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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第一百一十一章
长葛县与阳翟接壤,却比阳翟多些水。潠水从颍川地界横穿过去,恰好围住了长葛外城,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
“怎么样了?”
“回大人,伏异人已经开始安寨扎营了。”
刘凡登往城楼的脚步一顿,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护城河,略微稳了心神,又问:“信使呢?”
“已经去了,一个前往谯郡寻孔刺史,一个直往徐州找袁将军。”
“好,”这位被徐庶秦楚打为“愚蠢”的长葛县令点了点头,攥紧了微湿的掌心,低声道,“只要再撑几天……”
只要再撑几天,等到南边的援军过来,他就不算失败。
长葛城傍水而建,周边林木众多,仲夏的知了栖居其上,鸣声此起彼伏,此时却没入任何一人耳中。
刘凡看了眼握着长戟、神色惶然的守城士兵,暗自呼了口气,勉力端出一张“成竹在胸”的面具,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微笑:
“我与孔公绪早有书信往来,若非昨日被人泄了机密,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颍川——哼,不过也不碍事,他的人应已在来路上了。就凭伏楚手下那么几个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攻下长葛的。”
他这样说着,自己好像都要信了,目光逐渐凝聚起来,又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这么快的……泰雍,泰雍呢?”
刘凡这一头在强装镇定,另一头秦楚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城郊的房舍仓库已全部清空,所有物资全部被收入长葛城中,余下难以处理的那批则被焚烧殆尽。
她上一次遇到这种手段,还是在西凉与抗击羌人的时候。豫州中原腹地,多年前波才君覆灭后便再无战事,一个从世家空降的、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刺史,现在却对她使用这一套了么?
“坚壁清野,”她皱起眉,绕着驻营的将士们走了两步,又抬头望了眼长葛城门,低声道,“我看错了。刘凡不是什么墙头草,他是早有预谋。”
从荀家带来的粮草实在有限,她身边人手也不多,如果真要就地攻城,她未必能啃得下这里。好在孙策已带了消息回阳翟,以长葛阳翟的距离,想来增援不日便到。
徐庶盯着她低头思索,一抿唇,眼也不眨地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极郑重地对她行了一礼:“大将军,是我的过错。”
秦楚本还在考量长葛的事情,一听他跑到跟前来请罪,人先恍惚了下,露出一点不明所以的茫然,待身旁荀彧轻咳一声,她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对他摇了摇头,直言道:“这事不怪你。”
徐庶仍说:“是我先入为主,以为刘凡与孔伷没有关联,才会冒进将信息送到,以致现在军队进退两难。”
“怎么就进退两难了?”她不太客气地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徐庶的检讨,“刘凡闭门不出,我们也等呗。
“阳翟到长葛最多不过一天半的路程,难道能饿死将士们?就算孔伷来了又怎么样,我能怕一个纸上谈兵的刺史吗?”
无论是刘凡头上的孔伷,还是孔伷背后的袁术,都不是值得畏惧的对手。
秦楚这话说完,目光一扫徐庶,见他露出点“所见略同”的表情,态度缓和不少,右手扶了下佩剑,转头随手拉住个士兵,命令道:
“去,唤程湘将军来。”
“程湘将军”就是阿湘。她是最典型的金城娘子军,出手狠而准,冲锋时从不转头或回头,是她最得力的将领之一。
荀彧跟着她许久,一见秦楚叫了人来,便知她有心搦战,于是看了眼徐庶。
徐庶云里雾里地看回去,茫然道:“……不是说等吗?”
“那也不能干等啊。”她眉毛一扬,眼陡然燃起一把跳跃的炬火,在夏季阳光下明亮得惊人,“我们兵临城下,未有交锋,正是县兵心怯的时候。现在不抓几只鸡杀一杀,城里的猴子不得翻天了?”
徐庶到底是个游侠,从未有过参军经验,咀嚼了半刻,才意识到秦楚是打算“杀鸡儆猴”,灭刘凡气焰,于是飞快地接受了她的思路,诚恳道:
“大将军说得对,能杀一个是一个。”
荀彧:“……”
你们倒是投缘。
他瞥了眼秦楚,见她还是昂头扶剑,满脸地理直气壮,眼中不自觉带了点笑意,但还是尽忠职守地拉回了话题,提醒秦楚:“主公记得趁此派斥候探查四周。”
“哦,是了。”秦楚这才收回按着剑柄的手,转头又去看徐庶,“徐元直,你不是说刘凡不足为惧吗,怎么这样个蠢货还懂坚壁清野?”
徐庶觉得她话里好像带了刺,可这姑娘的表情又相当坦诚,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徐庶于是也坦诚道:“刘凡是蠢货,或许城内有能用的人吧。”
“嗯,能用之人——你觉得会是谁?”
她话音未落,城外榕树上便展翅飞走一只伯劳鸟,“啁”的一声,远远地滑向了城内。
盛夏长葛城内林木葱郁,看似平静。伯劳鸟在空中盘旋一阵,低头见街道空旷,家家户户门扉紧掩,扑扇着翅膀,又换一头飞去了。
与此同时,长葛城中那位“能用之人”,正在家门口和治所派来的县吏扯皮。
陇西辛氏家大业大,族中往中原搬迁的不在少数,长葛的这一户,便是辛氏主支之一。
辛宅位于城东,与颍川本地世家不同,距离治所位置颇远,但胜在宽敞,庭院里假山花木应有尽有,从外向内晃过一眼,能看出景色并不逊于世家主宅。
褐羽白腹的伯劳鸟扑了扑翅膀,慢悠悠地落到庭院内的桑树上,顺带啄了口自己翅上的羽毛。
刘凡口中的泰雍——辛敞,正黑着脸,袖手站在家丁身后,不动声色地挡住那县吏漂移的目光。
他态度冷淡,语气也僵硬,堪称直白地回绝道:“在下早就提醒过县令注意城中百姓,防止走漏风声。如今大将军已到了城下,还要我辛家帮你们收拾烂摊子吗?”
辛泰雍前半句话尚且说得彬彬有礼,可“走漏风声”四字之后,便有些控制不住了,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地把几个字挤出来:“这些难道不是刘县令自己的问题吗?”
辛敞毕竟还年轻,十五六岁的年纪,又是家中嫡子,修养再好,也抵不住身边有个猪队友。
自从他爹辛毗被袁绍征辟到北方之后,长葛辛宅就剩下他与长姊、以及后院里两个侧室。
袁绍关东联军的大旗在北方拉得如火如荼,辛毗自然也没空回家,他和长姊在家中窝得好好的,生活也应该算惬意。
按理说应当如此。眼下朝廷秦楚与袁术开战,怎么着也碍不着北方才对。
耐不住徐/州刺史袁术是个蠢货、豫州刺史孔伷是个蠢货……这长葛城县令更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
明知秦楚刚入颍川,偏要在这时候投靠孔伷,辛敞拦不住他,只好再三提醒刘凡防止泄密——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刘凡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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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敞见那小吏愁眉苦脸地不敢说话,气不打一处来,心中又急又闷,总觉得像有块软骨卡着,不上不下。他绕开家丁,几乎是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冷冷地看着他:
“长葛如何我家不管,刘凡怎样我更不在意。我家就几口人,离了长葛还有颍阴,还有汝南,请回吧!”
他把对刘凡的气都发泄了出来,这才略微平复了一下气息,正了神色。
县吏平白被他喷了一阵,心中既愁且急,明白这偌大一座长葛城里,真正堪用的也只有辛家二郎,人带不回去必然要遭刘凡责罚,吭哧了一阵,又看了眼他,压低了态度,唯唯诺诺地吱了一声:“可、可是……”
“没有可——”
“阿敞!”
半掩的碧门后忽然传来一声轻斥,一双绣鞋踩过门庭青草,疾步走上前来。
辛敞一惊,立刻回过头,喊道:“阿姊何故来此!”
辛宪英皱起眉,面含责怪地看着他,低声道:“长葛一破,你我尚且可逃,家中二位夫人里还有产妇,你让她们去哪里?大将军素来只在西北活跃,底细不明,父亲又在袁氏手下为官,倘若放任她进城后以我家为质又如何?阿敞,你想过没有?”
辛二郎被这三连问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讷讷地看着他姐,默了一默,才朝她做了一揖,慢慢地向后退了去。
这位一身柳黄曲裾、梳着未出阁女子发式的辛家娘子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门口县吏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微笑道:
“家弟年幼不知事,让您见笑了。”
那县吏忙说不敢,仍是愁眉苦脸地瞅了眼辛敞:“刘县令派小的来,还是因此时情况危急,想请泰雍公子相助。”
辛宪英点点头。
十六岁的“泰雍公子”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古怪,他看了两眼长姊,张了张口,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被辛宪英已一个平淡到堪称漠然的眼神制止了。
她极合礼仪地对着县吏又一拱手,和风细雨地留下一句“请稍候”,便转身推了推辛敞,拉着他向庭院深处走了几步。
家丁又将门推了一推,确保主人的谈话不会泄露,才面无表情地跟着那倒霉催的刘凡走狗对视了两眼。
县吏刚刚被辛敞呛得不敢做声,好不容易等来了救星,又被辛家娘子和颜悦色地用三言两语晾在门口,木了片刻,才急赤白脸地灼虑起来,愣是在辛家大宅门口原地转了两个圈。
“唉,辛泰雍事事都要询问其姐,这该怎么办啊?”他苦着脸想,“长葛城里还有别人可问吗?”
第114章第一百一十二章
县吏在门外等得灼急,里头辛宪英和辛敞也并不轻松。
两人往门内走了一段路,辛敞伸头望了眼周遭,确认四下无人后,终于显露出色厉内荏的本性来。他咬唇看着辛宪英:“阿姊,之前那些计策都是你出的,我还是和刘……”
“阿敞。”
辛宪英皱起眉,平静地叫了他一声。
辛敞立刻闭上了嘴。少顷,才听见他姐轻轻叹了口气,以一种怀着怅然与无奈地、极复杂的语气,低声和他说:
“你道刘凡为何投靠袁术?难道只是他心向世家吗?”
这话问得轻描淡写,背后的意思却相当复杂。他表情一滞,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辛宪英。
辛宪英对上他的目光,顿了一顿,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袁家四世三公不错,可伏异人亦出自琅琊伏氏,难道有多低微吗?倘若伏楚是个男人,刘凡会投诚地如此之快,会像现在这样奉上城池吗?”
她说着,目光便转向了草地上丛生的花。这些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开得杂乱无章,混在草丛里,星星点点并不显眼。辛宪英的眼神平静如一潭无波池水:
“这一切的原因,只不过是世人看不上她是女子。伏楚坐到大将军之位是这样,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又怎么可能被人们相信呢?”
辛敞嘴唇一动,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哑着嗓子开口:“阿姊……”
辛宪英终于动了,像是觉得说多了一样,对着他摇摇头,止住了弟弟之后的话。她缓步走上前,按住辛敞的肩,又从袖口取出一只小小的、绣着兰草的荷包,一把塞进了辛敞手中。
“阿敞,你拿好了。”她低声说,“我们只需保全家人……若有危急,拆开它,按我写的做。”
辛敞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手不自觉地一动,最终还是没有控制住,握住了长姊的手腕,急切道:“可是阿姊呢?”
辛宪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好,知道了。”他与长姊对视两秒,终究还是认下了现实,后退一步,抿着嘴,不情不愿道:“我尽力。”
辛敞沉着脸将那荷包揣入怀中,又见辛宪英目光严肃,再一次嘱咐:“切记,必等有要紧事时再打开——你去吧。”
他回过头,咬唇看了眼长姊,最终还是在辛宪英漠然的注视下,离开了苍郁的庭院。
辛家姐弟这点事交代起来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传话那县吏却已经急得团团转了。
就在他低着头走来走去、脑中已思考到“城破了要不就踹了刘凡”,正对着辛宅大门抓耳挠腮时,那扇气派的碧色大门总算是从里推开了。
十六岁的“泰雍先生”脸色不太好看,但礼仪到底还算得体,不远不近地冲着他一点头,抛下一句:“走吧。”
那县里如获大赦,连连点头,看他兀自朝着家中马车的位置走着,赶忙跟了上去,一迭道:“泰雍先生必能维长葛平安!”
辛敞听得心烦,此时只想一个人静静,干脆加快了脚步,一钻便进了车厢。
一刻钟后,马车稳而又稳地停在了治所门前。
刘凡本还在和县尉低声说着什么,一见辛家的马车来了,目光一亮,迈开两步上前,喊道:“我等泰雍许久了!”
辛敞一听他说话就来气,眉头眼角不自觉一跳,好在教养还没丢,那点火气生生被他给压了下去。他踩着下马石走到两人跟前,慢慢施了一礼,口中道:“刘大人,周大人。”
周县尉一点头,冲他招手:“泰雍来得正好,随我去城楼上看看。”
辛敞被刘凡扯过来当参谋,心中已经对情况有了点数,本也是要上楼查看的,因此也不推辞,跟着周县尉上了楼。
只是刘凡颇不长眼,笑呵呵地在旁边添了一句:“是呢,一会儿将士下去接战,恰好探探伏异人的本事。”
他脚下一个踉跄,上楼时差点一脚踩空,转头盯着刘凡,好半晌挤出一句:“……什么?”
“哦,泰雍来迟,我忘记说了。”刘凡一无所觉地跟着上了城楼,摸着边缘的扶手慢慢走,一边看着四周,一边笑着说,“方才伏异人手下有个女将来搦战呢,我便让人应了去。”
他说这话时,辛敞恰好已走到了城楼边,闻言脸色微变,低头往下看去。
不看不要紧,辛敞这一看,心已凉了半截。
刘县令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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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将”正骑马立于城下,一杆玄铁黑枪直挺挺地立在身旁,本还指着城门似在挑衅叫骂,可忽然又像察觉到了什么,猛一抬头——
恰好与辛敞看了个对眼。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辛敞却还能看见那武将眼中的凶光,又狠又厉,好似带着西北的朔风,与他生平所见的部曲县兵截然不同。
那是淬过血的眼神。
辛敞不动声色地抽了口气,轻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感受到疼痛的蔓延,这才极力将目光收了回去,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不自觉地抠起了城墙的石缝。
“这不行,”他暗暗道,“县兵必输无疑。”
可他这警惕分毫没有传达给另外两人。那尸位素餐的周县尉眯起了眼,还在给他指远处那些安寨的普通士兵,喜不自胜地比划:“泰雍看,他们统共就带了那么点人,长葛城是注定拿不下了。”
辛敞:“……”
刘凡也挺乐呵,目不转睛地盯着被县兵慢慢打开的城门,拍了拍他的肩,很是故弄玄虚道:“我长葛乡勇如云,必能将那女流打得落花流水——泰雍,你可注意着看啊。”
辛敞:“……”
他连眼皮都不想抬了,只觉得自己在家时就不该听他姐劝的。这刘凡就是个铁打的废物,睁眼瞎似的看不出看那女将的水平,连带着姓周的也不知从哪来了自信,还觉得自己能领着一座城的个把县兵,能将去凉州攻过羌人的秦楚打趴下。
疯了不成?!
他的手不自觉地往胸口一模,差点没开局就把辛宪英那“锦囊妙计”拿出来用。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一咬牙,硬生生地把手放回到城沿上,还没等想出个什么对策,便看见周县尉一指城门,道:“来了。”
辛敞跟着移过目光,看见一个虎背熊腰、一身短打的男人骑着马走出来。他那身盔甲不知是从哪里扒下来的,乍一看像嵌在他身子里,也不知能防住谁。
这汉子膀大腰粗,心思却不比城楼上两个人粗,一看对面程湘手持长/枪,眼神凶狠,倒也不轻敌,勒了缰绳停在城门前,和她遥遥对峙。
城中既已出了人,程湘也就无须指着门叫骂了。几乎是同时的,程湘一拍马背,陈黑色的长/枪便与对方的刀撞在了一块,发出“锵”的一声冷响。
程湘一挑枪,竟然硬是将那长刀给拨动了位置,连那长葛城里的壮士都像愣了下。可不等他回神,程将军那杆黑枪便英勇无匹朝着对方门面刺过去,被他拍马一闪,险险地避开了。
那金城女将哈哈一笑,近乎狂妄地看了他一眼:“哦,倒也有些本事么?”
那壮士被抢了话,眼角抽搐了一下,干脆选择了缄默,一抬手,又拎着刀冲了过去。
两人有来有往地过了七八招后,辛敞才听见身旁刘凡“嗯”了声,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满意。
他张了张口,刚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请这上官鸣金收兵,麻溜滚回去当缩头乌龟,别再吃力不讨好,又听见底下一声堪称震耳的“啷——”,于是赶忙移开视线,却见城门下形势骤变。
程湘跟在秦楚身后许久,身上难免沾了点大将军的作风,与对方斗了一阵,发现对方不过仗着体型气力逞勇,出手到底缺了点章法,心下觉得乏味,干脆定了定神,枪杆一推,准备快刀斩乱麻。
“乱麻”本不知她还留有余地,此时见她攻势迅猛,出枪又比方才狠了几分,心中一震,不自觉地露出点怯意来。
秦楚于行军打仗一道上天赋异禀,幼年时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越怕越易死”的真知,因而麾下将士们也常表现得“破釜沉舟”。程湘征伐亦有数年,洞察敏锐,很快抓住那长葛乡勇一闪而过的惧意,一枪捅出,逼得他节节败退,很快便显出败相来。
辛敞毕竟年幼,经验不足,当即就转头看向刘县令与周县尉,低声喊道:
“大人!这还不退么?!”
刘凡表情也很不好,侧过头看了眼他,没说话,眼神轻飘飘的,里头却不见悔意。周县尉倒是亲切些,小声道:“泰雍还是年轻。这种情况,哪能退呢。”
辛敞方才揪着一颗心,又是忧虑又是害怕,此时听周校尉这一句话,心中兀地沉了下来,又在心中咀嚼了一遍,沉默了。
背后就是长葛城,这是防守而非进攻……这时候再退,士兵们该怎么想?百姓们该怎么想?
可秦楚手下武将实力强横,她们上前搦战,最好的选择本就不是派人迎战,而是闭门不出——刘凡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一咬牙,看着城楼下那男子被程湘攻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右手不自觉地握了一握,捏成了拳,目光再一次投向了刘凡。
刘凡恍若未觉,反看过来问他:“泰雍以为呢?”
此人必输。辛敞眼睛一闭,又缓缓睁开,实现在城郊星罗棋布的营寨里不断梭巡,试图在人群中找到对方的领导者。
……秦楚的态度才是这场试探的关键。
第115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人呢?”
“回将军,绑在主帐里了。”
秦楚冲着阿湘微一点头,又看了眼荀彧,见他还带着亲兵于近郊指挥部署,觉得这安排尚算妥当,于是利落地一转身,掀帘进了主帐。
被程湘“绑在主帐里”的壮士闻声抬头,看见她进来,本就不怎么白净的脸更加黑了,眼睛一横,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阴不阳的冷哼。
徐庶跟在她身后,瞅着那五花大绑的壮汉,“啊”了一声,想到他方才在战场上的模样,不自觉地摸摸鼻梁,心道:
“换我来的话,差不多也会这样吧?”
显然徐大游侠对自己那点功夫没什么自知之明,看到这景象,还觉得自己不比人家差,只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大将军兵精将强。
秦楚自然不知道新捡的部下还在心里给自己打分,这时按着剑柄走到那人跟前,低下头和他对视。
按理来说,搦战打赢敌将,要么就手起刀落直接杀了,要么就宽宏大量地放人回去。怎奈程湘压根不懂这规矩,把人打趴下马,也不管对面是个什么态度,直接匪气冲天地把人绑回了大营里。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阿湘将军毕竟是半路从军的,一直以来都混在西凉打羌人叛军,通常也只有“杀了”这一个选项,能把长葛这位壮士活着绑回去已属不易。
秦楚得知后随口训了两句,其实心里也不是很在意,趁着偃旗息鼓的空档,干脆溜回去看了看俘虏。
长葛毕竟只是一座小小的县城,富庶不比颍阴,建设不如阳翟,堪用的人也有限。这位被县令派出来撑场面的英雄连盔甲都是不合身的,此时被人捆了跪坐在草席上,乍一看相当落魄。
可惜荀彧忙着统筹定计,否则绝不会让程湘把人绑成这样扔这里的。
那乡勇冷冷地对上秦楚的目光,见她始终不语,便率先开了口,语气漠然:“将军何事?”
就这四个字,足以安上个“不敬”的名头了。徐庶打量了他两眼,到底没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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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此人是谁,从善如流地放弃了“思考”这件事,将目光投向了秦楚,准备安安分分地看戏。
只见秦楚眼皮一撩,表情比他还要淡定,想也不想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壮士显然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个破问题,愣了一愣,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丝薄怒。
想来也是,将领搦战前通常会自报家门,秦楚这问题问得堪称羞辱……对了,这人叫什么来着?
徐庶眼睛一闭,试图从乱七八糟的记忆力抓去出这人的名字,未果。
“……许定。”那人咬牙切齿地瞪着秦楚,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我技不如人落于下风,是自己无能,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都尽快!”
秦楚惊奇不已,转头看着徐庶,冲他招了招手,颇为纳罕地低声道:“不过问了个名字,怎么还要死要活呢?”
徐庶眼皮一跳,亲眼看到许定额角爆出两条青筋。
徐元直半天没看出上司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疑惑,但是看出憋红了脸的许定快气炸了,倘若此人的手脚没被绑着,说不定能冲上来和柱子玉石俱焚。
他思忖片刻,觉得这位许壮士说“要杀要剐都尽快”倒也不错,于是好心建议道:
“将军,要不直接杀了吧?”
秦楚见鬼似的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不是个谋士吗?怎么比我还凶。”
她没工夫细查人家的过往经历,自然不知道这位徐姓谋士是游侠起家,去年刚违法犯罪杀了人,迫不得已才躲进颍川求学的,距离成为谋士出山还有十多年。
游侠徐庶见她没有应声,怕她不懂,解释道:“将军带的这批精兵,没瞎都知道硬抗不得。刘凡一县之长,派人应战必有缘故,说不定是借此试探。”
他说这话时丝毫不顾忌许定,还觉得自己说得太委婉,又贴心地附了注解:“我是说,他可能想把此人扔出来当引子,看您是杀是放,从而推测您对于长葛城的态度。”
“引子”许定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刚才被秦楚指着鼻子问姓名时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此时却像是从天而降一个耳光似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移开了目光,把透在面上的那些不忿狠狠地压了下去,拿豫州方言低声骂了点什么。
秦楚若无其事地拿余光扫了眼他,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外面一阵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主帅营帐的门帘被卫兵一把掀开,那将士立刻抱拳跪下:
“主公,城里派人来了。”
“哦?”秦楚眉毛一扬,冲徐庶使了个眼色,又对那将士道,“请进来。”
徐庶看看那转身请人的士兵,再看看秦楚,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秦楚:“……”
徐元直实当真不愧对他这表字,整个人直得像根木桩,情商堪城文士里的吕布。秦楚幽幽叹了口气,还是吩咐道:“你先下去,唤荀治中来。”
徐庶这才老老实实领了命,一掀帘子走了出去,恰好和那长葛来的使者擦肩而过。
那使者身量不高,甚至有些属于少年人的单薄,正低着头往里走。大约是不习惯军营那股肃杀的气味,他整个人都像跟绷紧的弦,走起路来真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徐庶虽也在长葛城居住了小半年,到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城中琐事一概不知,就连“县令预备献城袁术”都是从同窗那里听来的,哪里认得出这使者是谁?可那使者却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看了眼他,竟然瞪大了眼:
“是你?!”
徐庶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了?”
那少年又想说什么,可又看了眼紧闭的帐帘,像是在顾忌什么,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回答他的话。
辛敞到底是名士辛毗之子,就算才华比不过长姐,也并非不通事务的草包。他抛开徐庶,一步一步往秦楚营帐中走去,脑中想的却是徐庶。
“居然是他……”他抿起嘴,脑中飞快地划过几幅零碎的画面。
去岁秋季,家中笔墨不足,辛宪英带人上街采买时,碰见了城中某家豪族的公子,还恰好是递了几次帖求亲的那位。豪族和士族毕竟有别,反正那见鬼的豪族公子是脸都不要了,当街和辛宪英纠缠起来,还是徐庶与同窗路过,见情况不对,拔剑解围的。
没想到此人的一腔正气非但体现于此,连对城中大事都——
太过正直了。
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好。脚下忽然传来一点古怪的触感,辛敞心里一紧,赶忙抽回思绪,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踩在一把沾了血的刀片上。
那刀片豁了口,被他一脚踩上去,血糊成一片,银白的寒光霎时染上了不详的猩红,恰好照出辛敞那张因紧张而显得苍白的脸。他后脊不由一凉。
“故意的。”他心跳得飞快,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暗忖道,“这是伏异人在下马威。”
……
“还有多远?”
“回将军,路程已经过半,以今天的脚程,明日夜前必可到达长葛。”
吕布“哦”了一声,并未对这行军速度发表任何感想,反倒是身旁一个年轻的少女拍马跟了上来,抬起头向远处眺望,又问:“我们是要去攻城吗?”
“多半是吧。”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不很负责地搪塞道,“袁术那孙子也不知到了哪里,左右没事干,不如把长葛拿下。”
他身旁那少女并不买账,支起脑袋盯着他,又问:“可孙将军说,是长葛县令先动的手,怎么会是我们‘没事干拿下’呢?”
吕布:“……”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那姑娘一眼:“吕越,你再跟我咬文嚼字,就直接回阳翟去。”
吕越:“支援就支援,还说得这么好听。”
她爹眼皮一跳,没做声,本来握着缰绳的手却放了下来,摸着剑柄,“锵”的一声拔出一小截闪着冷光的剑来,同时抛给吕越一个“再多嘴就揍你”的眼神。
吕越:“……”倒霉催的,什么破爹。
她娘去得早,吕布也就没再续弦。她从小跟在亲爹后头吃苦,亲爹在野她喝粥,亲爹升官她吃饭,好不容易熬到吕布成了个能带兵的将军,终于借着“大将军不也是女孩”的名头,缠着吕布喋喋不休了七八天,还去找程湘当说客,好说歹说才跟着加入了军队。
没想到他们出兵太早,蹲在阳翟守了好几天,愣是没听到要袁术的消息,反倒是孙策跑了回来,准备带人去补长葛的缺。
吕越当场就坐不住了,本来还想和亲爹商量着随军出战,没想到吕布更加不靠谱,直接自告奋勇说要“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孙策身边没跟谋士,也没想到吕布对战斗这样狂热,半天拿不出个章程,抓着身边几个靠谱的商量半天,最终还是同意了吕布的请求。
吕布在丁原帐下当了太久的文官,一身武艺没处使,因而对于打下军功一事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当即挑了三万人,朝着长葛全速进发。
攻城毕竟是件难事,秦楚也只吩咐了“带人增援,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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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便宜行事”,并未给出具体要求,吕布思来想去,最终带了这些人马。
长葛只有县兵,虽然临时坚壁清野了一番,防备到底有限,以主帅的能力,三万兵马足够拿了。再者,秦楚的军队的确训练有素,这个数量拿出手,能把刘凡吓投降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袁术进了豫州,他更是可以直接带兵南下,与之对峙。
吕布思来想去,只觉得这安排十全十美,只等明日抵达长葛,他再亲自显一番神通了。
……倘若天遂人愿的话。
第116章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遂不遂人愿是件玄学。依照人类已有的经验,越是不愿它发生的事情,通常越容易在猝不及防时发生。
就在秦军战马的铁蹄踩过长葛郊野的一根树枝时,从谯郡出发的两万兵马亦在通往长葛的道路上。
“刘凡不中用,”兵曹丁斐捏着缰绳,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万大军,低低地叹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相当难看,“这‘献城’之名是拉给袁公路看的,于局势根本毫无必要。他但凡能按兵不动,蛰伏伺机偷袭阳翟,我军便可占据主动……不,只要他安安分分不惹事,至少我们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孔伷骑马走在他身边,闻言神色不变,只是伸手摸了摸战马的鬃毛:“不过是提早几天开战而已,未必算被动。”
“……”丁斐看了眼他,没说话。
世人私下议论孔伷“清谈高论,嘘枯吹生”并不是假话,因为他的确是个眼高手低的文士,军事素养实在不比刘凡高到哪里去。
因此孔伷投靠袁术,时机也把握的不太好,恰好卡在了秦楚出兵前后。
这种时候,秦楚会放过他的动向吗?
丁斐不太乐观地猜测,恐怕在刘凡献城的消息出来时,秦楚就已经猜到了他们会动兵。
然而事已至此,主将是断然不能将心底那些犹豫表露出来的。主将的一分犹疑转眼便会成为属下的十分惶恐,他不得不闭上眼,强逼着自己忽视孔伷身上透露出来的傲慢。
孔伷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低落,竟还好心安慰道:“文侯有率军大才,伏异人毕竟年少,经验有限,何况我军背后还有袁公路,想来徐/州的援军也快到了,你不必太过紧张。”
丁斐苦笑一声,随口应道:“使君说得是。”
只是他嘴上虽这么说,心中的不安却更深了几重。
秦楚的本事究竟如何先撇开不谈,可袁术的行军速度他却是清楚的。徐扬二州拼拼凑凑挤出来的“十万大军”,如今一路北上欲取雒阳……可这才刚出徐/州不久,秦楚的人已经在豫北等着了——这样的情况下,袁公路派来的援军,真的是为“援”而援吗?
那一点微末的不安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丁斐环顾四周,最终还是一拍马,抛开孔伷,独自上了前,又冲着身后的随行将士招了招手,低声喊道:“仲康,你来。”
豫州军齐整的步伐里传来一点杂音。棕马踩过荒芜的土地,留下铁蹄的印痕,马背上的人驱着它走出人群:“兵曹何事?”
……
“你说多少?”
“三、三万……”
秦楚手一抖,几案上那碗冷茶差点被她摔到地上,好在她扶得及时,那陶碗蹭着她手晃了两圈,水洒出去三滴,险之又险地在桌案边缘停了下来,与桌面撞击时,发出“哐”的一声。
“三万?”她重复了一遍,居然连“愣住”这个环节都省了,脸上的表情在惊愕、恼火、郁结等众多情绪中来回跳跃,最终变成一种令人惊慌的麻木。
那侍卫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心里念了句“完蛋”。
果然,就在她重复完这两个字之后,秦楚终于露出了“麻木”以外的表情——她罕见地扯出一个并不和善的笑容,好像是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便、宜、行、事。”
这一便宜就便宜出三万大军,颠颠地跑来啃长葛这鸡肋了。
她头疼得要死,恨不得当场给孙策吕布一人一个嘴巴,然而思来想去,觉得错还是在自己——明知这两人思量不足,却放权让其自由调度,这到底还是因为她对手下太过自信。
好在眼下长葛援军未到,否则才要出大事。
她在雒阳时禁了女闾,世家因此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盼着她垮。为防世家借此生事,秦楚留在凉州与琅琊的士兵只能分批少量往雒阳输送,这就直接导致了她出兵时无法凑齐太多人手。
雒阳要留人守卫、北方司州也要防止偷袭,她带到豫州的士兵统共才五万人,孙策吕布倒是大气,一挥手便拨了六成来对付刘凡那废物!
秦楚真是愈想愈头疼,然而这事说不来手下的错,她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深吸一口气,对着那士兵道:“去唤荀治中来。”
那士兵如获大赦,连忙抬手一抱拳,扭身跑去找荀彧了。
见她身影远去,秦楚才皱起了眉,端起茶碗慢慢啜了一口,强行压下心中杂七杂八的念想。
士兵可以再调,她却不得不留在这里。哪怕从开始到现在,刘凡的表现都显得迟钝愚拙,她也不能给他下“蠢才”的定论。倘若她现在带军离开,几乎是把“后方出事”四个字写在旗上,明晃晃地挂给对方看,到那时候,局面就真的危险了。
后方出了差错,前方则须表现得更加有恃无恐,才能不引起敌方的疑心。
如此一来,她也只能派荀彧回去了。
所幸荀彧比她想得还要多,在看见带兵回来的将领是吕布而非孙策时,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因此从秦楚口中得知具体情况时,他表现得也还算淡定。
“主公勿忧,”他说,“当日长葛城送往徐/州的求救信已被我军拦下,而孔公绪根基毕竟薄弱,他脚程再快,给到助力也有限。”
秦楚叹了口气,摇摇头,只道:“文若去吧。”
其实她带少数精兵围攻长葛城,就算无法拿下城池,也可对刘凡施加压力,一旦前方出现异动,亦可抛下长葛,回到据点阳翟补充兵力再进攻。
可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了。军队的重心已由阳翟转移到长葛,最开始的设想已无法视线,这座城是非拿下不可了。
荀彧大概也懂她的意思,最终没有再宽慰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伸手掀开了帐帘,慢慢走了出去。在领命之后,他要依照计划整顿军队,前往阳翟,并没有浪费时间的余地。
留下秦楚一个人坐在帐中,慢慢喝完了那杯泛着苦味的冷茶。
“我开始意识到,中原和西北不同,战争与政治博弈也不一样。”她将漆黑的陶碗放回到桌上,垂下了眼睛,自言自语似的说,“平定羌族与西北叛军对我来说是简单的事情,因为它只需要我有足够的武力,带着将士们不断地前进、斩杀敌军就足够了;政治博弈于我而言也并不困难,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表演便足够了。”
系统懵懵懂懂地坐在她手边:“你是说西北的战争与中原的政治博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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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慢慢地从塌上站起来,低头看了眼人工智能,走到木柜旁,拾起武器架上一只孤零零的长弓——那张弓坚硬而沉重,弓臂比她的小腿要粗,其实是东武研发出来的试验品,通常要三人合拉才可发箭。
她拎起长弓颠了一颠:“但是中原的战争是另一种东西。在武力之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比如战略。”
系统很给面子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她转头冲着系统一笑,许久未见的虎牙又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没事,你就看着吧。”
六月三日夜,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在治中荀彧带领八千兵马暗中向阳翟进发时,长葛城下,一支闪着寒光铁箭划破了深夜的寂静,隔着百步的距离,刺向了城楼的守将。
那握着枪打瞌睡的将士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那支直刺向额心的玄黑铁箭,惊恐的声音还卡在喉间未曾发出,眼前便一片血色,手中廉价的铁枪骤然失去支撑,“锵啷”一声落在地上,如信号一般,点燃了长葛城楼的喧嚣。
东汉人夜间势力普遍糟糕,秦楚却没有这种困扰,在第一支箭射穿其眼后,又连续发出了第二、第三根,每一支都恰好命中守卫头部,掀起一阵恐慌的叫声。在她身后,整装待发但是西凉将士举着火,在马上昂起头颅,远远地望着夜色深处的长葛城。
秦楚按住自己的佩剑,眯眼看着明亮的月色,侧耳细听了片刻,终于听见一声沉闷的重响——
城门开了。
当日辛敞被派来与她“谈判”时,秦楚也并未与他有过多交涉,只一挥手,让人给许定松了绑,便让他们赶紧走人。
徐庶是个靠不住的,城内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秦楚到底没弄清楚,但这不妨碍她在长葛内部埋下一颗……并不友好的种子。
她冲着神色晦暗的许定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堪称和善的微笑:
“二位回城后,请在四日后等我军到来吧。”
当时辛敞脸色骤变,屡次在警惕与怀疑间转换,最终沉默着对她行了一礼,并未多问。
秦楚也依照当时所言,在这天夜里发动了突袭。
“在援兵到来之前,就算没有把握攻下城池,也一定要扰乱他们,让刘凡无暇他顾。”
她说着转过头,看了眼持戟坐于马背的吕布,细眉一扬,碧色的杏眼在火把的映照下几乎在熠熠生辉:
“这才是为将为帅者的‘便宜行事’。吕奉先,你可看好了。”
第117章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葛城楼果然乱成一片。
东汉末年,平民的夜视能力普遍衰弱,因此古时将领交锋通常会避开夜间作战。这并不是什么“战场礼仪”,只是单纯因为双方都不具备夜战的能力罢了。
但秦楚不是常人,她如果有心提高麾下战士的身体素质,夜晚突袭当然也易如反掌。
就在那扇沉重的铁色城门被从内推开时,她身下的照夜玉狮子一抬前蹄,发出了长长的嘶鸣——
“上!”
在秦楚这声令下后,吕布立刻扬鞭催马,扭头大声道:“儿郎们!随我冲进去!”
“杀!”
身披玄甲的西凉金城军毫不犹豫地拍马跟上,呼声一波比一波高,千万的兵马覆舟之水般向着城门冲去。
从城楼远远向下看,这场面几乎要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县尉扶着城楼边缘,瞳孔几乎缩成一线,几乎是呆滞地看着秦楚的兵马潮水般涌上。
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这城门开得猝不及防,县兵尚未回神便被推出应战,那些身着黑鳞甲士兵动手极快,转眼便手起刀落地解决了第一波县兵,他的手指不自觉抽了一抽。
豫州的夏季闷热而潮湿,夜里的豫北大地还带着白日的余热,他听着城楼下的叫吼声,有一个瞬间遍体生寒,不知身处何处。
就在周县尉茫然惶恐惊疑畏惧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不知如何下命时,他身后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跨着大步爬上了城楼,连气息都是紊乱的。来人喊道:“县尉!”
他被这声音拉回了思绪,一转头看见人,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他才强笑了一声:“泰雍来了。”
辛敞头发都没束好,一身胡袖深衣穿得乱七八糟,简直像被人从梦里赶下来的。
借着城楼边上摇曳的火光,他勉强看清了周县尉惨白的面色,心中那点悲愤尚未燃起,便被这可笑的现实浇灭得只剩白烟了。他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县尉:
“我之前转达的话,您没有听吗?”
周县尉的眼角抽了一抽,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声音却被卡在喉中发不出来。
辛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四日后等待我军到来”,这是秦楚直言告知辛敞的。他虽心有疑虑,却不敢冒险揣测秦楚心绪,将原话如实转达给了刘凡和周县尉,而他们的回应也客气而得体,只说会加强戒备,让泰雍放心。
辛敞已经疲于思考“怎样加强戒备才会连城门都开了”这件事了,他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亥时才有了点睡意,眯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被喊醒请来城楼,此时头昏脑胀,耳边尽是将士的吼叫声,几乎有些犯恶心。
刘凡还在治所里部署,他被派来协助县尉,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不是质问的时候。
他定了定心神,略微平缓了语气,硬梆梆地岔开话题:“先关紧城门,别放将士们出去送死。”
周县尉见他略过这个话题,反而略微安了点心,连连点头,拉了个将士传话,表情严肃地把辛敞前半句话原封不动地复刻了过去。
他道:“你让他们关紧城门,否则就是送死。”
这话音轻飘飘地落下,底下便传来一声大叫,低头一看,吕布正好一戟戳死了两个士兵。
周县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怪异,又像惊恐又像从容,当真异彩纷呈。
辛敞几乎要笑出声了,姓周的这副“事前不听事后听”马后炮作派着实有意思。他本来就不太关心这座破城的生死存亡,领导人又这样的窝囊,若非是辛宪英的嘱托,他恐怕早就甩手离开,懒得管了。
“西凉铁骑锐不可当,不宜正面作战。县尉可派人于城楼射箭……若是火箭就更好了。”他心中冷哼,表面却未露声色,甚至有闲心对周县尉扯出个微笑,又道,“冷箭朝战马射,火箭朝营寨射。”
周县尉:“泰雍聪明!”
辛敞:“……”
所幸姓周的虽然迟钝了点,但还没蠢到无可挽回。在最初的恍惚后,他很快攥紧了辛敞的那点提醒,依葫芦画瓢地收拢起县兵,好说歹说是将敌军关在了城外。
城下嘈杂的呼喊逐渐平定下来,辛敞微微松了口气,心下稍安,远远地向下看了一眼,兵戈相撞短刀相接,那些流出的血液被夜色照得暗沉,几乎要融进这黑夜里。
他抿了抿唇,转身下了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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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煎熬的月夜载着无数人的鲜血从脚下淌过去,夏季夜短,待晨曦的第一缕微光从云间透出时,秦楚终于下了指令,领着将士们回了营地。
吕布站在她身旁,见她抬头望着长葛城楼,便也投过视线,只看见门口清扫战场的几个将士,除此以外便是满目的空荡。
一城县尉到底比不过身经百战的将帅,在城中有内应、趁乱偷开城门的情况下,长葛能保住余下的县兵已是不易。
指挥守城的也不知是谁,手段虽不太成熟,却很有些小聪明,知道将沾了油的火箭射向营寨,可以暂时扰乱他们,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指挥者反应还行。”秦楚笑了一声,抱臂倚在帐前,神情淡定,“不过不妨事,我们的人已经扮做县兵混进城里了……既然开了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吕布“哦”了一声,对战术不太感兴趣,只是低头看了眼她,又问:“什么时候再进攻?”
“午时。”秦楚眯眼看了看天际,日出刚不久,太阳还斜斜地挂在东方,距离二次进攻还有一段时间。
“主公难道是想今天拿下它吗?”
“或许吧。”
她不置可否地敷衍了声,抬起眼皮,瞥见吕布表情懵懂,满脸茫然,又联想起他那条让人啼笑皆非的决策,努力压下自己“懒得教人”的惰性,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开口解释:
“第一,昨夜突袭效果显著,敌方死伤众多,士气必然低迷。此时再袭,可事半功倍。”
吕布点头:“主公说得对。”
秦楚又竖起一根手指:“其二,我军于夜袭时匆忙混入县兵之中,准备不足,一旦细查,绝对会露馅,因此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切都是白费。”
吕布摸摸鼻梁:“确实。”
“还有第三。长葛的求援信已去了谯郡,倘若不在孔伷的援军赶来前对之下手,局势便很难说了。”
尽管豫州世家观望者居多,孔伷实权不足,只能算半个刺史,但是以豫州“中原腹地”的实力,即便是半州之力,也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以寻常的行军速度来算,孔伷的兵马也就在这两天会到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行了,”秦楚没有再看吕布,随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微微使力,推了他一把,“先去休整吧,我们下午继续。”
吕布本就没兴趣听她讲局势,方才支着脑袋被她灌了一耳朵道理,懂是勉强懂了,但压根没兴趣“深入学习”,此时见她这样,连忙抱拳告退,一扭身便溜之大吉了。
秦楚:“……”扶不上墙的东西。
吕布虽然滚去歇工了,她这边还有要事得做。秦楚一撩外袍,脚步带风地往回走,恰好在帅帐前看到了徐庶,他正靠在支柱旁心无旁骛地擦剑,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徐元直是游侠而非士兵,在颍川也才将将学了一年,对攻城野战还不熟悉,今日也不过跟在士兵后面杀了几个人,并未消耗太多精力,因此现在脸色不错,还有闲心去保养他那宝贝铁剑。
秦楚站在他面前看了一会儿,等他手里那块手帕从剑柄擦到剑刃,愣是擦出点血色在布帛上时,徐庶终于抬头了。
这棒槌“咦”了一声,真心实意地问道:“将军怎么忽然来这里了?”
秦楚抬头看了眼帅帐,很客气地回答:“可能因为我是主帅吧。”
徐庶:“……”
他慢半拍地“哦”了一声,跟着秦楚进了主帐,一眼便看见帐中那对母女。
那是县尉周卓的妻子与女儿。他也是前两天时,无意中和秦楚提起“在公学时见过县尉周卓,发现其家人居在城西,与我比邻”一事,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人。
他愣了一愣,转向秦楚:“大将军……”
“嗯,周卓的妻女,我带到营里了。”她笑了一笑,冲着徐庶点了点头,“多亏元直告诉我周县尉的事情,否则夜袭不会那么顺利。”
果然如此。
徐庶摇摇头:“即使没有周卓,长葛治所里,也没有人的决断能比得过将军。”
难怪昨夜城门从内打开了片刻,难怪即使给了辛敞警告,昨晚的偷袭还是一路畅通。
“元直过奖。”她并不以自己这手段为耻辱或自豪,仍然是平淡地颔首,“等下午的战斗结束后,我便送她们回去了。介时我留程湘和你,并上一支百人小队看守营地,你若是觉得愧疚或者别的什么……可以趁此机会跟着将士护送她们回去。”
“愧疚?”徐庶又吃了一惊,皱眉道,“为什么要愧疚?刘凡追随孔伷袁术,乃是朝廷叛贼,将军收复反城,还愿意送她们回去,这已是仁至义尽,何来愧疚一说?”
“……”秦楚又看了眼他,横竖没看出一丝与“阴阳怪气”相关的情绪,艰难地消化了片刻,终于相信他说的是真心话了。
她脑中很快划过吕布那张“听耳旁风”的深沉脸,又看了眼真情实感的徐庶,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心道:“真是世界的参差。”
第118章第一百一十六章
“所以,阿敞是觉得,城中人心不齐?”
“是。阿姊,当日伏楚说‘四日后到来’,我以提醒刘凡周卓多次,他们无动于衷,这也罢了,然而昨晚那样紧急的情况,城门居然有瞬间从内打开,所幸情况混乱,敌军未能从那处突破……我想,一定是因为有内鬼作祟,如果不想办法立刻查处,我方人心涣散,恐怕会不攻自破。”
辛宪英眉头一蹙,没有答话。
“阿姊?”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从案上端起一盏温茶,姿态优雅地呷了一口,在辛敞的眼巴巴的目光中慢吞吞地放下,这才坐直了身子,忽然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将军那边派人清扫战场了吗?”
辛敞愣了一愣,不知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绷着脸回想片刻,勉强搜罗出一星半点的记忆:“应当没有。”
辛宪英点点头,面不改色道:“那你就不该考虑这个问题。”
辛敞心里一跳,陡然升起点糟糕的预感,还没等开口再问,就见辛宪英不慌不忙地看了眼窗外,悠然道:“等这仗打完,再去解决城内的事情。”
她表现得太过淡定,与当日规劝辛敞襄助的模样堪称截然相反,反而让辛敞滞了一滞,片刻后才回过神,“噌”地一声从榻上站了起来,脸色泛青:“阿姊是说,他们还会再攻?”
然而在辛宪英开口回答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了答案,在书房里来回走了两圈,喃喃道:“是了,他们收兵时尚有余力,归营后不扫战场不生炊烟,根本没有认真修整的意思……”
他脚步一顿,脸色更难看了:“刘凡周卓知道吗?!”
辛宪英仍然不语。
她这副模样实在冷漠得堪称古怪,然而辛敞已被这消息夺去了所有心神,实在没有余力注意长姊的态度,满心里只有“其他人知道吗”一个念头。
这想法刚探出个头,立马在他心里扩展成了“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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