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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偏我来时不逢春(21)
◎她说:“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
郁清梧没有从先生买给他的宅子里搬走。
他依旧住在那里,也依旧在翰林院见了先生就打招呼,笑着喊先生。
邬庆川瞧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既觉得他长大了,总算是有了“外欲混迹”之气,没有撕破脸破。但又有一股酸涩,只觉得郁清梧是在用自己教的本事对付自己,颇有几分惆怅。惆怅来惆怅去,便来找寿老夫人谈心。
“嫂嫂,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端着茶怅然问,“清梧最后会想通吗?他这时候还年轻呢,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后悔了。”
他不就是后悔了吗?他就是后悔太晚了,所以才蹉跎至今。
他叹息道:“我总是想,若是当年我依旧是个纨绔该多好,就不用想这些事情了。”
“这些话,我也没有别处可说去,只有嫂嫂这里可以说一说。”
寿老夫人翻了个白眼。
送走他,又收到了朱氏的帖子,说要上门来拜访。
钱妈妈翻了个白眼。
她阴阳怪气的道:“哦呦,她来做什么?我看啊,准没好事!”
寿老夫人最近的精神不好,并不愿意招待,但还是点了头,“到底是山君的母亲,我总是要顾念些的。”
她想了想,道:“清梧最近不来我是知晓的,他如今哪里还有力气兼顾其他?但山君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今年又老了一岁,寿老夫人总觉得自己的寿命快尽了。人到这时候,便格外喜欢合眼缘的小辈,也怕孤寂,尤其爱他们的年轻和热闹。
钱妈妈:“过几天不是宋国公府的赏花宴吗?她今年十七岁啦,正是说婆家的时候,朱氏肯定是要为她打扮一番的。”
姑娘家打扮,那要做的事情可多了。
“从头面,到衣裳,哪样不要花心思去选?花时间去做?”
寿老夫人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了这一点,我那里不是还有几套头面吗?便送去给她吧。”
钱妈妈眼睛转起来,“还是算了——这头面你以后再给吧。”
她坐下来择菜,“老夫人,咱们上回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寿老夫人记着呢。
她叹气,“本是要问清梧的,但最近他跟邬庆川……这让我怎么问?”
钱妈妈:“再是天大的事情,娶媳妇这事也得排在前头去!”
她将菜叶子丢进篓子里,“若不然,错过了这么一两月,就没有这个人了,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山君孩子都有几个了!”
那该多遗憾啊。
她老人家想想都心酸。她道:“要是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算了,但我瞧着,他还是有点心思的。不然又是送书又是送银子的——”
她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咯,刚拿的俸禄,都送来了,一文钱不剩,托我给山君送过去呢。”
还没娶媳妇,就已经交家用了。这让钱妈妈更觉得他和山君是相配的。
她掰着手指头算,“都是蜀州的,无论是说官话还是淮陵话都听得懂,身高也正好,清梧生得高,普通的姑娘家站过去就矮了些,但山君却高挑得很。”
“清梧带着一股书卷气,山君眉眼英气,嘿,还很互补。”
“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吃到一块去。”
寿老夫人笑着道:“你既然有心做媒人,便去说合说合。”
钱妈妈:“我自然要去的。”
但没等她去找郁清梧,朱氏来找寿老夫人做媒人了。
她道:“您老人家多掌掌眼,看看能不能与她说个好人家?”
她红着脸道:“若是当年,就是我不出门,也有无数人来求亲。但如今镇国公府是个什么光景,您也是知道的。且我娘家也落魄了,我想嫁个女儿回去都不行。”
寿老夫人安慰道:“姻缘二字,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还是要看山君喜欢什么样子的郎君。”
朱氏:“她一个没经过事情的姑娘家能知道什么?还得是您掌眼才行。”
寿老夫人没有一口回绝,也没有答应,而是道:“你让山君来我这里一趟,我问问她的意思。”
朱氏哎了一声,又羞涩道:“前阵子,她还与我闹脾气呢。”
寿老夫人活到这把岁数,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道:“是嘛?我怎么不曾听说?”
朱氏心中便安稳一些,总算不觉得自己在寿老夫人跟前失了面子。回到府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这回做的确实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是有底气的,便跟兰慧道:“叫你六姐姐过来吧?我有话跟她说?她这阵子忙什么呢?”
兰慧:“我刚刚从她那边过来,她正在睡觉。”
朱氏一颗心便犹如被冷水一泼,沉默道:“她这是躲我呢。”
慧慧笑着道:“母亲怎么能这样想?”
朱氏:“我这阵子过去,她都在睡觉!”
慧慧白了一眼母亲,“万不可这么想,我还担心呢。
她道:“六姐姐除去睡觉还是睡觉,还一直睡不醒,好像要把过去没睡好的觉补回来一般。”
这看起来就不正常啊。
但是六姐姐温柔的摸着她的头道:“慧慧,从来到洛阳后,我就一直没有睡好,但我现在能睡了,我想多睡一睡。”
兰慧长长的叹一口气,“六姐姐好惨哦。”
朱氏心中是有愧疚的,但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也没有苛责她啊,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就是去寿老夫人府上,我也没有让她带着你去,就怕她为难,她为什么会睡不着呢?”
她越想越委屈:“我算了算,笼统也只吵了三次。第一次是因着你祖母,我是没有责备你祖母,但你祖母是长辈,我怎么去责备?她不愿意去认错,我也没有多说什么,还去你祖母那里为她说情。”
再有就是这两次,她道:“都是你三哥惹出来的事情!可我也没有一味的偏你三哥,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哪里能做到完全偏他,我这些日子也没有给好脸色给他呀。”
“且我想要与她修复关系,作为长辈,我主动低头,她却一直避着我——我还能怎么办?我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也只管睡着?我不是照样还要给她选女婿吗?”
朱氏:“我低身下气的求到寿老夫人面前去,谁又懂我的心,倒是没换来一句好!”
她说到这里也叹气,“慧慧,你说,我与你六姐姐是不是注定的没缘分?”
兰慧连忙道:“日久见人心,母亲别泄气。”
朱氏摇摇头,还是泄了气的:“人心难测,我以前听人说,也有亲母女反目成仇。我不愿意跟她闹到那般模样,以后只管做好了我应该做的,便跟她远着去,也就不会吵架了。”
慧慧闻言,目瞪口呆,而后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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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什么呢!”
她只觉得悲伤极了,“那样,她在你心中,跟一个上门来投奔的亲戚有什么两样?”
朱氏长吁短叹,“我这也是没办法。”
她说,“这话,我只跟你说。我只等为她找好夫婿,便也能安心脱手了。”
慧慧砰的一声站起来,“母亲还是别对我说的好!上次六姐姐还说为什么我这个年岁如此操心想得多,如今想来,就是因为母亲什么都跟我说!”
她怒火冲冲跑出去了,朱氏瞠目结舌,最后红了眼眶,“这小祖宗!又闹什么脾气呢!”
兰山君倒是不知道这些。她昏昏沉沉的从睡梦里醒来,艰难的起床,走到窗户边深吸了一口气。
赵妈妈过来道:“姑娘,方才夫人身边的人来传话,说寿老夫人让您明日过去一趟。”
兰山君点了点头,温和道:“也有一段日子没去了,是该过去陪陪她老人家。”
她本以为自己知晓老和尚的身份,大概揣测出自己被送淮陵的真相后,是惶恐不安的。但没想到,她没有忐忑,没有迷茫,她一直浮躁不安的心竟然还平缓了起来。
她开始想要好好睡一觉了。
从成为困兽那一刻起,她日日备受煎熬,揣测宋知味跟谁有染要杀了她腾位置,反省自己得罪了什么人得到这般的下场,从在洛阳跟人吵过一架到某日踩死过一只蚂蚁,她日日忏悔,于是日日不能安睡。
她还怕自己一睡就醒不来。
那多遗憾啊,她还想活着呢。
如今,她活着,一切都好,这实在是太好了。
她说,“我想晒晒太阳。”
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只想晒晒太阳。
她将头探出去,外头的太阳照到她脸上,在她的脸上荡漾开来,星星点点,像随风的水痕。
赵妈妈和秦妈妈瞧见了自然高兴。寿老夫人也觉得兰山君变得更好了。
她道:“是嘛,小姑娘家,就不要有那么多的心事。”
钱妈妈朝着寿老夫人使眼色,而后道:“山君姑娘,今日郁少爷也要过来,正好你们都在这里吃饭,你晌午想吃什么啊?”
兰山君笑着道,“妈妈,叫我山君就好了。”
钱妈妈不肯,“我就是一个奴婢!”
她老人家有自己坚持,又继续问:“你想吃什么啊?”
兰山君无奈:“想吃一个仔姜豆腐,一个煎炒五花肉。”
钱妈妈:“哟!郁少爷也爱吃这两个菜!”
兰山君:“是吗?想来都是蜀人的缘故。”
钱妈妈:“是,一个地方的能吃到一块去。”
她乐滋滋的走了。郁清梧来的时候,她也问,“你想吃什么啊?”
郁清梧笑着道:“一个豌豆炒肉,一个八宝豆腐。”
都是寻常菜,钱妈妈很满意——太麻烦了她可不愿意做。
为了做媒,她今日是亲自下厨。
她道:“哟,山君姑娘也爱吃这两个菜!”
郁清梧:“是吗?这也不是淮陵菜。”
钱妈妈:“不是淮陵菜就不能吃到一块去了?”
郁清梧好笑应了一声,“您说的是。”
他微微迟疑,“钱妈妈,那银子……”
钱妈妈马上从怀里掏出银子,“在这里呢,喏,你既然自己来了,就自己去给。我忙得很嘞。”
她急匆匆走了,郁清梧看看手里被塞的银子,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烫手。
他走到院子里,兰山君正在跟寿老夫人说笑,瞧见他来,她微微侧身,朝着他点了点头。
郁清梧蓦然想起,在白马寺的时候,她也曾经这般朝着他和阿兄点过一次头。
他心咻的酸软起来。
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可能是因着即便是之前兰姑娘给的那两句话已经不足以扶平他现在的伤痛,想要多得一些安抚,竟有些迫不及待的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
坐过去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银子递过去,“兰姑娘,我发了月俸。”
兰山君婉拒,“这怎么好呢?我上回说了,你若是实在想给,也先放在你哪里,等往后我要的时候,再与你拿。”
郁清梧迫切她收下这笔银子,却在她神色里不敢多嘴。重一分怕她觉得自己固执,轻一分又怕她觉得自己假仁假义,只是做做样子。
他从未与姑娘家相处,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寿老夫人笑盈盈看着,心中舒畅,钱妈妈却要急死了!青瓜蛋子,连句话都接不上。她本是在厨房里面忙活的,又忍不住过来看,手里还拿着大葱呢,闻言立刻拿着大葱冲了过去,道:“山君姑娘,快接着吧,你不接,他怕是夜难寝寐。”
她风风火火,兰山君便有些盛情难却,只能拿着这十两银子,道了一句:“多谢。”
“但也够了。”
钱妈妈:“不够不够,他们当官的别看俸禄只有十两银子,但底下孝敬的不少呢。”
郁清梧不敢在兰山君面前做这个贪官,连忙道:“但是在蜀州,我也置办了田宅和铺子。”
钱妈妈:“哟,还有田宅和铺子。”
兰山君就不好说什么了。
郁清梧脸上讪讪的——其实他的田宅铺子也不多。
刚刚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话音落了,心中又怕山君姑娘误会自己吹牛。
钱妈妈瞧不上他这副模样,冲着寿老夫人使眼色,“你昨日里不是说要带山君看看刀吗?”
寿老夫人闻音知意,“哦,是,我都忘记了。”
她站起来,“山君,你跟我去选一选刀吧?早前就说要给你刀的,结果后头一直没有顾得上。”
兰山君笑着道:“真有?那我可要无功受禄了,我是爱刀之人。”
她跟着寿老夫人走,郁清梧脚步跟随,虽没有人叫他,也情不自禁要跟着去看看。钱妈妈横眉竖眼,一手拿着葱,一手扯住他的袖子,恭恭敬敬的道:“郁少爷,你去与我砍下厨房的柴火吧。”
郁清梧遗憾点头。
钱妈妈等人走远了,这才道:“郁少爷,我一桩事情与你说和。”
郁清梧回神,恭谨问:“什么事?”
钱妈妈:“我想给你做个媒。”
郁清梧心就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本就觉得今日钱妈妈有些不对劲,只是没有深思,现在听见这句话,就马上想到了兰山君。
他舌头干燥,喉咙里似乎是要冒出火来,他枯涸一般的嘴巴里努力发出声音,“是哪家姑娘?”
钱妈妈眉开眼笑,“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指了指不远处扶着寿老夫人走远的兰山君,“你愿意吗?”
郁清梧耳边先起了嗡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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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脑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又听见自己问,“这事,可曾问过山君?”
钱妈妈:“还没有呢,姑娘家面子薄,还要你开口才行。你一开口,我就去问问!”
郁清梧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从前从不曾想过这些,但钱妈妈一提,他不假思索,只觉得自己心口软成一团,似乎就要化成地上的泥土而去,给山君姑娘甘心当一捧淤泥奉养她的花根。但一阵风而过,吹得他头脑清醒后,他又知晓自己是成不了婚的。
怎么敢成婚呢?
他应与先生一般,孑然一身,即便万劫不复,也不拖累任何人。
于是火烧泥土,势必要把自己烧成一个量大肚大的笑面菩萨。笑着道:“还是算了吧,我没有成婚的打算。”
钱妈妈也不是第一次做媒了,凭着一双利眼,她无往不胜,便不敢置信今日叫大雁啄了眼睛,反复询问,“山君姑娘的母亲可是上门来求老夫人给她做媒了,你可想清楚,你现在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等过了这村,没了这人,以后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郁清梧心中苦痛难言,却还要与她说笑,“怎么会哭呢?山君姑娘这般好,我是真心祝愿她能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钱妈妈认认真真看他一眼,还是不肯觉得自己瞎了眼。
她的眼睛多利啊!
她剐了他一眼,“你说真的?”
郁清梧低头,“哎,真真的。”
钱妈妈冷笑,“郁少爷,砍柴去吧!”
郁清梧只能去砍柴。
午膳的菜肴也没有豌豆炒肉,八宝豆腐。
郁清梧自知理亏,不敢置喙,又心如火熬,还不敢露出破绽来,艰难得很。
吃完饭,他急急忙忙要走,却见兰山君笑着道:“郁大人。”
郁清梧脚下生根。
她说,“郁大人,我也正要走,咱们同行一段路。”
郁清梧缓缓迈步。
寿老夫人和钱妈妈瞧见了直叹气。
倒是兰山君没有察觉,两人并行在去大门处的廊下,谁也没有急着走,俱都慢慢的。
她有心要试探试探他,先笑着拉家常,给他看手里的刀,“这是蜀刀,方才老夫人给我的,你看,蜀刀上面都有一个环。”
郁清梧屏住呼吸,“是,我曾经也用过。”
兰山君又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听进去。只看着前路,好似马上就要到门口。
路不多了。
兰山君:“我最近偶然得知,蜀州出身的大理寺卿徐大人好似对苏公子的案子一直拦着不给结案。”
提起阿兄,郁清梧瞬间清醒过来。
他沉吟,点头,“是。”
徐大人想要拉拢他,他也需要借助徐大人的助力,两人暗地里是来往的。
但这些事情也不敢跟山君姑娘说。
他刚要说一些场面话,就听她道:“下月春闱,要是用此事来造势——”
话刚出口,却见郁清梧摇了摇头。
“徐先生也说过这个话。”
他说,“很多人都以为,我会如此做。”
但他却不敢,也不愿意。
他说,“阿兄也不愿意。”
他郑重道:“蜀州学子寒窗苦读十年,用尽一生的力气来到这里争一席之地,不是被我们这般的人利用去做刀的。”
一个行差踏错,就会毁了他们的一生。
他怎么敢呢?
阿兄也不敢。阿兄似乎是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曾经笑着跟他道:“清梧,你要忍住,要克制住自己,不要让自己成为自己厌恶的人。不要为了我,沾染上别的人命。”
他能忍,也能克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总有一日也能让博远侯府和齐王哑口无言吃下林冀身死的苦楚,到那时候他们才知道,他是多艰难才熬过来。
但山君姑娘还念着阿兄的死,让他心里又涌起一股感激,道:“多谢你还想着他。”
能想着阿兄的人不多了。
兰山君久久没有回话。
她从前总想,他是怎么落到最后那一步的呢?
明明他完成了大部分的心之所想,最后却还是被推去了断头台。
她倒是从今日他的言行里窥见了几分真相。
她一面惋惜,一面难免要佩服他的梧形鹤骨。
她对他,起初就生出了几分利用心思。但现在知晓真相,知道前面不仅有宋知味,还有齐王这棵大树在,便知单单利用他去对付宋知味不够,便又生出要与他同行到最后的心思。
她自知犹如蜉蝣,不可撼树,但她也可如山中猛虎,伺机而动,一击毙命。
她的刀够快,却也要接近那些人才行。
她需要有人带着她在茫茫夜路里走一段。
她和他,应当能同一段路。
她有自己过不去的坎,他也有苏家兄妹两条命。
他们都在艰难的往前面走,她不怕前路艰难,不惧生死。她冷眼旁观,窥他心志,虽不知日后如何,但现在却也看得见他一身铁骨铮铮,依旧愿意负着风雪前行。
他这般走,是必死之路。
她这般走,也是必死之路。
他们都是六爻卦起,知却不避的人。
但他不像她,多活了十年。他依旧还如同上辈子一般,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迷茫的走着。
她站在一片春光里,突然停下脚步,将手里的蜀刀伸过去,横在他们之间。
她握着刀鞘,将刀柄对准他,“郁清梧。”
郁清梧也随着她停下来,正眸看她。
她说:“你要不要试着将刀刃拔出来——”
她还记得,他在札记里写:我应如利刃,只等君王拔出刀鞘,让我明黜陟,抑侥幸,均公田,厚农桑。
他有宏图大志,也没有食言,多年以后,他确实是做到了的。
但也丢了一条命。
她沉声道:“你要不要试着自己拔出来,而不是让君王拔你出鞘。”
郁清梧讶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如此说。但又突然在她生气勃勃的眸子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条道。
先生说,通两辆马车的是道。
他不合时宜的想起这句话——而后觉得,也许他和山君姑娘,是可以并行的。
只是他这个人,哪里敢跟她同行呢?
他不认同先生其他的话,但却认同先生不娶妻生子的一生。
他们这种人,还是不要拖累好姑娘才是。
他伸出手,握住刀柄,将刀拔出来,笑了笑,“山君姑娘,我欠你不少,以后若你有所指向,我也敢挥一刀下去。”
兰山君几番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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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但此时此刻,她却蓦然生出一股郁郁之气来。
她紧紧盯着他,道:“郁清梧,你要活下去。”
郁清梧还以为她是想起了阿兄的冤屈,握着刀认真点头:“姑娘放心,我答应过阿兄要长命百岁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是15号零点,就是24-9等于15个小时后哈。感谢在2024-06-1321:00:09~2024-06-1409:07: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寻右安60瓶;一颗大橙子10瓶;深渊5瓶;20780760、yuki3瓶;鐵打的木魚、日常发呆、南北慕2瓶;夏、西隽、桃源筱竹、流风回雪、猕猴桃好吃、林雪声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2?偏我来时不逢春(22)
◎如此想一想,嫁给郁清梧竟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深夜,兰山君研墨提笔,缓写札记。
“元狩四十八年二月初八,得银十两……”
她眸光在桌上的十两银掠过,而后挪开目光,继续写道:“又窥其梧形鹤骨,廊下拔刀,君子潇潇——便觉世间公道,不该让杀妻证道者得道飞升,而让为民请命者命赴黄泉。”
也忒不公了些。
她头一次撇开札记,不去看上辈子那个可悲的纸上挚友,而是只看站在春光里活生生的郁清梧。
于春光熹微里,她看见了他与邬庆川割舍的踌躇和痛苦,也看见了他背着阿兄之命前行却依旧不愿意沾染上无辜人命运的无愧于心。
他活生生的在这里,让她觉得,他这般的好人,本就该活下去的。
阎王生死簿上若是一命抵一命,也应是宋知味去替郁清梧的命。
她重回一世,总想着要跟宋知味拼命,后面又想着跟齐王拼命,归根究底,是她没有想着能够在大仇得报后还能好好活下去。
但今日蓦然生出的郁郁之气,让她心头又烧起一团怒火,恨不得一把烧掉困住他们的冬日大雪。
凭什么他们这些苦苦挣扎活?*?着的人要被权贵愚弄至死?凭什么他们只是想要求一个公道,偿还一条命就连活着都不敢想呢?
静寂长夜里,兰山君心中突然想替两人都求一条生路。
她和郁清梧,都该活着,都该要长命百岁才是。
因有了这个念头,她气息微微急切起来,心口竟多了一份活气。这份活气让她难以适应,又像蝼蚁偷生般不踏实,逼得她在屋子里面团团转起来。
走来走去,眸光巡回之间,便看见了郁清梧送的十两银子。
她怔怔一瞬,取了一个盒子来,将这十两银子郑重放进去,才微微停下来喘息。
这是他的真心,他这个人,做事情总是真挚的。
她吁出一口气,又为世间有这样一个同行的人高兴起来
——
宫里,皇太孙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长乐宫外求见段皇后。十七年前,先太子和段伯颜去世之后,皇后就再没出过这座宫殿,也不愿意见人。就是皇太孙一家,她也只是在每月初十的时候见一次,有时候初十也不见得会让人进去。
小宫人便要照例先进去问一次,而后才出来欢欢喜喜对皇太孙道:“皇后娘娘请您和太孙妃进去。”
皇太孙便手里抱着女儿,牵着儿子,挨着妻子进屋给皇祖母请安。
皇后只比皇帝小十岁,也已经年老了。她正坐在床上喝药,见了他们也没有什么表示,只让人看座。
皇太孙已经习惯她这样的态度了。他温和的道:“皇祖母,您近日看着气色好多了。”
皇后淡淡的,“不死就行。”
皇太孙笑吟吟的,继续问她最近的事情,问了一圈,便看看左右,笑着道:“元娘,你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会。”
太孙妃诧异,但也站了起来,“好啊,他们早坐不住了。”
皇后沉默的看着,等人走了之后才道:“是碰见了什么事情吗?”
皇太孙笑起来,“所以说,孙儿若是有事,您还不是照样要帮?何必装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皇后躺在榻上,“说吧,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皇太孙:“确实是有一件事情要问皇祖母的。”
他走到床榻边拿起一个香梨削起来,小声道:“我想问问皇祖母,当年舅祖父是不是没死?”
皇后本是懒洋洋的身子瞬间就坐直了。她一双利眼看过来,“怎么?”
皇太孙:“您先说是不是。”
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你见到他了?”
皇太孙手里的刀一顿,便什么都明白了,便也不要冒险派人去蜀州查了。
他舒出一口气,摇摇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已经去世五年了。”
皇后尽管已经做到万事不理会,万事不动情,但听见这话还是眼眸湿润起来,低声道:“你从哪里知晓的?”
皇太孙:“淮陵一位姑娘,带着他的戒刀来了洛阳。”
他道:“我也是碰巧知晓。”
他把事情说了一遍,感喟道:“舅祖父应该是不知道她身世的,所以把刀留给了她。谁知道她阴差阳错竟然进了洛阳。”
皇后久久不能言,而后轻声问,“那个小姑娘如何?”
皇太孙:“我还没瞧见,也不敢贸然打听,过几天宋家办赏花宴,她也会去,我便去瞧瞧看。”
一个香梨削好了,他递过去给皇后,“皇祖母,皇祖父知晓舅祖父活着的事情吗?”
皇后点头。
“知晓的……”
她喃喃道:“当年你父亲自戕而亡,临死之前,只求陛下放过你舅祖父。”
“陛下答应了。”
但她没想到,哥哥竟然活了那么久。
她说,“他临走的时候,意志消沉,并不愿意多活。我以为……他最多去看看阿明死前的地方就会离世。”
阿明是段伯颜的儿子,当年在蜀州战死。
她回忆道:“当年阿明去世后,哥哥一直没有梦见他。有和尚跟他说,那是因为阿明的魂魄就在蜀州,他不愿意回来,自然是不能托梦到洛阳了。”
结果这一去,竟然多活了十二年吗?
皇太孙心中有数了,他也是如此猜想的。便道:“依着皇祖父的性子,应当还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的事情。”
皇后点头,“知道也没有关系,他如今老了,倒是有些假慈悲在。”
当年杀儿子的时候倒是干净利落,如今老了,又开始怀念起从前的好来。
她说:“他如今对齐王倒是越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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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顺眼了——你最近应该还过得不错吧?”
皇太孙:“比起之前只能在东宫读书的日子,很是不错。”
皇后感慨出声,“你比你父亲沉得住气。”
她摇了摇头,不欲说起逝去的儿子,只叮嘱皇太孙:“小姑娘的事情,你就当不知道,万事不要管比较好。”
她道:“不然恐坏了事情。”
就像她也不能管皇太孙的事情,一管,在皇帝那里就有了罪过。
但皇太孙却不这么想。
他道:“总是咱们家的孩子,又是个姑娘家,管一管姻缘总是没错的吧?”
“舅祖父没有子嗣留下来,小姑娘就成了他唯一的血脉了。”
他说,“皇祖母,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皇后:“叫什么?”
皇太孙眼眸清亮,“山君。”
这个好听的名字,最终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真是嫉妒啊。
他道:“孙儿知晓您的意思,不会管其他的,但她最近在找婆家,孙儿想着,还是得要为她找个好夫婿。不然知晓了却什么都不做,其实落在——”
他指了指御书房那里,“落在那位眼里,也是咱们的罪过。会觉得咱们是冷血无情之人。”
这话皇后也认同。她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了,有些事情还是猜得准的,道:“那就悄摸着做,就当是不经意间,别把事情露出来。陛下不知道就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过是姑娘家嫁了个好门第罢了。”
皇帝这个人,喜怒无常,但也并不残暴。当年那么大的事情,以太子自戕结束,最终也没有波及太多人。
皇太孙,“您放心,孙儿懂的,只是一份香火情。”
他已经又削完一个香梨了,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包着,“这个给元娘。”
他站起来,“皇祖母,这也是好事,您听了开怀一些,别总是苛责自己,当年的事情,跟您一点也不相干。”
皇后撇开脸,“你快些走吧,小小年岁,操心这么多做什么!”
皇太孙就走了出去。他拢着袖子站在巍巍宫墙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才笑着呼妻唤儿,“走啦,咱们得回家了。”
太孙妃走过来:“你跟皇祖母说什么呢?”
皇太孙:“暂时还不能跟你说,所以我给你削了梨。”
太孙妃一点问的念头也没有,拿起梨就吃起来,道:“还挺好吃的。”
皇太孙:“我也吃一口?”
他一口就咬掉了半个,叼着梨哈哈大笑出声。
一转身,就见着了皇帝。
皇帝笑看他们闹,走过来牵着两个孩子,“从你们皇祖母那里出来?”
一家子人行礼后点头,皇太孙道:“今日带了孩子来,皇祖母总是给面子的。”
皇帝:“就该每次都来!”
皇太孙:“也不能这般想,她老人家有时候见了我就烦,我也不能当不知道。”
皇太孙长得很像先太子。越长大越像。
以前皇帝恨太子的时候,觉得皇太孙面目可憎,根本不愿意见到他,便一直拘在东宫读书。后来这些年怀念先太子,就觉得皇太孙这张脸真是生得好,实在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让他有弥补太子的机会。
皇帝叹气,“算啦,还是不要逼她的好。”
又问,“怎么阿狸和阿蛮一身的汗?”
皇太孙:“皇祖母的屋子里太闷,全是药味,他们坐不住,便跟元娘出来闹了一会。”
皇帝闻言沉默,好一会才道:“一年又一年,大家身子都差了些。”
阿姐的身子也越来越差,这个月还没有进宫看他。
皇帝摆摆手,“让他们母子先回去,我找你有事情说。”
太孙妃赶紧带着孩子们离开,根本不愿意多待一会。
皇帝有些不满,“元娘小时候见了朕就跟个猴子一样,怎么现在跟只老鼠一样啊?”
皇太孙:“您没瞧着?她嘴巴上有泡呢!”
皇帝哈哈大笑,“又偷吃辣子了吧?”
皇太孙无奈,“自小的毛病,我也不愿意她改。”
皇帝懂。
身边的人一个个变了,有个没变的,便比什么都好。
两人去了御书房。皇帝就跟他说起宋国公的事情。
宋国公一直是皇帝手里的人,跟东宫,齐王,魏王都不沾边。
但最近齐王和魏王却都向他私下伸了手。
宋国公也是老狐狸,就进宫跟皇帝哭,道:“这可怎么办呢?一共三个儿子,齐王世子看上了老大,魏王世子看上了老三。如果他们真被拉过去了,以后臣这个家还要不要?”
皇帝就笑起来,道:“那太孙去找你二儿子了没?”
宋国公:“臣让他坐在家里面等呢,结果太孙总不来。”
皇帝哈哈大笑,既对宋国公的忠心嘉许,又对皇太孙的慢性子不满,“小一辈的都开始有动作了,他怎么还是不急不躁的?”
宋国公:“要不您问问?”
皇帝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在这里给朕装了,你不就是来告状的。”
宋国公:“臣跟了您几十年,还不准告状了?幸而臣发现得早,不然那个家里还待得下去?偏袒谁也不是。”
谁说不是呢?皇帝觉得自己深受其害,“齐王,魏王两个人越发没有兄弟情义了,总说朕偏心。倒是小的几个关系好,不管老子们怎么样,他们总一块走。”
宋国公:“所以臣马上把孙子们都拢一块读书去了。”
皇帝很得意。他当年也是看几个儿子越来越不像话,所以把孙子们都集聚在一起读书,这才养成了如今的情谊。
但皇太孙作为一个小辈却要跟叔叔们斗,还是薄弱了些。
皇帝心里还是担心的,等宋国公走了之后,他就把皇太孙拉过来了,道:“你最近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跟着宋国公去户部历练历练?”
皇太孙露出错愕的神情,犹豫道:“也行?”
皇帝骂道:“什么也行,你该一口答下来才是。”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还在犹豫?他问,“听说阿杨阿柏的动作挺大,宋国公家三个儿子被拉出了两个,你怎么不动?”
皇太孙:“动了的。”
他说,“最近就在拉拢邬庆川的弟子。”
皇帝诧异,“你拉拢他做什么?”
皇太孙,“他本事是有的。孙儿仔细看了,这么多年虽然在邬庆川身边长歪了,但人不错,最近也在悔改,调教调教能用。”
皇帝没有把郁清梧放在眼里,随意道:“那你就试试。”
皇太孙点头。
这就算在皇帝面前过明路了。
他站起来道:“既然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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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户部,便要找宋国公问问路才行。”
皇帝现在看他是什么都好,笑着说,“去吧去吧,你身为皇太孙,更该多做事情才行。”
……
宫里的事情兰山君是不知道的。因要去宋家赴宴,她这几日心思都在宋家的事情上。
她并不避讳碰见宋家人,也不害怕碰见宋知味。
她只怕在她还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发生太多变故。
这个变故,她压在了皇太孙身上。
她想试试皇太孙对她的态度。
于是对这次的宋家赏花宴倒是期待的。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练习如果碰见皇太孙,应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说什么做什么,正愁眉一点点描绘细微之处的漏洞,就听外头赵妈妈敲门,道:“姑娘,七姑娘过来了。”
兰山君犹豫一瞬,将门打开,便见慧慧一股脑钻进她怀里哭。
她忙问,“这是怎么了?”
兰慧垂头丧气:“我跟母亲吵架了。”
兰山君就不好置喙了。亲母女之间的事情,别人是不好劝不好说的。劝了说了,别人和好了,你就是天下头一遭的挑拨离间嘴。
她曾经吃过这般的亏,便也养成了不开口的性子。
外头下起了雨。
兰慧虽然有伞,却还是淋着了一些,衣服湿漉漉的。兰山君便让人去烧热水过来给她擦洗身体,又叫兰慧的丫鬟回去取衣裳。
随后把门关上,让她先穿着自己的衣裳去床上包着被子坐好。慧慧听话的穿了衣裳,发现六姐姐比自己高大很多。她羡慕的说:“我以后会不会长得跟你一样高啊。”
兰山君摇了摇头,“可能不会。”
慧慧出嫁的时候比她矮了一个头。
她拿出厚厚帕巾给慧慧擦头发,道:“待会还要用暖炉烤一烤。”
热水还没来,干坐着没话说,她又问,“你要不要看书?”
慧慧摇摇头,“不看,我现在哪里看得进去。”
她看看六姐姐,很想她问问自己为什么跟母亲吵架。但六姐姐好似老僧入定一般,到一边拿着本书翻,就是没有回过头。
慧慧嘟嘴道:“六姐姐!”
兰山君侧头,无奈道:“怎么?”
兰慧恨恨道:“母亲想让我嫁给宋家三少爷。”
兰山君这才诧异的合上书。
母亲竟然有过这般的心思吗?
她迟疑道:“恐不可能,宋家三少爷比你大四岁呢,正是说亲的时候。”
慧慧年岁太小了。上辈子宋三娶的是折将军家的嫡长女折黛,如今还没有从云州回洛阳。
兰慧也觉得不可能,她道:“母亲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但却想让我去试试。”
怎么试?无非是在宋国公夫人多奉承奉承。
母亲自己去寿老夫人面前替六姐姐求个说和都觉得是低声下气,如今好了,却要她去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她裹着被子,打了个喷嚏:“洛阳夫人姑娘们哪个不是人精,你动一步,别人就知道你的打算了。我才不去,我宁愿不嫁人也不愿意丢这样的脸!”
兰山君递给她一杯热茶:“那就不去,你不去,那么多人看着,母亲要面子,也不会为难你。”
兰慧:“母亲就是太想要脸面了!可是要脸面,逼着大哥哥和三哥哥上进做官啊,别逼我们。”
她捧着茶,抱怨道,“六姐姐等着吧,母亲也应要与你说个好人家了!”
好人家三个字咬牙切齿,试图跟兰山君找到认同感。但兰山君却对于这种姐妹一块私下说母亲的事情颇为陌生,想了想,道:“是说过一回,但母亲跟我说,宋国公府跟咱们家到底是有差距的,门不当户不对,我嫁不了,让我别生出别的心思来。”
兰慧闻言一愣,颇为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母亲让她去高攀宋家,却又觉得六姐姐高攀不上。
这算是个什么事!
她闭了嘴巴,不好继续说话,兰山君总算得了清闲,安抚道:“这些都是小事,姻缘之事,船到桥头就行。”
慧慧也只能这样想了。但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她问,“六姐姐,寿老夫人准备与你说一个什么人呀?”
兰山君一下子没听懂,“什么?”
慧慧:“母亲前几日去找寿老夫人说媒了,想让她帮你说媒呢。”
“寿老夫人不是也把你叫过去问了吗?”
兰山君摇头,“她没有说,只是送了我一把刀。”
但话刚落地,她就想起了钱妈妈当时有些怪异的动作和神情,以及后来郁清梧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神。
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跟他周旋下去。如今想来,却是处处有些奇怪。
她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姑娘家,还曾经帮别人说过媒,略微想想就懂了,便啼笑皆非起来,觉得两个老人家乱弹琴。
看郁清梧当时急匆匆要走的模样,他应该是没答应的。
且她记得,他上辈子直到死也是没有娶妻生子的。
曾经也有人这样说他好:“孑然而立之人,舍得一身剐,也不祸害妻女,实在是让人敬佩。”
不过等慧慧走了,她一个人坐在窗边晒太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春光太暖的缘故,她的念头也是暖阳性的,于是把事情从头到尾理一遍,又觉得如果郁清梧一辈子都没有成婚,那跟她成婚也不错。
他们都没有心思谈情说爱,都在一味的披星戴月赶路,自然顾不上风花雪月。
他们彼此之间也没有爱意,但又可以同行一段路,可以互相扶持。
那做对明面上的假夫妻也是极好的。
且她若是想要成事,也不能一直不嫁人。
若皇太孙是从这次的戒刀事件认出她来,想来她跟宋知味的婚事不会太远。
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的。那就需要一个借口。
如此想一想,嫁给郁清梧竟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像他们两这样的人,如果老天不眷顾,最后真的没有活下来,那也可以约定为彼此收尸埋骨。
总有一个人是可以有坟墓的。别像上辈子,他没有全尸,丢去了乱葬岗。她呢,估摸着也不会有人进去收拾,说不得连捧土也没有盖在身上,算不上入土为安。
这样一想,只觉得连身后事都安排妥当了,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只是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答应,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又不好贸然开口,只能记在心里,以后请钱妈妈再去试探试探。
她当天晚上在札记上苦中作乐写道:“两个沾满晦气的人,因碰了面,倒是像重生出一根骨髓一般,日子开始有期待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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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掉了两个无用的情节,重新写了下,晚了两小时。马上夹子了,下次更新是16号晚上11点,到时候给你们放两万哈——
书荒的话,给你们推荐下我家基友的书《侯门夫妻重生后》BY起跃
白明霁及笄那年,晏家派媒人上门替世子晏长凌提亲,同是武将之后,也算门当户对,父母一口答应,她也满意。
十七岁白明霁嫁入晏家,新婚当夜刚被掀开盖头,边关便来了急报,晏长凌作为少将,奉命出征。
一年后,传回了死讯。
对于自己前世那位只曾见过一面,便惨死在边关的夫君,白明霁对他的评价是:空有一身拳脚,白长了一颗脑袋。
重生归来,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白明霁打算帮他一把,把陷害他的那位友人先解决了。
至于害死自己一家的姨母,她不急,她要钝刀子割肉,她万般筹谋,等啊等啊,却等到了姨母跌入山崖尸骨无存的消息。
白明霁双目蹿火,“哪个混账东西动的手?!”
—
晏长凌十六岁时,便上了战场,手中长矛饮血无数,二十岁又娶了名动京城的白大姑娘,人生美满,从未想过自己会英年早逝。
枉死不甘,灵魂飘回到了府中,亲眼看到自己的结发妻子被人活活毒死。
重生归来,他打算先履行身为丈夫的责任,替她解决了姨母。
而自己的仇,他要慢慢来,查出当年真相,揪出那位出卖他的‘挚友’他一番运筹,还未行动,那人竟然先死了。
晏长凌眼冒金星,“谁杀的?”
—
得知真相,两人沉默相对,各自暗骂完对方后,双双失去了斗志。
晏长凌:重生的意义在哪儿?
白明霁:重生的意义到底在哪儿?
既然都回来了,总不能再下去,晏长凌先建议,“要不先留个后?”
白明霁同意。
就当晏长凌一心扑在了风花雪月上,自认为领悟到了重生的意义时,白明霁‘跌’入悬崖的姨母到了白家,昔日背叛他的那位‘友’人,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晏长凌:“”玩我呢?
小剧场:
穷尽一身本领终于荡平一切,晏长陵如愿搂住了自己的夫人,本以为今生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他风花雪月
半夜突然被踢下床,“你闺女哭了,去哄一下。”
“你那好大儿,又把先生气走了,有其父必有其子”
“老二写的一手好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为人父,你总得管管。”
晏长陵:曾经有一段清闲人生摆在面前,我没珍惜
“晏长陵!”
“来啦——”感谢在2024-06-1409:07:43~2024-06-1502:0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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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偏我来时不逢春(23)
◎兰山君笑着道:“我想请妈妈帮我做一做媒。”◎
二月十六,宋府赏花宴。
一大早,朱氏就眉头紧锁,一副甘于认命的架势,长吁短叹。
慧慧见了,便扭过头不看她,听得烦了,干脆当面用手捂住耳朵。朱氏气急,偏要叹得更大声。
母女两个头一回吵架,两天了,还在打着官司。
兰山君垂目敛眸,并不说话。四夫人和三少夫人今日是不去宋府的,于是俱都瞧着两人为难,生怕她们在路上吵起来。
三少夫人劝慧慧,“母亲万般不是,也是为着你好,今日半个洛阳的人都去宋家,你且退一退,别惹母亲伤心。”
四夫人劝朱氏,“慧慧自小就懂事,你舍得她伤心?本是高高兴兴的赴宴,你去哄一哄,别让彼此都下不来台面,她才多大呢?”
这般劝和,不过一刻钟,果然两人又和好,高高兴兴的坐上马车出门。
因要讲究国公府排场,即便今日只出门三个人,但依旧有两辆马车。慧慧本要来跟她坐的,但刚刚跟母亲和好,很有些话说,便歉疚地看着兰山君。兰山君笑笑,摸摸她的头,“无事的。”
她一个人正好松快些。
一路上思绪杂乱,一会想宋知味,厌恶地拧起眉头,一会想皇太孙,又怔怔出神。
她上辈子没有见过皇太孙,只是见过皇太孙妃。那还是她成为宋家大少夫人之后的事情了,她在宴席上被皇太孙妃握着手,笑着道:“你名山君?这名字是极好的,可见为你取名的人很是疼爱你。”
但也仅限于此,再没有其他的话。
从那之后,她就再没见过皇太孙妃。但在宴席上常常听见皇太孙夫妇的名字——倒不是因着其他,而是皇太孙这么多年都只有太孙妃一个人,一儿一女也都是太孙妃所出,没有其他的妾室和子嗣,夫妻恩爱,很令人羡慕。
众人都说皇太孙是个痴情种。
后头太孙妃去世,他也没有再娶,直到她被送去淮陵的时候,也没听说他东宫进妃的事情。
且如今仔细想想,若是宋知味因着皇太孙娶她,因着齐王杀她,那最后皇太孙应该是败了的。
这辈子可不能再败了。她跟皇太孙如今是站在一条船上。她眸光微转,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宋家。
三人下了马车,朱氏难免要再叮嘱几句,“你们都乖巧些,万不可生事。”
兰山君和兰慧都应是,朱氏才安心,带着两人款款进门。一进门,兰山君的手便情不自禁的攥在一起。
这里的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她曾经在这个宅院里过了八年。
嫁进来的时候风风光光,她也得意过,后头发现再风光的日子里头还是含着无数的坑坑洼洼。
婆母嫌弃,妯娌难缠,妾室不安分。
好在她也不怕,她不曾怕过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只要没有挨饿受冻,什么都好说。于是别人都在宴席上羡慕皇太孙夫妇形影不离,只有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想要找到一个能够制住宋老太婆的人。
人活一世总有敌家吧?她对付不了老太婆,定然有其他人能够对付。
后头她在兵书瞧见自己这一招也是有名字的:借力打力。
八年后,婆母去世,她又周旋着妯娌分家,而后将妾室送去庄子几个,剩下的就老老实实了。
点兵点将,后宅之中,也有无数的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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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磕磕绊绊学以致用,还算是赢了。
于是什么都很好,她都准备过好日子了。
所以说,命之一字,真是难说得很。兰山君感喟一声,将帕子挡住手心攥出来的指甲痕迹,道:“今日人确实很多。”
纭娘今日没来,她家还收不到帖子。纭娘写信跟她说,“我不爱去热闹的地方,这般正好,我留在家里还能多看几本书。若是宴席上有什么稀奇的事情,下回咱们聚的时候,你说与我听就行。”
于是,兰山君在宴席上便没有人说话了。她今日也不是来寻人说话的,她坐在席面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直直的,不愿意给老和尚丢脸。
她觉得,皇太孙应该会来的。
今日是赏花宴。但宋家三个儿子都没有说亲,说是赏花宴,其实更多的是相看姻缘。单说是给自家三个少爷相看肯定不妥,于是又广发宴贴,请了半个洛阳显贵。
为了避嫌,今日是男女分席,但两边相隔不远,中间用扶疏花木隔出来影影绰绰的屏障,清雅得很。
镇国公府在这席面上如今并不显眼,今日各家都忙着搭讪,也没有人来她们这里。朱氏心里不痛快,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带着慧慧去宋国公夫人面前说说话才是。
她小声对慧慧道:“你瞧,多少人过去,我带着你去,并不显眼。”
兰慧扭开头,朱氏无奈,又看兰山君,“你要不要跟我去四处看看?”
兰山君摇头,“母亲,我还是坐着喝点果子酒吧。”
朱氏恨铁不成钢,只能作罢,又闷闷的喝起酒来。而后羡慕地看向宋国公夫人那里。
那里人山人海,跟她这里的寂寥倒是完全不同。
她看了一会,突然眉头一皱,看向兰山君,小声道:“虞国公家的小女儿跟你平常动起来说话的时候很像。”
兰山君本是在等皇太孙,闻言一愣,朝着人群里看去。果然看见了虞玉。
这时候,她还没有成为宋家二少夫人,也没有跟自己斗心眼,此时正一派欢喜模样跟宋国公夫人说话,言行举止,爽利得很,又大大方方的,很让人喜欢。
兰山君温和的模样是学着母亲的,利索的模样是学她的。
两人虽然不对付,但兰山君很喜欢她的性子。
她就学了。但没学到精髓。
她别开目光,笑着道:“许是性子相似。”
朱氏觉得稀奇,“这可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她是两姊妹呢。”
兰慧不高兴了,“我跟六姐姐才是亲姊妹。”
朱氏好笑,“又没说你们不是。”
不远处,皇太孙和齐王世子魏王世子一块来了宋家。
他是“被”拉着过来的。
齐王世子看中了宋知味,魏王世子看中了宋三少爷。他们都愿意来给宋家脸面。但两人单独来未免明显,便都找他做借口,让他跟着一块。
皇太孙笑吟吟答应了。他们这般的身份,又是成家了的,却不好往底下去,宋国公便恭恭敬敬的带着皇太孙和齐王世子去楼上歇息——魏王世子没有成家,拉着宋三去底下凑热闹了。
这座小楼隐隐约约缀在宴席后面,并不起眼,但打开窗户,却能将席面上的点点滴滴看清楚。
等宋国公出去,齐王世子齐柏小声对皇太孙道:“大哥哥,听闻你在招揽郁清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郁清梧……怕是不会受皇祖父重用。”
这话的意思很是明显。郁清梧是邬庆川的弟子,邬庆川曾经说出他继承了自己所有的志向后,这个人在陛下那里就已经不清白了。
皇太孙笑笑,他有时候也不太懂阿柏是怎么想的。明明他和齐王叔是不死不休的关系,阿柏却又有时候隐隐站在自己这边说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但你要说他什么都不争,真的站在自己这边,他又四处拉拢朝臣,毫不避讳。
皇太孙便道:“我看过他的策论,即便非良木,却也绝非庸才,又做事勤恳,处事不死板,我瞧着还算是好。”
又道:“再者说……”
他也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道:“总归是邬庆川的弟子,与我……邬庆川与我不亲近,但是能拉他的弟子一把是一把吧。”
齐王世子就不说话了。他听父亲说过当年的事情,知晓先太子一心变法,最后被陛下厌弃。
父亲还说:“好好的皇太子不当,我是不懂他怎么想的。还变法——变什么法?天下本就是太平的,本就是盛世,他偏说不好,要搞出许多事情来,你皇祖父能高兴?”
邬庆川是背弃了从前的自己才回到洛阳,那郁清梧呢?
他作为邬庆川的亲传弟子,可曾背弃了自己的志向?
齐王世子很是担忧,“你别被他骗了。”
皇太孙忍俊不禁,拍拍他的肩膀,“阿柏啊阿柏,我能被谁骗?”
齐王世子叹息。
“他那般的人,不过是蚍蜉撼树。但他这般的人,一旦走近了,许就能发现些许好处。”
先太子难道是一出生就要跟皇祖父对着干吗?他也是被身边的人一点点影响的。皇祖父高高在上,看不起一个郁清梧对读了二十多年圣贤书的孙儿影响,但齐王世子却身处洛阳之中,见过了太多先例。
他说,“大哥哥,别为了一只蚂蚁而弄脏了自己的鞋底。”
皇太孙:“我知晓的。”
齐王世子又想起郁清梧跟林冀不对付。
大哥哥会不会为了郁清梧去对付林冀呢?
但这句话他却不敢问了。
他小时候一直试图在父王和大哥哥之间把一碗水端平,长大后自己也添了野心,便又想在三个人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他叹息道:“如今还不比小时候快活。”
皇太孙闻言,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他的小时候可并不快活。
他至今再没有铸出一把刀来。
但……
他最后铸出来的刀却回了洛阳。
熙熙攘攘富贵花丛乡里,他坐在高楼之上,拿着窥筩透过扶疏花木看向坐在人群里的小姑娘。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脸色平静,带着一股天生的英气,慢吞吞地打量着周围。她的脸上并没有来自微末的自卑,反而带着一种我自泰然的气势。前头的人群热闹,她似乎没有去沾染几分的打算,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像……像一个年长者。
这倒是不像舅祖父。舅祖父四十多岁的时候气性都不算是稳重的。父王常说,那是舅祖父看得开,知足者常乐。
因隔得远,再细致的皇太孙也看不清,但她周身气度并没有辱没了舅祖父的门庭。而后带着些偏爱在,总觉得她确实像林中虎,蓄势待发,眉眼之间没有高低,只有一股往前的活气。
这又是像舅祖父的。
皇太孙看兰山君,哪里都是好的。又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长大成人后的模样,亭亭玉立,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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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期。
下次去见皇祖母,便可与她说一说了。这个小姑娘,不愧是舅祖父养出来的,是他们段家的孩子。
正要放下窥筩,便见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朝这边看过来。皇太孙一怔,再看过去时,就见她骤然扬起来的头又低了下去,好像只是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飞鸟。
他愣了愣,齐王世子好奇,“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皇太孙笑着道:“看阿杨呢。他还小,咱们带他出来的,今日人又多,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齐王世子:“他跟宋三在宋家能出什么事情?”
又问:“他们在那里干什么呢?”
皇太孙:“正跟阿冀说话。”
齐王世子听见阿冀两个字就不太喜欢。他抱怨道:“父王总说我没有他身上的气焰。”
但他要这股气焰做什么?他又不是刽子手!
皇太孙把窥筩给他,“你自己看看。”
齐王世子不愿意看,他对这些人也没有兴趣,他今日是为着宋知味来的,道:“也不知道宋国公要给他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感慨道:“宋知味这般的人,底下这群姑娘们怕是要打破头了吧?”
皇太孙不爱宋知味身上那股清冷,道:“估摸着是要娶个家世一般的。宋国公是个拎得清的人。”
如此权势滔天,哪里还能受得另外一门权势滔天的亲事。
齐王世子:“那就真是配不上他了。他这个人,不仅面上像个老学究,骨子里也像个老学究,听闻屋子里面只有一个伺候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姨娘,这对于妇人家来是顶顶好的事——就跟你和大嫂嫂一样。”
却也愁道:“且他这个人,实在是难以亲近。我这般礼贤下士了,他也不曾热络几分。倒是他家那个三弟——你瞧瞧!阿杨一来,他就巴结上去,恨不得当日搬到阿杨的府里做幕僚。”
皇太孙:“宋知味要是他这般的模样,你也不会花心思,且受着些吧。”
他有意无意的感慨,“有能之士嘛,总是要傲气一些的。”
齐王世子便道:“再是有能之士,在咱们面前傲气什么呢?”
皇太孙笑笑,“你啊,还是这般,既然要拉拢人家,就好好的去做,何必要心里有埋怨?”
而后就不肯再多说话了,做出一副困顿的模样,“咱们什么时候走?”
齐王世子:“再等等……”
他还想跟宋知味说几句话。但宋知味却一直不上来。难道要他下去?
那他的面子也太不值钱了。
齐王世子当着皇太孙的面有些难堪,道:“等……等阿杨上来再说,他还没有说亲,说不得今日真能找个媳妇。”
皇太孙笑着点头,“也好,那就再等等。”
……
宴席之间,兰山君手捧着一杯茶,心里有了数。
她本以为皇太孙会到对面席上说说话,以他的身份,她们这边也要拜见。如此便也见到了。若是能在偏处碰上,她也想说上几句话,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一条船上的人,他沉船,她身死,要是能够彼此帮上几分,也算多一分活路。她虽不才,却多活了十年,说不得有什么事情是用得上的。
别的不说,只说太孙妃。
太孙妃是老和尚妻子的娘家侄女,听闻小时候极得他喜欢。
兰山君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去世的,但知晓是得了急病,但皇宫里的事情,是疾病还是“急”病,谁又说得准?
她知道太孙妃去世大概的时间,若是相识了,说不得能化解几分。
可皇太孙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并没有出现。
那就是不愿意跟她见面,要一直隐在暗处。
兰山君不免叹气。
她苦苦思索,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阁楼,无奈地拿了一块糕点正要吃,便见对面似乎是吵起来了。
兰慧好奇的对她道:“六姐姐,似乎是魏王世子跟谁吵架呢。”
兰山君闻言看过去,恰好瞧见魏王世子一巴掌扇在一个少年人身上。那头就开始推推嚷嚷,顿时几个桌子倒在地上,魏王世子压着人打,那人不敢还手,只用手护着脸。
兰慧皱眉,“怎么能这样打人?”
好歹是宴席上,就是不给被打的人面子,也是要给主人家面子的。
兰山君想了想站起来,牵着慧慧跟随几个小女娘一块走近去看。朱氏本在出神,一个不小心就见人跑远了!她心急如焚,只能跟过去,“快回去坐好。”
兰山君笑着道:“母亲别慌,你瞧,她们都来了。”
人人都爱凑热闹。
洛阳的妇人尤其爱。虽然说如今是有宵禁,但宅子离得近,难道还不准人家出门了?
各家夫人姑娘们就喜欢在宵禁之后抱着酒坛子约好一块喝喝小酒,说说闲话。
兰山君就曾经跟住在对面的安乐伯夫人喝过几次——宋老太婆对上安乐伯夫人也要折戟沉沙,两人在一块就要暗暗阴阳怪气几个回来。
朱氏见众人果然都来了,这才心安,小声道:“怎么说?”
她年轻时候也是个爱看热闹的。
兰慧:“应该是王侍郎家五少爷说话得罪魏王世子了……但即便如此,也不该当众打人。”
朱氏叹息,“那也是他倒霉了。谁对上魏王世子都倒霉。”
兰山君也认可这话。魏王世子就是这么个毛病,好大喜功,喜欢抢东西,滥杀人命,碰见事情了谁也不让,还曾经被御史台参过——因为他打了林冀。
太孙,齐王,魏王这三家明面上和气,但暗地里,谁下手也不曾轻过。尤其是齐王,听闻就是陛下也曾骂过他行事狠辣。
魏王对上齐王有些棘手,但是魏王世子出生之后,魏王府已经在争帝宠了,皇帝又偏宠小儿子一些,连带着小孙子也宠爱得过,于是魏王世子还没怕过谁,更不怕嚣张惯了的林冀。
她记得两人似乎是在集贤堂里面抢东西,林冀说了句狠话,魏王世子就动了手。但其实远远不止。
两人曾经就有过梁子,在杨柳巷子里头养过女人。
同一个女人。先是魏王世子养的,后头林冀去偷。
似乎给魏王世子头上戴了绿帽子便赢了一头。
兰山君知晓这事情还是因为当年魏王世子打了林冀后,宋国公对宋三少爷用了家法。
宋三彼时已经是魏王世子的人了,自然也是在场的,嚷嚷道:“我也是没办法了,他的女人被睡了这么多年,如今要去打人,我还能不跟着吗?我也劝过的!”
宋国公气极反笑,亲自捆了人去博远侯家,将人丢在大门口就走,博远侯反而不敢把人怎么样。
当时宋家三少夫人折黛在家里喜气洋洋的道:“哎,这招叫不叫负荆请罪?”
折黛是从云州来的,并不爱读书,成语更是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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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宋三自认风流倜傥,跟她很是合不来,两人时常有争吵。
宋老夫人正哭呢,闻言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收起那副不堪嘴脸吧!”
折黛一点也不恼:“母亲放心吧,他也该挨揍了。揍一顿是好的。就是父亲不揍,我也是要揍他的。”
兰山君就很喜欢她身上的万事不往心里搁的性子——但她学不来。
她这个人,已经养成了多想的性子。
前头的闹剧已经平息,众人往回走,宋国公夫人笑着道:“少年人,就是一时兴起就打起来,过几天又和好。”
就有夫人附和,“是,咱们年轻的时候不也扯过头花吗?”
一群人笑起来。朱氏落后几步,跟前头隔着些,显得自己并不愿意攀附——慧慧死活不过去,既然没了里子,面子还是要维持住的。
兰慧还在路见不平,“就这般粉饰太平了啊?”
她握紧拳头,看向兰山君,想要找找认同。结果就见她怔怔发愣。
兰慧摇了摇她的手,“六姐姐?”
兰山君回过神,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在看见宋老太婆之后,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借力打力。
她对宋老太婆做过,难道对林冀做不得吗?
世间万般道理,该是相通的。世间兵法,也应是相通的。
当年魏王世子只是打了林冀一顿,听闻打断了一根肋骨,那打断了天灵盖呢?
有些事情,是不能开一个头去想。
就如同她杀猪一般。
刚开始也不敢杀,但因想吃猪肉,心里有了念头,便就控制不住了。
别人杀得猪,她凭什么杀不得?
夏日里,外头下了雨,老和尚坐在一边给她扇风打蚊子,鼓励道:“想杀就杀嘛,做什么要犹豫?山君,有些事情没做之前觉得难,做了之后就会觉得很简单。你不要怕,你有刀,难道还愁杀不了猪?刚开始就算再差,也只是技法上不娴熟罢了。”
兰山君心里热切起来,却不敢莽撞。
林冀和魏王世子争女人的事情,她这时候知道也没有用,她使不上力气,但可以告诉郁清梧。若是这时候林冀已经喜欢给人戴绿帽子了,完全是可以利用的。
兰山君深吸一口气,又舒出一口气,发觉自己这十年,还是不曾白活。
兰慧好奇看了眼,“六姐姐,你在做什么?”
兰山君笑着道:“花很香。”
“洛阳花似锦,名不虚传。”
——
寿老夫人宅子里,钱妈妈瞧了眼正在帮着挖地的郁清梧,轻声哼了哼,阴阳怪气的道:“今日宋家的人那么多,青年才俊几乎都去了,也不知道山君有没有看对眼的。”
郁清梧握着锄头的手一顿,换了个方向继续挖,背对着钱妈妈。
钱妈妈便提着一桶水过去浇,站在他的对面,“哎呀,郁少爷,慢点挖,别挖太深——那么用力做什么!又没有人来偷你的土!”
郁清梧无奈苦笑,“好。”
钱妈妈瞧见了,倒是不忍心,又提着水走,坐在寿老夫人面前骂人,“都怪邬庆川,好的不教,要教坏的!教人家做和尚做什么?一辈子的事情呢。”
寿老夫人揶揄,“你不是奴婢嘛,怎么还敢说邬阁老的大名?”
钱妈妈瞪她一眼:“我心里着急得很,你就别说风凉话啦!”
她说,“两个孩子都苦,又彼此能说得上话,要是能活一块,说不得就能高兴一些。”
她老人家几十年的智慧了,“山君呢,嫁高门也是好的,但她那个性子啊,嫁进去后就太累了,忙活来忙活去一辈子,说不得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若她喜欢富贵乡也就罢了,我也不说什么,偏生她这人好,苏少爷死的时候,她本可以不来的,但依旧诚心诚意的来了,我瞧着,她心中有数得很,并不一味爱那富贵。”
既然如此,其实郁清梧就是一个好夫婿。
但也要两个人同意才行。
寿老夫人倒是看得开,“年轻人的事情,老人家还是不要掺和得好。”
正说着话,就听小丫鬟过来笑着道:“兰六姑娘来了。”
哎哟喂!钱妈妈马上站起来,大声道:“山君来了!我去迎一迎!”
等她走了,寿老夫人笑着对一身汗水的郁清梧道:“钱妈妈就是爱操心你们的事情,你别怪她。”
郁清梧摇摇头,“我自小无父无母,得了先生的恩待才能……”
如今先生也不亲近了,有个人关心着,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心中也不好受,艰难的道:“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不能停下,害人又害己。”
寿老夫人并不安慰,只是道:“人生有由己去,问心无愧就好,你若是坚持,那就坚持,只要你不后悔。”
郁清梧刚要说不后悔,就见对面兰山君随着钱妈妈而来,她今日似乎高兴一些了,眉眼间带着笑,走近了一瞧,似乎是因着匆匆而来,脸上冒出了丝丝汗水,显得红润又水灵灵。
那三个字就说不出口了。又见兰山君跟寿老夫人行过礼后朝着他走来,他的心一时之间就提了起来,呼吸一窒。
他甚至茫然四顾,顾地上的泥土有没有撒在鞋子上,顾刚刚挖地的时候脸上有没有沾染上灰尘,顾方才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地里,挖的地并不是那么平整,最后等兰山君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来得及顾周身的汗是不是在发臭。
男人的汗是臭的,他当然知道。
郁清梧懊恼一番,微微后退一步,将衣裳扯了扯通风。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他尚且不到情深似海的地步,却也因有了欲望二字,而显得拘束又局促。
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好一些的。
他低头道:“山君姑娘。”
兰山君笑起来,“郁大人。”
钱妈妈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心思又转起来,笑着道:“山君姑娘,你今日不是去宋家赏花了么?”
兰山君:“是去赏花了,但人很多,我也没赏到什么花。”
她轻声道:“还看见了一场热闹。”
钱妈妈:“什么热闹?”
兰山君:“魏王世子打人了。”
寿老夫人皱眉,“他又欺负谁呢?”
兰山君:“不知道,不认识,但应该是个小官之子。”
寿老夫人叹息:“这个阿杨啊……”
兰山君就没继续说了。她道:“我好几日都没有来了,正好从宋家过路过您这里,马车又够,我就跟母亲说来瞧瞧你。”
寿老夫人:“好得很,在这里吃了晚膳再走,我叫人送你回家。”
钱妈妈在一边高兴道:“我亲自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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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山君就站起来,“可不能只吃不做,我去帮着挖地吧?”
哎哟喂!姑娘家的,挖地做什么。但看看杵在地里跟个愣瓜的郁清梧,钱妈妈又点了点头,“别累着!”
兰山君:“累不着,我在淮陵的时候,庙里的地也都是种上了的。”
钱妈妈:“自己种地不愁吃,免得想吃什么还要出去买,谁知道那菜叶子里有什么啊?我就爱自己种着吃。”
兰山君:“是这个道理。”
她过去挖地了。
郁清梧不敢将锄头递过去。
兰山君:“我力气许比你大呢。”
郁清梧坚决不敢给锄头。他说,“你浇水?”
兰山君本就是有话跟他说,做什么无所谓,她道:“好。”
郁清梧去给她提水,将勺子洗干净了给她。
只是这般一来,他挖地的时候难免有所顾忌,生怕土溅到了她的鞋面上,生怕灰尘沾染到脸上,生怕她出太多汗。
当然,女人的汗是香的。
他只是怕她累着了。
他心思百转千回,兰山君没注意到。走了一段路,离寿老夫人远一些了,她这才低声开口道:“郁大人。”
郁清梧闷闷嗯了一声。
兰山君:“今日我在宋府的时候,看见了一件事情。”
郁清梧以为她说的是魏王世子打人的事情。他说,“我刚刚听见了。”
兰山君摇头,“我看见林冀了。”
郁清梧猛的抬头。
他看向她,“林冀?”
兰山君:“是。”
她小声道:“我看见他和魏王世子似乎是起了什么争执。”
郁清梧何等的聪慧,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她的意思,心都漏了一拍。他的手轻轻按在她拿着的勺子上,“你没有做什么吧?”
兰山君摇头,“没有。”
“我只是因着苏公子的事情格外注意林冀,见他跟魏王世子有矛头便多了几眼,但魏王世子今日惹出来的事情大,不少人看过去,我混在其中也没事。”
郁清梧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又滚又烫,一双手按在勺子上颤了颤,道:“山君姑娘,有什么事情,该我担着,你与此事无关,不该牵扯进来。”
好好的日子,却因他那日慌不择路见了她一次,她刚要过富贵的日子又多了一份沉痛。
这个傻姑娘。
他想,他是还不清她恩情的。
但因她这句话,让他知道竟然还有一个人想着让林冀还命,时时注意着,帮衬着,让他知晓自己不是一个人,心中又不免开怀一些。
兰山君知晓他此时的心。她看他,也是如此。
她说,“我之前听过一句话。”
郁清梧的声音都快要柔出水来了,“什么话?”
兰山君:“一件事情想要完全成功,不是看自己多厉害,而是要看对方犯了什么错。”
“这个错势必是要致命的。”
她说,“林冀嚣张,魏王世子也嚣张。两个人剑拔弩张,肯定是有一个人要受伤的。”
她一边浇水一边说出这些话,让郁清梧不经愣了愣。他想,她肯定不是第一次想要林冀的命。
她肯定是盘旋过许多思虑,日日推敲,才有了如今说这句话的平静。
但他却不敢让她插手,他走过去,轻声道:“我心里有数,我有法子——”
但他肯定失败了。
因为她在多年后还是见到了林冀。
兰山君笑着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知晓了此事,肯定是要告诉你。”
她说,“林冀那般的人,平日里再是不合,肯定是装一装的,他这次为什么不装?”
兰山君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说,“这里面,没准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郁清梧的手越来越紧,他屏住呼吸,“我一定会去查一查。”
不为别的,只为她这颗真心。
她这个人,最是真挚,可爱。
两人有来有往,你锄地我浇水,叫端着菜过来的钱妈妈心花怒放,她拍拍寿老夫人的肩膀,“你瞧瞧,瞧瞧,多般配啊!!”
她老人家这颗心哦,真是比他们自己都要激动。
结果更激动的事情还在后面。
吃完饭了,兰山君特意留下来,道:“钱妈妈,我与你端着碗去洗。”
钱妈妈刚要拒绝,就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
她道:“好!”
两人刚走了一段路,她就忍不住,“山君姑娘,什么事情啊?”
兰山君笑着道:“我想请妈妈帮我做一做媒。”
钱妈妈脚步一顿,心里苦哈哈:难不成今日去宋家碰见了什么人?
她臊眉耷眼的:“谁呀?”
兰山君:“郁大人。”
钱妈妈手里的碗就摔了下去,满脸生花,“郁清梧?”
兰山君:“是,郁清梧。”
她轻声道:“我敬佩他的为人,便有了心思。”
她不好意思的笑,“蜀州女子,对这些没什么大避讳,妈妈别见怪。”
钱妈妈嘴角一边咧去了西方佛祖,一边咧去了东方道祖,两边飘飘然都想要成仙,谁也不肯让嘴巴合拢。
她只好用手捂住嘴巴,牙齿一张一合:“我也觉得你们般配呢!”
兰山君便情不自禁的也跟着笑起来。
这好像确实是一桩喜事。
很久没有好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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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西隽、古重仙来、桃源筱竹、猕猴桃好吃、氮气爆炸、路路、太晚、amberlight、猪八戒、欢乐颂中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4?偏我来时不逢春(24)
◎她说,“我很怕你出事。”◎
钱妈妈春风得意。但也有顾虑,道:“此事,你母亲不知道吧?”
兰山君摇头,“不知,要是知道准得生气了。”
钱妈妈左右为难。说媒的时候一路高歌,但是这会儿有希望说成了,她就注意到这门婚事的艰难之处。
兰山君:“所以,我才来找您帮着先问问,若是郁大人也有念头,不若就请老夫人做主?老夫人做了媒,母亲也不好多说的。”
钱妈妈点头再点头:“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郁清梧那样子,明显是春心动了的,之前山君没说,他拒绝了,钱妈妈不好再提,但是山君都开了口,他要是再拒绝,便是真的要遗憾一辈子了。
也许过几年的郁清梧还是会拒绝,但现在他才二十一岁,正是动/情的时候,少年人哪个经得住这个遗憾呢?
他们比年老的人还怕遗憾!
但她没说成的时候想着两人好,现在却又怕两人过得不好。
钱妈妈犹豫:“你母亲想给你说个高门,其实也是没错的。山君,你还太小,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兰山君便轻柔的道:“我心里有数的。”
她顿了顿,道:“前几日慧慧就跟我说母亲来过老夫人这里。”
钱妈妈点点头,而后略带后悔的问:“你母亲没跟你说啊?”
兰山君摇摇头,“她以为老夫人会跟我说。”
结果两头没说,还是慧慧说的。
钱妈妈有私心,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道:“这事情是我们做错了,那日应该跟你说一说。”
兰山君却笑着摇摇头,“说不说,我心里都不愿意。”
她道:“高门固然好,但我自小生活在乡野之间,哪里接触过世家妇人要做的事情?再者说,我的身世,您也是知晓的。”
“年前,我去博远侯府赴宴,母亲和庆国公夫人碰见了,庆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谈及了猪之一字,可见也是知晓了我的身世。那就是说,这也不难查。”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我倒是不因过去而自卑,但是有句话说,姻缘两字,最应门当户对,我觉得很对。我与他们对儿媳妇的要求本就是差了十六年,镇国公府的门第与他们而言也是差了十六年。如此,何必要去补齐呢?还不如活得松快一些。”
这话是有大智慧在的。钱妈妈懂这个道理是因为她年岁大了,但是兰山君说出来,她却心疼道:“你这是经过事情了。”
兰山君笑起来:“抛去这些,我是极为敬佩郁大人的。这些日子看着他,我就想,与他同……与他一块过日子应该是不错的。”
钱妈妈拉着她的手道:“你如此想好了,我是放心的。”
兰山君感激她:“劳烦您帮我问一问。先帮我问了,无论他肯不肯,我都想见他一面。”
钱妈妈大包大揽,道:“今日你还在这里,我不好问,且天色已晚,再不回去不好。”
“等你走了,我与他好好说一说。”
兰山君回去跟寿老夫人告辞,“等来日再来看您。”
寿老夫人笑眯眯点头。她看看钱妈妈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依着对钱妈妈的熟悉,心里竟然猜出了几分,便道:“清梧,你帮我送一送。”
郁清梧这几日都住在寿老夫人这里帮衬着做事。
她老人家如今犹如惊弓之鸟,知晓郁清梧跟皇太孙见过面,便胆战心惊的,一定要他来住下。
两人肩并肩走。如今夜色已晚,郁清梧手里提着一盏圆灯笼照路。
赵妈妈想拿在手里,他也没有让。兰山君便让赵妈妈和几个丫鬟退了退,轻声道:“郁大人,你有话说?”
郁清梧点点头,轻声叮嘱道:“山君姑娘,你万事不用管,要先护着自己。”
顿了顿,又道:“无论是此事,又或者是其他事情,你都要先护着自己才行。”
这话其实已经有些逾越了。他生怕她生气,但没想到点了点头,也叮嘱他,“你也要如此,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别莽进,别急。”
因着她一句“我们的日子”,等人走了之后郁清梧都是高兴的。
钱妈妈早在廊下等着,拿腔拿调的:“郁大人。”
郁清梧老实走过去:“钱妈妈。”
钱妈妈:“高兴吧?”
郁清梧不敢说。
钱妈妈揣着手:“郁大人,我有一桩事情要跟你说。”
郁清梧却想到了兰山君跟钱妈妈走时的眼神,明显她们是有话说的。
他紧张起来,“什么事?”
钱妈妈慢吞吞的:“山君姑娘的婚事。”
郁清梧呼吸一屏,“婚事?”
钱妈妈故意吊着了他的胃口,又压着话头不肯继续说。非得要他恐慌恐慌,记住今日此刻的惶恐,免得以后不懂珍惜。
等他脸色煞白起来,她才拱了拱手:“你跟山君姑娘的婚事。”
郁清梧眼眸慢慢扬起来。
钱妈妈得意,“我今日又忍不住跟山君姑娘说了一遍,本是不抱希望的,结果她竟然点了头,说钦佩你的为人。”
她说完就等着郁清梧继续扬眉毛,扬嘴角。
但他实在是教她失望。
只见他的眼眸竟然落了下去,眉毛嘴角动都不动,继而轻声道:“一身囫囵,不敢误佳人。”
——
钱妈妈气得在家里砸寿老夫人的鸡毛掸子。
鸡毛一顿乱飞。
寿老夫人坐得远远的。钱妈妈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啊?”
她道:“邬庆川在决定不娶之前,也算是历尽千帆了,青楼歌坊,他哪里没去过?可是清梧是没有的——”
她唉声叹气,“我以为他会忍不住,结果人家倒好——”
她学起来,捏着嗓子,“一身囫囵,不敢误佳人。”
说到激动的时候,鸡毛又掉了几根。
寿老夫人笑起来,“算啦,别折腾啦,他既然不愿意,就不愿意吧。”
钱妈妈不满:“刚开始你也是赞成的,怎么现在看戏了?”
寿老夫人便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钱妈妈:“看出来什么?”
寿老夫人:“山君那孩子,看清梧的眼神,没有任何爱慕的意思。”
钱妈妈:“啊?可她说敬佩清梧的为人……”
寿老夫人:“她也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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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啊,敬佩是敬佩,爱慕是爱慕。”
钱妈妈诧异:“那她怎么跟我说这个?”
寿老夫人摊手:“我不懂呀,但孩子们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还是别太掺和比较好。”
钱妈妈闻言沉默,好一会才点了点头,“如今这些孩子啊……”
第二日,郁清梧本以为又要被骂几句的,却见钱妈妈从他身边过,还朝着他笑了笑,“郁少爷,上值啊。”
郁清梧受宠若惊。但等钱妈妈走了,他站在原地,竟然又带着些失落。
那股失落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只能努力笑了笑,而后大步朝外走去。
钱妈妈亲自上门跟兰山君说了此事。
她说,“他死心眼得很,觉得自己不好,配不上你。”
兰山君并不意外,她笑着道:“这是从何说起呢?还请妈妈让我跟他见一见。”
钱妈妈心就凉了半截。唉声叹气起来。
寻常爱慕男子的姑娘被人这般拒绝了,伤心是有的,哭泣是有的,遗憾是有的,但独独不是山君这般的反应。她还是第一次碰见这般的姑娘。
当然,也是第一次碰见郁清梧这样的男人。
她说,“那我就去问问他。”
但连着好几日都不见人,更不回寿府了。
钱妈妈只好跟来做客的兰山君道:“不知道是不是避着你呢!”
兰山君却觉得不像是。只是一个人若是想避着你,实在是太容易了,她来了几日,钱妈妈都摇头摆手,兰山君只能道:“也无事,我等他闲下来。”
结果一等,就又是半月,春闱都过了。
洛阳城里整日放鞭炮是有的,哭哭啼啼要跳河的也有。
在一片吵闹声里,郁清梧照旧上值,依旧是那些事情,唯一不同的是,他问同僚,“哪里的宅子便宜一些?”
同僚稀奇的看他,“我怎么听闻你住在寿老夫人家里,邬阁老也给你置办好了宅子,你还要买?”
郁清梧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之前,我在醋鱼胡同买了一个宅子,买的时候不过八十两,现在才过去两月不到,竟然涨到了八十五两。”
他伸出手,“我总觉得,这是了不得的。”
同僚自然知晓洛阳的宅子一直在涨,但是涨得这般厉害吗?他倒吸一口凉气,“当真?”
郁清梧:“当真。那边偏僻,但租赁出去却不便宜,这次来洛阳赶考的学子没什么钱财的,大多住在那里,竟然水涨船高,贵了起来。”
他道:“但南城还是远了些,涨得少,东城这里肯定涨得多。只是我来洛阳不久,不知道东城哪里的宅子便宜。”
同僚也是清?*?贫人家出身,闻言道:“我也不太懂,但咱们可以一起去各坊问问?”
郁清梧笑起来,“如此真是多谢了。”
同僚心里很满意,觉得他会做人。这般事情,郁清梧其实不用来问他,但他来问了,便知晓他对自己清贫的出身并不嫌弃,且精打细算,俨然一副过日子的模样,无形之中,便让两人有了共同的话说。
他道:“最便宜的莫过于边边角角,但边角也不是哪座宅子都是不好的,毕竟是洛阳城里呢。咱们这般买来赁出去,每个月也有不少银子的进项。”
郁清梧连连点头,跟他约好了日子,跑了三天,买下了杨柳胡同里的宅子,第四天,林冀死了。
郁清梧坐在屋子里,身子发凉。
太快了。
他闭上眼睛,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浊气,再一次感受到权势的力量。
——
东宫。
皇太孙身子不好,又咳嗽了几声。他压着声音,起床去外间喝水,一口水呛下去,翻天覆地的咳嗽起来。太孙妃咚咚咚踩着步子过来:“你肯定没睡!你要是睡足了,就不会咳嗽!”
这是他从小的毛病。
皇太孙小声的道:“元娘,饶恕我吧。”
太孙妃这回打定主意要问到底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上回这么咳,还是四年前。
皇太孙握着她的手,“没有。”
太孙妃勃然大怒,“那你就别咳成这样让我担心!”
皇太孙就温柔笑着道:“其实真没有什么,就是……第一次办成了一件大事情,还挺高兴的。”
太孙妃:“那你怎么还忧愁成这样?”
皇太孙摸摸脸,“是吗?我觉得自己挺高兴的。”
太孙妃叹息,伸出手捧住他的脸,而后轻轻将食指按在他的眉头上抚平,“这里,都是皱巴巴的。”
皇太孙笑起来,“我这是替别人担心呢。”
他做了前面的事情,替郁清梧除掉了林冀。郁清梧就要做后面的,替他也清一清齐王的臂膀。
只是他做前者容易,郁清梧做后者怕是不易。他摸摸妻子的脑袋:“其实,邬庆川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太孙妃:“嗯?”
皇太孙轻声道:“至少,他养出了一个很像父亲和舅祖父的人来。”
——
兰山君知晓林冀被魏王世子误杀在杨柳胡同的死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郁清梧做的。她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这些日子他的避而不见也有了道理。
她没想到能这般快!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整个人都颤了颤,对赵妈妈道:“快,咱们去寿府。”
朱氏和慧慧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她直直的走了过去。朱氏皱眉:“这又是怎么了?我正要跟她说一说管家的事情呢。”
慧慧:“瞧着是去寿老夫人家。”
朱氏:“又去?”
前头是希望她去的,但现在她去得勤了,朱氏心里也不痛快。
她抱怨道:“到底谁是她的母亲啊!”
“她刚刚没有跟咱们打招呼吧?”
慧慧:“六姐姐心事重重的,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朱氏叹气再叹气,“我真是管不了她!”
她道:“只求寿老夫人给她说个好人家,不然我心里怎么安心?”
兰山君方才是真的没有瞧见她们。
她的心里和脑海里都在想郁清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一门心思,只能装下一件事情。
她也不懂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是害怕?惶恐?
但心里的话是不可能骗人的,她想得做多的一句便是: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
他走在了前面,替她开了一个好头。他告诉她,事情是可以改变的,那些看起来艰难的事情是可以做到的。
他们可以改变。
下了马车,她一路疾走,穿过重重游廊,经过座座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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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最后站在拱桥中间最高处,就看见了对面正在挖地的他。
他弯着腰,一锄头一锄头的挥,很是认真。
但今日的他似乎终于松缓了筋骨,让他浑身看着有劲。晚春的日头洒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水在他身上游荡,让他整个人也飘忽起来。
他显然也看见了兰山君。
他低着头,先看见的拱桥下的水中倒影。
今日无风。水面上,她风尘仆仆,似乎是从远方而来——但专门是为他而来。
他心里便免不了要欢喜起来。
但此时的他也无法说一声,“多谢你为我而来。”
有些话说出来了,不免要伤人伤己。还是不要给人念头比较好。
他只能站直了,抬起头说,“山君姑娘,你来了啊。”
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平淡了。
他终究还是开口道:“我在等你。”
兰山君闻言,提起裙摆快步走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他。
不用她开口,郁清梧就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笑了笑,“是。”
一个字,让兰山君眼眶红起来。
一种莫名的情绪让她心中酸涩不堪,说不清是愧疚,希冀,还是激动,她低头,道:“我很怕——”
她说,“我很怕你出事。”
“因为我的一句话出事。”
她终于发现,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怕的。犹如她帮自己圆谎的时候,也会说自己因为一个妇人临终前一段话而愧疚终究成了执念,她这个人,其实生怕自己害了人。
郁清梧就笑起来,“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