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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总算将那两人送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又并未通过直接给出建议的方式暴露出她们的身份,便是时候跟乔琰做出个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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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此刻依然身在并州,故而其中一封直接送到乐平书院信鸽豢养之处的密信,就从乐平送到了并州的州府。

对于孙策这效仿她的方式出兵的举动,乔琰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不由笑了出来。

或许孙策效仿的并不只是她,还有曹操。

毕竟曹操攻杀袁术和孙策进取豫章的举动,都是在灾年中处理手段更完备的一方朝着不问生产的另一方发起了进攻。

是枭雄所为之举!

这如今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青年,倒是比起早年间更长进了!

不过,孙策地盘的扩张,在她所真正掌控的地界并未与之接邻的情况下,并不全然是一句坏事。

她也早等着孙策再将扬州进行一番整顿,以便让她在将来能更好地管理。

她逐字逐句地看到信尾,将乔氏姐妹的一番举措都给看了个明白,就看到她们在最后问询道,不知这些行动是否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对自己多一点自信才好。”乔琰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笑意,将手中的这封信放在面前的烛灯上焚烧殆尽,“要是凡事都需要请示于我,除非有电话的存在能让消息的传递做到瞬息千里,否则这偌大一个天下,又哪里是我能过问得过来的。”

好在,虽然她们还缺了一点信心,可很是让她觉得欣慰的是——

无论将消息传递给该知道此事之人,还是对时局做出快速而准确的判断,又或者是对身份的隐藏,乔岚和乔亭都已经算是出师了。

迟早有一天,这个人数还少的乐平乔氏,将会成为让天下人都不容小视的存在。

她研磨提笔,写起了给二人的回信。

信中写道,关于吴郡“部分”世家,许贡、严白虎等人的残留势力,“泾县大帅”祖郎和那背后还有江夏黄氏支撑的黄射,到底要在扬州地界上如何联合,她们可以从中自行决断。

唯一需要做到的一点是,不必为了让事情非要朝着她们所预想的方向发展而在其中直接推手,让自己处在险境之中。

想到这种联合可能造成的后果,乔琰的笔锋在此时微微一顿。

当年放任贾诩做出那番谋划置孙坚于死地的时候,她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犹豫。

但天下之争走到如今,比起当年更无后退的余地可言。

她也必须为自己的下属,为自己麾下的黎民负责!

这一刹的停顿好像只是在落笔间回转了一处稍重的笔锋而已,便已接着写了下去——

转告贾文和,扬州有变之时,不计代价,将周瑜拖在徐州!

326.326(一更)底气何在

贾诩坑死了孙坚这件事,别管是不是他在为董卓劫持期间不得不为之举,总还是要为此承担些责任的。

眼下孙策的羽翼越发丰满,甚至将身在豫章郡的黄祖都给杀了,那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整顿完扬州内部之后对着身在徐州的贾诩下手呢?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孙策会看在乔琰的面子上对贾诩网开一面,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在他将这一出扬州翻天覆地的变革后,借着有些人的手将他给先一步铲除。

孙策确实是一个英豪人物,在他远比历史上进驻扬州还有利的局面下,他这般开疆拓土的姿态也就越发显示出枭雄风度。

但中间夹杂着的这出仇怨一旦揭开其背后的真面目,孙策真有可能为她所用吗?

他意气激昂,恩怨分明,纵然会为一时之局势屈居人下,也注定了不会是能被人长久驱策的猛虎。

所以——

不会。

“君侯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贾诩摸着胡子,看向乔琰送给乔岚和乔亭的那封信,心中思忖。

乔琰说让她们两个转达,这两位倒是很有尊师重道的态度,直接将信送到了贾诩的手里。

贾诩便不免看着那句“将周瑜拖在徐州”陷入了沉思。

他这老辣的性情,不会看不出乔琰在写出这最后一句之时,心中有一瞬出现的迟疑。

但她落笔写下最后几个字,又在落笔坚定中透出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已然在孙策这个将帅之才和他这位谋士之间做出了抉择。

孙策的下属要如何安排,在乔琰送来的这封信中,贾诩无法做出一个明确的猜测,起码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他贾诩是可以安心了。

“真是一位合格的霸主啊……”贾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还是一位能给下属足够安全感的霸主。

若不为之尽心竭力扫平徐、扬二州,他也着实对不住对方的这番艰难抉择。

总不能真是为了给那些乐平书院的学生当答题工具来的徐州吧……

贾诩合上了书信,在闭目养神之间想到了凉州那边的情况。

他早年间选择从凉州武威郡前往长安,所为的无外乎就是让他这个凉州人能有机会一展抱负,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但在关东出相、关西出将的规则之下,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是一个府掾的位置。

认清了现实后,对他来说最合适的生存方式无疑就是明哲保身。

在这数年,或者说是数十年间的磋磨之中,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但在今年贾穆从凉州给他寄来的书信中写道,君侯对他这兴修水利的安排虽说原本并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只是随着他在这一行当上了解越深,他也越发觉得,这正是对他而言最合适的方向。

当凉州之人提到武威贾穆的时候,在这旱灾之年,谁都得觉得他是个有活命之恩的存在。

就算在一开始他只是跟着毕岚打下手,规划那武威郡军屯中的浇灌水渠,到了如今,在日积月累之下,也变成了助力一方的福泽。

贾穆的这份功劳和从中收获的凉州人谢意,也同样是给贾诩的一道保命符,或者说是武威贾氏的保命符。

有君侯如此,他就算是在暗处出刀,将敌方坑进陷阱之中的同时也让自己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又有何妨呢?

连乔琰都要为了那个不可外提的位置步步为营,拼出一条血路来,他贾诩又何必再有保留!

他将这封信同样像是乔琰对待大小乔送去的信报一般烧成了灰,彻底消灭了证据,随后就像是无事发生一般朝外走去,行到院中正好遇到了庞统。

这家伙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毛病,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一派老神在在的样子,这会儿就把手揣在袖子里走路。

但不得不说,这做派瞧着还有那么点沉稳的样子。

他见到贾诩先是行了个礼,而后便接着往前走,按照贾诩瞧着,他走去的方向正是关押鲁肃的存在。

庞统效仿了一番乔琰当年关押李儒的举动,没将鲁肃接着捆着,而是给了其在此地单独居住一处院落甚至可以在此地浇花的权利。

可惜……那李儒当时走不了是因为董卓被逼逃向了长安,李儒也是被关押在对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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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乔琰也明摆着是个强势之人,鲁肃面对的却并非这等局面。

他如今还在徐州地界上,按照徐州人内部护短的规则,他这个阶下囚的待遇就差不到哪里去。

刘备也就在几乎近在咫尺的地方,随时可以出兵威慑将他给救援回去。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

“鲁子敬还是没打算好好听你说话?”贾诩好笑地看着庞统这表情说道。、

对方看似沉稳镇定,实则还是有几分少年人风范的,从眉眼间透出几分不甘和坚决的意味来。

庞统回道:“这也是能猜到的事情,我那几位同学,因为那等莫须有的运气问题让我必须留在徐州也就算了,偏还要在辽东那边折腾出这番动静,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跟鲁子敬说起了此事,结果他说,我等两年前就在徐州埋下了海陵这个钉子,想来在徐州北部也有些准备,何必非要对他来上什么说降。”

“反正我等有这样力抵辽东的拳头了,不必对他劝降。”

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油盐不进。

但鲁肃的不配合显然并不是个好消息。

扬州为徐州南部之后盾,其内部的矛盾却不在少数,孙策周瑜等人也不可能对徐州做出全力的支持。

若发觉淮河战线不可保,他们必定宁可保全己方的人力也要撤离出此地。

换句话说,徐州南部看似归属于长安朝廷,实则依然是孤悬在外的状态。

若不能得到徐州本地士人的支持,无疑是很危险的,也无法在此地真正长久。

“那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贾诩问道。

庞统的表现中,似乎并未因为那些在辽东的同学陆续获得官职敕封而觉挫败,也并未因为鲁肃的抗拒而表现出急躁的情绪,他朝着贾诩回道:“没有开眼看到过这天下的前沿,人是会如此的。先礼后兵的礼我已经尽到了,现在是用兵的时候了。”

庞统抬眸间的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傲气,让人不难在此时意识到,别看他这人瞧着老成,属于乐平书院内第一梯队的底气是一点不少,所以也难怪会在当年和诸葛亮在弘文馆的地界上辩论起来。

想到吕令雎此前还跟庞统说,不能让鲁肃被时常会前来徐州的周瑜给截胡了,在这等挑战面前,庞统的举动也就更多了几分危机意识。

不过嘛,这样才有意思。

贾诩回道:“那好啊,我就拭目以待了。”

看看这位未曾远赴辽东的“凤雏”又能拿出何种表现,以对得起乔琰对他给出的这个评价!——

徐州扬州的暗潮汹涌之中,并州倒是一副格外和谐的状态。

乔琰回返并州,非只是为了谈妥和曹操之间的棉花交易,也是为了确保在她离开并州的这一段时间内,并州的民众并不会忘记,他们能有今日这样的待遇到底是因为何人的缘故。

“都说一州之别驾是为了让其在代替州府四方巡查之时可以享有单独的车驾,以昭示其特殊的身份,但我看还是坐君侯的车更舒坦些。”

戏志才靠着车厢,手中抱着个装有冰块的手袋,将那未曾消退的暑热从身上驱逐出去。

坐在他对面的乔琰在这趟并州境内视察的路上,翻阅着这两年间由戏志才经手的公文,听到他这么说抬了抬眼皮:“听闻海外有一种植物名为橡胶树,树中流下的胶质可以用来制作轮子外的保护层,还能让这车子坐得更舒坦点。”

戏志才:“……君侯,我说的好像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很单纯地对于自己头顶有人可以少做点事的感慨,毕竟在乔琰不在并州期间,除了必须由她来裁决的事项之外,其余的问题一概移交给了戏志才处理,连能不能保证做五休一都不好说。

乔琰这一回来,他为了展现自己绝无夺权取代并州牧位置的想法就直接躺平了。

可听听君侯都在说什么!

疆域之内的问题还没解决,她都展望起海外的制作轮胎之物了!

这话中的潜台词无外乎就是,他还得接着加油啊,为了让自己坐上的马车更加舒坦,可不就得再努力一些,否则如何有这个出海航行开采什么橡胶树的可能。

“那就换个话题吧,对于曹子脩提及的交易,我方要索求何种筹码?”

虽说她是为了谈妥这笔交易才回返的并州,但这并不代表着她需要热切地响应曹昂和曹洪。

她和曹操才在豫州进行了一番地盘的争端,就算真有那相谈甚欢送出十里的情况发生,在立场上他们也是各自支持一方的对手。

而棉花又是在她手中所独有之物,完完全全的卖方垄断市场。

所以她会做出这等将人晾一晾的情况并不难理解。

在这番操作上也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

秋收之时,身为州府长官巡查各地乃是必需,确保民众在旱灾中受到的损失并不会影响到他们越冬的生活,若是余粮不足,就需要州府再做出进一步的调控。

故而先劳烦曹昂和曹洪往乐平走一趟,和在此地就读的曹丕见一见面,以全兄弟、叔侄之情,等到乔琰重新回到太原的时候,再来商讨这笔交易的情况。

何况,先前为将欲走幽州宣读升官旨意的“元封”送抵边境,在途径上郡的时候未曾来得及对那地方种植的棉花做出一番数额上的清点。

若是它们因灾年而出现了减产的情况,可用于交易的数额也必然会进行削减。

这也是不得已之事了。

可事实上这几年间不断扩张的棉田产出的棉花,在库房之中还堆积了相当多,完全可以覆盖掉曹昂在抵达并州后所说的数额。

只不过,买卖这种东西,没有上来就将底牌给暴露干净的。

听到乔琰这般发问,戏志才回道:“若如君侯早年间和兖州那边交易所提及的粮食置换筹码,必定是不可行的,曹孟德新得了豫州的陈郡和汝南,又受到灾年影响,自己也正是缺粮的时候,不会因为防寒之物,让自己直接陷入窘迫的处境中。”

乔琰颔首:“这是当然。”

“兖州地界上的特产之物中,对于君侯极有价值的物事并不存在,若真是这样交易。也浪费了棉花的人无我有特质……”戏志才沉吟了一番说道:“其实我早先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君侯是否觉得可行。”

“先说来听听吧。”

戏志才道:“君侯如今正在长安推广印刷之术,夏季方才将急就篇作为头号印本推陈而出,当先大批量获得此物的,乃是洛阳。眼看洛阳民众对此物的接受情况尚好,实是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

“您觉得,将其推广到距离洛阳最近的兖州和豫州如何?”

乔琰若有所思,“兖、豫二州的士人素养不低,民众也多耳濡目染了些知识,尤其是那豫州的颍川、汝南二地,早在天下动乱之前便是士人相游、学风盛行之地,比之洛阳这等京畿之地,不说是否尤有过之,也不会相差太远。确实是合适的对象。你的意思是?”

戏志才回道:“若这笔购置棉花的费用全部由曹孟德来出,那才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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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番动乱的豫州民众必定对其感恩戴德,君侯纵然依然手握颍川这个跳板,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进取汝南,甚至会让曹孟德在此地势力扎根越发牢固。我想这并不是君侯所要见到的情况。”

“那么何不换一种方式来说呢,就说并州可以将棉花售卖给兖、豫二州,但考虑到如今正在推行新书,民众可购置新书后赠送棉花,自行缝制棉衣。”

乔琰闻言笑道:“志才先生这招真是有够毒辣的。”

且不说这朝着那两州之地兜售书籍的操作,算不算是更前一步的文化入侵,就说这落实到个人的买卖,只要价格不超过防寒衣物,便没有人会去考虑到底棉花是赠品还是书是赠品。

而当棉衣由民众自行缝制后,这个价格其实还会更低,这就让相当一部分不舍得再单独购买一件新衣的人也可以采买了,反正买回去之后可以将棉花缝在旧衣服里。

这部分扩大的市场,足以覆盖曹操的整个治下。

何况,这真的只是曹操的治下吗?

曹昂和曹洪前来并州的消息必定上报到了袁绍那里,而其中给出的说法极有可能是,一旦达成了这笔交易,他们就会将一部分棉衣送交给袁绍。

在现在这种变革后的交易方式出现后,袁绍又该当如何应对呢?

这可真是在他在面对幽州易主后遇上的另外一道难题。

“不过,主意确实是好主意,曹子脩会同意吗,或者说,他的父亲会同意吗?”乔琰问道。

戏志才摇了摇头,“这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事情。君侯与他们之间的这笔交易,就算是拖延到秋冬交际之时再进行也不迟,这种薄利多销的买卖哪怕不进行,也并不影响君侯的进账。反正新得的二州之地所带来的利益和兵力,更远胜于此。”

“倘若冬日真如那光和六年的隆冬一般井中结冰数尺,人命在其中单薄至极,我们不去落井下石,说曾经有过这样一笔可能达成的交易,都已经算是在顾念和他曹孟德之间的交情了。毕竟——”

戏志才笃定地说道:“我们拖得起,他们拖不起啊……”

这就是他们并州的底气!

也是君侯在这十年经营中赋予他们的底气!

所以他们拿出的条件令人觉得被人将刀逼迫在脖子上又如何呢?

乔琰回道:“便如先生所言吧,具体如何谈拢这笔交易,我心中有数。”

她像是毫不在意曹昂可能从身在乐平数年的曹丕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一般,慢条斯理地完成了对这并州各郡的巡视,甚至一度抵达了并州最西北方向、也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朔方郡,又往暂时无人驻守的白道川绥远城走了一趟。

吕布坐镇此地的数年间虽然是在按部就班办事,靠着他的威风倒是也让此地形成了一种流程习惯,那一度被她出兵塞外走过的白道川口,也不知道是哪位干的好事,将当年留在赛音山达的一段话,也雕刻在了此地。

可惜吕布不在这里,也没法让他承认。

走完了这一遭,她这才施施然地回返了州府。

曹昂和曹洪已经等在此地了。

曹洪原本就得算是个暴脾气,先前曹操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就让他觉得颇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结果抵达了并州后还被晾了这么久,要不是想到他离开兖州前曹操对他的嘱托,和让他听从于曹昂指令的安排,他早就跟留守在此地的典韦打起来了。

结果他们等来的居然不是乔琰同意交易的话,而是她提出的这等古怪方式。

什么让民众来买书赠送棉花,什么买不同品类的书还能多送点,什么让民众自己将棉花带回家缝制要比直接买成品更加便宜,在方今这个人人手中资产短缺的时候,要更符合当今的实情——

曹洪自认自己不是玩政治的好手,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觉得这其中分明每一句都是有利于乔琰,也将曹操的地盘当成了她自己的所有物。

偏偏乔琰像是完全没看出他脸上闪过的怒气一般,抿了口手中的茶,随后说道:“粮价在各地不统一,我想今年你们也没有余粮用来交易,我将书的价格压到了棉花的水准,让人人买得起此物,一面是为了活民,一面也是为了和长安朝廷那边有个交代。”

她这位长安的大司马要是在和曹操这位邺城的兖州牧之间做交易,还是当年那等标准,说出去是要被问责的。

“子脩,”她又对着曹昂说道:“当年我和你父亲说,若是由你来乐平书院就读,也算是给你补上那个迟到的见面礼,可惜来的是子桓,如今这笔交易既是由你负责的大事,这其中的利益便算是补上的礼物了,你看可好?”

曹昂:“……”

她能坐上大司马的位置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将自己血赚说成是让利的行为,到底是如何被她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327.327(二更)故人重逢

她也何止是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更丝毫也没给人从中斡旋的机会。

曹昂忍不住问道:“乔并州既有意于以银钱出售的方式将棉花售于我等,为何还要加上书籍这一媒介?其中增加的制书成本和运输成本姑且不论,能看懂其中真意的又有几人?”

“你这话就说错了。”乔琰抬手,止住了曹昂意图辩驳她这交易筹码的话茬,“看在你父亲和我交情的份上,我便同你逐一说道说道。”

她话中不忘提及和曹操之间的交情,但要曹昂看来,这位如今官居大司马的乐平侯,顶多就是将这话当做了一个由头而已。

在两方势力真正意义上的交锋面前,何来交情可言!

这才是事实。

“关中如今并不缺银钱,在攻下益州后更不缺。不知道子脩是否知道,凉、益二州的铜矿数量丝毫也不逊色于扬州徐州在两淮地界的储藏。说我是有意于将棉花以银钱的方式售卖,那可当真是无稽之谈。”

乔琰神色未变,静静地说着对曹昂来说无比残酷的话,“即便是以五铢钱所铸造的品质来看,并州昔年调度上林三官入境,其间铸币规模始终不减,经年累月之间的灾情和战事也几乎没有影响到数州境内的物价,我若要操纵货币与你兖州分出个高下来,简直易如反掌。如此说来,我要你州中的货币作甚!”

“再说什么制书的成本和运输成本。”

“自雕版印刷于长安城中兴起,加之纸业繁盛,真正影响书籍成本的仅仅是旧书校订以及绘本图案补充而已。若非我有意与各方世家互利共赢,随时可令书籍铺设天下,谈何成本!”

“而自今年旱灾蝗灾复起,朝廷于弘农郡与河南尹收拢流民,物资经由长安府库屡屡送抵洛阳,期间运输成本已不知凡几,但若于民生有利,此等消耗又有何妨?这棉花与书籍兜售之事亦然,所谓的运输成本从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至于能否看懂书中真意……子脩啊,你还是有些傲慢了。”

这一连串说出的话,让曹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回复。

他的与事经验也不算太少,当年董卓之乱前,或者说是在汉灵帝意图选拔出西园八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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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曹昂就已跟在曹操身边随同一道在外走动。

但在上有曹操做出决策之时,他还从未如同此刻一般,直面着这等仿佛狂风骤雨袭来的质问。

而还没等他开口,又已见乔琰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指,“其实你们若是不愿同意这个交易的筹码也无妨,幽州初定,北地多艰,棉衣的库存本就紧张。是要成全我的让利,还是要让我用之收复北地民心,都由着你们决定。”

“不对,我少说了些,”她的目光从指尖重新挪到了曹昂的脸上,“自公孙升济居于辽东太守位上,位于幽州以东的扶余和高句丽也多有臣服之意,眼下正是地广人稀,既需令幽州突骑陈兵幽冀州交界之地,又需令人回复幽州耕作秩序之时,若能以这批棉花令其归心,转至明年或许便有南下冀州、攻破伪朝之契机,何须在那兖、豫二州施以仁德?”

“子脩,我看今岁冬日也未必会有此等严寒,少一些支出,对于孟德兄这等摊子铺开的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呢?”

曹洪已经被乔琰这番夹杂着阴阳怪气和针对性打击的语言输出给惊呆了。

他开始忍不住怀疑,曹操让他陪同曹昂前来此地,是不是为了让他学习一番,真正的武将在语言犀利这方面的上限到底能有多高。

眼下被乔琰提出的这番条件,实在是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若这只是一出寻常物资之间的置换,还可以有砍价一说,可若是这等半卖半赠的方式,连砍价都做不到了。

而倘若他们不想接受这个条件,那也容易,反正她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已经说了个明白,她是可以不进行这项交易的。

他们要走的话,路就在那边,她也正好可以将这笔支出用于拉拢外邦。

这样的情况,或许连曹操将他们派出来的时候都未曾想到过。

两州之地的物资矿藏,在她这里都不如一个书籍推广和收拢民心来得重要!

看似这甚至是一笔并不算高额的支出,其造成的影响力却极有可能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候,带来令人难以承担的损失。

曹昂张了张口,并未能说出话来,只听得乔琰又说道:“子脩,我想在此事上你也没有这个决断的权力,总归如今距离冬日还早,不妨等你回返兖州后问询孟德兄一二,你看如何?”

可……可以如此吗?

曹昂原本以为,乔琰为了敲定这出不仅阵营有别还是二州之间的交易专程回返并州,用四方巡查来让他们着急上火,已是她在此地多逗留一阵的极限了。

她以那般犀利的言辞打破他们这边的心理防线,就是为了快速敲定这项安排。

毕竟这件事显然是不会拖到她前往司隶后再谈的,否则难免变了意味,又因兖州和司隶的贴邻,让人觉得有双方联手往来的可能,无论是对乔琰还是对曹操来说都没什么好处。

但按照她这说法,倒像是还不太着急的样子?

曹昂的茫然之中,便听乔琰已一改方才那咄咄逼人,甚至进行了一番言辞打击的状态,而是以闲谈一般的口吻朝着他问道:“子脩已见过你二弟了,不知对这乐平书院做何评价?”——

“所以阿兄对此是如何回复的?”曹丕狐疑地看向曹昂这副自觉说错了话的表情,好奇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曹昂的回答好像不太对劲。

“我……我下意识回,父亲希望和你对决疆场的希望可能实现不了了。”

曹丕:“……?”

他沉默了好半晌,才昂着头看向了自家兄长,说道:“我觉得,阿兄您可能比我更适合当伯喈先生的弟子。”

敢情因为乔琰先前的那一顿弯弯绕绕,让曹昂处在了精神紧绷的状态,以至于忽然听到了这样的一个聊家常话题,居然得到的是这样的回复。

这回话的情商可着实是有点低了。

但曹丕转而又想,曹昂作为曹操的长子,在此番出使并州中拿出的居然是此等表现,是否也是在降低兖豫二州在乔琰这边的威胁性?

可当曹丕再看向曹昂的脸的时候,又怎么看都觉得,兄长是值得敬佩的,但也不必给他勉强找什么借口。

他便又问道:“乔并州还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看得出来父亲很想念儿子了,因此可以将你先接回兖州住上一阵子,等到收到了父亲对这出交易筹码的答复再将你送回也不迟。”

见曹丕皱了皱眉头,曹昂回道:“不过我没同意此事,只说让你在此地专心就学就是,看得出来你在此地的情况尚好,我与父亲也就放心了。”

曹丕当即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兄长是一根筋了一点,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总不至于变成个拎不清的蠢蛋。

他若是在这等交易都未谈妥的时候回返兖州,一来得算是乔琰给曹操卖了个好,显示自己于那敲诈索利之余,并没有将人充当人质的想法,二来,邺城朝廷那边必定要过问他的去向,到时候麻烦多得很,还不如姑且维持现状。

只是这人小鬼大的孩子看了眼兄长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跟乐平书院那些已经往徐州和幽州派遣去试炼的年轻人相比,他这兄长明明已从军数年了,怎么倒像是还更嫩一些。

不过这跟他这个还在和蔡邕进学的人有什么关系?

说不定等他长大到可以出来做事的年纪,父亲的立场都已经进行过一番重新调度了。

等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

看着曹丕端着这么一派放松的表情和她告辞,乔琰都忍不住在他走后笑了出来。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但好在,心眼多的那个现在还握在君侯的手里。”戏志才回道。

距离乔琰崭露头角到如今的十年一转,他们在关注于此刻的州郡局势之余,也不得不将一部分目光放到那些年轻人的身上。

这其中还真是有些有意思角色的。

不过事实上,若是按照年龄上的划分,乔琰也还能算是年轻一代的行列。

二十周岁!

这种比起其他的竞争对手更有发展潜力可言的年龄,和她做出决断的坚定,都是让他们这些下属深觉安全感之处。

“不提他们了,”戏志才琢磨着,别管曹丕有没有心眼,在绝对的优势面前,他也没有将其发挥出来的本事,和在天下间搅动风云的机遇,与其关心于他会不会顶着蔡邕的负面影响也成长成了一个合格的政客,还不如想想别的,比如说:“君侯觉得,文远会在何时揭穿田元皓的身份?”

“以文远的性格,不会耽搁太久的。”乔琰想了想回道。

她将这个任务交给张辽,便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决断力和令人归心的亲和力。

这两件特质加上这个突如其来的叫破身份,只要操作得当,必定会让田丰迟疑。

在这件事上乔琰的判断并未出错。

田丰夜半醒来,瞪着上头的屋顶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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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才的梦中,张辽彼时的那句“田元皓先生,君侯令我带你参观一番这幽冀边界”,竟然又出现了一次。

但更离谱的是,他将乔琰把他在那场弘文馆辩论后提拔上来的画面也又梦到了一遍,而这一回,乔琰说的赫然是“田丰,你是个奇才啊,何必还要留在那袁本初身边效力呢?”

他连忙摇了摇头。

不对不对,谁家对探子是这般心大的,竟然可以放任对方在自己的地界上随意探查机密。

应该没有那么早才对。

难道是因为他在前来幽州敕封这件事上表现得太过积极,才让他被盯上了?

又或者是……在先前开凿水井那件事上,乔琰为了对他做出嘉奖,对着他的“家乡”送出了一把蒲扇锉,整个过程中出现了什么被人发觉端倪之处?

田丰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更让他想不明白的还是——

为何在他已暴露身份的前提下,张辽依然有这等底气将他送走,而在他选择了留下后也将他作为京中来使、军营贵客一般看待!

这种令人无眠的困惑伴随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巡防演兵之声,让田丰仅剩不多的睡意彻底从他的头脑中被驱逐了出去。

张辽有没有什么心大的毛病他是不知道,他是要被这种奇怪的氛围给整出毛病来了!

更让他心中五味杂陈的是,在他披衣起身朝着马厩走去的时候,甚至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

借着马厩边上微弱的烛火,田丰小心地检查了一遍那匹送给他用来代步的马匹。

马儿确实是好马,没有什么在马蹄上的毛病,起码不会在行至半道上的时候把他从马背上给掀翻下去。

在确认了其中没有什么花招后,田丰还对自己居然会怀疑张辽的诚心而内疚了一瞬。

这也让他更不知如何应对眼下局面了。

他正想着此事,忽然瞧见远处闪过了一点零星的火星,因还是睡不太着他便朝着那头走了过去,正见从马厩往营门方向走去的半道草丛里,蹲着个年岁不大的年轻人。

田丰走近了才发现,那点火苗被他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圈木板给遮挡着,以防光亮被透出去,但光是挡住了,香味却有点难被掩盖住。

这年轻人用手中的木棍朝着火堆里拨弄了两下,就翻出了几个切断的薯蓣。

趁着还热乎,在手中翻滚了两下就飞快地扒起了皮。

那动作熟练的,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差事。

甚至在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后,他飞快地把手中的另外一段薯蓣递到了田丰的手里,颇有一点贿赂一下切勿告密的意思。

田丰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权且放下了先前的那些担忧,开口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年轻人瞥了他一眼,见他身上穿着的并不是士卒的甲胄,回道:“京城那宣旨队伍里的人吧?君侯说要打磨打磨乌桓人的性子,让人带了不少薯蓣块茎过来,让吕小将军监督着那些降卒先把田地给开垦起来,其中有一批品质不怎么样的,就成了我们这些人的伙食。前两日我帮着扛的箱子,就分了几个给我,当夜里的加餐。”

他举了举自己手中的那个薯蓣,道:“试试啊,乐平那头择优培养了七八年出来的品种,味道好得很。”

田丰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当拒绝还是应当接下来,干脆先学着那年轻人的动作,盘着腿在地上坐了下来,将还带着热气的薯蓣皮给剥了下来,小声问道:

“可你既然是要做那守夜的差事,为何不专心做事,反而在此地做着偷偷犯懒之举?”

年轻人摇了摇头,“我就说你是见识少了,我这可不叫犯懒。这个门平日里士卒是不往这头走的,真要有人离开这扇门,直接格杀勿论就是。那门外头还有好几道守着的呢,总不会让人给跑了,我暂时分个神也无妨。”

“我听说,这是为了防止我们在涿郡的招兵中混入了袁绍那边的奸细,将此地的情况告知到邺城去,所以专门留了这道平日里没人走的门。”

他说到这里,恰好看到了田丰的脸色,便问:“哎你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田丰捧着手中的薯蓣,沉默了好一阵才回道:“我觉得这东西有点苦……”

这年轻人哪里知道田丰心中在这一刻遭到的又一阵冲击力,一把从田丰的手上将那块薯蓣给抢了回去,“苦?怎么可能发苦?我看你是山……吃不了糙粮。算了,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对了,你绕着这里走一点,免得被人当做细作了。”

免,得,被,人,当,做,细,作,了!

这几个字直到田丰回到住处之后都还在他的脑袋里回荡,造成了极强的杀伤力。

所以说,倘若他真在今夜骑着马匹回返冀州去了,就算错过了这位在烤薯蓣加餐的,也必定会在营门之外被斩杀?

那让他回冀州是几个意思!

第二日他顶着一双还有些困倦的眼睛看向张辽的时候,忍不住问道:“大司马的部下都是如此狡猾的吗?”

对昨夜所发生之事了如指掌的张辽,好像一点也没有那等底牌被人给揭穿的慌乱,只是镇定回道:“但事实上元皓先生的心中早已有决断了,我这样的准备并不会派上用场,只是用来防着真正的细作的。”

“……”是,是这样吗?

田丰很难不觉得,自己在此刻的头脑发懵,可能是因为他昨夜确实没有休息好。

但更让他思绪混乱的,是张辽说出的下一句话,“不必在意这等本不是为您准备的陷阱,元皓先生昨夜已听到关于乌桓的处理之法了,我想向您请教一句,您觉得那扶余和高句丽又该当如何处置,才能确保幽州的长治久安呢?”

田丰的嘴角抽了抽,回问道:“你将此事问询于我,真的合适吗?”

张辽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他回道:“元皓先生打从来到并州,又到长安,随后来到这幽州,一路上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绝不可能是在被所有人联起手来演绎一场将你困住的大戏。”

“那么敢问您一句,困住您不得回返冀州的,真的是那扇越界即死的营门吗?”

田丰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挡住他的是门,或者是张辽可能在放他走这个举动中所藏匿着的陷阱吗?

很可能不是的。

在他这将近三年的时间里,已经被填补了太多长安朝廷之中的点点滴滴。

以至于当他站在这个抉择岔路口的时候,还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条长安城中的新路,想到在关中原野之上的一道道旱灾保障,想到在长安城的小饭馆里的酱汁捞面,想到他在今年明明有很多个逃跑的机会,却都被他以可能会被逮回来这样的理由抹去了想法,想到……

想到更多更多的东西。

就连在他前来幽州前途径并州的这一段路,都让他有种值得细细品味之感。

这些反复在夜半时分闪动在他面前的画面让他意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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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可能真的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对于袁绍忠心,而这个前来幽州行敕封之举的冒头,更像是给他最开始出仕的两年一个交代,并不是要毫无迟疑地奔向邺城。

也正是在他心中的激烈交锋达到顶峰的那一刻,他听到张辽说道:“君侯让我在合适的时候问您,倘若她能将巨鹿田氏子弟都给接到并州去,您是否愿意认真地考虑一番效忠何人的问题?”

田丰扶额,回问道:“张将军,您有必要将“合适的时候”这几个字也说出来吗?”

这显得他好像在一点不带回头地往坑里跳!

但他问归这样问,并不代表着他还要在此时迟疑。

他原本就不是个喜欢让自己长时间举棋不定的性子。

即便乔琰给出的这个前提条件意味着他有了更多转圜思量的时间,他也并未决定继续逃避,先行回返到长安去。

唯一的一项要求也不过是,暂时不必让他以此地参谋的身份出现在人前,以防他还在冀州境内的家人因为他的缘故而遭到了袁绍的清算。

虽说河北世家不是袁绍可以说杀就杀的,但在这等幽州和冀州的战局极有可能一触即发之时,袁绍若说自己此举是为了杀鸡儆猴,告诫各方莫要存有倒戈之心,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不过……他既身在军营之中,总还是偶尔会露面的。

当作为此地谋主的荀攸抵达后,他和荀攸还有司马懿便时常一道进出。

“少分心,那边都是军营之中的大人物,不是你们这些新兵能接触到的!”辛毗刚揉了揉眼睛,朝着田丰和另外两人离去的身影看去,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了人,就听到他上头的百夫长喝道,让他连忙转移开了目光。

为了更清楚要如何做才能挑动幽州的风云,抵达涿郡后的辛毗和牵招商定,由后者做出引荐,将他给推荐进军营之中,来上一出近距离的观察,也顺便窥伺敌军的动静。

冀州在幽州方面的人手也随同他潜入进来了不少。

当然,他的口音最不容易掩藏,还是走这个推荐的门路最好。

推荐的理由也好说,牵招在先前的涿郡募兵训练中不慎摔断了腿,但他依然想效力于大司马的麾下,便忍痛将自己的朋友先推荐进来,希望对方在里面混出个名堂,能在他伤势好转后将他给重新招进去。

又因吸取田丰当年一去不回的教训,辛毗决定远比对方更加低调地行事,但求一个不被留意到,所有的训练都竭力保持在中游的状态。

这么一折腾,他一个颍川的文士,纵然曾经在袁绍麾下有着冲锋陷阵的经历,也着实是牺牲大了!

可让他万万没料到的是,他居然会在此地见到了这位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故人!

当他小心地又朝着那头投去了一个眼神之际,他可以确定,那绝不是他的眼花而出现了错误的判断。

那家伙将胡子剃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能让人认出他的身份来——

那分明是田丰!

328.328(一更)各方云动

辛毗很清楚,田丰到底是何种品行的人。

加上他这河北士族的背景,也就让他更不可能会出现转投别户的情况。

所以就算先前在乐平月报上刊载了田丰升迁的“传奇”履历,甚至有从长安送到冀州的铁制刻字蒲扇锉作为证明,辛毗还是更愿意相信,田丰让袁熙在回返邺城后所告知的情况才要更接近于事实。

田丰确实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这才一步步从原本前往并州调查变成了在长安城中升官,又因袁绍没能给他做出足够的接应,让他一时之间无法从中脱身。

可方才的那一幕却让辛毗有些怀疑了。

当他通过问询得知,田丰这些代表长安天子前来宣读敕封指令的人,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后,他的这种怀疑也就越发明确。

这还真不能怪他是在乱给田丰扣帽子。

田丰若是想要通过抵达涿郡给袁绍传递出什么消息,又或者是要亲自逃离回返到冀州境内,以他的智慧,在这样长的一段时间内早就可以有所举动了,怎么可能到如今还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还让辛毗亲眼看到田丰和荀攸、司马懿等人相谈甚欢的样子,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什么忍辱负重的模样。

更让辛毗直觉不妙的,是他竟从田丰的身上看出了几分轻松的姿态,这也绝非身在敌营之人所应当表现出的样子!

“若按照先生这般分析,就千万莫要去和那田元皓接触试探了。”和辛毗一道进入敌营的下属说道,“此外,先生到底是颍川人士,如先生所说,在早年间和那荀公达有过一面之缘,也千万别被他撞上。”

辛毗回道:“此事我心中有数,等我们在此地想知道的事都探听完毕便即刻撤出,绝不多做停留。”

他选择的是一条很有意思的消息获知渠道。

从涿郡这边新招募来的兵卒,对于这些幽州的变故是最先存有打探之心的,哪些人的风头最盛,也就清清楚楚地通过这些士卒之口的传播,传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在这些刚开始整顿秩序的士卒之中,若是出现了什么对于攻破公孙瓒的英雄人物的崇拜,甚至闹出个沸沸扬扬的地步,也大有可能发生。

只是最大的问题是,因田丰这个比荀攸还熟悉他的存在,他的身份很有可能会被轻易地曝光出去。

这就有点不妙了!

别看他还曾经和辛评探讨过,因关中那边纸张和印刷术的发展,他们这些士族的地位会不会遭到冲击,讨论过按照乔琰眼下这个手握五州气焰滔天之势,袁绍到底有没有这个应付的机会,辛毗是没打算搞出什么临阵投敌之事来的。

可要是被田丰给出卖了,那他岂不是连自己选择的权力都没了?

还是得躲着点对方。

辛毗一边思忖着,若是以田丰离开冀州三年之久的情况,还能不能让他在于此地布防期间给冀州带来麻烦,一边留意到下属拿起了一旁分派给他们这一队人的布包,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份针线包。

按说军营之中让这些士卒自行对衣服进行缝补,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情况,毕竟这年头的衣服穿坏了修补一下接着穿也很正常。

可如果这个缝补还指定了图样呢?

那好像就不太正常了吧。

“在衣服上绣上这个虎牙的图样?”那下属将其中夹着的一张图样取了出来,无语之色溢于言表。“这不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

第二日出去问询他就得到了答案。

吕布因那虎牙将军中所包含的祝福意味,觉得有必要让他军营之中的人都知道知道此事。

什么是虎牙将军?

身高臂长,挽弓善射,逢战之中化险为夷。

那若是往衣服上绣上个虎牙图案,岂不是全军也能承继此种风范?

辛毗:“……”

不是,这吕奉先有病吧!

就算这针线包在被荀攸发现后就被他给勒令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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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也得被列入军营奇观了。

但等等……

辛毗沉吟,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一个最适合当做靶子的人选了?——

那头的幽州,辛毗在“认清”了田丰的背叛后准备小心行事,抓准吕布那个显眼的家伙来上一出暗中谋划。

而在另一头——

“游说?”

乔琰展开了从徐州方向送来的信报,脸上露出了几分玩味之色。

今年之内倘若再出现战事,哪怕是对她来说也是一笔重负,所以她虽给了乔氏姐妹推动扬州联盟达成的自主权,也给了贾诩在徐州战线上在必要时候拖住周瑜的指令,其实也没指望徐、扬二州在今年内再出现何种惊变。

在曹昂回返兖州将她所提出的交易筹码告知于曹操由其决断的同时,孙策也朝着朝廷上交了一份奏表。

于奏表之中,他将豫章郡太守黄祖所犯的数条罪状罗列其上,并言及此人有拥兵自重之嫌疑,直接由朝廷撤换此地太守,或会引发不必要的动乱,故而他以扬州牧之名将其拿下,并举荐丹阳朱治为豫章太守。

这份奏表,因扬州所处之地偏远的缘故,朝中虽可能对孙策有几分微词,但应当会对其做出批复的准允,随后展开的必当是孙策在豫章的大刀阔斧。

黄祖之死无疑也是孙策对扬州世家的警告,如若他们还是保持这等非暴力不合作的状态,黄祖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日,甚至他们还未必有着黄祖这样的守备能力。

但这种警告很可能并不能起到相应的效果。

扬州世家在多年间形成的傲慢态度,让他们只会在孙策的这种行径中越发觉得对方是个莽夫。

趁着这秋收之后的冬日平静期,孙策整顿豫章郡政务的同时,这几家连带着祖郎和黄射等人,也必当逐渐联合在一起。

这些潜藏的利爪或许会在明年就会显现出端倪,可不会是今年。

不过正如这封信中所说,还有一些准备是可以在今年内去做的。

乔琰将手中的信递交到了一旁的戏志才手中,说道:“看看庞士元这小子的想法。他和鲁肃打了一个赌。”

戏志才展开信就看到,庞统写道,他想从君侯这里得到准允,让他去接触一些人。

为了将鲁肃拉到麾下,他和鲁肃打赌,他以二十骑连带着他自己,能不能给刘备造成一些丢地失人的麻烦。

若能的话,请鲁肃再好好正视一番他这个少年人所说的话。

假使光是靠着他庞统一个都能给刘备造成这样的麻烦,鲁肃就真应该当好好想想,将徐州交到刘备这样的人手中,到底能不能有足够的本事保有太平。

若论仁政和民心之说,难道他们的那位大司马在关中和凉并二州早年间活民无数的功绩,居然比不上刘备不成?

在当时的处境之下,因要和笮融相比,又面对陶谦忽而身死的局面,刘备确实是他们的最优解,可“主择臣,臣亦择主”从来都不是一件错事,为何非要在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依然固守着他们原本的想法呢?

“他倒是有点意思,徐州北部除却被臧霸等人所控制的泰山郡外,基本都是刘备和徐州世家所能实际掌控的地盘,在这些地方上动手脚太容易被发现了,也绝不是他这所谓的二十骑就能解决之事。”

戏志才问道:“那么君侯准备允许他这趟行动吗?”

“为何不呢?”乔琰露出了几分看好戏的表情,“庞士元的毕业考核因为没能成功前往辽东,可还不算交卷呢!”

现在正是让他一展拳脚的时候!

唯一需要她这边提供些协助的,也不过是——

“让张任随同士元走一趟吧。总得防备些意外情况的。”

庞统的战略没什么问题,就是这个运道还是需要防备一二。

尤其是,眼下这种争端初起之时。

庞统得到了乔琰回信的许可,当即带着鲁肃和那二十骑动了身。

离开之前他还和贾诩立下了军令状。

如若他没能完成任务,甚至是让鲁肃给趁机跑了,那他就提头来见。

“你这小子也真的……”鲁肃看了看自己被分派到的这匹坐骑和他此刻可以自由活动的手脚,对上庞统的目光,吐出了后半句话,“有够大胆的。”

庞统沉着回道:“我既得君侯之赐,定为凤雏,纵然头颅断折,也有尾翎可辨身份,又总还在生前得窥天地景象,哪似你鲁子敬,空有勇武善谋之名,却实则已寻了根绳子将自己拴着了。”

鲁肃懒得对他做出辩驳。

而他既然已经和庞统做出了赌约,也就自然不会在此时逃走。

他倒是要看看,庞统这小子能靠着这二十人做出什么来。

按照庞统所说,他不会借助于什么东海麋氏,像是当年乔琰将郑玄接应到并州的情况一般,打着名义上是二十骑兵,实际上还有麋氏的商队在侧。

他也不会是靠着这二十人中有个武力值颇高的就跑去做什么刺杀的举动。

既然如此,且看看他要做什么又有何妨!

即便是鲁肃也不得不承认,庞统此人的确对得起他在南阳名士圈子中长大的风姿。

但当庞统带着他顺着淮河西行,途径下邳郡朝着豫州而去的时候,鲁肃的脸色也不由一变。

他好像知道庞统要做的是何事了!

糟糕!若要让刘备丢地失人,确实不必将目光局限在一个徐州之内,谁让在刘备进驻徐州之前他还有着对豫州沛国的掌控权。

即便是在他前往徐州后,沛国在实际上也还是归属在刘备手中治理的。

尤其是,当曹操南下进攻袁术后,考虑到此时不适合与同僚发生什么地盘上的纠纷,于是将沛国依然交托在刘备的手中,自己领陈郡和汝南郡。

可这片在徐州之外的土地,一来没有足够的驻兵,二来……

那是曹操的老家!

若是让和沛国的曹氏夏侯氏交好的沛国豪强世家选择,他们是会听从那些民众的声音依然奉迎刘备为主,还是干脆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朝着曹操示好,请其接管这些地方?

只怕还是后者!

尤其是,此刻徐州还随时有可能陷入争端之中,谁知道刘备在进攻袁术之时的稳健发展,会不会在此时变成对着徐州的征兵入伍,以对抗徐州南部和扬州结盟之势。

反观曹操,他此刻手握兖州和豫州的大半地界,背靠邺城朝廷所在的魏郡,随时可以得到朝廷的分兵支援,又和乔琰在汝南和颍川界线上制定了休兵条例,即便真有战事复起,先出现矛盾的也不会是在沛国。

这是个更安全的领袖!

而曹操难道会为难他们这些老乡吗?

“子敬先生不会不知道乡党的力量在如今有多恐怖,我以曹兖州部从的身份前去此地游说,你觉得有几分成功的可能呢?”

庞统整了整袖子,依然是一副年纪轻轻就老学究模样的做派,“您也不必说我此举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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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今年本已苦难的民众增添麻烦。以实绩来说,曹孟德麾下的屯田校尉这几年间在兖州所做的种种丝毫也不比你徐州的那位陈元龙先生差,满伯宁这等人才也加入了管理的行列,便是多上一个郡也不至于吃力。”

“以权力交替来说,刘玄德对沛国怀仁有余,施威不足,一旦当地豪强说动郡县长官直接投诚,进驻的兵马发生置换也不过是须臾之变而已。”

在鲁肃听着有几分恍神之间,又听庞统说道:“我家君侯说的是自己不会越过颍川和汝南的分界,打破豫州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但好像并没有说过——”

“不能从徐州方向干预沛国局势吧?”

沛国若失,刘备唯一的地盘也就只剩下了徐州北部,而徐州南北之间必有一战。

这等同于是斩断了刘备的一条退路!

庞统道:“子敬先生,你看,这就是我说的,您的目光看得还不够长远,范围也不够广,这等做派,迟早是要让自己作茧自缚的。”

他一夹马腹,朝着前方加速行去。

庞统和鲁肃说得痛快,但那沛国之地的豪强也不是他在三两句话间就可以说服的,他说自己是曹操的使者,还得和那汝南郡中的曹操驻兵打交道,以便让沛国人当真相信他的说辞。

大方向是有了,如何操作却依然是一场硬仗,他绝不能在此时懈怠,辜负了君侯对他放手一试的准允!

鲁肃看着庞统这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背影,不由陷入了一瞬的沉思。

他被这些人给俘虏到自己的地盘上,到底是他在这徐州内乱局势中的不行,还是打碎了他原本困居于徐州一隅的外壳,得算是一件幸事?

他又当真是在作茧自缚吗?

可这世上在行那作茧自缚之事的,又何止是他一人!

袁绍都因为辛毗的劝说,并未将人派遣到长安城中,去寻那长安城中的刘虞子嗣和反对大司马的势力接洽,以免怂恿对方在长安搞风搞雨不成,反而步了田丰的后尘,又将自己的人手给空耗了进去。

然而那有些人的声音还是随着乔琰在并州的这一段小住而聚集到了一起。

袁耀朝着对面看了看,光禄大夫淳于嘉。

他又朝着自己的旁边看了看,这人不太认得,但他隐约记得此人是司徒府中的属官。

再往上头看看,那居于上首的刘扬已摆出了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真是和他袁耀来到长安的时候为他没能继续接掌益州时候打抱不平的样子,没有任何的一点区别!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开始琢磨要是将这个消息举报出去,能不能换来一点安逸的生活。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那刘扬一拍桌子,“这大司马未免也太不将诸位放在眼里了!”

刘扬浑然未觉,在场的人中居然还有一个的想法是——大司马最好不要将我放在眼里,而是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她先后取下益州和幽州,未曾及时和朝中禀报也就罢了,竟还行居功自傲之举,莫非真已觉得这长安朝廷是她乔琰的一言堂了!”

他朝着那个袁耀不知其名姓的属官看去,“司徒在朝中为国事兢兢业业,竟被大司马当庭斥责其无有作为,甚至弄丢了先帝,差点当场想要弃官而去。”

他目光转向了淳于嘉,“光禄大夫在今年劝阻她莫要懈怠行事,有负那大司马之名,被辱骂到当场吐血也就罢了,还在这秋收时节被翻旧账。”

袁耀沉默地看着刘扬又转向了他,“再说子煦的情况,以那位乔大司马在旦夕之间攻破二州的本事,要想将豫州夺回,难道是何种难事吗?子煦已有丧父之苦,却还在这长安城中空耗时日,也不得为父报仇的机会,孰能心忍。”

“明明受害遭灾的是诸位,她倒是回返并州去了,还是一去两月,说是说的什么要和曹操谈论棉花的交易,借机将印刷书籍推广到那边的地界上。这话骗骗三岁小孩也就罢了,又或者是糊弄我父皇那个因救命之恩对她多加容忍之人,实际上的用意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来这长安城已被她驻扎了军队之地包围其中,她正要居于他处,一点点架空长安城中的权柄。”

“二来这出和曹操之间的交易,谁知道她是不是要生出什么左右逢源,另起炉灶之意。”

刘扬越说越是语气激昂,甚至在面色上有些涨红,“诸位,我大汉江山或许未曾败亡于宦官之乱,董贼篡权,却要亡于这孝灵皇帝的托孤之臣手中了!”

329.329(二更+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加更)^^……

这话说的着实很重!

哪怕在座的人中,那司徒府府掾得了王允的知会,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可以对刘扬应和一二,曾经被当街被骂昏厥过去的淳于嘉也对乔琰的某些举动深恶痛绝,在听到刘扬的这句话后还是面色骤变。

大汉江山不亡于阉宦董卓之流而要亡于乔琰之手,这话可以由看不过眼她的腐儒来说,却绝不能由这位承蒙她恩惠的皇子来说。

若这话传出去,乔琰至今也未曾做出可供指摘的僭越之举,名声是不会有什么损伤的,反倒是刘扬,势必要遭到天下人的耻笑。

“殿下,此话慎言。”淳于嘉咳嗽了两声,开口劝道。

刘扬也不是不知道他这话说得过了头,但为了试探下面几人的态度,加上为表演出他有此等对抗乔琰的胆魄,他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举动。

现在收回了几分愤慨之色,说道:“虽说是有夸大其词之意,可昔年大将军梁冀掌权期间,百官莫敢违令,专断朝政二十年,观大司马今日之举,和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倘若不对其予以制约,她所能影响的何止二十年!”

就连池阳医学院的两位院长都曾经说过,若是学院之中的任何一位弟子可以将一个普通人的身体调理到大司马的那种程度,他们甚至愿意将自己那院长的位置都给拱手让出,只因这实在是一出医学奇迹。、

从这句话中就可见她到底是何种可怕的身体素质了。

刘扬虽然年轻,也不敢保证能活到乔琰之后。

正是因为这份年轻和身体康泰之相,才让乔琰的大权独揽越发可怕。

“她虽未曾如那梁冀大将军一般鸩杀帝王,也未曾行穷奢极欲、拓建园林之事,然梁冀修皇女台十丈,为洛阳之标示,大司马修长安新路,为长安之典范。梁冀得势下属升天,大司马掌权各处太守刺史皆出门下。如此一比,岂可因祸端之多寡而置之不理。”

这一番乍听有理,实则全是在瞎扯。

袁耀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就说那条长安新路,当年他是恰好来此地见证过其盛况的。

若无这条新路的建造,通过民众喜好传闻之说相传,这长安帝都的种种变革就算是有了报纸的存在,也不可能这么快地推广到天下去。

这和梁冀修建皇女台以彰显自己的权柄威风哪里是一回事。

再说太守刺史皆出自她的门下这事,刘扬怎不看看,若非通过了乔琰的这般筛选,偌大一个原本仿若空壳的大汉到底要如何立足于此。

靠着刘扬那张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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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该说不说,刘扬是还挺能说话的,尤其是在字字句句都出自于他的真情实感的时候……

这是发自肺腑的感想啊。

袁耀想到这里,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就听到刘扬接着说道:“诸位,天下所患者,莫过于名为君子实为小人之辈。我父仁善,又为声名所累,且诚心相信大司马并无篡权之心,此事也只能由我与诸位共勉而为了。”

那被王允派来的府掾打断了他的话茬,问道:“敢问殿下,我等可有兵马在手?”

这人虽只是个府掾,但公门下的府掾大多不是单纯听从上头指令行事的,而是并无名士引荐路子,又并不想直接走弘文馆门路出仕的,打算先积攒些经验、观望一番朝堂局势再说。

这其中也包括了此人。

他带着脑子听的刘扬的这番话,从这最后一句对刘虞的评价中听出了点潜藏的意思。

刘虞仁善,且不相信乔琰会做出什么谋逆的举动,甚至,若是按照王允在司徒府中所说,刘虞可能根本就不打算让这个儿子作为他的继承人,而是打算另外挑选一名宗室子弟,在将来作为传承之人。

这样说来,刘虞曾经在幽州的下属中随同他来到长安的这部分,也就是组成了护持皇城金吾卫的这一支,很可能根本就不能听从于刘扬的指挥。

那么问题来了,在手中无兵的情况下,他们要如何发起宫变之类的事,将乔琰给借机拿下,又要如何处理可能出现的善后问题呢?

经历了今年的旱灾蝗灾,民众好不容易得到了些安定的生活,而这些都得归功于乔琰,她若是在此时遭到了谋害,到底是她在言行举止之间有不妥之处,甚至生出了取代汉室的想法,故而被诛杀,还是因功高盖主,刘虞挑唆他的儿子对着乔琰先下手为强呢?

在民众这里必然有一番自己的评判!

这是极其危险的。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代表王允来与会的,只要严格遵循王允所说的少表达情绪的准则就好,不必非要和刘扬抬杠,所以那一系列的隐忧和质疑,在此时都变成了一句话——

你既然有此心,兵权在哪里。

在场之人里反正是没有的。

袁耀虽是袁术之子,但袁术活下来的那部分旧部也基本留在了颍川境内,配合新上任的颍川太守袁涣建立防线,并不在长安。

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乔琰预防袁术势力在长安城中生乱的考虑姑且不论,总之结果就是,袁耀的身边只有小猫两只。

王允是司徒不是太尉,是没有过问军事的权力的,甚至因为当年董卓之乱中他一部分统兵的失误,被乔琰刻意剥夺了统兵职权,也无人敢在其中说个不字。

淳于嘉就不说了,武力值可能还没有刘扬高。

至于其他可能会被刘扬给拉拢到的存在……

这位王司徒的府掾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猜到几分。

总之不会是什么有力挽狂澜之力的奇才。

大概也就是刘扬这等敢于顶着大司马风头作案的,才能在听到这样的问话后,并不觉得这是对他行动底牌的质疑,反而觉得他们这番除贼复汉的实操可行性还很大。

他回道:“自赵云前往洛阳后,京兆尹地界的演武练兵之职就空缺出来了,不知可否劳烦王司徒举荐士孙大夫出任?”

“此外,我父亲麾下的鲜于都尉与我的关系尚可,或也能为我等助力。”

他说的这个鲜于都尉并不是金吾卫的鲜于辅,而是其弟鲜于银,此时并未出现在这里。但袁耀直觉,按照刘扬的这番说辞,这种“或也能为我等助力”,有极大的概率是对方已经和他在私底下达成了协定,只是并未亲自出现在这里而已。

袁耀刚这般想着,忽见刘扬转向了他,不由心头一跳。

在这一刻他不由想到了他刚来到长安的时候,刘扬跟他所说的话。

他说不知道刘虞属意于将他放在什么位置上,但不管怎么说都该当符合他的身份,那么——

“我也已准备向父皇举荐子煦为南阳太守。”

南阳?

袁耀差点没当场跳起来,却被离席的刘扬给按了下去,“子煦,我知道你对于此事也很着急,那南阳位于刘景升的麾下,乍听起来也不像是个好地盘,但你且听我说说这选择的缘由。”

“若按照你父亲生前所统辖之地,以及你汝南袁氏的声名,该当让你驻军颍川,以抗曹贼才是,然那现任颍川太守袁曜卿同样出身不凡,且这官职委任业已尘埃落定,大约是无法变更了。南阳便是第二个选择。”

“一来南阳距离司隶不远,一旦长安有变,可随时调兵入武关直扑长安,成为我方一路武装助力,二来在理由上也说得通,毕竟,若是由子煦出任南阳太守,既是对荆州刘景升的威胁,以防其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心思,也可说,这是为了让子煦在侧支援颍川,成守望相助之势。”

“你们看,这样一来,是否我等也并非手无寸铁?”

刘扬努力说完了这番话,自觉此刻众人的一瞬沉默都是对于他能想出此等好主意的赞美。

得亏他前几日往弘文馆中走了一趟。

直接能被他收入囊中为他所用的“股肱之臣”是没见到,倒是听到了一番关于能否先取下南阳,进一步扼杀刘表生事可能的话。

刘扬当即觉得,这正是他出头的机会,那也是个极其适合于袁耀的位置!

“安排是好安排,但今年官职调度已很频繁了,先后拿下益州和幽州,另有徐州战线在交手,已有些顾此失彼。”淳于嘉思忖了一番后回道:“殿下若真要提及此事,不若等到明年开春吧,也好让袁郎君在长安城中先学习一二。到时候要举荐起来也容易些。”

“我也这般认为。”那司徒府府掾也如是说道。

他并不知道,袁耀这个有过在乔琰面前举报袁熙来长安经验的家伙,方才那几乎要起身的惊愕,根本就不是出自于年轻人的沉不住气。

他眼见对方也“急于”去做那南阳太守,心道这袁公路的儿子倒是和刘扬是一路货色的人。

可惜今年不是他们适合于做出这般举动的时候,还是暂时先压住这股苗头再说。

就算真要做,也得是在一个时机更加成熟之时。

刘扬朝着这两个明显要更加权威的人看去,心中的不满情绪几乎在一瞬间想要脱口而出,却想着自己还需要拉拢这两方为自己所用,不是他在这里显示自己脾气的时候,又吞咽了回去,只是问道:“不能先旁敲侧击地提一句吗?”

若是在今年提出,还能打点感情牌呢……若是拖到明年的话,岂不是还得严格按照实力来筛选了?

刘扬虽然不知道袁耀到底有几斤几两,按照他所听说的袁术在豫州的表现,大概是不太行的。

他这欲言又止的语气倒是让淳于嘉二人听出点名堂来了。

在一阵说不上来是何种气氛的面面相觑之中,淳于嘉说道:“倒也不妨试试看……”

至于能不能成功,可能就要看运气了。

或许,还要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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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袁耀此人的临场表现。

不过若说表现的话,袁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趁着夜色,直接翻墙跳进了隔壁的屋子。

那屋中的官员没招揽几个护院,自己的耳力又不太好,这出夜袭的动静一点都没引起他的警觉。

袁耀松了口气,感慨自己在长安城中住的几个月里,倒是还没将自己打猎捉鸡的身手给落下,又连忙朝着再隔壁的一间翻了过去。

夜间的宵禁让他找人都不太容易,又为了防止被刘扬发现他的举动,没敢直接在白日里有所行动,只能这般操作了。

好在,等又过了个院子后,这里便是个大司马府中下属的屋子了。

被护院管事按住了贼人的动静惊醒,法正从睡梦中惊醒,一出门进了院子,就和目含激动之色的袁耀来上了一出对视。

法正:“……”

等等,袁术的这个儿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可在听完了袁耀说出自己来意后法正又觉得,他这哪里是脑子不好使,分明就是太好使了!

能不能有这个颖脱而出的本事不要紧,能有这个站对了立场及时报信的能力,显然要更重要。

“你明日一早就先闭门不出,我去寻人汇报此事。”法正生怕袁耀又忽然反悔,做出了什么打草惊蛇的举动,直接让他先留在家中。

袁耀点头如捣蒜。

这种太过配合的表现,在脸上的每一个起伏中都透露着一个信号,他一点也不想被人当做夺权的工具人来使用,也一点都不想和那等蠢蛋做队友后与大司马为敌。

袁耀这反应,让法正原本还想说出的话都给堵塞在了喉咙口,最后只说了一句,“那就这样吧。”

在第二日,因大司马府中的长史和参军都不在,就连乔琰本人也还身在并州,法正直奔大司农府,找上了程昱。

他话音刚落,就见程昱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骂道:“混账!”

这面容肃然的中年人脸上积蓄起的风暴,让人不由望之生畏。

法正骤闻袁耀递交来的消息,都没表现得如此激动,只觉得事态还远远未到剑指而来的地步,着实没料到程昱会有这等反应。

程昱却已离席而起,在屋中往来踱步。

在这位列九卿的位置上坐得久了,他身上的威严肃穆之气已远胜过当年还在东郡之时,他出口的话更是让人不难听出其中深切的愤恨之意。

“先是君侯那些净会找麻烦的亲人,现在又是这些光吃俸禄不干事的昏聩之人,真是没完没了了!”

“那皇子扬有何资格对君侯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若无君侯,他的脑袋只怕都已成为乌桓人的酒杯了!”

“淳于嘉和王允就更别说了,他们是在这关中为民生奔波了还是在夺回州郡之事上出过一分力?”

程昱语气一顿,“我忘了,王允在维护这长安朝廷的存在上,倒是还有那么几分功劳。”

但这在程昱口中还勉强值得一提的功劳,在他的口中说出来,却怎么听都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他闭了闭眼,方才压制住了脸上的怒气。

虽然早已知道,乔琰的目标乃是那天下独一无二的位置,迟早要和大汉的皇权以及那些死忠于大汉的存在发生争端,但就像那令人厌烦的兖州乔氏,在一个何其不合时宜的时间出现在长安一样,这些鼠目寸光之辈的跳出,也发生在了一个太早的时候。

大汉十州,真正在乔琰掌控之中的只有五州。

地盘过半也随时有可能会出现逆转的局势,并无胜局已定之说。

就连那邺城的朝廷也还因为刘辩的存在,得到了数州之地的支持,依然□□地存在着。

这些家伙莫非觉得,没了君侯,他们高居庙堂就能操纵那些驰骋疆场的将帅和运筹帷幄的谋臣,一举收复山河不成!

他们若能做得到,他程昱何必等到四十多岁方才有了一处容身之地,将未来寄托在君侯身上!

“其实大司农不必如此担忧,这些人充其量也就是跳梁小丑罢了。”法正早已得了乔琰的提前告知,一旦益州那边有了对南蛮的战局开端,就会将他给调派过去协助作战,绝不愿意看到某些人的私心影响到了他大展拳脚的机会,但想想这几人连个简单的密谋都能出现告密,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程昱摇了摇头,“我担心和愤慨的不是这几人,而是当君侯将新夺回的益州幽州重建秩序后,这些类似的反对声音是否会越来越多,潜藏在这长安暗流之下的,是否也并不只是被袁子煦提及的几人而已。”

“与其让有些人潜藏在暗中,随时准备攀咬一口,甚至在和冀州对决的要害关头做出什么麻烦事,还不如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比如说——成全他们对袁子煦的安排。”

刘扬不是觉得,倘若袁耀能够当上这个南阳太守,对他们来说是多了一人能掌握军队力量的表现吗?

那就成全他们!

若不助长一番他们的气焰,如何能让他们来上一出自现马脚的举动!

在他们的想法里,这等己方阵营手握实权之人的增多,让他们可能能招募到的同僚力量也必然随之增多。

人已经有点蠢了,牌总是要好一些的。

这最后的一句话也被程昱写在了送交乔琰的那封书信之中。

她拆开信来看的时候,才因为袁耀转述的那些指摘之言而心头火起,就被这一句辛辣的点评给逗乐了。

是啊,人太蠢了,和她眼下所面对的对手都无法比较,那么当她逐一侵吞掉这些对手的时候,谁又会相信,她居然会跌进一个淹不死孩童的水坑呢?

总还是要让他们把坑挖得更深一些的!

她暂时离开关中,甚至还要在随后前往洛阳的行程安排,是为了让这些人聚拢在一起。

那么现在,就是她再往他们手里递上一把刀的时候了。

“君侯也觉得可以将这个南阳太守的位置交给袁耀吗?”戏志才问道。

想到向她传递这条讯息的程昱和此刻在她身边共同参谋的戏志才,都是她刚在乐平那里起家之时的早期班底,乔琰既觉这好像是时运之必然,又不免在脸上浮现出了一缕笑容。

她回道:“为何不呢?”

“袁子煦确实没有这个担任一郡太守的能力,但他若是真有这个能力的话,只怕那荆州的刘景升就该坐立不安了,唯恐我转过明年去,对付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他!”

可换成是袁耀,刘表还得觉得这是个缓和关系的举动。

“此外,按照我这对外做出的表现,我如今并不愿意内部生乱,不会和刘扬那家伙撕破脸皮,袁子煦若不想自己成日里被刘扬寻去商讨如何将我给拉拽下台,甚至在某些时候不得不让自己登上贼船,从长安前往南阳,对他来说还得算是个舒坦差事。其中原委我会在信中告知于他的。”

戏志才调侃道:“我看他现在最想要的便是君侯的亲笔了,以证明他没让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立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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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先让他往南阳去避一避风头吧,也让刘扬觉得,他在这长安城中还是有些话语权的,正该一鼓作气将那举止有若梁冀大将军的乔大司马给诛杀。”

乔琰将信纸拍在了桌上,又道:“不过他也真是太蠢了。”

“若按照袁子煦所说,王允居然并未亲自前来,而是派遣了个府掾参与此会,可见此人虽有反我之心,却没打算真要跟那刘扬在一条船上共沉沦。”

“姓淳于的那个家伙都对刘扬的计划提出时间上的异议,难保没有自己额外的想法。”

“鲜于银同样未曾与会,只隔空表达了对他的支持,谁知是不是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后将他给供出来。”

剩下的一个袁耀就更不用说了,这家伙从刘扬的地方出来当天,就已将消息给全部透露给了乔琰的部从,简直是将主动上报减轻罪责做到了极致。

才这么几个人就已经弄成了这般混乱的状态,若是再多上些人手,天知道会不会行动还未开始,就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所以,还得给他们安排一个合适的帮手啊。”

乔琰的脑海中将这些推动着她不断朝前走去的要素一个个翻覆思索了过去,在心中有了成算。

这些扎根在她所掌控地界腹心的毒瘤,正是促成她从这权倾天下的臣子到那颠覆汉室的帝王的要害。

所以,她还要再稳一点,再小心一点……

将他们连带着汉室的王业一并祓除干净!——

“孙策那小子真是越来越过火了。”吴郡的一处宅邸中忽然爆发出了一个声音。

“行了朱公,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是个什么脾气,当年王氏为孙策所屠戮的举动不就已经证明了吗?”另一人回道,“他和他祖上那些个卖瓜人一样,都是些粗蛮的武夫,你想让他按照我们的规矩办事,那可有点难。”

“不过他这次确实是坏了规矩,”第人开口说道,“他做出礼贤下士的举动,让我等吴郡四姓之人效力于他的麾下,按说他也该当给出个符合我等利益诉求的位置才对,可你们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这次豫章郡告破,黄祖被杀,孙策当即就将豫章郡太守的位置给敲定了下来,选的还是朱君理,这着实是不将吴郡朱氏放在眼里。”

被此人所提到的朱君理,便是被孙策奏表长安朝廷接掌豫章郡太守位置的朱治。

此人早年间以县吏、从事做起,直到效命于孙坚麾下,到了孙坚死后就成为了孙策的部下,也得算是跟随孙氏父子的老臣。

但他和吴郡朱氏不能算是一脉。

周武灭商,有曹姓子弟以功封赏在邾,以此为姓氏,邾为楚灭后转为“朱”字,在沛国、吴郡等地各自分流,其中被孙策倚重且在此时启用的朱治就是出自沛国朱氏。

自朱氏出现的春秋到如今的数百年时间里,就像陈郡袁氏和汝南袁氏都有主次之分,从属之争,朱氏的两支也同样如此。

孙策先杀黄祖,后弃吴郡朱氏而用沛国朱氏为豫章太守,无疑是对他们的警告!

扬州多年间的偏远之境,让此地的世家早已习惯了由他们在背后拨动利益筹码,哪里能接受孙策借着战功,在这里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反正现在孙策不在吴郡,正好让他们骂个痛快。

让朱治上位豫章太守他们也未必就会阻拦,但这种不告而行之事却让聚拢在此地的家生出了要给孙策一个教训的想法。

只是这个教训还未开口,他们就听到了外头有人来报,一名自称姓黄的年轻人求见。

“他没说全名?”屋中其中一人问道。

门房摇了摇头,“没有,他说只要您听到这个姓氏就该当知道他的身份才对。”

黄?

黄这个姓氏确实有点微妙。

黄祖……不对,这是黄射!

吴郡朱氏身在此地的那名长者当即喝道:“他来做什么?”

黄祖身死的消息既已传到了吴郡,那孙策正在四处通缉黄射之事也就自然被告知了此地。

他们骂孙策不厚道归骂,却也没打算真要惹祸上身。

尤其是将那败军之子的黄射给接纳到自己的地盘上。

然而在那门房回去告知于黄射后,没过多久,他又走了回来,手中还捧着一只盒子。

“那黄氏子说,他走可以,但走之前,想给诸位送上一份礼物。”

被称为朱公的老者狐疑地接过了这份见面礼,小心地放在了桌上,为防其中有诈,他以拐杖小心地将盒盖给挑了开来。

盒盖开启的一瞬间,一股呛人的血腥味顿时迸发了开来,在场的几人更是在猝不及防之间看到,在那盒中盛放的赫然是一颗人头。

在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惊愕中,距离盒子最近的朱公勉强辨认出了这人头的所属。

那是——

豫章郡太守朱治!

330.330(一更)誓灭山越

“他疯了吗!”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在这屋中爆发出了一阵怒吼。

他们确实对孙策起用沛国朱氏出身的朱治作为豫章郡太守颇为不满,但朱治上任已经是在长安朝廷那头过了明路的事情,那就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哪里还能将此上任决定给扭转过来,遑论是如盗贼一般将朱治给宰了。

可黄射他就这么做了!

他不仅如此做了,还将礼给送到了吴郡来,简直是荒唐至极!

这一举动,无疑是将吴郡世家给拉下了水。

若是没被孙策查出来还好,要是真被孙策给查探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孙策那脾气,必定要对他们这些人开刀。

他早愁没有一个合适的动手时机了,眼下岂不正是一个递给他的把柄!

这种丝毫也不顾后果,甚至不顾被他上门拜访之人心情的举动,除了疯子之外,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黄射就显然是这样的一个疯子。

当他被门房给带入此地的时候,这种对方正在发疯的观感,也就越发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豫章郡告破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前的事情,黄射一夕之间由太守之子变成了流亡在外的逃犯,脸上已瘦削了相当多,那双眼睛便尤其显得明显。

在这双黑沉至极的眼睛里,众人都看到了一种潜藏的死气,好像根本无所谓他做出的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何种后果。

“你……”

朱公刚开了口就已见黄射朝着他们躬身行了一礼,“为报父仇,行此不得已之举,还请诸位见谅。”

“你这可不是什么不得已之举,根本就是……”出自吴郡顾氏的那人咬着牙,没将后头的话给说出来。

他恨不得说,对方就是个比孙策还要疯狂得多的混账,可想到此人有这等胆魄去刺杀朱治,谁知道他会不会在怀中忽然掏出一把刀来,对着他们也来上一出匹夫之怒血溅五步的景象,又将原本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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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说我这是不要命的疯子举动,”黄射语态从容地回道,“但一个走投无路之人,是不会在意还有没有给自己留有后路的。”

豫章之战后,孙策何止是要了他父亲黄祖的性命,也是意在将他枭首示众。

让这扬州地界上都知道,他孙策乃是当之无愧的扬州之主,在他羽翼丰满后绝不容任何人对他的决定做出质疑。

他已不仅是要报仇,也要让自己不能随随便便地死在孙策的刀下。

若最后结果还是死,能拉下几个垫背的,总的来说他就不算亏本!

尤其是……

倘若这个被他拉下来垫背的还是孙策这样的角色,那就更是不亏!

在他逃离豫章郡,乘坐上了乔岚乔亭的船,来到了泾县后,他见到了身在此地的祖郎。

祖郎虽然没对他的一番遭遇做出什么冷嘲热讽,但在这第一面见,祖郎也没打算为他提供什么帮助。

按照他和黄射的说法,“所谓唇亡齿寒,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唇齿之间是一种联系,我和你们这等上至于太守的存在,就是另外一种关系了。”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相信这种忽然被提出的合作并不是要对他做出什么利用,而是确实要和他联手一起对付孙策?

连跟他之间的阶级没有差特别大的笮融,都根本没有要跟他交底的意思,反而是将他当做一个好骗的傻子,那么在黄射的话中可能作为他们助力的吴郡世家,又凭什么将他们看在眼里!

祖郎确实没改和孙策敌对的想法,但他并不喜欢被人忽然引到了歧路上。

他顶多就能先分出几个熟悉扬州各郡地势的下属交给黄射,以确保他在想出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之前不会被孙策给提前发现了。

最开始的时候黄射只是考虑着,既然祖郎要看到诚意,那么他一面将江夏黄氏的支持送到泾县来,一面尝试去跟吴郡世家搭话。

谁知道在第一个环节就出现了问题。

不是孙策封锁了长江水道,让黄射无法回返到江夏去,而是他刚一回到江夏的地界上,还未抵达黄氏的老宅,就先遭到了一批人的追杀。

所幸有祖郎赠予他的人手庇护,这才勉强逃出生天。

他也当即决定,直接回到扬州地界上。

这些刺杀之人到底是何种身份,在他们的衣着和面容上都没有透露出任何的一点信号,可黄射觉得,自己只要不是个蠢蛋就不会猜不出他们的来历。

他们只有可能是江夏黄氏的人。

无论是刘表还是孙策要对他做灭口举动,都不需要做得如此隐晦。

蔡瑁蒯越之流则是巴不得他先回到黄氏族地,让他们出现错处,所以不必对他做出阻拦。

在丧父之后又经历了一番来自家人的背刺,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黄射给出了一个格外极端的答案。

苏飞原本还想劝他,既然从江夏黄氏这里得不到支持,不如直接远遁交州,珍惜这条由黄祖给他保全下来的小命,但黄射若只是个庸碌无能之人,做出这样的决断倒也无妨,偏偏他还是有那么些本事的,于是——

江夏黄氏为求自保而对他做出的落井下石举动,恰恰激化了他孤注一掷的决心。

也让他在这种极端的困境中想出了一条出路。

少了一份支持不要紧,只要他自己能取代其中的作用,并拉来另外的一方援助就好。

他总得让这些人看看,孙策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他从江夏潜藏回到了豫章的境内,听闻豫章各县已不再准允对于黄祖之死做出任何不必要的讨论,取而代之的,是他听到了豫章新太守即将上任的消息。

黄射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做一个必死之人该做的举动,让自己成为靶子的同时,也成为联结起各路与孙策不睦势力的枢纽!

杀了朱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举动!

别说这吴郡世家觉得,黄射这举动疯狂到令人心惊,就连得到黄祖嘱托照看黄射的苏飞都觉得,这简直不是个正常人能想到的破局之法。

但因黄祖对他的提拔之恩,苏飞还是决定,最后再帮黄射一回,而后就自己往交州逃遁。

他们重新找上了祖郎,以早年间黄祖给黄射留下的一批财物,从祖郎这里又交换到了一支人手,而后开始了对朱治的伏杀行动。

朱治出自豫州沛国,但他的父亲在早年间就搬迁到了扬州的丹阳郡,所以他也可以算是丹阳人士。

在孙策入主扬州后,他就理所当然地驻扎在了此地。

这一次职位调派,他便从丹阳朝着豫章郡赶去。

因黄祖已死,逃亡在外的也只剩了黄射和苏飞这等存在,除了盘踞于郡县间的山越,扬州内部已经基本没有了额外的危险,朱治便想着,大批扈从跟随行动,反而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要进行什么讨伐之举,还不如直接轻车简从上路。

反正,他自己也是个武将出身,哪怕真遇上了什么山匪劫道的情况,料来也不会真造成什么影响,要逃遁出去也不难。

可他又哪里会想到,见到了复仇希望的黄射,在此时早不是曾经那个喜谈文学的青年,而是一条在暗中窥伺的毒蛇。

从丹阳的故鄣县前往豫章,需先至溧阳,而后顺溧水西行进入长江水道,这从故鄣到溧阳的一段路,就是黄射动手的最好时机!

朱治浑然不知其中的危机,在经由此地丘陵的那一刻,他的马蹄之下忽然多出了数道绊马索,将他给直接掀翻在地。

祖郎交给黄射的下属在这等山地的环境中,即便是比之孙策的军队在机动性上还要高出几分,更别说只是朱治的私兵。

在那一片人仰马翻的动静中,黄射在其余几人的掩护之下,将朱治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随后,他在告别了苏飞后毫不犹豫地带人撤入了相邻的吴郡,找上了此地的吴郡四姓。

这一番行动,被他没有做出任何隐瞒地告知了在场的几人。

“……你到底想做什么?”朱公终于从被黄射这番离奇举动所带来的震慑之中回过了神来,开口问道。

他不信黄射此人不知道,他眼下做出的这番举动就算真能暂时得到他们的支持,也最多就是一把他们手中可以利用的快刀,迟早也会被他们给丢弃甚至灭口的,可他依然义无反顾地去做了。

这才是让人最觉得他可怕的地方!

黄射的眸光动了动,回道:“一个不要命的人,会成为你们最合用的破局利器,但这把利器还需要经由过一番打磨——”

“他需要你们的态度,让他能将山越势力拉入结盟的队伍,也需要你们再替他找一些人,比如说,当年被孙策所杀的吴郡太守许贡的门客。”

这两点对于他们来说确实不算难,甚至就算要让这个联络山越的举动有意避开孙策的耳目也不难。

而黄射已接着说了下去:“子报父仇,臣报君仇,都为天经地义之举,请诸位长者成全于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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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子报父仇”几乎是在同时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孙策看着面前身披孝服的少年,面色沉沉。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上下,惨白的面色上透着一股执拗之气。

他又朝着孙策说了一遍:“请将军成全我报父仇之心。”

这少年本名为施然,但因朱治无子,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上,将自己姐姐的儿子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他便从施然改名作了朱然,至今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对他来说,朱治和他的父亲没有任何一点区别。

也正是因为朱治效力于孙坚孙策父子的缘故,朱然才能因为年龄条件符合,成为了与他同年出生的孙权的伴读。

按说这养父出任豫章太守,在孙策麾下升迁,他和孙权在进学之时交情日笃,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都是让他们的处境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可为何会忽然遭逢这样的变故!

丹阳郡中的那出刺杀行动,在事情发生后的不久就被过路之人发觉,上报到了县衙。

朱治在丹阳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上官,却忽然横死,连头颅也失踪不见,甚至是死在了上任豫章太守的路上,何止是对孙策的挑衅,也是对乔琰的挑衅!

故鄣县的县官根本不敢耽搁,直接就将消息送到了孙策这里,连带着也将消息告知了朱治的家人。

“将军,我不相信父亲是死于山中匪寇之手,”朱然强忍着哽咽的语气说道,“中平年间,长沙、零陵、桂阳三郡的观鹄之乱,我父亲便已在文台将军麾下担任司马,征讨之中履立战功,被表举为都尉。”

“光熹年间讨伐董卓之战,文台将军进攻洛阳,仅次于乐平侯破城而入,也有我父亲从中参战协助,又被嘉奖为督军校尉,得以独领一军。”

“自将军统领扬州以来,除山越盘踞外,绝无一方匪寇有此等胆魄对我父亲下此毒手,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本事!”

他跪了下来,伏地说道:“请将军准允我早日加入行伍,随同诸位叔伯一道剿灭丹阳乱贼,为我父报仇!”

“义封啊,你……”

孙策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孩子,在对方斩钉截铁的语气里,就差没有直接说出,若是孙策不答应这个条件,那他就直接跪地不起。

可他的年纪确实还太小了。

他比乐平书院那些出来试炼的孩子还要年少,若是他再出了什么事,孙策要如何与朱治交代?

他并非不知朱然所说种种,尤其是被他提到的那些往事。

这段过往升迁经历被重新在孙策的面前提及,让他本就因听闻朱治死讯积聚了怒火的心中烧得几乎沸腾。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敢的!

连太守都敢杀了又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此刻在他面前的朱然,和他当年面对父亲丧生时候的处境何其相似,也正因为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孙策恨不得现在就提刀朝着丹阳而去,务必将谋害朱治的凶手给找出来。

“将军,我的年纪已不小了,知礼义懂孝悌明忠信之书,我都已随同仲谋一并看过,若将军觉得是我还不到舞刀弄枪的年龄,便请将我送至军营之中吧。”

朱然刚要朝着孙策再磕一个头,就被人给拎住了衣领,“起来吧,我答应你就是,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对上朱然殷切的目光,孙策觉得自己的语气都变得沉重了几分,“扬州境内的山越势力实多,一旦其避入山林,绝难将其搜捕到,祖郎霸占泾县看似易攻,却也随时可以转换阵地,我们此次务必一击即中。”

“朱将军追随我父子十年,如今竟身首异处,我必定为他报仇!”

孙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朱治之死,将他先前奇袭豫章郡得手后的成就感和剿灭了黄祖的喜悦,都在一瞬之间破坏殆尽。

他若不报此仇,如何堪配这些将士拥趸的扬州牧之名!

也对不起他与下属之间的情谊!

但让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在数日之后,朱治的头颅被人转手送到了豫章郡的郡治南昌。

在这装有头颅的盒子中还写有几个字,正是“恭贺上任”。

孙策简直要气疯了。

这等举动无疑是在贴脸对他做出的嘲讽和挑衅。

什么叫恭贺上任?

朱治的躯体还留在丹阳郡,等着找回头颅之后合并下葬,他的头颅却忽然出现在了豫章“上任”。

孙策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上,冷声朝着下属问道:“问出来了些什么?”

既然是将头颅送来了州府,总是有迹可循的。

可那送盒子的人全然不知道自己送的居然是这样的东西,只能在官府的追问之下交代,是有人让他将此物送了过来,而后竭尽了自己的所有描述能力,配合着孙策麾下绘制人像的官员,将这个委托人的样子给画了出来。

下属将这张画像朝着孙策递了过去。

这年头的悬赏画像能画出对方的三分精髓都已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但如果这张画像对孙策来说已经有些眼熟的话,依然能让他一眼就认出此人的身份。

他一把抓过了身边的纸张,在其上画着的正是黄射和苏飞的模样,而这幅新完成的画卷赫然与黄射的那张相差无几。

“原来是这个漏网之鱼……”孙策只觉胸腔里的血性都要直冲天灵盖了。

黄祖死后,他本没觉得黄射这等仰赖父亲余荫的子弟能拿出什么反抗的表现,却不料对方还真给他来了个“惊喜”!

他本以为这是江夏黄氏在背后对着黄射做出的支持,却很快听说对方早早就和黄射划开了界限,完全没将其再当做江夏黄氏的人,那么黄射的背后就还有另外的一股势力在给他撑腰。

果然他随后就查探到,疑似黄射模样的人进入了泾县山越的地盘。

好得很,果然是他们动的手!

刚夺下的豫章还需要进行一番安顿治理,也没影响到他下达了指令,秋收时节一过,即刻动兵征讨祖郎!

可这秋冬时节哪里是这么容易征讨山越的。

作为扬州地界上那些古越人的后裔,他们不止是在泾县这样的县城中盘踞,在山中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坞堡,当秋收的粮食到手后,他们就即刻完成了朝着山中的迁移。

丹阳地界上的纵横沟壑地形,让孙策要想如同袭击豫章郡一般来个出其不意,更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听着下属的禀报,脸上已是一片狂风怒浪。

入山寻找山越屯扎之地的先头部队遭到了祖郎部从的回击围剿,能逃出来的竟然十不存一。

他当即拍案而起,“义封,随我往泾县走一趟,我等亲自去讨还你父亲的血债!”

再不将祖郎这些山越贼寇给平定,他们就真要在这地界上无法无天了!

这或许不是个适合于此时的举动,却是必行之举!

而与此同时,乔琰也在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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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做着她的必行之举。

曹昂回返兖州后将她的交易筹码告知了曹操。

这个令人意外的交易方式,绝不在曹操的考虑之中,他也深知乔琰在玩什么把戏。

为防止这种随着乐平月报的出现已经展开的文化入侵表现出更进一步的架势,曹操决定暂时搁置这场交易。

乔琰也不着急。

身在长安的跳梁小丑们给她提供了不少乐子,让她在等待着季节交替之间也不乏打发时间的消息。

何况,她已有了下一件要做的事。

自第一批印刷推行的急就篇后,二号书刊也到了该当推出的时候了。

乔琰在送呈长安的奏表上写下了最后一个字,朝着戏志才说道:“曹孟德要是再不做出决定,我可就不是卖急就篇送棉花了。”

这就是——犹豫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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