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凝神,顺着刘协手指着的方向抬头,借着清明的月色,勉强看清了远处——那似乎是另一支军队。
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刘辩一眨眼,脑中很快又闪过夜里闯入北宫的那群士族部曲,汗毛倒竖,立刻紧张了起来,猛地一转头,冠冕上的五重的垂旒因惯性而“啪”地打到他脸上,吓得皇帝陛下又一个后仰,刚好不好地砸到了陈留王的尊容。
刘协:“……”
秦楚一路头都没转过两次,全副身心都放在“平安回京”一事上,生怕半途又杀出个什么倒霉蛋无事生非。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舞阳亭主越是在心里盼着别人滚蛋,有的人就越是要凑上来找不自在。
她当然也注意到了举着火把长驱向前的军队,差点没忍住“啧”了一声。然而心里再烦,样子也是要做足的。
秦楚拍了拍马匹的头,对着身后吩咐了两句,军队前行的速度于是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本就不快的速度这是更是成了游园漫步,愣是走出了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为将最惧心乔意怯,如果主帅都表现出了慌张,那手下的士兵更会一击即溃。
董卓拍马上前时,看到的就是秦军这副“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的光景,差点被唬住。
他此前虽也往南郊造访过一次秦楚,只是那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留了两名手下晤谈,所以严格来说,他其实是没有见过秦楚的。
因此,他看见队首骑着高头骏马、将领打扮的年轻姑娘时,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目光一转,看到她身后的几排女将,便即刻意识到了此人身份。
狡猾的西北豺狼于是拍马上前两步,恰好与秦楚相对,粗糙黝黑的脸上露出了虚伪的笑容:
“原来舞阳亭主已先我一步迎到陛下了,那就由西凉军护卫陛下回城吧。”
“不劳烦董并州了,”秦楚似乎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睨了眼他身后的千人大军,意有所指道,“陛下与陈留王受了惊吓,需得赶快回宫修养,董并州这样多的军马,恐怕不便进城呢。”
董卓:“……”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丫头说话虽然夹枪带棒,但道理似乎是没法挑剔的。
出行前,他是准备带上两千兵马以作威慑的,若非留守营地的谋士李儒以“三千士兵守营恐有不够”劝他减员,他恐怕还不止带这一千人来。
李儒是对的,他如果要威慑秦楚这黄毛丫头,其实只需要五百将士便够了。此时这个人数,说多不多,可若说少,又差点没被指着鼻子骂“拖累行军”……当真是奇怪,秦楚那队伍行进像王八爬地,怎地还有脸指责他?!
董并州眼睛一转,逻辑又自洽上了。
两位西北大将的行事作风倒颇有些异曲同工,秉着“只要我不怯场,就永远没人能打败我”的稀碎理念,他钢板般毫无线条的熊腰一挺,愣是背起一块名为“理直气壮”的大匾,振振有词道:
“亭主说的哪里话,卓带领将士赶往此处,就是为了保驾,能看着陛下平安归京就够了……”西凉老畜牲想了想,老土匪似的,又厚颜无耻地补充了一句,“将士们可在城外等候,在下进城也足够了。”
秦楚挑高了眉。
第68章第六十六章
秦楚还没开口,马超已经按耐不住了。
少年人毕竟心气盛,哪怕一路不太说话,表现的老成持重,还是容易气血上涌,看到满脸横肉的董卓此时正唾沫星子横飞,拳头顿时就捏紧了。
说来也不怪马超激动,他到底是和董卓有过隔夜仇的。
在马超年纪还要小些的时候,曾跟着造反的亲爹马腾下了三辅,还没待多久,就被董卓的军队伏击四散。
政府军和反叛军打起来本就正常,埋伏在草丛里攻击敌人也不算稀奇,可他所在的那一小队本来人就少,那将领一见事态不对,又担心主帅长子的安危,于是干脆利落地投了降。
然而董卓嘴上说着“降将不杀”,押着他们回营后,竟然翻脸不认人,毫不犹豫地喊了将士来把他们都杀了。
那是马超第一次意识到,战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好在马腾赶来的速度够快,董卓这边刚手起刀落地杀了四五个,叛军便来了一场侵袭游击战,剩下的将士们相互配合,总算逃出生天。
这事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年,凉州早就太平得差不多了,马腾也安安分分地圈地自反,和另外几个将领勾心斗角着——然而马超始终忘不掉他十一岁时听到的那声“降将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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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董卓的恶感几乎要突破天际了,对面还在自顾自地“舌灿莲花”着。
马超怒从心头起,脑中反复出现的是那位因他而轻信董军、死不瞑目的将领,实在控制不住,什么军令什么纪律通通抛在脑后,他咬牙,面无表情地瞪着董卓,头脑却异常冷静:
“…只怕放居心不良之辈入城,陛下更加危险。”
这话直白得让人无言以对,无论是董卓还是秦楚,闻言都愣了一下。
董卓心道:“这又是哪儿来的棒槌?”
秦楚琢磨:“回去赏他几回军棍合适?”
刘辩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务实牵马的小将军,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个球,化身深夜树头无人在意的老鸹,立刻远走高飞。
“苍天啊,不是送我回城吗?这又是干什么呢?”他默默把头埋进袖口,哭丧着脸想。
可想而知,有些王朝败在自家人手上也不奇怪。
可惜狠话也已经放出去了,马超就算意识到不妥,也已经没法挽回了——不过他其实也没想着补救。
手下既然开口刺了人家,做主公的秦楚也不能再觍着脸去附和董卓的那些花言巧语了。她只能跟着挤出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容,以“敌不动我不动”的姿态对董卓施以嘲讽,人生头次被迫做了回花瓶。
董卓“哼”了一声。他在西凉这么些年,顶着朝堂的压力当起大军阀,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老畜牲八成是早有准备,秦楚阴阳怪气他时半天没个反应,此时马超指着他鼻子骂了句“居心叵测”,董并州反而惊喜不已,就差没握住马将军的手喊一句“天降甘露”了。
马超歪打正着地当了一回对面的托,一头雾水地看着董卓拍马上前,对着秦楚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亭主真是胆量过人,区区百十来人也敢前来保驾。最先寻到陛下也罢,还想独自互送两位贵人归城……”他说着,微微顿了一顿,眼皮撑起一条不太美观的缝隙,行若无事地观察着秦楚的表情。
秦楚眉心一跳,直觉他说的不会是好话,然而事已至此,她总不能派人捂住董卓的嘴不让说吧——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那想法从她的角度来说,堪称“异想天开”与“自找麻烦”,却让她心念一动。
只听董卓缓声又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事是亭主谋划出来的呢。”
秦楚:“……”
刘辩:“……”
董卓这话可比马超的要诛心百倍,刘辩听得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所幸有陈留王扶着才没丢人。
他心里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眼秦楚,发现那道背影在迎面扣下的大帽子前挺得更直了,像一杆不折不挠的强竹,差点没把“正义凛然”刻在竹干上,不由偷偷松了口气。
应该没事……
董卓余光里看见他紧张了起来,心知目的达成,于是从容不迫地给了一记无人想吃的甜枣,笑道:
“卓不是不相信亭主,只是互送陛下终归是大事,多些人跟着才好看清亭主的昭昭忠心啊。”
秦楚垂头不语,似在思考。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反正这穷朝廷也没什么值得敲诈的,”她想,“这傻子想当出头鸟,我做什么不让呢?反正皇帝也记着我了。”
良久,她勒马后退了一步,看不出什么表情地微一点头:
“既然董并州如此说了,那就请……”
只可惜她这话没能够说完,不远处又传来一队士兵行进的动静——怎么回事了,这又是谁?
少帝陈留王半推半就地跟着宦官往白马寺跑时,还是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情况,没想到车撞上墙才知道拐了,此时已经死了一个赵忠,这些朝臣反而扎堆地来了。
秦楚止住话,冷着脸按住腰间佩剑,警惕地看着从南边奔来的骑队。然而看着看着,她忽然就觉得不对,那支队伍似乎有些眼熟。
董卓那边的西凉军也竖起了枪戟。
“将、将军,”刘辩的脸色比地上的野草都绿,紧张起来活像个真结巴,被头顶上月亮的寒光一照,变成一株萎靡不振的大白菜,“他们又又又是来做什么的?”
董卓还以为他是在叫自己,立刻一拍胸脯:
“陛下勿忧,无论来人是谁,属下和西凉一千士兵,定然将您平安送入雒阳!”
说话间,那队骑兵已经接近了。
秦楚没理董卓的丑孔雀开丑屏,只顾着盯人。她眼睛一眨,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下神,睁大眼再看。
这时,为首的青年终于率着军队,慢慢停靠在了秦军一侧。
还没等人出言相问,这男子已撩起袍服,姿态优雅地翻身下马,大家这才看清这是个文官打扮的男人。
他的目光与秦楚短暂地交错了一瞬,很快便转过身,对着被簇拥在士兵中间的刘辩行了一礼:
“臣荀彧来迟,见过陛下。”
刘辩快哭了。
他木是木了点,又不是真傻子,刚才被两个西北将军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吓得不敢说话,都不敢计较董卓忽视他而不打招呼的“大不敬”之罪,只盼着早点结束滚回北宫,别再看见这乌压压的“西凉千人军”了。
荀彧来的正是时候。刘辩在朝堂上见过他,此时有了董卓做对比,心中自然亲近些,又被刚才那气氛整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见他横插进来,立刻道:
“荀卿快请起!”
董卓看了眼他身后的队伍,觉得此人一介文士,就凭身后百来个人,也闹不出大动静,因此也就没再说话。
只有秦楚眼神闪了闪——荀彧身后的,分明是她城南军营里的骑兵。
她与董卓的交锋因他这茬被打断,此刻也不是再提的时机了。眼看着荀彧自然地驭马跟到她身侧,身后的骑兵也自行融入了队伍,秦楚只好转而去看刘辩,问道:
“陛下,不若臣等先护您回宫,剩余事宜之后再议?”
董卓厚颜无耻道:“亭主说得没错。”
刘辩转头看了眼刘协,兄弟二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早点回家洗洗睡吧”的眼神,两秒间就达成了共识。
刘辩终于不结巴了:“好,有劳诸卿了。”
该分的羹也已经到了手,董卓见好就收,带着西凉军拍马向队伍后方走去,路过秦楚时,还对着她遥遥一拱手——也不知是在表达感谢还是在挑衅。
荀彧一见董卓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下已猜了个七八分,待队伍再度开始缓慢前进时,才驾着马又靠近了秦楚几分。
他上一回与秦楚打马并行在郊野还是在五年前,今夜又是雒阳北宫火光冲天、又是率军疾行前来接应,好不容易安顿下来,人都有些恍惚,无端又回忆起当年颍川退敌的景象。
那时候的秦楚远比现在活泼,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心里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将士不听话”之类的鸡毛蒜皮,等行到阳翟才有所好转。
不想眨眼过去这么些年,再次同行时,她已经成长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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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藏锋敛锐的成熟将领了。
然而心里再多感慨,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面上依然摆着一副八风不动的平和神态。荀彧低头看着秦楚被月光照得微亮的睫毛,忽然轻声问道:
“异人为什么想让董仲颖加入?”
这问题乍一听还有些奇怪,毕竟真要从现状来看,那也应当是“陛下想让董仲颖加入”才对。
秦楚一愣,即刻装傻,不明所以似的答道:
“文若说什么呢,是陛下想要董卓啊。”
董卓手上的兵马千人,是她的好几倍,又懂得挑重点对她施压,秦楚接受与他“同行护驾”实在无可厚非。
她抬手一指,尽头恰好是黑压压的西凉军:
“董卓之势远大于我,陛下当然会接受他了。”
荀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有点无奈地蹙了下眉。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到她的手背,微一使力,压下了秦楚伸着的右手。
“小心被看见。”他说着,身上的微苦的熏香很快被风带起来,混着夜间的青草气传入秦楚鼻腔中。
她听见荀彧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气,低低道:“异人……不愿意与我说实话吗?”
第69章第六十七章
秦楚差点没被他这声轻叹给嗟得头皮发麻。
她本也没想着能瞒过荀彧——以荀文若那般缜密的心思,就算秦楚对着董卓的西凉军多看两眼,他都能猜到南营的兵马数量不及北营,更何况现在?
少帝被秦楚的军队围护在中间,董卓带着一千将士,却要退几步与她对望,此外又有刘辩那满脸惊惶作证,荀彧大概一眼就看出来秦楚是最先寻到少帝的人,而董卓出现在这里,不过想要瓜分功劳而已。
可如果真要追究的话,荀彧出现在这里,本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秦楚想了想,觉得他既然把话问出来,便是“愿意交谈”的意思,总归是件好事的。
“文若果然明白我,”她偏过头,对着荀彧一眨眼,余光看着马匹上颠着脑袋瞌睡不已的少帝,半是玩笑半是无奈道:
“我说董仲颖势大,那是实话。可阿楚的心思也只有丁点大,全都系在西凉了,因此才不愿与他在雒阳交锋,只得暂避锋芒了呀。”
荀彧默了默,不知相信了没有,垂眼看了她片刻,忽又叹息似的问:
“所以异人才要将‘护驾之功’相让吗?”
这像一句不太高明的试探,可他的神态语气又格外真诚,让人一时有些捉摸不定。
“……我要护驾之功做什么呢?”秦楚睫毛一颤,最终说道。
她策马上前,与荀彧拉开了几步的距离,忽然回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有些含糊的笑容:
“文若,我虽有心向上,但囿于京城争权夺势并非我想做的。这些功劳,若是董仲颖想要,就给他吧。”
言罢,又转回身,拍了拍照夜玉狮子的脑袋,不管不顾地行至队伍最前端,只留给荀彧一道赤色的背影。
盛世的汉禄该食,乱世的汉禄却只会引火烧身。
荀彧一怔,随后莞尔,轻轻摇头。
“前半句似有隐瞒,后句却是她一贯的作风。”他心想,“罢了,我既然已经跟着到了这里,还能怎么样呢?”
当时郭嘉接到北宫消息,前往南郊军营前,曾派人给他传过话,大意是北宫生变,询问他可愿前往南郊相助。
和聪明人交往,有些事情不必多谈。此信背后意味,荀彧与郭嘉之间心照不宣——荀彧此前在外戚宦官之争中,始终没有表露出任何倾向,此时局势有变,郭嘉以秦楚谋士的身份向他送去口信,含义便显得格外明显了。
这是一根橄榄枝。
而郭嘉那时请他入帐相商,讨论接应秦楚一事时,是更进一步的试探。
荀彧分明知道其意,却仍然选择了接受。
若是在平时,秦楚未必不能察觉到此事,然而眼下情况复杂,少帝陈留王多留在野外一刻,便多一分危险,此外还有董卓带着他那西凉军千人虎视眈眈,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将全副身心都放在正事上。
她不知道荀彧的选择,对他有所隐瞒再正常不过。
然而歪打正着——臣择君时优先考察的方面各有不同,有的看前途,有的看眼力,有的却更偏重“本心”。而恰好不好,荀彧正是第三种。
秦楚这话更像是随口一提,反而更能让人信服。赤子之心也好,高瞻远瞩也好,无论哪样,荀彧在某个极短的瞬间,切切实实是下定了决心的。
毕竟何进赵忠已死,外戚宦官两败俱伤,在这之后,雒阳会变成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从西苑白马寺一带到雍门,中间隔了十几里。夜间唯一的照明工具只有火把,又要顾及着马上的刘辩刘协,就算秦楚有心提速,走到雍城门前时,晨光还是从东方透露出来了。
刘辩刘协从前半夜开始,就被京城的种种变故惊得头昏眼花,有被赵忠等几个宦官带着躲躲藏藏了好几里路,早已身心俱疲,荀彧带来后,紧绷的弦才终于松了下来,此时已经抱着马颈,昏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军队行至雍门时,刘辩才被耳边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是秦楚在喊他。
“陛下,已到雍门了,”她说,“羽林郎已经在等了。臣等带着士兵,不便入京,陛下请随羽林郎回去吧。”
刘辩睁着眼滞了片刻,才意识到此时现状,瞪着眼抬头看了眼高大的城门,又低头看那排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羽林郎,眼泪差点没掉下来,连忙道:“多谢将军。”
他看来是真的急,短短四个字,居然都说得破了音。
他和那位陈留王兄弟被搀扶着下了马,乳燕投林似的奔向了皇家军队,转眼又被扶上了另一匹马,直把董卓看得目瞪口呆。
奈何董卓身边只带了一群指哪儿打哪儿的西北丘八,唯一的谋士还被发配到北边营地看家去了,此时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皇帝飞进了羽林卫怀里,一点“士兵们在外等着,我自己送陛下回宫”的余地都不留,差点想指着秦楚骂两句。
只可惜大事已然,他要是再说什么,那点心思可就真藏不住了,董卓只好被迫留在城门前,远远目送着刘辩刘协被羽林卫护送着走进城内,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至此,北宫之乱尚且算得上平息了。
秦楚从入夜惊醒到寻回天子,一路大起大伏,出了一身冷汗,全部涔涔地粘在了背脊上,只不过被披风挡了一挡,没人看到罢了。
此时被晨风一吹,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满身疲惫,有些头重脚轻了。
这时候,“如何适当放任董仲颖作妖”“荀彧怎会带着南营军队来西郊”以及“此后如何在朝堂自处”等问题才后知后觉地纷至沓来。
当真是一茬接着一茬。秦楚只觉得自己闲了没几天,又变成了连轴转的破陀螺,被这见鬼的“历史惯性”抽得手忙脚乱,硬是成了个夙兴夜寐的劳碌命。
她在心里随便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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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自怜了两把,偷偷唉了声,暗道:“我怎么就不能直接灭了这群酒囊饭袋,直接上位呢?”
当然是不能的了。汉末皇室衰微,各方军阀麾下谋士不约而同地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挟天子以令诸侯”,图的不就是“正统”两个字吗?
至于最“有悖体统”那些人的下场……秦楚斜了眼董卓,发现这位狼心狗行的西北大将已经臭着脸开始整顿士兵,正准备带着他们往回走了。
“异人要回城南军营吗?”荀彧恰也皱着眉在看董卓,注意到她的视线,便将目光移回到她身上,对着她弯眼一笑,“今日事大,奉孝大约有不少事情要与你商讨。”
“啊,是了。”她随手抹了把前额,才发现虚汗已被风带得蒸发在了空气中,于是扯起嘴角苦笑了一声,“本来想着今夜宿在步广里新府的,没想到整夜都没得睡了——我该走了,文若。”
她说着抬手招来马超,简单交代了两句,几队人马立刻又重新整了队形,步兵在前,骑兵留在队尾,又是军纪严明的一队精锐了。
荀彧却难得没有“知情识趣”地避开军队而转身回京,反而拍了拍马,上了前几步,与她并辔而行,兀地开腔:“异人不带我回去吗?”
“?”
秦楚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眼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为什么要带你回去?
荀彧轻轻笑了笑,缓声道:“异人驻于雒阳后不久,奉孝就曾写了信来荀府,问彧是否有意入越骑将军麾下……他称赞异人多谋善断,有闳识孤怀,绝不会被囿于西凉金城一处。”
“……”秦楚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等待下文。
这位来自颍川荀氏的玉树芝兰,此时难得把礼仪修养折放在一边,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认真神情,定定地注视着她。
他披着熹微的晨光,草野轻且浅的微风将他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带出几缕来,荀彧含笑偏头,望着秦楚凌乱的发丝:“彧以为奉孝说得不错。”
紧接着,他又自然地收回了目光,看着隐没在薄雾里的邙山,淡淡道:“大将军身亡命陨,宦官被袁本初等人斩得五零四散,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彧从永和里出来,才发现犯夜的不止一人,大小官员、各家仆役,大多在永和里街巷中穿行,都想趁此机会一跃而上。”
“不足为奇,”秦楚机笑了一声,摇摇头,又问道,“文若看出了雒阳乱象,最终找上的却是久在西北的我吗?”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荀彧无端念了句俗语,回忆似的开口,慢慢道,“彧与你结识多年,早就知道异人并非池中之物——你既然闻风来到雒阳,眼中便不止有西北一角。”
他果然是知道的。秦楚并不意外,坦然道:
“文若说得不错。我自然是想走得更远的。可是各地叛军四起,雒阳又是眼下这副模样,我说‘董仲颖想要功劳尽可拿去’也是为此。我对雒阳无意,也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大将军所说的‘为陛下立威’上。
“……即便是这样,文若也想选择我吗?”
第70章第六十八章
秦楚回到南营,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就像她猜测的那样,荀彧最后还是给了她肯定的答案,成为她帐下第一位世家出身的谋士。
当日,荀家的王佐之才便跟着她回了军营,和郭嘉就雒阳眼下局势促膝长谈,直到日暮西斜才离开了营帐。
南营万事妥帖,想来各方势力的目光都聚焦在燃烧着的北宫上,除了董卓那种野心勃勃不知遮掩的大军阀,也没人无聊到对西凉的硬骨头下手。
总而言之,算是难得安定了。
秦楚拖着满身疲惫回了营帐,乏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不想两个谋士虽也一宿没睡,居然比她要精神得多,于是干脆地选择当一回甩手掌柜,吩咐马超有事找郭嘉,自己换了衣服,倒头就睡。
没想到一睡就又睡出了问题。
她平时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醒,窗外鸟多叫两声,她都能闭着眼起身从床边扒拉出匕首当场表演一个“梦中杀人”,这时候山雨欲来,她反而一觉昏迷了似的,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硬是在帅帐的榻上躺了快两天,把手下几个心腹都吓得不轻。
好在马超还算细心,见外面庞德都拉练起将士了,秦楚还睡得昏沉,心下觉得不对,立刻找来了军医。
两位谋士并一位小将,围着神色凝重的军医大眼瞪小眼,提心吊胆了好一会儿,才听医工宣告,原来是主公那没好利索的春温又复发了。
荀彧的脸色当即就不对了。
他这个人,从小接受着荀家的“贵族教育”长大,举手投足间尽是君子风度,什么“矜而不争”什么“志洁行芳”,一本《论语》翻下来,大半的形容都能贴在他身上。而他自己,又因种种不足为道的缘故对秦楚格外照顾,此时一听她热病复发,下意识就要将问题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
“没能注意到主公的身体状况,是我的过错。”他拧眉凝视着闭目沉睡的秦楚,沉默半晌,才自责似的叹了一声。
郭嘉倒是好一些,他毕竟是真刀实枪地跟着秦楚上过多少次战场了,对于武将的认知更明确些,深知这些货色的德行——尤其是他主公这种被刺了一刀还能更加精神的类型。
武将毕竟是武将,身体素质是风一吹就倒的谋士比不了的,遇事不决就睡觉,一觉不行睡两觉,除非真是患了三五个医师围在一起解决不了的大病,大多数时候都是睡个几天就能活奔乱跳了。
不过他没有说。
在种种私人感情之前,他首先是“秦楚的谋士”,稔知谋求利益最大化才是自己的职责,因此没有打断荀彧隐隐的担忧与自责,若无其事地避过了“她的病与你无关”此类话题,只不甚真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或许主公一觉睡醒便无恙了呢?文若不必太过歉疚。”
荀彧当然还歉疚着。
也多亏昨天一场大火燃了半夜,此时刘辩太后等人多半还在宫内商议着如何封赏救驾臣子,余下那些世家大约也在考虑着何进死后的利益瓜分,诸位政客各忙各的,抱着算盘打得不可开交,一时还顾及不到远在郊外的城南军营。
有庞德做统领,又有郭嘉荀彧帮衬,雒阳城遭大变故,总算风平浪静了两天,秦楚也算是难得安眠了。
对于营中诸位的担忧,昏睡两日的主公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两日后秦楚再从床上起身,甫一睁眼,便朦朦胧胧地看到书案边有一人散发披袍,正垂眼挑灯,缓慢翻阅着公文。
她恍惚了一阵。
大概是刚刚出浴,他长发未束,还带着点氤氲的水汽,被细心地拢在一边,衬得他更是眉如墨画,身上只一件素色深衣,外头批了件天青曲裾,一手执笔,另一只手按在桌上,应当是在批阅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苦味,当中混着常见的沉香气,让她很快便意识到眼下情况的不对,彻底清醒过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一觉醒来精神抖擞,没了正事,各路正经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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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法立刻从脑中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刚想喊人,一抬头才发现荀彧已放下笔走到她跟前,神态竟然有些错愕:“主公醒了?”
秦楚也茫然了:“我睡了多久?”
荀彧:“已有两日了。”
“……”这么久?
与此同时,秦楚听见脑中久违地传来“滴”的一声机器声响,随即便是系统板正的电子音:“…系统热更完成!”
荀彧接着道:“前几日刚到了一批西凉的紧急公文,奉孝自己带了部分回去,彧便留在主公帐中处理剩下那些了。”
她被那一声“热更结束”占据了心神,顿时便无心听他解释了,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辛苦奉孝文若了。”
荀彧见她这样,只以为是她睡了太久还未缓神,于是从一边小柜上取下茶盏,小心地斟了一杯,俯身递过去。
秦楚接过来,一边慢吞吞地捧杯喝水,一边趁着空档狂戳系统:
“从上一次体虚犯困开始就总看不见你,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系统赧然了:“主公,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秦楚:“……”
秦楚:“不要叫我主公,你正常点。快说正事,你更新了什么?”
系统道:“这也是个大惊喜,等周围没人了再告诉你。”
“……”她面无表情地提起系统,威胁道,“如果不够‘惊喜’,我就把你打扁。”
“主公?”荀彧见她走神,低头看了眼茶盏,微微蹙起眉,“茶水有问题吗?”
秦楚这才收神,对着他摇摇头:“无妨,只是还没太清醒。”
她很快找回了状态,将饮尽的陶杯递还给荀彧,看着他仔细收拾完杯盏,才指了指床边待客用的木榻,示意他坐下。
“文若还记得,下一次朝会在什么时候吗?”
荀彧笑了一笑,神色自然地取下外袍,举止得体地披于她身上,先叮嘱了一声:“主公春温未愈,当心着凉。”才拂了衣摆,直着脊背趺(fū)坐于塌上。
苦甜的香气兀自从衣襟袭来,她这才发现,荀彧的熏香远远嗅着像西凉北风似的薄苦,真正靠近,却带着点奇异的清甜——以东汉的技术,也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左肩还有些许潮意,大约是他发上未干的水汽留下的痕迹,秦楚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衣襟,定下心神,便听到荀彧缓缓答道:
“不出意料的话,主公明日便可受封领赏了。”
秦楚眨眼:“文若知道这不重要啊。”
“嗯,”荀彧点点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道,“主公若是希望董卓一系烈火烹油,成为众人焦点,定然是没有问题的。”
“文若这么说,是因为袁氏吗?”
“然也。”荀彧说着,忽然伸手为她整了整衣领,待衣襟褶皱抚平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还有董太后。董太后与他沾亲带故,袁氏又将他视作自己的门生故吏,两方必会不留余地渲染他的功绩——此外,昨日彧已给伏府去了信,劳烦长公主与不其侯忽略此事,无论如何,只当主公与他们无关。”
“…文若有心了。”她叹了口气,“我此番回京,与家中并未有太多交流,也是担心他们与我太接近,反而引起他人忌惮。”
伏氏究竟也是功臣世家,祖上能追溯到西汉大儒伏生,又是几代皇亲,如今虽比不上袁氏的三公,可嫡女手握重军于西北平叛,也不容小觑。
所幸伏完素来以“明哲保身”为追求,当年政变诛宦后便始终低调,才给了秦楚一个不错的开局。
次日凌晨,鸡未报晓,星子还半亮不亮地辍在天上,她就起了身,简单收拾了一番,与荀彧进了平城门。
北宫一变后,雒阳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小雨,气温便忽然降了下来。好在南营的将士们大多都习惯了西凉的凛冽朔风,才没有被南方这突如其来的变温打得猝不及防。
平城门位于雒阳城正南方,距离北宫还有一段距离,荀彧只说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临行前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她压箱底的斗篷,又塞了只青铜手炉给她,硬是在把她这个军营主帅捯饬成了十一年前的贵族女儿,才终于放下心,进了马车与她同乘——甚至这辆也是他荀家马车。
秦楚撩开车帘,窗外景象走马观花地掠过,偶尔也能看到从永和里出来的贵族车辆,缓慢地向着北宫朱雀门前行。
她微微偏头,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荀彧——那双平和的深色瞳仁中无风无浪,波澜不惊,似乎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有过猜测。
“……”她看着荀彧眼底浅淡的乌青,心里没由来的一抽,几乎有些仓皇地别过脸,冷了冷脸色,终于又做回那个万事不显于面上的舞阳亭主。
“倘若他知道我所图呢?若他知道董卓将会做什么呢?”她在心中问自己。
然而事已至此,她心中万千沟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荀彧而心软呢?
——因为秦楚从最开始,等的就是董卓为乱啊。
第71章第六十九章
董卓果然得了势。
离开德阳殿时,这位并州牧已一跃而成了骠骑大将军,又因董太后的默许与袁氏一党的推波助澜而得了恩准,将离城十里多的三千精兵迁至城北夏门附近,暂时取代何大将军损失兵马。
秦楚差点没有笑出声。
“三千西凉兵、屯至城门附近,”她和荀彧并肩走下台阶,又回忆起朝会上刘辩做出的决策,冷笑了一声,顾忌着宫内不宜非议天子,克制地吐出两个字:
“傲慢。”
的确傲慢。天子、外戚、世家,这些身居高位的雒阳贵人,习惯了自己一声号令而天下云集响应的场面,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些人并非鹰犬爪牙,而是天生养不熟的豺狼虎豹。
让狼子野心的董卓屯兵城外,真正威慑到的人,恐怕不止异己呢。
“主公!”荀彧立刻止住了她,生怕秦楚在宫内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只好自己寻了个话茬,“……此番主公右迁扬州刺史,也算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后续事宜还需从长计议。”
秦楚果然被他带跑了思绪:“话是这么说,然而等到秋冬再交接,时间未免过长了。”
她思索片刻,忽又幽幽叹了口气,“扬州地广人稀、豪族遍地,未必能比凉州好过。前些年在西北,要应付的也不过是羌……咦?!”
她走起神来便容易忘记周遭环境,一时忘记自己还在走楼梯,脚底踩了空,差点摔倒,好险没背对着天子的德阳殿来了个五体投地,幸亏及时扯住了荀彧衣袖才没现眼。
时逢倒春寒,天气又湿又冷,荀彧虚扶在她右肩的手立刻又收了回去,借着宽袍大袖藏了起来,最终还是没有让人看到。
“……算了,”他有点无奈地看着秦楚,“主公有什么话,还是车上再说吧。”
朝会的时间不长,主要是走个过场,简单把何进旧部各自分配了,又予“护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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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除奸惩佞”的几位功臣适当的封赏。
董卓的骠骑大将军之职堪称殊荣,地位只略低于三公,如今大将军一去,几乎算是雒阳城职位最高的武官,倒正合了秦楚的意。
将欲去之,必先举之;将欲祸之,必先骄之。董卓如今愈是春风得意,败落后便愈是狼狈,而秦楚能从中获得的利益声望也就更多。
正所谓——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系统即刻接道。
秦楚:“……”也不是不行吧。
这玩意前几天忙着更新,三五天都没说几句话,现在终于解放了,恨不得能当场在她脑中讲一段半小时脱口秀。
“秦楚,你为什么不问我惊喜是什么?”
人工智能半天不见她回答,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前不上不下,整个机急得不行:“荀彧不是说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吗?你到现在还不问我吗?”
玩家高深莫测:“等用得上的时候再问你。”
她拍了拍人工智能硬邦邦的脑壳,一伸手把它戳瘫在地,接着便不紧不慢地转过头,又与谋士讨论正事去了。
多赖这衰颓的东汉王朝,朝会两三句话就把重点说得差不多了,除了几个名声赫赫的老腐儒,世家官员们连多说几句话糊弄下皇帝都懒得做,此时她们慢悠悠地晃回了马车,手炉竟还是热的。
荀彧刚把手炉递到她手里,此时又极自然地伸手到她跟前,将秦楚斗篷上那坨有碍观瞻的死结耐心解开,从容不迫地打起了……精致的蝴蝶结。
他那双手白皙且修长,指甲修得圆润光滑,手背隐约透出淡青色,却分毫不显病气。秦楚眨了眨眼,闻到他十指沾染的香薰气味,简直要自惭形秽了。
“苍天呢,”她心想,“我这修得狗啃似的手指只能打出死结来,他们名门望族的家学里也教这个吗?”
感谢伏诚,感谢诸葛玄,给了她在童年时四处上房揭瓦的自由。
当然,秦异人心中虽没个正经,面上却还是一贯的严肃——笑不出来就冷起脸,她当了这么多年将领学会最重要的就是这点了。
“文若本不必替我做这些……”她斟酌了一下,才勉强挑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不必做这些微末琐事的。”
荀彧似乎是没料到她这话,手上动作微滞,待将她颈前结扣系完整了,才笑着摇了摇头:“情不自禁,让主公见笑了。”
秦楚摆摆手示意无妨。
她不过也是随口一提,其实对这些细枝末节也不是很在意,于是转过头去看车帘外缓慢移动的风景,闭了闭眼:
“我想董卓的獠牙很快就会暴露出来……同在西凉这么多年,他心里揣了多少野心欲望,雒阳那些贵人不懂,其他将领却看得出来啊。”
荀彧黄巾之乱后就留在了京城,每天兢兢业业给大汉王朝打工,对西北情况所知有限,也算是半个“雒阳贵人”了,实在接不上秦楚的话,只能保持微笑,沉默糊弄。
秦楚也没指望他回答。董卓此人的狡猾之处就在于他虽也为所欲为,大部分时候却还是跟着谋士规划在走的,因此非得等到他做出骇俗之举后才会有人警惕——东汉王朝毕竟安稳了百余年,事发之前,谁都想不到姓董的胆子能有多大。
“算了,”她揉了揉脸,向后一靠,干脆把“董卓”这个名字从脑子里甩出去,短暂地放弃了思考,同时开始搓磨起了谋士:
“文若之前不是说,可为我引荐丁建阳吗?既然陛下赏了我道‘日后交接’的职位,伏楚也只能留在城内安闲享乐了,倒不如与人结交一番。”
倒霉蛋丁原刚被何进征召来雒阳,转眼上司就死了,如果再放任事情如历史发展下去,这位并州刺史多半就被自己的义子吕布手起刀落,直接带离人世了。
她对没活过三集的丁原虽不太熟悉,对他的义子、手下的从事张辽都很是觊觎。近水楼台先得月,她手下武将也就那仨瓜俩枣,在西北那犄角旮旯虽横得起来,但若真要对上后起的几个军阀,人手是断然不够的。
系统慢吞吞地滚过来:“你要收吕布为义子吗?好像不太吉利。”
秦楚:“太聪明了小桶,我年龄乘以二还没到他鞋码,收他当义子,图吕绮玲叫我奶奶吗——咦,好像也还行?”
系统沉默了。它对人类社会的伦理关系毫无概念,因此只好真诚地抒发内心情感:
“但是听起来很厉害哎。”
秦楚深以为然:“确实。”
丁原武勇刚直,史载董卓于宴席宣布想要废少帝而立献帝时,丁原怒而离席,次日于城外搦战董卓,大获全胜。在这之后,就是众所周知的“被吕布偷家送上人头”了。
东汉典型的武官大致也就两种,一是忠心汉臣,二是利己乱贼。丁原显然是第一种,那就难免带着忠汉之人的另一种典型特质——对世家贵族的天然敬畏。
这也是荀彧敢说自己能够牵线的原因之一。
荀彧大约也能猜到她的想法,沉吟片刻:“自然可以,就在这几日么?”
“再等一等。
等个十天八天吧,当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同一人身上,对某人的所作所为腹诽心谤时,会比平时更容易接受他人的结交……唔,或许还会更进一步。”
雒阳世家心中的弯弯绕绕她拿不准,丁原这类武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秦楚想了想,随手拉起斗篷的兜帽,遮住眼睛后推了推荀彧:
“让车夫先去步广里吧。我酝酿一下,这几天先抱个病。”
优秀的政客成长的第一课:该装死时就装死,该得病时就得病。
袁氏一系的大小官员得偿所愿,亲手将董卓送上了骠骑大将军的座位,可是真要细究的话,秦楚是最先接到少帝的,按理来说,她的功劳最高、自然也应大加封赏。
只可惜伏完这些年未有结党私营,在朝堂上也并未给家中嫡女争取什么,秦楚才只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扬州刺史。
其余世家得了便宜又卖乖,自然不会过分注意她的动向。
秦楚的沉寂反而合了袁家几人的心意,董卓府前如今门庭若市,乍一看都是袁家一系的官员。
秦楚也乐得安定,四五天下来也只接待了几位不愿得罪人的中立派,以及存在感渐弱的外戚派。
……一定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就是那位与袁绍一同长大的太尉之子、宦官后人,典校尉曹操了。
这事想来也不太奇怪。
毕竟荀彧当初就与她说过,何进袁绍欲引董卓进京,只有曹操与主簿陈琳反对,如今董卓得势,曹操心里应该也更加警惕了。
再加上她年幼时与青年曹操有过短暂的交往,如今回了雒阳,他会前来拜访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还有一点……
她随手搁下手中的狼毫檀木笔,心中漫无边际地猜测着对方造访的动机与目的,面上却不见端倪,努力摆出一副“惊喜万分”的模样,吩咐着家仆:
“快请典校尉与公子进来!”
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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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家仆吩咐了一声,低头吹了吹竹简上未干的墨迹,又另外招人将公文收拾了起来。
曹操拜访她倒是合理,但是……但是雒阳政客彼此拜访,还有带上儿子的习惯吗?
第72章第七十章
秦楚在朝会前是曾与曹操打过照面的,只是时间紧迫,没能多叙,朝会散后又人多眼杂,因此也没能再有交流。
没想到他会挑在这个时候登门。
“许久不见了,亭主出落得愈发挺秀了,”曹操笑眯眯地和她打了招呼,简单夸赞了一句,便将身边的少年向前推了推。秦楚顺着看过去,只看见一张微红的脸,曹操冲她又一笑,介绍道,“这是犬子曹昂。”
曹昂的目光好不容易才从她那塞满竹简的书架上扯下来,此时规规矩矩地对着她低下头,行了一礼:
“见过亭主。”
秦楚微微一愣。
……曹昂?
曹操那位死于兵变的嫡长子啊。
她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他是在张绣假降偷袭后将坐骑让给了曹操,最后死于混战中的。
忠义孝悌,从危难之时的表现便可看出。他要是能好好活下去,曹魏继承人之位也没曹丕什么事了——可是曹操带他来做什么?单纯混脸熟吗?
她心中略有不解,细细打量起这少年,试图从他的神情上揣摩出点端倪。
无奈这年轻人除了紧张些,其余根本看不出什么来,抿着嘴,表情绷得死紧,简直像是来面试的。
这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与曹操的确有几分相似,五官算不上突出,但骨相生得不错,浓眉长眼,配上挺拔的身姿,倒也称得上英俊。
只有一点……
秦楚沉默了。
她又把打瞌睡摸鱼的系统提溜出来,表情严肃:“你看他,有没有点……”
系统一抬头,差点被这张脸下了个魂飞魄散,惊恐道:“高玥小号?!”
秦楚:“……”
大概正儿八经习武的人都有些相似,高玥惯于晨起武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因此和曹昂黑成了一个色号。
联想到远在西北的爱将,秦楚眼神当即慈爱了起来,看向曹昂目光简直和善地像在看自己田里的胡萝卜:“曹公子一表人才,不愧为曹校尉之子。”她这句“一表人才”夸得真心实意,曹昂闻言偷偷看了她一眼。
她对曹昂礼貌一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木榻,“二位请坐吧。”
曹家父子各自落座。只是还未等秦楚说些什么,曹操已抢先开了口:“此次前来,还是要恭贺亭主领了扬州刺史一职。”
真心恭贺的早就在下朝之后两天内贺完了,剩下来的都是走个过场。朝会四五天后才带儿子登门造访,他这话说得实在没什么可信度。
秦楚当然不傻,明白他之后一定还跟着其他事情,于是也敛下心来,挂起了客套的笑容。
“校尉有心了,只是相关的交接还要等到秋冬季节才能完成,我这‘扬州刺史’此时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罢了。”
真正有前途的在隔壁呢,董卓的骠骑大将军地位与三公接近,早引得不少观望派闻风造访了。
曹操似乎没觉得哪里不对,仍然是笑容可掬:
“亭主过谦了。
如今海内不稳,黄巾余部四处作乱,各地山贼叛军层出不穷,亭主以巾帼之身平乱八方,即便暂时赋闲雒阳,将来也必能有所功绩。”
他说着,话锋忽然一转:“只是还有一事……”
曹操的目光移到了曹昂身上。
秦楚表情一滞,内心警铃大作,明白重点来了。
“亭主未及笄便上了战场,此后征战至今,乃当世英雌;吾儿子脩虽也有心从征,却因生在雒阳难以实现,然而实在向往,是故想委托亭主,能否……”
典校尉似是而非地夸了她两句,转而提到了自己那“娇生惯养”的长子,目光落在曹昂身上,短暂地停顿了片刻。
没想到曹昂忽然抬头,趁着曹操停顿的空档,立刻将父亲未尽之语接上:
“能否允许昂与亭主的西凉军同行?”
他想了想,又匆忙补充道:“昂知道亭主军中众多事项需要保密,因此亭主只要能让昂跟着就够了,军务机密、在下绝不会窥探。就算是兵卒也可以……”
这话出口,曹操的眼角轻微抽了抽,没有说话。
秦楚看了眼他细微的表情,心中一动,已有了计较。
曹昂是嫡长子,又比次子曹丕早生了十多年,从行为态度来看,这少年坐立肃然、抗直有礼,颇有气度,可见曹操在他身上倾注的资源只多不少,应当是以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的。
哪怕如今的曹操只是雒阳城内小小一校尉,尚未真正组织起自己的势力割据一方,他真的会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跟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扬州刺史身后做一寂寂无闻的小卒吗?
曹操可不是马腾,他的目光可比盘踞在武威小城里内讧的叛军将领长远得多,就算如今董卓尚未为乱,乱世之象还不明显,他有心投靠他人,可是借着关系把长子送入袁绍麾下,难道不比送给秦楚好太多了吗?难道就为了秦楚那虚无缥缈的“征战经验”?
她是不相信的。
如此看来,曹昂这番话,大约是他自己的想法、而与曹操未曾商议过了。
至于曹操……以他的思维灵敏度,八成从一开始就只打算让曹昂“偶尔拜访”,挑个折中的法子,既能锻炼长子,又能与舞阳亭主拉进关系,的确是件稳赚不赔的好事。
只是曹昂太年轻,未经大变,还不明白他爹的良苦用心。
秦楚试着望向曹昂的双眼,只在那点漆黑瞳中看到一片坦荡,直白得比西凉夜里的潭水都要干净。
她啊了一声,心道:“这实心眼儿的居然是曹操养出来的儿子?不可思议。”
曹操大概也是相同的想法。
他刚才被曹昂的那番话给惊了一惊,心里大概是短暂地慌乱了小阵,不过很快就做出了反应,眼见着秦楚并未流露出明显的欣赏或反感,忙笑着圆了一句:
“亭主军务繁忙,大约无暇照看犬子——若是如此,子脩也可留于城内典禁军中,择时而访,免叫亭主为难。”
曹昂方才也不过一时紧张才说了那些话,平时也是聪敏的,此时听到父亲回答的言下之意就知道是刚才冲动了,因此也不敢再莽,有些惭愧地附和道:“父亲说得是。”
秦楚还没来得及给回复,父子俩又统一了口径。她都不用为难了,笑道:
“曹公子想造访我军,提前来信便可,不必那么麻烦。伏楚军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公子想来尽可随意。”
——送上门的曹操长子,不要白不要。
她要是能靠着曹昂一时的头脑发热把他爹绑上船,那才真是稳赚不赔了。
系统刚刚被“曹昂高玥长得好像”一事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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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秦楚和曹操又打起机锋,立刻灰溜溜地滚回去翻演义了。此时一听她这绑走曹操的想法,满脸震惊地从书里抬起头。
“他既然还没起家,我干嘛和他斗呢?等‘正统’之名到手,把曹操挖过来才叫一本万利啊。”
秦楚把仓鼠模样的人工智能拎起来,将迷你型号的《三国演义》抽走,眨眼便笑了,两颗尖尖的虎牙久违地露了出来,看起来简直人畜无害:“快把书扔了吧,跟着书走的是傻子。”
系统甘拜下风:“秦老师,你当年偷蔡琰出来我就该知道的。”
秦老师:“好好学着。”
曹昂不过比她小了一两岁,没几年便可加冠,按理说是可以独自造访的,曹操却要带着他来秦楚府上,其中应当也有自己的考量。
至于这点考量是什么,秦楚不太在意——曹昂既然多说了几句,她也乐得借此反客为主,通过儿子拉老子。
曹操又想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秦楚心一沉,看了眼他,发现曹家二人还未意识到。
紧接着,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叩门声,又听到亲卫隔着绢门喊道:
“主公,府外……”
后面的话被止住,便听不清了。
秦楚表情一肃,对着曹家父子歉然拱手,得到对方理解的手势后,起身拉开绢门,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那将士面色微白:“董家西凉军于中东门而入,董卓前往北宫面圣……带了两千人入城。”
身后曹操捕捉到这句话,脸色也变了。
董卓常年据于西北,灵帝病逝前,朝廷曾做过安排,下诏拜之为并州牧,并要求他将手中军队转交皇甫嵩,收回兵权。然而此子阳奉阴违,一拖再拖,硬是熬到刘宏去世,受何进召集来到雒阳,可见所图不小。
曹操一度劝阻何进谨慎召他,也是考虑到董卓此人的不服管教。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在受封骠骑将军后消停了不到十天,竟然横行至此,直接带着军队进了城内!
曹昂显然也明白此时的严重性,低低问道:“父亲,我们要回去吗?”
曹操对着他摇摇头,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并未再答,而是向前几步,径自走到秦楚身旁。
庭外满目秀丽春景,槐树在夏初的微风里轻微摇曳,碧绿的树叶被卷着落于地面,却无一人有心赏景。
秦楚回身取下墙壁上挂着的长剑,面无表情地将它卡入腰间佩带,对着整理衣襟的典军校尉礼貌一笑:
“董卓军队就在中东门前,曹校尉与公子要与我一同去看看吗?”
从亲卫报信那一刻开始,曹昂的目光就紧紧黏在了秦楚身上。在听到秦楚这声发问后,他微微睁大了眼,抽了口气,手竟然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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