让她泪虽不多,却浑身哆嗦。
只是这回因带着笑,便也显得没那么痛苦了。
郁清梧瞧了,也笑出声,便又感喟他跟山君真是天生一对——都能这般哭着笑,笑着哭。
而后搬了小凳子坐得离她近了些,直直看向她,却见她无动于衷。他就求道:“山君,我身上没有帕子——还是想要个体面。”
兰山君心愧,赶紧递过去一条。
郁清梧接过来‘不经意’看,发现依旧有一只小小的虎绣在角落里。他便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满意足。
先用它擦了擦眼泪,而后折起来,一边往袖子里面放一边道:“你别笑话我,我这段日子也是憋得久了。”
一味的赶路,倒是忘记停下来伤心伤心。
所以说,人生不得意,便连哭都没有时间和机会。
兰山君被他说得感同身受,哪里还在意他这点小动作呢?何况她冷静下来,正在想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好在他实在是个开阔的人,主动道:“人想哭就哭了,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呢?你也曾为阿兄悲戚,为我担忧。”
他揣摩着,道:“如此,今日为段将军的身世哭一哭,实在是理所应当。”
他其实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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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是:“你在我面前想哭就哭,不用有诸多顾虑。若是连哭也不敢哭,那嫁给我有何用呢?”
他便一点用也没有了。
但交浅言深,他这般说,以后她就更不敢哭了。
哎,他也只能陪着哭这么一回。男人还是不能多哭的,哭多了,山君会不会以为他这个人软弱得很?
他其实也是个坚韧极了的人,几十棍子下来,他都没喊一声——山君又没瞧见。
所以还是别哭的好。
兰山君便发现,若人有底色,那郁清梧的底色便是温柔二字。
他对天下百姓温柔,对她也温柔。
因为是个温柔的人,所以才能体会到天下苍生的苦楚,才能说出永生不变的话来。
他是这么一个人,她是庆幸的。
兰山君思虑几瞬,一边感念他的好,但因她也要赶路,一边便也顾不得他有多好。她只是趁势道:“郁清梧,我愿意帮你。”
郁清梧诧异,“帮我?”
兰山君:“你所做之事,与我不谋而合,我虽力微,却也想出一份力。”
郁清梧闻言,心中大惊失色,不敢叫她插手这些危险的事情,但面上却不改,竟开始无师自通虚与委蛇,干巴巴的道:“是吗?这真是太好了。”
兰山君却看出他不信自己。这也没什么。她要做的事情,他迟早会知道,迟早会知晓她的心中也有一杆秤,也永生不变。
她站起来,认认真真的朝着他行了一个大礼,“自此之后,十年生死,愿与君同。”
为什么会说十年呢——郁清梧当时没问,只顾得上感动,当晚回去却辗转难眠,干脆爬起来,在札记上写:“山尊许以十年,我心不安,如池中莲花,空中悬月,虽是是一体,却知莲花生于池却不落于水面,月悬于空却不定在一处……好似我于山尊,不落,不定。”
他叹息一声,让自己看开些,“但莲无池水不生,月不悬空不明。我与山尊,彼此相成。”
第二日早早起来上值,谁知道钱妈妈更早,堵在院子门口质问他,“你昨日惹山君哭了?”
哭也有多种,但钱妈妈瞧着,他们绝不是为这段婚事定下来喜极而泣。她老人家担心了一整夜,却又不敢问兰山君,只好堵了郁清梧问,“到底怎么回事呀?”
郁清梧宽慰她,“山君秉性良善,我说了件外头的悲惨往事,她便感同身受哭了。”
钱妈妈哦哦了一句,随口问:“什么事呀?”
郁清梧想了想,还是没有瞒钱妈妈,“她应该是想问我的过去,正好说到了镇南将军段伯颜,她听后觉得段将军十分不易,又感念我以后也不易,便哭了起来。”
这话听起来兰山君似乎对他深情重义,钱妈妈听了放心,“我还担心你们处不好呢,没成想如此的好。”
郁清梧:“你老人家别担心,就等着喝喜酒吧。”
钱妈妈哎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走了。回去忍不住把话跟寿老夫人说,“山君这算不算还没开窍?虽无明显的情义,却担心清梧得很。”
寿老夫人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慢吞吞问,“清梧说伯颜的过去,她就哭了?”
钱妈妈点头,“对呀。”
寿老夫人却想起了兰山君说的点天光三字。想起了她摆放在窗口与伯颜如出一辙的花瓶。
山君似故人。
故人是谁,她一直想不通,现在却觉得隐隐约约有些像伯颜。
只是这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她也没有深思,只是道:“切勿多言,小夫妻的事情,本没有什么的。结果你掺和进去,反而事情大了。”
钱妈妈狠狠点头,牢记于心。
但人的身子,又不是独独是心的。于是等到兰山君要回去的时候,便将老夫人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嘴巴也做不得主,一张一合:“山君,要是清梧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兰山君少被长辈如此心疼过,她点点头,笑着道:“我肯定跟您说。”
所以说人和人也是奇怪,萍水相逢的,倒是成了亲人。
——
兰山君回镇国公府,朱氏已经早早等着了。见了她就问,“陛下真赐婚了?”
兰山君点头,“是,老夫人说,陛下最近忙碌得很,也不是时时都能见她的。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久不见人,更难请赐。所以昨日进宫,跟陛下谈起子孙亲事的时候便提了提,陛下很高兴的答应了。”
她笑着道,“老夫人还怕您不高兴,让我跟您致歉。”
朱氏便终于放心了。她道:“让老夫人不要这般说,她是媒人,我高兴还不及呢。”
这门婚事定了,比什么都好,宋家无论打什么主意都不要紧。于是不再问起郁清梧跟邬阁老的事情,如同慧慧所言,无论郁清梧现在跟邬庆川是不是闹僵了,难免以后不会重修旧好。
毕竟是情同父子。现在郁清梧是陛下门面上的人就得了。
——镇国公府现在还有谁能让陛下记得名字呢?
她就道:“如此这般,便让郁家准备来下聘吧。”
兰山君:“哎,寿府会帮着准备的。”
这倒是体面,朱氏点头,“也行。”
她现在愁的还是兰三的事情,悄声问,“你昨日把宋家的事情跟寿老夫人说了吧?”
兰山君:“是,说了。她也纳闷,说宋家这么多年不说亲,怎么会突然瞧上咱们家?”
朱氏忧愁,“老夫人经的事情多,若是连她都不知道,我便也想不通了。”
兰山君迟疑,“三哥哥怎么说?”
朱氏:“他还能怎么说?非说我想多了。又怨我答应寿老夫人。”
兰山君温和,“他懂什么呢?他都想要跟宋知味抵足而谈了。”
朱氏:“……”
她一口气噎着,道:“你也别总讥讽他。到底是你三哥。”
兰山君:“是。”
而后道:“过几日,等婚期定了,我想请祝家纭娘来家中做客。”
她与纭娘倒是常常写信,但却好久没见了。
朱氏皱眉,“非要请?”
兰山君正色:“母亲,纭娘是我的好友,性情单纯,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还望母亲应允。”
朱氏还能怎么办呢?
真是一团糟。
但总算有一件事情是好的,她松了一口气:“既然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我就不去你祖父和父亲那边问了。”
派个人去告知一声就好。
可等了等,又觉得这般于理不合,“会不会被你祖母怪罪?”
一时之间,倒是为难起来。
兰山君见她这样抵触跟镇国公父子相见,倒是有些诧异。她上辈子并不知晓母亲竟然还有这么一面。
只是,她出嫁后的第三年祖父就死了,第四年父亲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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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个人去世,丧事也办得简单,兰山君回去的时候,还听母亲抱怨过:“门庭败落,便连一点人情也不讲了吗?”
又哭道:“一个个死掉,你大哥哥就要往回跑,这下好了,连官也丢了。你七妹妹还等着出嫁呢。”
可以说,这两人死得很不是时候,也让整个家里蒙上了一层灰。
她便站起来,道:“祖父和父亲两人已经得道成仙,想来不欲理会凡间事情,母亲派个人去说就行,至于祖母,她也不出院子——难道还能追出来打骂不成?”
这话倒是合了朱氏的心意,却又要讲脸面,“山君,慎言。”
兰山君笑了笑,转身走了。
朱氏叹息一声,又马不停蹄的去请伍夫人。
伍夫人正在家里等着呢!急急忙忙而来,“怎么说?”
朱氏便道:“我也不瞒你,你来提亲之前,寿老夫人就看中了我家的山君,想要把她说给邬阁老的门生,翰林院侍讲学士郁清梧。”
伍夫人惊讶,“竟然是寿老夫人说媒。”
朱氏:“但当时事情没定,我也不好说出来。结果昨日寿老夫人进宫跟陛下提起此事了,请了陛下赐婚呢。”
还有陛下赐婚!伍夫人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说过陛下赐婚了,她道:“你家的山君了不得哦。”
朱氏:“她讨人喜欢得很,寿老夫人还要给她添妆。”
伍夫人心里有数了,道:“那我就去回了宋家。”
朱氏抿唇,而后看看左右,拉着她小声道:“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你老实跟我说,宋国公夫人与你说这门婚事的时候,脸上难看吧?”
伍夫人眼神一闪,“不算难看。”
但也不好看就是了。
她迟疑道:“瞧着似乎是宋大少爷慕少艾逼着——”
朱氏恨恨道:“他都二十一了,还慕什么少艾呢?”
言语之间,竟然连宋知味也开始贬低起来。
伍夫人惊觉这里面有事,赶紧起身,听都不敢听了,“趁着日头还在,我往宋家走一趟吧。”
朱氏心里也矛盾得很。既想把宋知味的事情说与人听,让宋国公夫人丢脸,又瞻前顾后,怕伤到自家体面,还怕宋家怪罪,于是只能一脸的欲言又止。
伍夫人似逃一般跑了。只是坐上马车,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对。于是到了宋家也不敢多言,只道:“实在是不巧,兰六姑娘的婚事早就定了。”
宋国公夫人皱眉:“定了?”
伍夫人:“说是寿老夫人上回在博远侯府寿宴上很是喜爱看兰六姑娘,便给她做了媒。”
宋国公夫人一时欢喜一时愁,“竟然晚了一步。”
伍夫人急急要走,“是啊,这媒我没说成,很是惭愧。”
宋国公夫人挽着她,“你肯帮我走这一趟,我是万分感激的。”
又给她拿了红封,“咱们按照礼去。”
伍夫人看了她一眼,见她果然欢喜,便知晓这门婚事不是她想要的。她笑盈盈接过红封:“下回要是还有这般的好事,再来找我。我肯定是要帮着跑的。”
出了门,却正好碰见回家的宋知味。她瞧了他一眼,见他面目清冷,看见她了,明明知道她是给他说亲的,也没有像矛头小子一样忍不住问个结果,只是行了晚辈礼后便走,完全不像是为情动心的人。
她回去后跟儿媳妇道:“这怕是桩奇案了。”
她儿媳妇姓周,平日里最爱打听这些,心眼一转,道:“怕是另有隐情。才见了一面就心神向往,恐是不可能的。这又不是话本子。”
又道:“按理说,宋家这般的门第,镇国公夫人即便是有了寿老夫人做媒,怕还是心中犹豫的,母亲不是说你上回去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庆幸么?”
周少夫人拍掌,“肯定是这门婚事有不妥之处,她们才请了寿老夫人赶紧进宫去求陛下赐婚,把婚事定下来。”
但又是什么事情呢?
伍夫人瞧着她一脸的兴奋,都有些后悔跟她说了,道:“你可别往别处说去,咱们可得罪不起宋家。”
周少夫人点头,“母亲放心。我绝不瞎打听,我是那种人吗?”
另外一头,宋府里,宋知味听闻婚事被拒,不免皱眉,“定了谁家?”
宋国公夫人:“……没问。”
宋知味:“还请母亲帮忙打听。”
宋国公夫人:“哎!行。”
她犹豫着问,“那现在怎么办呢?镇国公府就这么一个适龄的姑娘。难道还要去给她家七姑娘提亲?”
宋知味:“七姑娘太小,不合适。等父亲回来,我与父亲商量商量换其他家就行。”
但到底对此事有些在意。他坐在书房里,想起兰山君那日跟他说的话。
——药王身。
难道是觉得他身上有药味?
刚开始,他也以为母亲说她故意胡语引他注意是对的,结果镇国公府一家都不留恋这门婚事,倒是让他又怀疑起她说这三个字的其他用意。
他这个人,想不通的事情就会一直想,一定要细细的究出一个对错来才行。
只是他翻阅古籍,也没有翻出这三个字来,只能又按下。
他揉揉眉头,撇开念头,又开始沉思起该换哪一家才好。
宋国公从户部回来的时候,宋国公夫人倒是已经打听出来了:“镇国公府说的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郁清梧。就是最近跟齐王和博远侯府斗起来的那个。”
宋国公却想到了皇太孙和郁清梧的关系,“怎么回事?”
宋国公夫人:“郁清梧跟邬阁老闹翻后就住进了寿老夫人的府里,兰六姑娘又常常过去,老夫人就为他们说亲了——说不得私下里早有了来往。”
反正这个姑娘,她是看不上了。
宋国公想了想,点头:“倒是有迹?*?可循。”
应该不是皇太孙的意思。
只是临时换个人,都不知道去哪里换。宋国公夫人试探着道:“我倒是瞧中了一个。”
宋国公:“谁?”
宋国公夫人:“是文渊侯爷的独女。文渊侯早不出仕,跟镇国公府不是差不多吗?我在宴席上看过那姑娘几次,很是落落大方,性子也爽利。”
反正是比镇国公府好的。
宋国公一琢磨,“倒是可以。”
他道:“只是不能着急了,咱们刚去过镇国公府,又去文渊侯府,传出去怕是不好。”
宋知味也是这个意思,“母亲让人提亲的时候,说的是我对兰六姑娘一见钟情吧?如此,也不好对其他姑娘钟情了。”
宋国公夫人叹气,“真是晦气。”
只是又让宋三姑娘请文渊侯府大姑娘过来玩,“你们不是认识吗?”
宋三姑娘为难,“认识是认识,但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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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文静的姑娘,对方却是个厉害的,两人不常在一块说话。
宋国公夫人本也是瞧不上她的,但谁让自家走了一步臭棋呢?她道:“你也别单独请她,再请些其他人,这般不就好了?”
宋三姑娘只能点头,“是。”
等宋国公夫人走了,她一个人躲着哭,觉得委屈。但因是庶女,姨娘早逝,父亲又不管,只能是照着去做,写了帖子去请人。
帖子写得体面,不仅给文渊侯府送了,也给自己相交的人送,最后想了想,还给文渊侯大姑娘玩得好的都送了,主打一个人多多,这样自己面子上也好看些,不像是特意贴上去的。
——
宋国公府如何,兰山君是不知道的。只知因她跟郁清梧的事情过了陛下那边的眼,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只等着郁家来下聘。
下聘之前,郁清梧还要上门一趟。
朱氏问兰山君,“邬阁老真不来吗?”
兰山君点头,“不来。”
她道:“是寿老夫人和钱妈妈来。”
朱氏:“怎么,钱妈妈还要坐席面?”
兰山君:“自然是要坐主位的。这门亲事,还是她老人家最先提的。”
朱氏心中不舒服,又开始后悔了。所以说,姻亲姻亲,还是要门当户对才行。
她只好忍下在这口气,又叫兰三在家中陪着,“那边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独独一个男人来,自然是你去陪。”
兰三少爷却对这门婚事极为不满,“这算是怎么回事呢?他算是哪个门面上的人?就这么娶了六妹妹?”
他叹息,“母亲,放着宋知味那般的女婿你不要,竟然要了一个穷小子。”
朱氏却对宋知味三个字避讳得很,“你不要再提起他了。他这个人,心是不正的。”
兰三少爷心里憋闷,出去跟朋友喝酒的时候就道:“你说我母亲是不是多虑?宋知味是什么人,哪里会对我有非分之想?”
朋友:“……是,应该是多虑了。”
他是不信宋知味会有龙阳之好的,但宋知味这个人,在同龄人之中傲气得很,还没有听闻吃瘪过。今日得知他被拒了婚事,朋友还是很感兴趣的,“那他家之后就没有再上门过了?”
兰三:“没有啊。”
而后想起自己与他相约一块喝酒的事情,连忙道:“不会连我也不理会了吧?”
朋友好笑的看着他,也不信兰三吹嘘宋知味跟他好的事情,只但笑不语,却转身就将此事说给了其他人听。
他可是愿意看见宋知味没面子的。
于是,等兰三少爷酒醒了,便发现好几个人看他的神色不对,还有人过来问,“宋知味真约你去宋家抵足夜谈啊?”
兰三少攀附上这等的人,笑着道:“是啊,我还能骗你不成?”
那人就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啊,你小子!”
大家都不信宋知味是断袖,但是大家都爱看热闹。
于是,一个传一个,等到宋知味知晓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深深拧起了眉头,觉得自己去接近兰三是最臭的一步棋。但这些纷纷扰扰,都是小事,并不能伤害他半分,只叫人出去传话,说兰三失心疯了,缠上了家门。
如今,先出门做官才是大事。
他不能再等了。
他现在只在国子监挂了个虚职,却无职权。反而那些不如他的,倒是已经崭露头角了。
他就想起了郁清梧。
他跟郁清梧同岁。郁清梧名声传出来的时候,他也曾经听闻过。那时候最先传出来的是郁清梧的文章,确实是写得好,至少他写不出那么好的。
但他也不差。只是将两人的放在一块比,谁胜谁负,实在是一眼就知。
后来再听闻郁清梧,便是他做了探花。
十七岁的探花,被众人津津乐道,打马游街。宋知味曾经站在酒楼里朝下看,看见他春风得意,年少轻狂。
他回来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又坐了一夜。
若是他去考,应该也是能中探花的。
只是父亲不让。
父亲说,“你必须要忍,忍到新皇展露出头角,你才能清清白白的攀附过去。”
于是一等,等到郁清梧被贬蜀州,等到他又回来了,再次声名鹊起。
这次的博远侯府案,知晓内情的人不少,清楚的人谁不说他一句豁得出去,有勇有谋,看得准时机,拼得出去命。
他虽然还是翰林院试讲学士,正七品小官,却跟在了皇太孙身边,成了他身边的第一人。
宋知味想到这个,心绪复杂起来。按着他的打算,在博远侯府案之前,他就该成为皇太孙身边第一人的。
只是皇太孙不用他。
他也不愿意攀附到齐王府上去。他这个人,要做就要做第一。齐王和魏王在朝堂已经几十年了,盘根错节,他就算是去了,也只能是排在末尾。
况且,皇太孙才是正统。
宋知味知晓自己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别说是皇太孙身边的第一把交椅,就是第二第三把椅子,怕是也没有他的份。
他起身,急匆匆的去宋国公的书房里面商议。
——
郁清梧一大早就起来收拾自己。刮面,净脸,穿衣。
寿老夫人坐在廊下怔怔出神,钱妈妈在屋子里紧张的为他打扮。
今日他们要去镇国公府拜会,马虎不得。
新女婿第一次上门,事事要体面,不然是会让姑娘家没脸的。钱妈妈一辈子没成婚,但是她做的媒不少,经验足得很,道:“到时候是分开用膳的,你在另外一头,我鞭长莫及,只求你别乱说话。”
郁清梧觉得自己不会,他笑着道:“我在外面还是很稳重的。”
钱妈妈:“那就好!”
她出去看寿老夫人,“你怎么也不让我省心,这是又怎么了?”
寿老夫人喃喃道:“你说,皇后怎么会赐东西?”
昨日她进宫的时候,皇帝还笑呵呵的道:“到底是邬家的孩子,皇后竟然还愿意让皇太孙赐了一些东西出来。”
他颇为睿智的道:“阿姐,你说得对,她也老了,最近见阿狸和阿蛮两个孩子也见得多了。”
他很是高兴,“朕还给元娘出主意,让她病一场,把两个孩子送到皇后那里去,送过去就走,不让回,这般皇后还能不答应?”
“阿狸那个孩子又聪慧,带着妹妹四处在宫里溜,有一次还溜到朕的御书房来了,怎么,还不能溜到皇后的长乐宫去?”
寿老夫人闻言,心中疑虑重重,但面上动容道:“当年的事情,也不是陛下的错,她怪罪在您的身上,是强行迁怒。这么多年,您如此待太孙和她好,她又不是块冰,想来迟早要化的。”
而后道:“当年庆海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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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的时候,庆川常常跟在身边,皇后不也拿庆川当弟弟看么?”
她叹气,“多少年了,孩子们的孩子又要成家了,她心里肯定也想着呢。”
皇帝连连点头,“可不是。”
他越是年岁大,越是希望当年的人能够原谅他。太子的儿子和母亲便是最好的慰藉了。
他坐在凳子上,叹气道:“为皇,诸多不易,朕每一步,都不敢失去本心,只能委屈诸多人。”
老夫人又恭维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通皇后的意思。
她喃喃道:“季季是恨毒他和我的,怎么会如此呢?”
皇后闺名叫季季。
但季季除了让皇太孙托出一句话和东西来,又没有别的话。
她摇摇头,“难道真是老了?”
钱妈妈见她喃喃自语,骂道:“别再伤神啦,今天是好日子,想那些做什么?”
又去里头催郁清梧,正瞧见他拿了十把香往身上熏。
钱妈妈这回两眼也不听话了,实实在在的翻了个白眼!
她过去恭恭敬敬的骂道:“郁少爷,香死个人啦!”
【📢作者有话说】
【山尊和山君都是虎的意思,不是错别字哈,这里是郁清梧不能直接写女主的名字所以化用了。他之前的札记里面写:路过荆棘,血满长衫。有林中山尊,踏月而来,问我平安。是山尊的渊源。大概意思是,我走在荆棘路上,衣裳沾染了鲜血。这时候林子里来了一只老虎,问我是不是平安。这是他对山君相伴的第一写。】
嗯……咳,最近开文的基友好多,弱弱的加了半更再帮推一个现言。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QAQ
——
《网恋成婚》by泉水潺潺
李笙和万伦在一起五年,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名分。
哪怕见了家长,得到家长认可,他依旧崇尚不婚主义。
两人在一起的第五个年头,公司来了个实习生,他给予所有偏宠,向全世界宣告了实习生的存在。
李笙毫不留恋离开。
*
分手后的李笙只想好好专注事业,网上却有个男人对她嘘寒问暖。
“笙笙,我今天做了红烧排骨,你看看色泽如何?”美食照片发了过去。
“笙笙,我今天去游泳了,你看看我游的怎么样?”游泳视频发了过去。
李笙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照片,杏目圆睁,喉头滚动
小麦色的皮肤!
整齐的八块腹肌!
像巧克力一样香甜美味!
李笙心跳都快了几分。
男人太能撩,这谁抵挡的住,李笙果断赶了一把时髦谈了个网恋。
原本只想在网上找个慰藉,结果没几个月面基了,没半年火速领证了。
后来她跟着老公去收租,才知道前男友租的摩天大楼是自家财产。
前男友再见到容光焕发的李笙,心中又想起两人曾经的好,李笙直接丢出两个红本本:“不好意思,有人见缝插队了。”
阅读指南:
1.追妻火葬场,不过追不上。
2.男二上位。
3.很甜很甜超甜。感谢在2024-06-2121:06:29~2024-06-222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丸没丸?、栩栩、MianoGreen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游客62843598瓶;(⊙x⊙)39瓶;蕤孑23瓶;野云子21瓶;逢考必过、123120、bibi10瓶;宁宝天天戒奶茶、晚燕8瓶;哎呀、M78星云第一兔子、莫莫莫小姐5瓶;七七八八、55923012、发发财财、南北慕、29953772瓶;江蔚、缕岁岁、唯昭、晏安、锆、夏、盒盒盒、青嶂冷如冰、胡萝卜、一杯小酒、小阿白窝头、爱笑的可可、镂尘吹影、艳艳阳、阿离、yokoooo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偏我来时不逢春(35)
◎“天杀的——你这个鸟人!你教她这个干什么!”◎
郁清梧的鼻子有问题!
钱妈妈拿了一味百合香给他闻,“真觉得不香?”
郁清梧迟疑的摇摇头。
钱妈妈:“那这味百合香和海棠香呢?”
郁清梧凑过去用手扇了扇,再次摇头,“总觉得没什么区别。”
钱妈妈:“怪不得你要把十味熏香往身上使劲呢!”
她笑着道:“但这也不是大事,有的人鼻子就是不怎么灵敏,也闻不出细微之处。等以后你成亲了,便叫山君给你挑熏香,你就别自己乱熏了。”
郁清梧耳朵红了红,再发愁:“那怎么办?这件衣裳是早就选好了的,也不好换了去。”
换哪件都没有这件好看。
钱妈妈好笑:“走吧,用不着换。半道上我替你扇扇,能去掉一些味道。”
郁清梧哎了一声,扶着她出门:“那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钱妈妈反而不急了:“怕什么?已经定下来的,跑不掉!”
寿老夫人笑盈盈的看着两人如同真正的祖孙一般闹,心中宽慰。而后慢吞吞起身,拄着拐杖缓缓朝前走去,催促道:“快些吧,别真的晚了。”
郁清梧再见兰山君时,就瞧见她站在长辈身边含笑看他,道了一句:“路上可好?”
明明只有四个字,却让他把夫妻两个字浮在心头。
他点了点头:“好。”
兰山君就不再多言了。无论人后多么熟悉,人前还是要装一装的。
一行人又往屋子里去,镇国公老夫人坐在屋子里,等人进了门才站起来,笑着道:“老姐姐,多少年没见了。”
寿老夫人一向和气,道:“我也想你得很,如今成了亲家,往后也要多走动才行。”
镇国公老夫人笑起来,“是这个道理。”
兰山君在一边扶着钱妈妈过去坐。钱妈妈本是不愿意坐的,但来时被郁清梧劝过,道:“您是我和山君心里的祖母,您不坐,我们便遗憾重重,以后对着孩子们回忆此时的定亲,倒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您不坐席面了。”
钱妈妈心里欢喜,‘一脸为难’道:“郁少爷,我坐就是了!”
但她坐,却叫镇国公老夫人不高兴。她在座宅子里待了十六年,早不喜欢藏着神色,即便早早知晓会有这么一个奴婢要同自己吃一顿饭,还是受不了,似是而非的轻轻道了一句,“好歹也有些规矩。”
钱妈妈身子一僵,兰山君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陪着她坐下,道:“祖母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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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人上坐,本就规矩。祖母是要让座么?”
她笑着道:“还是祖母懂规矩。”
镇国公老夫人脸色一僵,冷笑一声,却没有再说话。
她还是顾忌寿老夫人身份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她不敢再说第二句话。
郁清梧还是第一回见她跟镇国公府的人相处。
不亲的不亲,不和的不和,可想而知,她在这个家里有多艰难。
他叹息一声,又给镇国公老夫人和朱氏等人跪拜,便算是拜见过长辈了。
这种时候,姑娘家是不好在的。兰山君方才出来迎,也是迎的寿老夫人,以示尊敬。
于是等他们坐定,按照规矩,她又出了屋子。待会得等郁清梧和四老爷等人走了,她才能过去陪女客。
屋外,慧慧早早等在一边,低声高兴道:“我瞧见了!六姐夫果然好相貌啊。”
她拉着兰山君躲在一边听,“咱们别走,听一听才好,看看他背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兰山君笑着点头,并没有拒绝。这般闺阁女儿心,跟着慧慧一块,倒是有些趣味,让她觉得天清日朗,倒是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在。
屋子里,郁清梧正在回朱氏的话。
朱氏本不喜欢他的身世,但见他相貌极好,周身气度一派端正,还极有耐心,即便她问再小的事情也认认真真回话,很是真诚,确实算得上人中龙凤,总算是高兴了一些。
又见他待自己恭恭敬敬,跟四老爷还志趣相同,说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尤其还懂地方治下,夸奖大儿子兰挚将来必定封侯拜相后,她更加欢喜,笑着道:“我家山君是如珠似宝一般的姑娘,还望你好好珍重。”
郁清梧连忙起身道:“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朱氏笑个不停,钱妈妈连连点头,觉得他在外头确实是稳重的。
一片欢喜之下,镇国公老夫人却难以忍耐。她脸色不太好,但此时谁也不曾注意到她。
于是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又见郁清梧听话得很,便苦口婆心开口劝诫道:“既然到了洛阳,还是要说洛阳话比较好。蜀州当年叛乱,洛阳多少士兵被杀——既到洛阳,何必要带乡音呢?”
郁清梧认真听,而后恭恭敬敬的点头:“是,还望老夫人将此话写下来,我拿到大理寺卿徐大人府上,户部侍郎秦大人府上,太仆寺寺正苏大人府上……哦,还得快马加鞭,送一封信给在蜀州的蜀王府上——都得把老夫人的话带去,让他们也听一听,改一改蜀州带来的口音。”
镇国公老夫人的脸就红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郁清梧一本正经:“敬重您罢了,还望不要推辞。”
镇国公老夫人厉声道:“放肆!”
郁清梧就笑起来,“您别生气,要是您不喜欢,我就不改了,不送了。”
镇国公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急急喘气。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但谁也不想开口说第一句话。
尤其是朱氏,她怔怔了好一会儿才心道:这做派,刚刚还温顺得很,现在就牙尖嘴利的,竟跟山君一块。
怪不得能做夫妻呢。
她叹息一声,正要圆一圆话,就听寿老夫人开口对婆母道:“好了,你也别气,年轻人不懂说话,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但他心是诚的,只是耿直了一些。”
她笑着说,“这孩子,在皇太孙面前也是直言直语,是个直肠子。”
镇国公老夫人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怎么也不敢出声了。
但她不敢,兰三敢。他本坐在一边颇为不快——因今日早早被母亲和妻子叮嘱过不要闹事,于是刚刚一脸的冷淡——只在郁清梧夸了所有人却绕过他时脸色难看了瞬间,其他时候,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只是此时见祖母被如此讥讽,到底生气,不顾三少夫人的眼色开口道:“你这话好没道理。外头的事情我们管不着,外头的人我们也管不着,但你娶了我家的妹妹,便是我家的人,难道还不能遵守我家的规矩?”
三少夫人眼前一黑,勉强笑着跟郁清梧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兰三少爷却觉得满屋子的人欺负祖母一个,实在是过分了些。他站起来,“我家大伯和二伯战死蜀州——”
一开口,就是老生常谈。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三少夫人蹭的一声站起来,道:“午膳的菜肴应准备好了,我去厨房那边问问。”
兰三被吓了一跳,讪讪的闭嘴。
三少夫人却是真的不想在这里呆了,看向朱氏,“母亲,分席吧?也叫六妹妹和慧慧来陪陪女客。慧慧可是一直念叨着要拜见寿老夫人的。”
朱氏连忙道:“好啊。”
三少夫人含着气出了门,刚出门,就见着了蹲在侧门的兰山君和兰慧。她心一顿,脸上泛出些不好意思来,却见兰山君朝着她躬身一礼。
三少夫人这口气才舒出来,急急走了。
兰山君也拉着脸色不好的慧慧隐到屋子后面去。
既然要分席,男客就要移步了。
郁清梧陪着四老爷出门,将三四五少爷都落在后面,独独拉着四老爷轻声道:“老夫人便也罢了,这些话,再是说,也是在家中。怎么阿璋也如此说?他在外头没有如此吧?恐要得罪人啊。”
他叹气,“我瞧着您和我另外两个兄弟都是谨言慎行的稳重性子……怎么一家子人,还有不一样的呢?”
四老爷本就一直都觉得兰三的嘴巴要坏事!闻言心酸道:“我也没有办法。”
兰璋并不太听他的。
这事情其实也怪镇国公老夫人。兰三养在他的膝下,便自小听她说:“你大伯二伯何等聪慧,可惜英年早逝,你祖父和父亲何等勇猛,却只能待在道观里面。倒是你四叔,小时候平平无奇,读书识字,皆不如常人。但人的命就这样,最后镇国公府,反倒被他捡了便宜去。”
当年,镇国公本来也想把位置给老四的,请他照顾一家老小。但四老爷听了母亲这话,便坚决不肯了,道:“谁也不曾高看了我一眼,我也不曾想让谁高看一眼,如此,家还是三嫂管,国公之位还是三哥的,等侄儿长大,三哥故去,由阿挚继承,至于我,能带着妻儿留在府里就行了。”
他这个人,并没有大志向,妻子又是腼腆的,夫妻两都不愿意争名夺利。本来日子一直这般过是好的,结果现在兰三总是不听话,他也担忧起来:“其实前段日子,他被魏王世子和宋家拉拢,我都害怕得很。”
郁清梧闻言,便使出三寸不烂之舌,“该好好管一管,不然以后要闯出大祸来。”
“前段日子,我刚在兵部见了于大人,那也是个蜀州人,一口蜀音,比我还重些。他听闻我要娶府上的姑娘,还过来恭喜,谈及镇国公府,说知晓您跟他是一路在兵部熬着的,只是两人性子都不太爱说话,便一直没有喝过酒,想让我帮着你们引荐引荐——难道等他来了府上,也得改了蜀音才能拜见老夫人,难道阿璋还要如此跟他说话?”
四老爷动容道:“于大人我是知晓的,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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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一般苦作……”
他有些不自信:“他真要结识我么?”
郁清梧:“是,上回说起了此事,他一直在夸您。要是您愿意,我下回请他来府上吃酒?”
四老爷就激动的看着郁清梧,“会不会用你的人情?”
郁清梧笑着道:“怎么会呢?并不是我要讨好您才说此事,实在是碰巧了,他是主动问起你的,可见叔父在兵部多年,也是有人看在眼里的。”
四老爷到底是官场中的人,哪里会如此单纯?他心中慰贴,竟然升起一种这个家里终于有一根顶梁柱的感觉。
一个女婿半个儿,说不得最后顶起家里的就是郁清梧。
他一感动,倒是说了句实在话,“阿璋这个孩子,四六不着,我家这两个,也不聪慧。”
四老爷其实很绝望。
聪明的死了,有用的进道观了,留下他苦苦支撑门户,支撑不好还要被责怪,支撑好了也要被母亲说一句“偷”。他早就想不管了,但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出息。
如今好了,来了一个郁清梧。
他就对郁清梧更加起了一份热络之心:“清梧,走,我们去喝几杯。”
郁清梧笑吟吟跟着,点头道:“我见了您就亲切得很,您要是不嫌弃,我常常过来陪你。”
四老爷连连点头,两人欢欢喜喜往前头走去,已然忘记了后面的三个小的。
等一顿酒吃下去,更是拍着胸脯道:“外人再说你一句不好,我是不依的。”
走的时候还拉着郁清梧不放,一口一句“贤侄”,可见是喜爱极了。
兰山君出来相送,见到这一幕倒是好笑。
能让四叔父表露真情如此,也是不容易。
她轻声道:“路上小心。”
来时问路,去时问路。怪不得世上要有夫妻呢。
这般的滋味实在是好,等上了马车,钱妈妈逗他,“什么感觉啊?”
郁清梧悄声道:“像是早上熏出来的香都长出了花——”
桃花,百合,海棠,栀子——
“但不敢离得太近,怕她鼻子好。”
钱妈妈哈哈大笑,道:“我们跟镇国公夫人商议了,大概定了明年开春的日子,但具体的还要请人合才行。”
事情是一件一件定下来的。钱妈妈:“算了日子,便要来下聘,这段日子我要忙活起来了。”
总是要顾全脸面的。
郁清梧感激的道:“若不是您和老夫人,我是娶不上山君的。”
钱妈妈:“所以我要顾全到底嘛!”
一路上高高兴兴,结果到了家门口,却见到了邬庆川。
钱妈妈两眼一翻,“哦哟,他这是也来讨口喜酒喝?”
寿老夫人拍拍她的手,“咱们先回去。”
郁清梧下了马车,朝着邬庆川行礼,“阁老怎么来了?”
邬庆川不悦:“非要如此见外?”
郁清梧笑起来,“说出去的话,还是要守信的好。”
邬庆川沉默一瞬,便想起他在牢狱里说的,叹息道:“我听说皇太孙有意把你调去太仆寺?”
郁清梧点了点头。
邬庆川:“你想改马政?”
郁清梧摇了摇头,“我现在如何改呢?我是改不了的。”
邬庆川不懂了,“那你想做什么?”
郁清梧看着他,突然道:“阁老还记得,你从小教我的一首诗吗?”
邬庆川不记得了,皱眉问:“什么诗?”
郁清梧看着他,缓缓道:“领马易,养马难,妻子冻馁俱尪孱。若有刍豆且自餐,安能养马望息蕃。”
“平原草尽风色寒,羸马散放声嘶酸。忽然倒地全家哭,便拟赔偿卖茆屋。”
“茆屋无多赔不足,更牵儿女街头鬻。邻翁走慰不须悲,我家巳鬻两三儿。”
邬庆川怔怔,“你还记得这首诗呀。”
郁清梧静静看他,“阁老教的,我都记得。”
他笑了笑,“阁老怕我年岁小忘记,亲自带我去看过养马的人是如何卖儿卖女的,我见过那般的惨状,便跟您说,将来,若我有用,能少死一个人,就少死一个人。”
那时候先生很是高兴,道:“你有这般志向,我真是拜谢老天。”
郁清梧声音清朗:“这些年,我自己在蜀州为官,看见的东西就更多了。”
他盘腿而坐,“阁老,要听一听吗?”
邬庆川坐了下去。
郁清梧:“您曾教我,这个王朝病了。我年幼的时候只记得病之一字,却不懂得其中滋味,等我懂了,又发现病得太重,犹如腐烂的柑橘,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头看着太平盛世,但你我都知道,这样的王朝,再经不起一场战乱。”
邬庆川沉沉开口,“——所以你着手在马字上?”
郁清梧点头:“朝廷官员冗杂,太仆寺更是混乱。又因这是养马的地方,等闲人嫌弃,于是每每有人贬谪,竟都往太仆寺来。久而久之,他们良心好的,只是不作为,良心坏的,贪了用了,竟然也无人去查。”
“可是行军打仗,骑兵是必须要有的,马也是必须要有的。”
他道:“本来朝廷马匹,有三种法子。官牧,茶马互换,民间养马——但官牧因藩王占着而废了,茶马因茶叶走私废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民牧。”
“可是民牧,最开始本就是自愿的。但前两者废了,后者就成了强制。”
“阁老也知道,从这之后,压在百姓身上的马政便更加严苛。只要百姓种了朝廷的地,便要帮着养马,一年交上一匹或数匹。若是交不上,便要卖儿卖女去买马补上。”
最初,卖儿卖女的也没有那么多,可随着朝廷要的马越来越多,官员借着牧马贪污越来越多,卖儿卖女的便成了常事。
他摇摇头:“当然,这些,阁老比我懂。是阁老教我:马政之害,有编审之害,杂役之害,岁例之害,赔偿之害,轮养之害——于是,养马的人越来越穷,更有些地方揭竿而起。”
“当年,镇南将军段伯颜不是还去镇压过这般的反贼吗?”
因为亲自见过是他们是如何成为反贼,如何一步步走向“活命”之路的,所以段伯颜才说,“山川之险阻在于内,不在外。”
郁清梧依旧这般认为,语气逐渐激动起来,“邬阁老——百姓已经民不聊生,路边白骨累累,从不曾有碑。而因苛政,交上的马足够,这些苦难便被朝廷视而不见,甚至,他们拿命换来的这些马匹被拿去贩卖,以补朝廷空虚,兴建行宫,奢靡办宴。”
他重重道:“以此——人称太平盛世——”
可这样的太平盛世,天灾,人祸,只要一来,就要乱了。王朝已经到了将要灭国的时候,只因天公作美,不曾有过洪水干旱,不曾有过外族侵害,于是人人都学会了粉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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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两字,如今听来,真是讽刺。
邬庆川沉默良久,“你又能怎么样呢?你看见了这些,知晓了这些,想通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呢?”
郁清梧就笑起来,“不必质问我能怎么样。”
“若是外头打进来,我不能上战杀敌。若是里头彼此砍杀,我也没办法提刀就冲。我方才已经跟您说了,我所求的道,不过是能多活一个人,是一个人。”
他看向邬庆川,“我自知人微言轻,离了你,不敢说什么匡扶天下的大道理,但好在阁老教过我本事,我能救一个,就是一个。”
邬庆川闻言,久久沉默,好一会儿才道:“你预备怎么做?”
郁清梧盯着他看了一会,道:“世道变了。以前读圣贤书,说天下,说百姓,人人都要夸一句好。如今,却是要被说一句蠢的。”
但你要是掺和进了陛下的家事,将这些圣贤书,天下,百姓,都说成党斗,夺嫡,竟然能得十分夸赞。
他笑了笑,拍拍屁股站起来,“幸而,我有阁老这段缘分,尚且能掺和掺和,便也能被人说一句聪慧了。”
这话将邬庆川说得又沉默起来,良久叹息,“你如今也说亲了,听闻是情投意合的,万可不要莽撞。”
郁清梧点了点头,“我当然会保重,阿兄说,让我长命百岁呢。”
提起苏行舟,邬庆川就没了话。郁清梧便走了。
他刚进门,就见钱妈妈冲了过来:“他说什么啊?”
郁清梧笑着道:“没什么,就是见我如今过得好,他眼馋了。”
钱妈妈将信将疑,“是么?”
郁清梧点头,“是啊,你想啊,之前齐王势大,他跟着人家走了,如今齐王被陛下压着,博远侯府都被关起来了,陛下要博远侯自省呢,他肯定也着急啊。”
钱妈妈痛骂道:“这个鸟人!当初是要说上青天,如今求着祖宗冒青烟!”
郁?*?清梧笑起来:钱妈妈骂人的话真多。
他学了一句,“是,青天没上成,青烟也没冒好,便打起了我这里的主意。”
钱妈妈担心,“他打你什么主意啊?”
郁清梧:“他是我的先生,博远侯一案,我下手做了,齐王从此不会信他。”
他说完抿唇,“估摸着,他也怨我不顾之前的师徒之情,以后情分磨没了,说不得要兵戎相见了。”
——
接下来几天,两家选好了日子,定在了来年的三月初八。事情就算是成了。
朱氏便开始问起兰慧的婚事。
兰山君道:“不若我带着慧慧一块去寿府问问?”
朱氏却不允了。
“你们虽然已经定亲,但到底不好这般私相授受往来,被人知晓了不好。”
兰山君好笑,“我去的时候,郁清梧正在上值,母亲要是不愿意,我赶在那之前回来就好。”
朱氏想了想,“也行。”
但出了门,谁都不认谁。兰山君直到郁清梧回来也没有走,而是等到他了,才问:“我央求你一个事情。”
郁清梧今日跑了一天的太仆寺,正是臭烘烘的,道:“我先去换件衣裳?”
兰山君轻声道:“不臭。”
郁清梧耳朵就红了。
——难道山君闻过了?
天爷!
他往后面退了退,变得很是正经起来:“是什么事情?”
兰山君:“我前几日宴请纭娘,她跟我说,宋府怕是有意为宋知味娶文渊侯府的姑娘。”
祝纭也是听她阿娘说的。虽然她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交友,但她娘喜欢。
因祝夫人这个人待人说话实在是招人喜欢,她的朋友竟然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