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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1.321(二更+50w营养液加更)各……
高览不可能谎报军情给袁绍,他也绝不会看错北方的消息。
早在当年袁术给公孙瓒送去了那封写有“绍非袁氏子”的书信之时,高览就已经在袁绍的委任下驻扎在北面了,故而能将那封信给拦截下来。
如今冀州贴邻幽州边境的这一线几乎都是由高览布置的防线,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从幽州的一连串变故中获知到这些消息。
能被袁绍信赖的武将不多,高览就是其中的一个。
可他这次传递回来的消息,却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了。
“幽州全境?!”被袁绍召集来议事的谋士中,面色骤变的不在少数。
如果说,益州的权力交接受到最直接影响的,是身在益州南部的南蛮,和与益州做邻居的荆州刘表,那么幽州的易主,在中原地界上受到最直接影响的,只有一个袁绍!
地盘的变化还在其次,毕竟公孙瓒这人桀骜不驯惯了,原本也就是想要从袁绍这里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幽州牧名分,真要说幽州能算是邺城朝廷的地盘吗?
可能是不算的。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防线上!
原本北面是公孙瓒,只要有他的存在,且不说幽州境内的乌桓和鲜卑人都受制于公孙瓒,绝不可能越境抵达冀州境内,就说公孙瓒和张辽在居庸关处的对峙,也让乔琰的人手无法翻过太行山脉在军都山的这一段山口。
守卫太行八陉这段天然的地理屏障,怎么都要比防备敌方从幽州南下容易得多。
现在却不同了。
别看拒马河的大片流域两侧是山岭,河流是从中间的峡谷流过,光是看其流经的区域内有一个白洋淀就知道,这其中还是有不少可以轻易进军通行之地的。
增兵还是不增兵,完全就是一件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必须加增防御。
可问题来了。
沮授多年间在袁绍麾下掌握军权的职务,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冀州青州的防线问题。
他从获知那消息的惊愕中勉强回过神来,开口说道:“幽州与冀州接壤之地,涿郡、广阳郡和渔阳郡都得算,尤其是涿郡,防线太长了,光靠着高将军根本不可能对全部地界形成完整的督查巡防,明公若是准允,我即刻前往河间郡和高将军会合。”
若说这条防线上最有可能成为幽州对冀州突破口的,就是从涿郡向着河间郡进发之处。
若按照高览所说,乔琰那头在这条进攻分界线上安排了起码两位将领,或许后头还有个出谋划策之人,袁绍绝不能只留高览在北面。
像是公孙瓒这样的存在,或许可以选择将他给拖入冀州境内,通过压制他的粮食补给路线,将他给彻底阻截在这里,但这招对乔琰能起到的作用相当有限。
前几日关于益州那边情况的分析之中,沮授就已经对袁绍说过了。
益州那边的官职委任可以看出很多名堂。
比如说,益州刺史这个位置。
吴懿此人在立场上来说应该是刘焉的死忠。
别看他出自兖州,要说他和乔琰之间存在着什么亲戚关系或者是存在什么交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依然一面支持着乔琰在成都站稳了脚跟,一面在长安朝廷收复了益州后成为了此地的刺史,可想而知这二人之间达成了何种交易协定。
换句话说,在乔琰绝不可能有足够后备支援的情况下,她选择直接说服吴懿上了自己的贼船,转换阵营到了她的麾下效力。
这种孤军深入后将敌方说动的本事,若是让闻听此讯的人扪心自问,又能有几个人能做到?
她在益州达成了这样的结果,在冀州又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灾年的袭扰让冀州各地的州府管控能力大幅下降,别看现在还一个个地声称效忠于邺城那位天子,为袁绍这位青州牧效力,真到了乔琰突入州郡之时他们还能存有多少的坚持,那真就不好说了。
袁绍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见沮授主动请求前去督辖战况,还跟着补了一句,“是否需要儁乂与你同往?”
“这就不必了,明公难道忘了,乔烨舒已将赵子龙安排在司隶,若要自洛阳出兵河内郡,经由河内直抵魏郡,远比从幽州入侵,穿州过郡南下的效率更高。”
沮授说到这里,虽然在面色上无有异样,却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袁绍所面对的局面一直以来都太过被动了!
若是他能够早些从灾年的局面中脱身,直接反制公孙瓒,又或者是能通过在邺城这边形成兵力的压制,在和兖州牧曹操的相处中拿到更多的主动权,令其不计损耗也要将乔琰的人手从洛阳驱逐出去,也不会在忽然之间处在这种三面遇敌的局面下。
声东击西的技法虽老,但确实耐用,乔琰又着实是个中实操的好手,当她又有了三条进攻冀州之路后,这种技法也就更有可能被搬上台面。
这种仿佛山倾海崩一般迎面而来的强势,让人不得不为之心中发苦。
等等,不对!
沮授还在思索着乔琰有可能选择哪一路作为主攻路线,忽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三路,而是四路!
他忽然疾步离席,走到了那信使的面前,问道:“高将军可曾让人探查清楚,公孙升济这个辽东太守到底是为何会选择投降于长安的?”
公孙度是个何种脾性的人,他们这些和他隔海做邻居的再清楚不过。
要说他会被人直接用言语说服成为什么人的臣子,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不直接选择割据辽东就不错了。
若非如此,他何必让高句丽的臣子为他效力,又与那扶余小国的国主结成儿女亲家,还不是为了建立起这种独立国度和外邦之间的邦交。
只有绝对强大的武力值威慑之下,他才有可能出现倒戈臣服。
可这种武力值威慑何其不易!
说句实话,因为渤海湾的缘故,沮授也是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的,或许就能让他们通过先取辽东的手段进而谋取公孙瓒的地盘。
可惜因乔琰频频发起的牵制加上北方水军力量的薄弱,在冀州的渤海国和青州的东莱郡,向来只有民众为了避祸朝着辽东方向而去的,并没有这两郡的水师力量出发登录辽东的沓氏港口,对公孙度实行武力威胁。
为了防止出现无谓的人力物力消耗,加上这确实不是眼下的首要矛盾,袁绍这头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正是因为这种尝试的想法,沮授直觉这个公孙度投诚的简短信息背后还有着格外惊人的真相。
那信使犹豫着回道:“辽东那边有些遥远,消息的传达难免滞后……”
沮授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消息如何滞后,一定得先弄明白。”
见袁绍面露不解之色,沮授连忙解释道:“明公,此事绝非是我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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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耸听,若是公孙度的投诚是因为乔琰出兵震慑,您觉得这会是从何处来的?”
沿着渤海湾的冀州和青州都是他们的地盘,再往下就是徐州北部——此地也不属于乔琰,而是在刘备的管辖之下,显然不可能供给乔琰出兵之用。
那么就只剩下了徐州南部和扬州!
袁绍面色一沉,他已经意识到了在沮授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即便是按照从徐州南部出航的情况来看,要从那头运送一支能对公孙度形成足够震慑的队伍,其中的消耗绝对不小,所需要的海航技术更是不低。
这支队伍是从何时开始筹备的,是从何时往辽东方向出发的,又是如何确保在这次海航之中不会出现为风浪所影响、成功抵达辽东的,他们竟然一概不知。
又倘若真有这样的一支队伍,他们既然有从南方跨海远抵北疆的能力,能不能做到直接从辽东出海抵达东海或者渤海呢?
一旦证明了此事,他们极有可能是四面楚歌!
想到这种可能性,袁绍根本不敢耽搁,急忙让信使前往探查。
好在袁绍所自认的人才济济倒也当真不错。
此刻效命于高览麾下的人里,有一人名为牵招。
在这趟高览派出哨骑深入幽州探查的行动中,此人胆大心细地顶着早年间学会的涿郡口音,混入了吕布在此地设立的招兵之处,从中听闻了不少消息,又佯装将自己的腿在训练中不慎摔断了,领了给出的补偿后从军营离开。
高览接到了此人后,连忙让人将他用车驾送到了邺城,送抵了袁绍面前。
出现在此地的时候牵招的腿脚还是一瘸一拐的。
在这看座的间隙,袁绍从一旁的审配口中听到了关于牵招此人的底细。
要说些有标志性一点的特征的话,他和刘备还有着结义同契之情。1
不过在刘备在黄巾之乱后得到了个清河郡兵曹掾史后,牵招还在洛阳,跟着自己身为何苗长史的老师乐隐学习,两人并未同路。
而后董卓之乱中乐隐被杀,牵招冒着危险将乐隐的尸体送回了冀州,又在邺城朝廷建立后投效在了袁绍的麾下。
要说倒是也有点造化弄人的意思,在刘备得到袁绍的委任出兵南下的时候,牵招已经在高览的队伍之中了,若不然,刘备这位徐州牧的手下还能多一个下属。
“原还是个忠义之士。”袁绍面露喜色。
在等着这位探查消息之人抵达冀州为他解惑之前,袁绍所承载的压力别提有多大了。
但他能做的也只是由高干和高顺负责太行山防线,由沮授和高览负责北部幽州防线,由张郃负责南方河内郡方向的守备,又对着原本就戍守在渤海国和东莱郡的蒋奇与袁谭做出了加强守备的通知。
能在乔琰那赫赫战功的压力之下,再从下属中找出一个可用之才,袁绍的精神都不由为之一松。
对方和刘备有交情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不是和乔琰之间有交情,在袁绍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喜事。
可惜牵招给他带来的好像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按照牵招所说,这消息在吕布的军营之中算不得秘密。
对乔琰来说,这也确实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她所要达成的奇袭震慑目的都已经达成了,在公孙瓒被这样快诛杀的情况下,公孙度就算要为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后悔,实际上也不存在这个反悔的可能性。
于是在乔琰对这个奇袭辽东内幕消息的放任准允下,吕布在他所统帅的队伍中开始了肆无忌惮秀女儿的操作。
“辽东之战是乐平书院的学子毕业考核,其中就包括了吕布之女,”牵招说道,“正如沮先生所猜测的那样,他们确实是从徐州南部来的,正是当年被设立了徐州驻军之地的海陵。”
“他们自海陵出兵抵达辽东后三次击败公孙度,将其折服投诚,随后便与其部从一道进攻了那乌桓蹋顿,蹋顿为其所枭首,后面的情况明公也知晓了。”
“至于那陈兵于白洋淀的水军将领甘宁,因其和吕布军中稍有往来,故而也知晓了此人的来历。此人祖籍荆州,但家族迁移后得算是益州人士,本为水寇,为刘益州生前所招揽,后随同乐平书院师生一道前往了徐州,随后在这出远渡重洋中抵达辽东。”
“因其擅长水上作战,故而被委派到了此地。毕竟虽说是水寇,但此人的武艺和统兵能力也实不能小觑。”
牵招话说到这里,打量了一眼袁绍的脸色。
大概并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袁绍此刻面色的难看绝不只是因为牵招的话证明了,确实存在这样一支海航能力不差的船队,可能会让他陷入四面包围的境地之中,而是因为……
给他造成了此等压力的,居然是一群还没成年的孩子,和诸如水寇这样的角色!
更让袁绍心中情绪翻涌的是,乔琰敢将辽东的事情交托给他们,可见在她看来,幽州的局势分明就是让孩子来处理也能达成的事情,却为何在他这里遭到了这样多的桎梏!
许攸在旁敏锐地意识到了袁绍此刻的心情,想着这种不快,属实是不适合在牵招这样冒险报讯的人物面前说出来,便插话说道:“益州的将领、徐州的船队、辽东的战事,这么一看,那乔烨舒竟是在两年前就已经做出了对辽东的图谋。我看明公还需盘查一二,我冀州青州境内是否还有这等早早埋下的暗桩。”
一听许攸这话,袁绍连忙收起了脸上的不满之色,转为了严肃。
是了!要让海陵出兵船队,得从两年前设立这处港口的时候,就已经对此地有所安排。
这一步三算的谋划,甚至远比她所达成的战果让人更觉不寒而栗。
两年间的蛰伏,让人几乎已经忘记了,她到底是依靠着何种手段才从一个孤女一路走到如今的。
若非她这未雨绸缪的本事,她也早不能坐在这数州之地实际掌控者的位置上。
她对幽州尚且花费了这样多筹划的心力,对她最大的对手袁绍,她又提前做出了何种安排呢?
他努力地回想着两年前袁熙前往长安和田丰接头后带回的种种东西,想着他屡次三番地在无法超前于乔琰一步的情况下,不得不跟着她的做法有样学样,想着他已经产生了几分依赖性的乐平月报,尤其是今年在其上刊载的救助旱灾之法……
当这些谋士都被他以思量战局斟酌方法的理由遣退离开后,他口中喃喃自语:“我会不会是另一个公孙度呢?”
要知道当年那出借粮还债的天价筹码,同样是在她发起了那张借条后的两年,才将其中的真相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甚至在回到家看到袁熙的时候,都觉得对方的五官变得有点陌生,好像是被人掉包了一般。
本就有些多疑的袁绍性情之中的弊病,几乎在这出幽州惊变后被推动到了顶峰。
但或许焦虑还是能逼迫出一点急智的,他思忖了一夜后,朝着重新被他召集起来的谋士问道:“你们说,乔烨舒此等战功在手,那刘伯安真就对她如此放心,还能和两年半前委任她为大司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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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一样对她毫无戒备?”
起码袁绍觉得,类比一下他的情况还没有刘虞那头的夸张,他都难免要对沮授这种能文能武,判断少有出错,还能独当一面的人物怀有戒备之心。
刘虞居然能在坐于皇位上的情况下还觉得这位大司马没问题?
辛毗回道:“昨日明公让我等回去考虑的时候我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这几年间刘伯安的子嗣也少有在外传出声名,丝毫也不像是孝灵皇帝时期的皇子辩与皇子协,而那长安的官员也少闻其名,只知那大司马麾下的将领谋臣,诚然不大寻常。”
袁绍问道:“如你所言,我是要再往那长安派出些人手,看看能否让我等找到离间的可乘之机?”
这举动能不能得手了姑且不论,袁绍一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都要想到已有将近三年未归的田丰了,要是再来上一出肉包子打狗,他可真是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所幸他紧跟着就听到辛毗回道:“并非是往长安,那长安地处于乔琰所掌控各州的环抱之中,如有异动难免为人所知,不若着人往幽州走一趟。此番力夺幽州,参与者甚众,乔烨舒必定为诸人请封,如能在幽州为之造势,使之气焰猖獗,且看那长安京中有何异动就是。”
袁绍脸上显露出了几分意动之色。
幽州就在临近之地,便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总不会像是那长安一般令人鞭长莫及。
辛毗补充了一句:“如能发觉这参与幽州攻防将领间的龃龉,或许还能为明公瓦解一路威胁。”
他拱了拱手,“若明公放心的话,就由我来做这件事。”
由他往幽州一行,去探探那些乐平学子和那几位将领的底细!
袁绍当即同意了辛毗的请求,同时还准允了许攸提出的另外一项建议——
将他们在幽州那边所探听到的情报告知于曹操和刘备。
这并不是在为乔琰助长威风,而是让这两人在接下来务必对任何一种可能出现的进攻方式怀有警惕。
损失公孙瓒这个盟友已经让袁绍的处境极其不妙了,要是再被乔琰的人手不声不响地拿下兖州和徐州北部,那就真的是可以弃械投降了!
这种神来一笔的渡海辽东作战必须向着曹、刘二人讲个明白。
于是这条消息很快送到了刚从豫州回返兖州坐镇的曹操手中。
见曹操面色凝重地将这封信函递交给了陈宫,又传到了在他面前的其他各人手中,包括曹昂在内的众人都随着他的脸色而表现出了紧张的状态。
可别说什么幽州易主的情况和他们这些身在兖州的人无关。
乔琰在颍川之战后先后完成了对益州和幽州的占据,意味着她并非不能趁机攻取汝南,将原本归属于长安朝廷的豫州给夺回来。
要不要做这件事,竟只归结于她想不想而已。
又或者,因她和曹操之间有着划定颍川和汝南为界的约定,她下一步攻取的并非是豫州,而是兖州!
以她在洛阳的陈兵,或许还真有这个机会。
“一个个都这幅如丧考妣的神情做什么,乔烨舒是个奇才这件事难道你们是第一天知道不成。”曹操情知这样的消极情绪绝不能在他的地界上蔓延看,忽然一拍大腿笑了出来,“行了,我是在遗憾另一件事!”
“要是丕儿的年龄再年长几岁,这乐平书院的毕业考核是不是也得有他一份了?”
曹洪:“……”
等等,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他那二侄儿的年龄只有八岁吧?
您不将他接回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对他寄予这种厚望呢……
到时候可就不是那吕布和吕令雎这样的父女协同杀敌的美谈了,得是父子对决疆场了!
322.322(一更)重回并州
这要真是父子对决,说出去真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但还没等曹洪开口,他就听到陈宫在旁说道:“府君说的不错,丕公子既已在乐平书院,按其如今的师资与同学表现,倒也不必这样着急地将人接回,许还能成个非同一般的人物。”
“如今看来,那乔并州早年间将北海郑康成从袁青州的地盘上接走,竟是做了个最正确的决定,可惜我等已迟一步,难以在兖州豫州境内开办出个院校来。”
别说有没有学生和老师的问题了,这等未雨绸缪储备人才之事是宜早不宜迟的,他们现在已经太晚了。
“怎么连公台先生也跟着胡闹。”曹洪忍不住嘀咕道。
曹纯在后头拍了拍他,让他赶紧闭嘴。
这年轻人已经看出了曹操和陈宫的用意。
不在此时说乔琰这出进军之事如何可怕,又能给她带来何种好处,对兖州豫州来说是一个多大的威胁,所为的,还不是让大多数人不会随波逐流地传递出恐慌的情绪。
在此时提到那还在乐平书院中的曹丕,倒是将眼下的紧张变成了调侃,正是曹操惯来的手段,也就是曹洪这样的没看出来还在这里拆台。
曹操担忧眼下的局势吗?当然是担心的。
他原本觉得自己取下了汝南和陈郡,随后与乔琰划地而治,是在为自己争夺出一些缓冲时间,和日后无论是否要转换立场都还能保持的主动权。
但在这两州之地也为之轻取的战绩面前,在曹操手中多出的两郡很有可能并不能起到改变局势的作用。
只不过,焦虑是一回事,失去冷静是另一回事。
他一边想着乔琰此番的表现过后,长安那边大概率会有与她激化矛盾的存在,正好可以从中一窥她的志向,一边朝着曹洪说道:“丕儿若真能像那吕布之女一般阵斩蹋顿,与父亲一道逐猎于野,围攻公孙瓒,那他要是真成了敌人也无妨。”
可惜曹操想要达成这个心愿可能还是有点难度的。
谁让在乐平书院中,曹丕和陆绩是被托付给蔡邕和郑玄这两人的,大概率也只能教出个大文学家或者天文学家。
曹操并不知道乔琰做出的这番预备安排,又道:“你若真是闲着无聊了,明日就陪子脩往那并州走一趟。”
“为何要去并州?”曹洪问道。
“今年的旱情像是哪一年?”曹操回问他。
“光和……六年吧。”曹洪试探性地开口。
曹操颔首,“你都知道是光和六年的情况,怎么就不知道那一年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
光和六年的冬天,大概是近几十年间最冷的时候。
北海东莱等地的坚冰都有数尺之厚。
才经历了夏季旱灾和并不丰饶的秋收,百姓猝不及防就遭到了气象的又一次打击。
在彼时何止是还没有棉花防寒,连乔琰后来在乐平折腾出的楮皮衣都还没有,那些没能因为秋收所得换到足够银钱的百姓,根本就没有余钱来购买防寒衣物,在这场灾难中被冻死的不知凡几。
曹操才冒险赶在袁术在旱灾中的表现失当,趁机将豫州大半的土地都给掠夺到了自己的手中,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在冬日可能出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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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寒天气中冻死,甚至重新引发内乱的。
他解释道:“乔烨舒在并州种植的棉花经过了数年的时间,其产量必定大大增加,光是内部消耗,也就是新增的幽州需要有棉花供给,必定会有剩余,你随同子脩一道谈一笔交易,想来不难。”
“我们也没要在此事上占什么便宜,就当是一出正常交易就是。”
曹洪有些不解,又问道:“可为何要去并州谈这笔交易?那乔烨舒又不在并州。”
她才完成了对益州的一出雷霆进攻,还在长安完成剩下的扫尾之事呢,就算接下来真要有什么行动,那大概也是先往洛阳去的。
毕竟在那益州之战前她就是在那头,现在还由荀彧等人在那处协助她完成对周遭流民的收纳和司隶东部的秩序重建。
陈宫开口道:“若是府君直接派人去到长安,别人会如何考虑这个举动?只会说他这是慑于乔烨舒的战功,立刻让长子带着自己手下的悍将一道去长安称臣去了。这对我们眼下的处境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曹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他琢磨着,他们直接往并州去难道就能避免旁人产生这种猜测了吗?好像也不能。
反正按照他的想法,这样的行动是有几分欲盖弥彰之意的。
不过曹操和陈宫都没打算继续跟他多说了。
首先这场交易是一定要跟袁绍上报的,也需要在完成这笔交易后将其中的一部分送到邺城去。
谁让比起兖州和豫州,冀州和青州的位置还在更加往北的地方,也就对这样的棉衣有着更大的需求。
可若是让才损失了公孙瓒这个北部屏障的袁绍去跟乔琰达成这个交易,他肯定是不乐意的。
——在面子上拉不下来。
有曹操这个从中中转的存在将这笔交易在兖州和并州之间谈妥,显然是最合适的方式。
此外就是,这也正好给了乔琰一个名正言顺地从长安朝局中暂时抽离出去,借机走一趟并州的理由。
相信她会接下这个由头的。
将曹昂和曹洪送走后,曹操与陈宫这位谋主的谈话间,这才一改方才的豁达,在脸上露出了几分忧思。“以公台看来,乔烨舒今年还会出兵吗?”
“主动的出兵大概是不会了。”陈宫显然很清楚曹操担忧的问题,开口回道。
“并州凉州和关中在早前两年的经营奠基之下,已经是相当稳固的状态,这给了她将手伸到司隶东部的河南尹和弘农郡,在天灾之中一口吞下大批人口资源的机会,却也在同时造成了不小的负累。”
“这些人在完成于洛阳周遭的耕作垦田,得到一年的收成之前,都需要靠着这三州之地在前两年的积蓄支撑,同时,这部分积淀还需要用于平抑三州的粮价和这次益州与颍川的进军——”
曹操算了算,道:“那就几乎已经是填平的状态了。”
乔琰的地盘上能储存多少粮食,在乐平月报上其实都已经说明白了,是能粗略估算出个大概的。
荆州益州和扬州在这两年间输送供给的,想来也很有限。
就算她在今年的旱蝗之灾中表现得尤为出彩,但因为天时而必然会造成的减产,并不是她可以完全通过人力来消弭掉影响的。
这笔投入出去让三州粮价稳定的支出也必定得有。
这确实是一笔进出平衡的资产。
“益州这天府之国的产出呢?”
陈宫摇了摇头,“昔年益州刺史郄俭在益州横征暴敛,所积聚起的财富大多用于他自己享乐了,所以要算益州的粮食储备,得从刘君郎接掌益州牧的位置开始算起。”
“早几年间益州内部对其反对的声势也不小,数次发兵的消耗让粮食很难积存下来,又听闻早年间在洛阳的时候,刘君郎就有些宗室的毛病,到了益州大概也就更是如此。这样一算,这笔存粮在用于支援徐州和幽州之后,也只能作为各州的防灾储备。”
“您看乔烨舒为旱灾所做的长久准备就知道,她绝不会放弃让自己的手中有一笔随时可以用于周转的存粮,故而是先益州后幽州的进攻顺序。”
曹操拊掌一笑:“公台说的不错,所以她不会……或者说起码今年内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不过……就像陈宫说的,这可能只能得到她不会“主动”出兵的结论,方今天下这局势,看似是四方盘踞,州郡独立,实际上却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状态。
乔琰观望天下的前瞻眼力绝不容小觑,就像她此番居然会选择从徐州出海辽东一样,那么难保她不会在自己暂时收手的时候,拨动了那棋盘上的某一处棋子。
但即便是和她已有十年交情的曹操都觉得,要让他去猜乔琰到底会选择先动何处,好像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猜的事情。
所以他也只是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有公台的这番话我就安心多了,如今看来,学好术算的必要性越来越大了。”
总得算清楚这些进出账目,才能在跟对手之间的交锋中处在心中有数的状态。
“你说,我们虽不能在兖州境内开办一个诸如东郡学院的存在,但单独开办个术算速成班是不是还是有些可行性的?”
陈宫好笑地回道:“您若是觉得,接下来的棉花交易里会出现袁本初借粮这样的陷阱,弄个术算班也无妨。”
“但我看,还是先让人有多余的时间就投入到水渠和井道的挖掘之中吧。”
哪一个才是当务之急,好像并不是那么难分辨。
只有先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去考虑更多的东西。
这个“饱”,在曹操应对灾情快速做出的应对,和在前几年间枣祗执行的屯田策支持下,还在不至于让民众外流的临界线上,但这也只是今年的情况而已。
如果……明年的灾情更重呢?
他们得想想己方的境内有没有像是地下水库的东西了。
关中那地方的秦岭山前地下水库,听起来并不像是个只为了增进民众的信心才设置的存在。
曹操听到这里,在心中不由叹了口气。
这风雨飘摇的大汉时局,偏偏遇上了个并不打算给其回天返魂的环境,之后到底会走向何种局面,在明年到来之前连他也无从得知。
他也只能先做好眼前了。
起码作为兖州牧和额外掌控着豫州陈郡与汝南郡的存在,他不能乱!——
“棉花交易?”乔琰收到了并州方向传来的消息后,对曹操做出的反应还有几分意外。
但想到对方那“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慨当以慷,忧思难忘”的情怀,又觉得会从对方这里提出这样的交易一点也不奇怪。
她眸光一转,想到自己这几日的表现在长安城中引发的波澜,当即决定先往并州走一趟。
其他州府,甚至还是并不效忠于长安朝廷的州府,在此时提出了这样的交易,她若不亲自去一趟,如何能够评估得清楚,这与司隶接邻的兖州和豫州到底有没有被他们直接纳入掌控之中的可能性。
按照她和刘虞所说,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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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为了冬日之民生来和她做这笔交易,在名头上其实是站得住脚跟的。
可要知道,是否站得住脚跟和该不该在此时做出这样的举动,是两件事。
若是她表现出了对曹操来使足够的重视态度,就袁绍那种小心眼,不对着兖州这边产生嫌隙才怪。
这一点嫌隙或许在刚经历了幽州惊变后绝不会表现出来,以防连南面的这个盟友都给失去了,却迟早会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
刘虞虽然觉得有点奇怪,还是准允了她回返并州的决定。
时已进了八月,将近秋收之时。
这个对各地来说最为忙碌的时节,让益州和幽州易主的冲击力都被暂时冲淡在了更加朴实直接的生存问题面前。
按照关中在前两年间已经成了体系的操作流程,唯一的变化也就是谷物不如去岁饱满而已,总的来说也不是离了乔琰就不能继续的。
车驾和卫队北上而去,在途径长安北郊的时候,乔琰掀开了帘幕朝着外头望去,正见有农人扛着锄头镰刀和背篓朝着田野而去。
三辅之地在多年间每当遭逢蝗灾,因对蝗神的崇拜,几乎都是束手无策的消极状态,哪似今年,纵然减产已是必然,维系生计总还是无妨的。
当乔琰朝着那些人的脸上看去之时,他们的面容上还洋溢着收成之喜。
似乎是留意到了车驾上的标记,这些行在官道边的农人停住了脚步朝着车队看来,在乔琰刚准备放下车帘不再向外看去的时候,他们忽而朝着车队躬了躬身,像是在朝她传达着无声的感谢。
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便听与她同车而行的李儒说道:“想不到君侯还是个感性之人。”
她笑了笑,“人若不感情用事,也就失去了制衡自己的一条准绳,只要不让自己的个人感情和意愿完全影响到了对时局的判断,便无妨。”
她又如何有可能对这些人无动于衷呢?
如果说黄巾之乱时期她还觉得这些人只是让她一争名望的工具,那么到了乐平那片土地上,听到有人说起制楮皮衣的树皮不好吃,见到他们在她行箭射刺史之举以平定蝗灾后的争相来迎,她就已经和这个时代捆绑在一处了。
现如今更是和这数州的地盘牢牢地联系在一起。
“君侯说不让自己的感情影响到对时局的判断,话中好像有些意有所指。”李儒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车中桌案上的茶杯,评价道。
乔琰回道:“此事就不必说得这么明白了吧。”
她这话说的当然是王允。
自进取益州并未知会于长安朝廷这件事,再加上她因幽州战事给麾下的将领索求功名后,就算王允被她当庭斥责了一场寸功未立的言论,都没影响他这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潜在态度。
若说他是为了大汉子民,不希望有一个权臣做出这等混不顾忌朝廷的举动,以至于发展到了董卓的地步?只怕未必!
他只是一面死死守着自己那大汉忠臣的名位和他那隶属于士人阶级的尊荣,并不希望在乔琰这一步步的行动中让他落到个无用之人的地步。
或许,就算是她将进攻益州的方略告知于众人,在他那里也是能找到抬杠之法的。
谁让他的这等理念抱负,还和荀彧那种不太一样。
不过,谁说王允的这种表现是个坏事呢?
起码有了他的这些举动,原本就对她怀有敌意的刘扬大概会觉得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而和王允一样怀有对大司马不满想法的京官,也会理所当然地将处在三公位置上的王允当做他们的领袖人物,随后朝着他聚拢。
这多好,都不用她通过针对性的鱼饵来单独钓鱼了。
有一个李儒刻意现身钓出齐周,由齐周来找王允参谋,再由王允跳出来做这个明面上的领头人,可得算是一出让乔琰省心的事情。
而此时她暂时离开了长安城,去并州谈那棉花交易的事项,也正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安全交流的空间。
她倒是想看看,在这些人并无多少兵权在手,又处在她的地盘包围之中的情况下,到底能拿出何种有意思的戏码。
总不能是像刘璋那种失败的篡权对吧。
王允可没有赵韪那么愚蠢。
这种未知的可能性让乔琰想到这里,不觉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转而朝着李儒说道:“说起来,与文和先生同僚日久,文优先生的表演能力也大有提升了。”
他重新出现在齐周面前的时候所表现出的反差,早有人汇报到了乔琰这里,让她着实觉得很有趣。
但李儒可不太乐意将这功劳给归咎到贾诩的身上。
他当年之所以会出现在长安,就是被贾诩给拉下水的,要不是这家伙非要跟他来上个“据理力争”,他本可以因为徒弟的表现继续在上郡养老。
现在却不得不在长安干了两年文书处理的工作。
也就是因为乔琰想要给王允看到一个信号——那李儒可能对外暴露了身份,得先藏着点踪迹,李儒这才暂时得到了回返并州的准允。
他回道:“我这至多叫做本色演绎,比不得贾文和长袖善舞。”
乔琰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这几位谋士之间的较量她看在眼中,并未做出任何的阻拦,毕竟,谁又能说这不算是让这些不太主动出力的家伙发挥出作用的法子呢?
李儒为了让自己能和贾诩一样享受做四休二的待遇,在这两年间可真是没少帮忙出力。
乔琰对这种良性竞争毫无负罪感。
反正,比起这等主动为了自己的待遇而加班加点做事的,大概更惨的还是至今被蒙在鼓里的那位吧。
在他们这辆马车的后头,因要前往幽州颁布天子旨意的缘故,跟着田丰所乘坐的马车。
他努力想出了一番职位平衡的敕封,进而让他得到了这个前往幽州宣旨的委任。
可惜他并不知道的是,这可能并不是他成功回返冀州并将这几年间的所得汇报上去的机会,而是让他正式和袁绍阵营做出决裂切分之时。
早在这行车队出发之前,乔琰就已经将一封信送到了张辽的手中。
对这位独当一面的大将她有着足够的信心,所以张辽也该当知道——
要在何种时机让田丰重塑一下认知!
三年的卧底升迁,也到了该当收尾的时候了。
323.323(二更+51w营养液加更)孙……
田丰浑然不知那封信的存在,在和乔琰于并州州府之地分道扬镳的时候,还在心中思忖了一番,他这般趁着宣旨从幽州逃离回返冀州,是否过于对不起她的这番知遇之恩。
虽说他被提拔上来,该当归功于张牛角,但真到了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却需多亏乔琰那句的他是个奇才,若非如此,他也没有那拜师于陈纪的可能性,更不会在如今成为尚书台的一员。
田丰有时候都在想,从光熹元年,或者说是邺城朝廷的昭宁元年到如今,五年的时间里他居然有将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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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间都用在了效力于长安朝廷,竟已经要比效力于邺城朝廷的时间长了,就连所属的职位都要比在后者那里更高,他便是真当自己是元封而不是田丰,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或许如今还让他站稳这个立场的并不只是他对袁绍的选择和理当有的忠诚,而是他作为河北士人对背后家族的负责。
然而有的时候,他还是会在心中有几分抉择之念的,在午夜梦回想起自己身份的时候,他也会问自己——
长安朝廷在攻克幽州后,在实际掌控权上所拥有的地盘都已到了一半,若是算上在名义上归属于她的也就更多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冀州和青州迟早也会落到乔琰的手中,他也不必再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呢?
但他又忍不住像是此前因为乔琰和兖州乔氏之间的矛盾中的站队想拍醒自己。
若前去卧底探查的都是他这样选择倒戈的,邺城朝廷还有什么指望!
只是……
“果然还是并州给人的景象最舒服,那关中虽说是大汉的龙兴之地,却还是没咱们这并州平易近人。”田丰思忖之间,就听到了护卫他前往幽州的侍从出声说道,打断了他此刻的思绪。
另一人便回道:“这怎么能比,君侯到并州至如今已有十年了,就算是去掉她被关了禁闭、无有并州经营权柄的两年也有七年,关中那头却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三年而已。建立规矩遵循规矩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也对,能像我们君侯一般重视民生,还真给生活造成如此改变的,实在是没有第二人了,是该有个适应的过程的。”那开口之人的语气里,满是被田丰听了个明明白白的骄傲,“或许等再过几年,关中也能有此地的这般风貌。”
他们两的交谈声音其实不算特别响,但因这车轮马匹的声音并不算很响,他们说话之处又正在田丰的车边,让田丰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不是很想暴露出自己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明白的事实,干脆掀起了另外一边的车帘,朝着外头看去。
三年前他曾经见过并州在秋收之后的景象,今年则是还未收割的状态,只隐约看得出确实有不少麦子是空壳干瘪的状态,收成大不如去年。
但从田丰的视角看去,这些人在把玩着田中麦穗之时所展现出的模样,并非是因为歉收而出现的怨天尤人,而是一种该当称作平静的神情,就好像这只是四季之中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这种接受现实又显然不是因为对生活苦难的麻木。
只因当他们行过田丰所处的车队之时,又说起了并州这边的各处工厂都开始了秋冬季节的招工,修水渠和挖水井可以直接领粮食结算工钱,又有人说起了多亏州府在背后操纵,就算有人想要趁机高价兜售粮食都做不到。
早年间的并州是绝不属于中原地界的,或者说为乔琰所掌握的幽州、并州、凉州、益州这四处,就没有一个按照前几年的标准评估是算中原,可如今,或许对这些平民来说,能生活在这几州,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田丰听得有些恍神。
大概是他掀着帘子的时间有些久,忽见有个骑着小马驹的少年行在了车队的附近,朝着他看了过来,问道:“使君要往何处去,先前似乎并未见过您这样制式的车驾,是从京里来的长官吗?”
田丰觉得自己大概没看错,在对方朝他发问的时候,除了对他的好奇探寻之外,还有几分隐藏的恐惧,像是担心因为他的到来而打破了自己平静的生活。
这种和他身处弘文馆的时候往来之人有别的目光,让田丰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直观地意识到,他如今所处的是一片和冀州迥然有别的环境。
这少年人挎着的背包外还露出了一份乐平月报的纸筒,看这背包的分量和年龄,他极有可能是书院内的学生。
对这些还未成长为栋梁的希望,田丰也不免将自己的语气和缓了几分。
总归他这趟往幽州的行程并不涉及到保密,他便开口回道:“大司马的属官在幽州立下了战功,我等是奉命前去嘉奖的。”
那少年的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连忙问道:“敢问其中可有张文远将军?”
这就不是田丰能在此时告知于他的问题了。
不过这少年显然也颇为知情识趣,在眼见田丰微笑不语后转而说道:“若是其中有文远将军就再好不过了,他如今既是上谷郡太守,幽州之战他论理也该有出兵。不瞒使君,我等雁门郡出身的,大多感谢文远将军当年以武猛从事戍守雁门,令鲜卑不得入境劫掠之恩,如使君有机会见到他,劳烦代我等转达一句致谢。”
“不耽误您的行程了,我先回家探亲去了。”
他朝着田丰挥了挥手,便骑着自己那匹脚力远不能跟战马相比的小马驹远去了。
田丰又朝着对方举止鲜活的背影看了许久,这才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
这少年语气之中的感谢之意说来简单,却让人觉得其中蕴含着十足的真诚。
这便是并州人在他这次经行中所感觉到的特质。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在见到张辽之后先跟着对方扯谎,借着给吕布和甘宁等人敕封官职的机会抵达幽州和冀州的边境,然后逃回到冀州的境内一去不还,田丰心中的负疚感就与日俱增。
在张辽以虽不算热情却处处周到的方式接待了他后,田丰更是觉得,自己想要说出话的喉咙有些发堵。
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张辽居然说,他早前得到了乔琰的嘱托,要将田丰带去涿郡走一趟。
至于这是为何,倒是也不难解释。
因益州那边的情况她遭到了王允的质问,虽说当时她将王允痛斥了一顿,但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既然大家是同朝为官,给出一定安全感还是要有的。
那么何不让田丰这位前来幽州宣旨的人好好看看此地的战线布置,让长安朝廷知晓,幽州这边的安排绝无可能让袁绍有可乘之机。
田丰:“……”
对手居然要把自己的边境防御布置展现给自己看怎么办?在他有限的人生经历中还从未出现过如此之离谱的情况。
偏偏张辽好像并不知道他怀揣着的是何种意图,早已将除却吕布、甘宁和司马懿这些驻扎在涿郡的,与陆议、郭淮这两个留守辽东之外的其他人,都给召集到了渔阳,方便田丰完成对他们官职的委任,随后再带着他前往涿郡。
田丰一边恍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等大争之世有这样高的道德标准,该当先考虑冀州的局势才对,一边宣读起了给众人的敕封。
此番进攻公孙瓒,实际上的首功还是张辽。
别看辽东的这一路先是说降了公孙度,又是将蹋顿等反叛的乌桓势力进行了斩首,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都是剪除公孙瓒的东面助力,并不能算是正面战场的交锋。
田丰在尚书台提出这种功勋判定标准的时候,其实也是有一番合理说辞的。
这种做法,其实并不是要压掉诸葛亮、吕令雎等人的战功,而是既要合乎规则地将适合坐镇一方的张辽往上提拔,也要对公孙度这个投诚之人的地位做出适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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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制。
公孙度和一般的太守不大一样。
他是一度在辽东有着割地称王野心的。
不对他此前在辽东的一些僭越举动做出追责,都得算是朝廷对他这次站对了立场的嘉奖,所以绝不可能再因为他做出的增兵援助举动而给他提升官职。
所以这样一来,东路这边的情况就是——
公孙度保持原本的辽东太守之位,增赋其督查高句丽与扶余的边境安定之职,责令其协助陆议与郭淮等人往东收复乐浪郡。
吕令雎担任护乌桓校尉之职,由阎柔作为其副手属官。
诸葛亮担任幽州治中从事。
司马懿担任涿郡丞。
甘宁担任楼船校尉,如能在对冀州的战况中再度取胜,最高可成为楼船将军。
陆议担任辽东郡丞。
郭淮担任辽东郡兵曹掾。
太史慈担任幽州武猛从事。
“护乌桓校尉?”吕令雎讶然出声。
在田丰到来之前,她对于自己逐渐建立战功升迁之事是有充分准备的。
考虑到她的年纪确实有点小,加上她这回的出兵还是因为乐平书院的学院考核才能得到的机会,能从这趟辽东之战中得到一个普通的校尉或者从事的位置,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谁知道居然会是护乌桓校尉!
“大司马见到了你等在送到司隶的信,在信中你们力主推荐阎柔接任护乌桓校尉,但最终商讨的结果是——”
“那乌桓在幽州内外分散居住,单于之下的三王各自独立成聚落,养成了其贪狡反复的脾性,虽有陛下尚为幽州牧之时的种种施恩,仍令其为求利益与公孙瓒联手,此番了断公孙瓒夺回幽州之中所立战功也是为时局所迫,不如先行震慑之举。”
“前乌桓单于蹋顿死于你手,幽州境内乌桓也多见你出兵之威风,若为护乌桓校尉,必定令人不敢擅动,再有副手协助,另行怀柔安抚之策便是。”
听了田丰的这番解释,吕令雎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当日乌桓之战,她率军冲杀在前,斩下了蹋顿的头颅,经由此番变故却并未丧命的乌桓民众必定会将她当日的骁勇战绩给告知于众人,正可以在这一传十十传百中令人对她尤存几分恐惧。
或许对她来说唯一的挑战也就是,她要如何镇压住阎柔这个头脑好用,且在乌桓之中颇得其中信任的存在了!
这个职位的获得,或许也考虑到了她对击杀公孙瓒有几分贡献。
不过总之,君侯从不亏待有实际战功之人这话,说得着实没错。
至于她的几个小伙伴,职位其实也并不算低。
陆议和郭淮的位置其实是为了节制公孙度这个降臣。
但不知道是不是吕令雎的错觉,她好像隐约看到陆议将一张纸塞进了自己的佩囊之中,或许是此番宣旨的人中还有人给他带来了君侯的密令。可惜那小子好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根本无法从他的表现中看出什么端倪。
司马懿的涿郡丞,其实是为了方便他协助于贴邻冀州的战线。
诸葛亮的幽州治中从事,得算是幽州的三把手,对他的这个年龄来说已经是实打实的高升。
有意思的是,幽州的二把手,也就是幽州别驾的位置,由即将从长安出发前来幽州协战的荀攸担任。
这么一算,诸葛亮得算是荀彧的半个徒弟,荀攸是荀彧的侄子,这两人还算有那么点关系,想来在配合上该当不难。
当然,按照田丰在宣读旨意的时候所说,诸葛亮需要负责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张辽完成对幽州内政的管理,而非是对南边战线的配合行动,后者是荀攸的工作。
这么看来的话,这两人的职权中重合的内容并不多。
有了以上安排,西面战线人手的敕封情况也就清楚了。
在张辽麾下担任武将的麴演和于夫罗,各领了一幽州都尉之职。
吕布的平北中郎将再往上加虎牙将军号。
“这跟门牙将军谁大谁小啊?”吕令雎忍不住小声朝着诸葛亮问道。
跟父亲争功归争功,要是这个给出的职位不太行,吕令雎觉得,还是要给父亲争上一争的。
这一个门牙一个虎牙的,好像还是门牙更气派一点。
“典将军是牙门将军,不是门牙将军。”诸葛亮无奈地扶了扶额,又给吕令雎解释道:“杂号将军除了常用的几个名号外,大多数时候都是额外创建的,除了一些特殊的情况,比如说希望得到此封号之人能向着上一个得到此封号的人学习。”
“上一个被敕封为虎牙将军号的,是光武皇帝的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盖延盖巨卿,此人出自渔阳郡,为边地武夫,身高八尺,能拉三石弓,协助平定羌族之乱,封万户侯,最终卒于任上,对将领而言可算是善终的。”
“在将军号中,这得算是个贵职了。”
吕令雎听到“身高八尺,能拉三石弓”的时候眼睛就亮了,再听到后头的“善终”,也就更觉得自己不必去比较什么虎牙和门牙的高下。
这个杂号将军的委任也很有门道,大概吕布听到这个敕封也会很满意的。
但前提得是……她需要写一封信带给父亲,告知这个将军号的历史沿革。
否则,就按照吕布那历史水平还不如她的情况,十有八/九会觉得与其叫虎牙将军,不如叫虎头将军。
而在吕令雎和诸葛亮的短暂交谈中,这出官职的委任已经到了最后。
那正是对张辽的任命——
幽州刺史。
虽名为幽州刺史,但谁都知道,按照眼下幽州这种多郡太守空缺的情况,这个位置名为刺史,实为州牧。
以张辽二十五岁的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上,几乎是仅次于乔琰的奇迹了。
可当他接下这个委任的时候,竟然没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
田丰随同张辽一道南下前往涿郡的时候就无数次感慨,为何像是张辽这样的将领并未出现在冀州。
幽州有了这样一位年轻却稳重的主持者,对袁绍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幽州局势能以这样快的速度平定,也着实脱离不开张辽的努力。
然而这样的存在,却好像没有任何的一点可能被拉拢到对面去。
当田丰向着张辽转达了路上遇到的那位少年对他的谢意之时,他在张辽的脸上看到了一抹虽不分明却很真切的笑容,随后便同他说起了当年在求职于州府遭到拒绝之后,乔琰对他提供的帮助。
“那已是中平二年的事情了。”张辽说道。
九年前的记忆在他这里依然清晰,也让田丰从他这里听到了一个对外人来说几乎不可能知道的故事。
“我并非是因为君侯成为并州牧才成为她的下属,而是因为她的帮助才能为并州戍守门户,并未空耗两年的时间等待。”
“彼时的我还怀着一腔想要重振家族在马邑之谋后衰败的名声,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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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这两年间的打磨我也不可能有今日。”
他道:“我今日话多了些,还请不要介意,不过我只是觉得,他与其感谢于我,还不如感谢君侯在此事上做出的帮扶。”
田丰回道:“这话说得也不错,有因才有果,何况如今你为大司马戍守幽州,也算是在还她的知遇之恩了。”
张辽脸上的笑意越发清晰,“正是如此了。不说那么多吧,我们已快到地方了。”
在二人的前方就是渔阳郡和涿郡的交界之处,拒马河的西段距离这个交界之处相当近,到了东段的时候才会出现在贴近幽州和冀州的边界线上,故而当他们越界而过不久,就已经能看到远处的军营。
“请元皓先生随我一道往军营走一遭吧。将此地的情形看个明白。”
田丰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这一刻,他比听到乔琰一鼓作气同时拿下了益州和幽州的消息之时,还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否则他为什么会从张辽的口中听到“元皓”这两个字。
他缓缓地将头转向了张辽的方向,便听这个年轻人又说了一句,“田元皓先生,君侯令我带你参观一番这幽冀边界。”
田丰如遭雷击。
田元皓!
从张辽口中说出的话,清清楚楚地就是这三个字!
他们到底是何时知道他的身份的?
张辽并没有明确地给出这个答案。
他就好像是一个合格的主人一般,在叫破了这个名字后,认真地带着客人参观着自己屋子中的布置,让田丰在下意识跟着他脚步的走动中,有种自己好像身在梦中的错觉。
可这并不是错觉。
张辽的语气客套而疏离,又带着一种刚刚夺下幽州全境的自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传入田丰的耳中,甚至精确到了各营的布防人数和兵种。
要不是他此时还在震惊之中,田丰真想问问张辽,他将这些东西说给他这个对手听,真的是正常的吗?
张辽神色淡定如昔。
乔琰给他的指令,是让他在自己觉得合适的时候,将他们已经知晓田丰身份的消息告知于对方,他便直接选择了在这个刚抵达边境的时间。
这到底适不适合于田丰,或许是一场豪赌,可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当张辽领着田丰参观完了这边境防卫,让其在魂不守舍中为吕布和甘宁宣读了敕封后,便给其准备了回返冀州的干粮钱财和快马,然而当田丰已经随时可以从此地撤走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脚下像是生了根,无法在对方坦然的目光中挪动。
田丰极力地说服着自己,他这是因为生怕其中有诈,不想掉入了对方所准备的陷阱中,这才做出了这样一个暂时留下的决定。
并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在此时离开,可能会造成什么终身的遗憾。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当他做出这个暂时留在涿郡决定的时候,张辽捏了捏自己拢在袖中的手,悄悄擦去了其中的冷汗。
他也不知道,与此同时,在冀州那边,他的好友辛毗也正在朝着此地而来。
因这个意图捧杀幽州驻兵将领的决断,袁绍给了辛毗相当高的权限,又将次子袁熙和其所率部从都派给了辛毗打下手。
只怕不消几日,他们就会抵达对峙地带。
而在辛毗的计划之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当然是要往涿郡范围内走一遭的。
为此,那位一度潜伏进了吕布军营中的牵招虽然腿脚还不灵便,也依然一道前来了。
田丰只知道,若是看乔琰和张辽对这条防守界限上的安排,短时间内还不会出现幽州军队大举南侵的举动,他还有最后的一点斟酌时间。
但这边是暗流涌动,这偌大一个天下,却有一处正是一触即发之时。
孙策慢条斯理地打磨着手中的长枪,面前的灯火将他眼中肃杀锐气映照得分明。
有规律的打磨声中他听到对面的张昭问道:“伯符将军出兵讨伐黄祖的决定已经不会变了?”
事实上这个决定早在今年开春他就已经做出了,可惜因为突如其来的旱情,让他在周瑜的劝说之下决定暂时收兵。正是担心那灾情会对扬州造成影响,进而引发山越的动乱。
周瑜的决定是对的,在五六月间,以祖郎为首的山越确实又对着孙策做出了一番袭扰。
但到了秋日,这个决定已再不容转圜!
不管后方还有何种波折,这兵他是非出不可了!
“为何要变?”孙策冷笑了一声,“刘表此人——我可以先不去动他,但黄祖老贼与我父之死休戚相关,若不杀他,我有何资格在父亲忌日祭告!”
张昭刚要开口就听孙策补上了一句:“张公不必劝我。”
“我讨伐那身在豫章郡的黄祖,就算不以报父仇之名也同样有理可说。”
孙策猝尔起身,手中的长枪在外头透照而来的月华和帐中烛火的交错下,正闪过了一道金银明灭的辉光,“昔年大司马为我求得会稽郡太守与讨逆将军之位,黄祖便在董卓老贼的授意下接掌了豫章郡太守的位置,老贼已亡,黄祖这太守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我以扬州牧之名讨伐于他有何不可!”
“扬州虽少旱灾灾情,然黄祖不事民生,只图享乐,偌大一个豫章郡在他手中多一日,其中民众便多受一日灾劫,我杀之反为正道!”
“若张公所忧者,乃是此战于我扬州损耗良多,那不妨请张公想想,黄祖会想到我等今日发兵吗?”
张昭没回答,但他知道,这个答案确实是不会。
眼下正是秋收时节,大司马乔琰连取两州的战绩在前,四方震慑,谁也不会觉得在此时还有人会做出异动。
又大约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转向了长安朝廷新得的那两州和周遭的接壤之地上。
而在扬州这头,周瑜刚北上徐州不久,这是个孙策暂时将臂膀助力分出,意图在今年偃旗息鼓的表现。
黄祖恐怕此时正满心以为,自己的处境安全得很。
可他哪里知道,在今日的会稽郡,孙策顶着张昭的目光提枪掀帘而出,外面的骑兵早已陈列就位。
夜色之中,沉沉杀气覆压而来,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剑指向了那豫章郡的方向。
黄盖韩当这些老将目含殷切地朝着孙策看来,正见这青年被骑兵所掣的火把映亮了满身甲胄,和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眸,端的是一派风华正茂的英豪气概。
他翻身骑上了被人牵到他面前的坐骑,在勒紧缰绳的那一刻高声喝道:“诸位,随我出兵——”
“此战,势杀黄祖!”
324.324(一更)黄祖身死
马蹄声震碎了黑沉的夜幕。
孙策的出兵丝毫也没打算给黄祖留有反抗的余地。
他所屯兵之处正在会稽郡的大末县,也便是如今的衢州和金华之间,往西奔入余水流域,径直朝着临汝而去。
夜间的出兵动静看似大,实则却免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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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民众察觉,进而让黄祖留在会稽郡内的探子知晓他孙策的动向。
此战他确实是势在必得!
黄祖所在的豫章郡郡治南昌被包裹在鄱阳湖、军山湖等湖泊环绕之中,对于从东面而来的孙策军队就是最好不过的屏障。
孙策不会忘记,他的父亲就是过了荆州的洞庭湖水泽过后身亡的,所以他也绝不会让自己步上对方的后尘。
他选择了另外的一条袭杀黄祖之路——
先取临汝,后转道北上进取南昌。
黄祖在临汝的守军本就不丰。
从大末到临汝之间七百多里的路程,还不是一马平川之地,要以骑兵奔行,起码也需要两日,更何况是步兵,期间还几乎没有从中获取补给的城市。
只要孙策不是脑子有问题,他就不该选择这条路,即便是绕过鄱阳湖流域,逐城而战,也显然要比这条孤军深入的路线更少几分对人力的消耗。
但乔琰的作战成功已经给孙策提供了一个相当有效的范本,孙策麾下从将领到部从为了给孙坚报仇的信念,更是无与伦比的坚定。
这样的一支队伍悍然切入豫章郡的腹地,很可能并不应该叫做什么孤军深入,而应该比作一把捅入心肺的尖刀!
没有城市,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最大的优势。
这地广人稀之地间的停留,极难被人发觉。
即便是有,在他们发觉孙策这一行人前,也已经被那头的人察觉到窥伺了。
这一路走来,军队只做过一次长时间的休整,孙策抱着自己手中那把打磨光亮的枪,看着面前的余水滔滔流过,忽然想到了当年父亲意图北上时候和他在江边的那段对话。
他按照当日和父亲说的可行之法,一步步走到了扬州牧的位置,可父亲的生命却永远留在了荆州的地界上。
不过无妨!他会继承父亲的遗志,让这支军队,起码在南方成为逢战必胜,令人闻风丧胆的队伍!
“公覆将军,此战我不会输的。”孙策耳闻后头传来的脚步之声,转头就看到黄盖行到了他的后面。
“你知道我要说的并不是你会不会输,而是……”黄盖说到这里,又忽然自己止住了话茬。
从孙策坚定的神情之中他已看出,有些话他可以不必开口了。
他若要说什么让孙策将冲锋陷阵的任务交托给他们,自己不要做这种打头阵之事,孙策大概也是不会听从的。
他要真这么做了,又哪里还是孙策呢?
黄盖话锋一转,说道:“将军还需留着体力攻南昌城,这临汝总该分功给我们这些下属才对,否则我等随将军出行,也没什么参与出战的机会,着实对不起拿的俸禄,您说是不是?”
孙策笑道:“公覆啊,既然这么说,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你的表现了。若是攻城的速度慢了,你今年的俸禄正好扣了给这些减产的灾民。”
这句玩笑话将他们行路之中的疲累给削减了不少。
黄盖望着孙策这张正当年华的面容,也不免露出了个笑容。
有这样的一位继承人,文台在九泉之下也该当安心了。
他也必定能坐稳这扬州牧的位置,将扬州的土地逐渐都收回到手中。
当这样的一支队伍奇袭到临汝城下的时候,正值夜半。
因这秋收时节的到来,即便是城中守军也多有请调回家协助处理农事的。
临汝的长官想着在这么个时节,会稽郡那边大概率也不会出现什么异动,干脆批准了假期。
可也正是这个守备松懈,成了他们致命的弱点。
即便是守城防备充足的城池,在这等不算坚固的城池营建情况下,都有极大概率难以抵挡住孙策的出兵,更何况是这样状态的临汝城。
孙策甚至没给他们对外传递消息的机会,就直接将这座城市给攻取了下来。
城中的守军乃是黄祖的心腹陈就,在城破之时便被黄盖所斩杀祭了旗。
在稍事休整的半日后,孙策令一些部从换上了城中守军的衣物,佯装成临汝的败军朝着南昌城撤退而去。
这场随即而来的白日袭城中,他们将替他将城门维系着开启的状态,让他在后方袭来的骑兵得以突入城中。
南方士卒的特征原本没什么差异,孙策手下的扬州兵和黄祖手下的荆州兵,只是相邻二州而已,又因黄祖在豫章郡内招募了不少本地兵卒,看起来更没什么破绽可言。
当这些士卒抵达城下的时候,南昌城中的守军一面将这些狼狈的同僚给接入了城中,一面让人将消息告知了黄祖。
殊不知此刻南昌城外的不远处,孙策的兵马已到!
“临汝战败?”黄祖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
他手边那只由人送来赏玩的番邦鹦鹉,因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忽然振翅而起,飞到了高处的横木上。
“是,那些逃窜过来的兵卒是这么说的,说若不是他们趁着城破之时正好在北城门,又负责看护马厩,也无法借机逃出,将消息赶紧送到南昌来,请将军尽快做好防范之事。”
孙策,孙策!
黄祖口中喃喃。
从对方来到扬州到如今,竟然已经要有四年的时间了。
那些跟他不对付的山越和吴郡世家,就算是再想给他制造出什么伤筋动骨的麻烦,在他于扬州的根基越发稳固之后,这种找茬行为也只能在水面上掀起一点浪花而已。
这年轻人更是一手撑起了他那支军队的主心骨。
而孙坚之死,非但没有让他们就此一蹶不振,反而让他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报仇之师!
他们会前来进攻豫章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甚至早在年初,豫章郡和庐江、丹阳与会稽接壤之地,就有不少已被吞下的。
黄祖当然也有想过放弃这个豫章太守的位置,直接回返到江夏去,起码还能有江夏黄氏的支撑,也不必面对孙策一步步成长后带来的威胁。
可黄祖也同样舍不得他眼下的生活。
他身在豫章郡,虽说还需要受到刘表的节制,但因其处在扬州境内而非处在荆州境内,其实还是相对独立的状态。
这让他比此前的任何时候都要觉得自在。
但现在这种自在无疑是得到了报应,孙策来袭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人命面前,自由和富贵这种东西,对黄祖而言都变成了鸡肋。
“还要让我教你不成,赶紧将海昏、余汗这些地方的守军都调到南昌来,再调一支队伍南下,隔河拦截孙策!”
黄祖直接站了起来,见这报信的士卒还因为他的话愣神了片刻,像是没反应过来他所提出的指令,一脚就朝着对方踹了过去。
在那高处的鹦鹉先前还受到了点惊吓,现在又活蹦乱跳地拍了拍翅膀喊道:“调兵!调兵!”
那士卒连忙朝着外头冲了出去,但才刚出门槛就听到黄祖喝道:“站住!再在城中发出个消息,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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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家中有壮劳力的,统统给我派个人出来守城!”
但这稍事的停顿之间,从南边的城门方向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警报信号,直接响彻了半座城市。
也传入了黄祖的耳中。
他的脸色猝然变得难看至极。
只因他清清楚楚地听到,这警报的信号正是他给下属规定的危险最高级!
与此同时,在他脚下隐约出现的大地震颤之声,彰显着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信号——
孙策来了!
和那从临汝城中逃难而来的士卒几乎是在前后脚之间的差距,抵达了他所在的南昌!
为何会这样快到来,已经不是此时该当思考的问题了。
或许是那些逃兵在路上犯了懒,又或许是孙策在报仇心切之下选择了全骑兵行动,只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要如何将孙策给驱逐出去。
“这小子是真当我好欺负,一郡郡治也是他可以随便攻破的不成!”黄祖骂骂咧咧地冲出了屋子,“他爹都是被我给诱骗进陷阱里的,他这个做儿子的难道还能多长个脑袋不成?”
他这一副要给孙策好看的姿态摆得着实很潇洒,可还没等他走出府衙,就见另一人慌张地朝着他急奔而来,没到他面前已将话喊出了口——
“将军,不好了,南城门被夺!”
黄祖脚步一顿,只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人给隔空打了一锤。
这才距离那警报的消息过去了多久,为何他这本该严防死守的南城门就已经被攻破了?
多年来作战的直觉让他猛地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些从临汝逃过来的败军士卒,根本就不是他麾下的人手,而是孙策安排入城的内应!
奈何此时才发现这样的情况,对于南昌城来说已没有太多意义了。
他厉声朝着自己的亲卫喊道:“来人!即刻增设兵力在内城城墙,只要对方没进攻到此地,我们就还有反击的机会。”
黄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庆幸,庆幸自己本着和寻常民众之间拉开待遇差分的想法,这才在原本的外圈城墙和郡治府衙之间修筑了一道内城城墙。
就算是真有从临汝那边逃窜过来的守军,也不必进入到这圈城墙的地界,以至于此时还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一道屏障。
他咬了咬牙,又旋即下达了第二道指令:“令苏校尉将我儿送走!要快!”
黄祖此刻的心绪不宁已到了极致。
孙策忽然的进攻打乱了他的全部准备,又因为对方在这出攻势中所表现的势在必得,让他不得不觉得,他很可能等不到有人对孙策发出劝其退兵的指令,内城的城墙就会被直接攻破。
为了防止城破后面对孙策发出的报复,他必须让自己的儿子处在安全的环境之中!
借着他和孙策围绕着内城城墙所展开的对峙空当,赶快逃回到江夏去!
黄祖不会不知道,他这个将儿子在此时送走的举动,是对士气的极大打击。
毕竟连他这个做太守的都将儿子送走了,岂不是已觉守城难以取胜?
可他不得不提前做好这种准备。
于是,得到他指令的苏校尉,也就是黄祖麾下的苏飞,虽然觉得此举不合时宜,还是当即带领着几人乔装改扮了一番后,带着黄祖的儿子黄射混在了城中的百姓之内。
苏飞还是有些应对灾劫的脑子的,黄射也和他的父亲不大一样,因其爱极蔡邕之文采,读了不少书,两人一番合计,便知此时出城无疑是要成为孙策面前的靶子。
趁着城门大开民众奔逃之时再走,才是最有可能脱身的。
黄射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面对这样的处境。
他耳闻着内城那边传来的攻城动静,眼神之中的慌乱情绪一时间难以压制下去,“苏校尉,你说父亲能挡住孙伯符的进攻吗?”
苏飞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回答。
南昌的外城如果没有被瞬时攻破的话,以此地的营防水准,或许还能撑到附近的援军到来,和身在城内的黄祖里应外合,起码也要让孙策先行退兵。
但现在的情况,黄祖简直被动到了极点。
能及时退入内城,在城头上发动反击战的人手本就少之又少,其中算是精锐部从的还得去掉一半,被黄祖准允住在内城之中的,又并不如外城中能出壮劳力。
或许……连两天都撑不到。
他只能回道:“小将军,我等还是先看看何时适合出城吧。”
至于黄祖的安危,已经不是他们能够过问之事了。
黄射沉默了许久,最后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朝着内城城墙的方向,凝重的脸上在听到那边出现的攻杀之声里跳起了一二道青筋,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只能等着那个最合适于逃离出城的时间,让自己保全性命,而后总有一天要找孙策讨还这笔血债!
而与此同时,在那头的内城城墙之上,黄祖小心地在下属地掩护之中朝着城墙之外看去,正见打马而来的孙策似乎一点都没因为连续的赶路和作战,表现出任何的疲惫之色,反而在那张他只能远远看到的脸上透着决绝的杀气。
下一刻,他就看到孙策抬了抬手。
从远处射向城中的箭矢在一瞬间铺满了城头。
黄祖刚被下属搀扶着逃下城墙,以防遭到无差别打击,就见有人从那些落地的箭矢上发觉了其中捆缚着的纸条。
当有人将其中的一张纸条递交给了黄祖,他赫然看到纸条上写着一句话:“为报父仇而来,无伤扬州一人。”
黄祖刚因为麾下士卒的识字率不高而忽觉庆幸,就听到聚集在周遭的孙策部从已经一齐高声地将这句话给喊了出来。
以孙策的脾性,他根本就没打算将报仇之事假手于人,所以他也根本没打算让内城中的士卒将黄祖给拿下,直接送到他的面前来。
在这样的喊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孙策忽然带领着将士一道,对着这南昌的内城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那些守城的士卒原本就因为黄祖在临战之间将儿子送走的表现不满,又遭到了孙策以这种方式发出的劝降,哪里还能有多少抵达进攻的意志。
反观孙策这边却是蓄势待发而来,更因距离杀害孙坚的仇敌之一只有一步之遥,群情激昂的状态已成扑面之势。
黄祖的部下怎么可能拦得住这样的敌人!
他这为显富贵和权力而建的内墙也同样拦不住!
在内城墙被攀上攻破的那一刻,黄祖还意图夺路而逃,却还是被孙策给拦截了下来,随后他就被压到了这年轻将军的面前。
对方的长枪直接抵住了他的咽喉。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当我擒获你的时候要做出何种表现,甚至想过要将你带到我父亲身故的地方再杀,”
孙策冷然的眸光看着黄祖那张恐惧到哆嗦的面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几分无趣,“但你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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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不配英雄之名,有何资格让我为你大费周折!”
“你且先去地下等着刘表吧!”
他总会去找刘表算账的。
孙策的话音刚落,便一枪洞穿了黄祖的咽喉。
黄祖的意识涣散之际,又听孙策吩咐道:“来人,去将黄祖的家眷子嗣统统拿下,务必斩草除根。”
斩草不除根的后果,便是像他今日一般为了报仇打上此地!
别管黄祖的儿子到底有没有像他孙策一样的能力,又有没有可能在方今的时局中聚敛起一支能对他造成足够威胁的队伍,总之——
先杀了就是!
可孙策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黄祖的长子黄射早在他刚开始攻城的时候,就已经被他的下属给带走了。
“跑得倒是很快。”孙策眸光一沉,“带上黄祖投降过来的将士,朝着豫章郡往江夏方向的位置搜!务必将这几人给我带回来!”
不过此时的黄射已在孙策发动最后一轮强攻的时候逃出了城。
猜到孙策极有可能会选择搜捕灭口,他毅然决定先不返回江夏,而是北上而去。
鄱阳水泽的存在,有极大的概率让他躲避掉孙策的追杀,又因鄱阳湖联通长江流域,倘若他在此地寻到一条渡船西行,便可以用更安全的方式回返到荆州境内。1
就算刘表不打算给他父亲讨还一个公道,他也可以自己联络江夏黄氏的宗族力量,趁着孙策还未彻底在豫章郡站稳脚跟,对他发起反击。
但黄射想到了这种逃亡路数,对围攻南昌做过无数次假设的孙策又怎么会忽略掉这种可能性。
即便黄射和苏飞等人逃到湖边的速度已经很快,在他们不敢骑乘马匹暴露行迹的情况下,他们还是慢了。
在湖边已有逡巡视察、比对画像的兵卒,其中还有些正是黄祖的旧部。
这简直是不给人一点活路!
往回退也是暴露,往前走也是暴露,不如拼一把!
黄射的目光朝着周遭一番巡视,最后定格在了远处临湖停靠的商船之上。
“走!”
他一把扯过了苏飞,趁着船夫搬运货物的空当,匆忙跳上了其中的一条货船,藏匿进了其中一只货箱之中。
当他坐稳在箱中的时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倘若他没看错的话,这些商船前头才经历过了一番来自孙策人手的盘查,大概在短时间内不会迎来第二次。
只要这些船能赶紧起航,他就能暂时安全了。
不管这些船打算开往何处,离开这片鄱阳水泽,避开孙策的耳目,他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他却浑然不知,他和苏飞的这番逃窜举动,都被停在湖上的另外一艘船中的两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乔亭收回了伸出窗子的望远镜,朝着同在此地的乔岚看去。
自打孙策出兵到如今的七八日时间里,她们两姐妹也没闲着。
以她们只司掌情报部门的工作,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将黄祖给救下来,反正像是孙策如今这内患重重的处境,将豫章郡一口吞下去,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但她们的这番观望巡守,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阿姊,看来我们钓上了一条大鱼。”
乔岚整了整自己为商人身份而着的男装,从容一笑,“你此刻该当称我为阿兄才对。”
是了,她们只是一对凑巧遇上黄射和苏飞,又曾经因为在豫章郡内的贸易和苏飞打过交道的商人而已。
她们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不过是要玩上一出借力打力,让扬州的水混起来罢了。
325.325(二更+52w营养液加更)扬……
乔岚和乔亭打定了主意,等到船行过半之时,她们就去会一会那两人。
苏飞的其余下属,早在黄射和苏飞上了他们这条船的时候,就已经各自分散离去,制造出他们朝着其他方向逃遁的假象。
这到底能不能骗过孙策派出去的搜捕队伍姑且不论,对乔岚和乔亭来说却无疑是个好消息。
只因这样一来,那两人就是完全孤立无援的状态了。
多几个下属他们还能想走就走,可眼下只有这两人,其中的黄射还是个武艺平平之人——
就不那么好走了——
身在货箱之中的黄射哪里知道,自己此刻的境遇竟然是被人这般看待的。
在船行的水波摇晃之中,他从藏匿的箱子里爬了出来,和苏飞凑在了一处。
成功脱离开孙策的抓捕让他脸上流的冷汗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被闷在船舱之中的热汗。
他伸手擦了擦,顾不上去感慨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处在这样的境地,借着那扇并未合拢的船舱气窗朝着外头看去。
他们逃上船的时候已是午后,此时的日头正在偏西的方向,让黄射足以清楚地判断出,他此时正在顺着江水往东而去。
黄射和苏飞互相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放松。
虽说往长江下游行去,是要距离江夏更遥远了,甚至有可能是冲着孙策的丹阳郡或者吴郡而去,但他们所面对的搜捕力度也必然大大削弱。
孙策又怎么会想到,他们此时已不在能被搜捕到的地方,而是在别人的货船上。
可惜这长江的水面太宽阔,要不然,黄射还真想趁着此时船夫不注意,直接从这货船之上跳下去,游到对岸去。
到时候那就真是天高任鸟飞了。
“等船一靠岸,我们就想办法赶在他们检查货物之前跳水里去。”黄射指了指窗外,小声说道。
苏飞效力于他的父亲黄祖很早,他的水性不错,是黄射早已知晓的事情,故而他也不需在这个问题上多问。
苏飞回道:“是该如此,免得节外生枝。”
但说是这样说,这两个人谁都没有这种实际操作经验,就连躲藏到货船之中也是临时起意的事情而已。
当他们在感觉到船靠岸的动静,意图赶紧跳水而走的时候,入水发出的动静顿时引起了此地船夫的警觉。
下一刻他们就听到了一句嘹亮的声音:“有贼!货船上有贼!”
苏飞:“……”
黄射:“……”
他们这逃亡方式已算是别具一格了,怎么还要面临这种被人当做是贼的场面。
若是他们的凫水速度足够快,能在这等抓捕的动静之中直接脱身,倒也没什么问题,反正这夜黑风高的,人都已经在水中了,也没人能看到他们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然而,也不知道这商船上押送的都是何种珍贵之物,居然有必要在商队之中准备这样多的凫水好手。
这些人的武力也显然不低。
苏飞可是黄祖麾下的武职,在跟其中的两名船夫缠斗了一番后,居然也没能打赢对方,反而被制服在了当场。
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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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过来的船上抛下来了两只渔网,将他们两人都给裹缠在了其中,随后就被以对待贼子一般的粗暴态度给拖拽到了此地的东家面前。
黄射和苏飞真是有口难言。
他们是真不想在此时惹上什么官司债,谁让他们还在扬州的地盘上,一旦惊动了孙策,那就真的彻底完蛋了。
但苏飞又想着,反正他和大公子都没有偷盗船上的任何东西,等到将他们给搜身检查一番确认后,也就没事了,顶多就是他们这开始跳水的位置有些不寻常而已。
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这支商队的主人他竟然见过。
他从渔网的束缚中坐直了身子,抹去了脸上被江水打湿的头发,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这船舱上首的两名俊秀青年。
这两厢对望之间,其中一人当即离席而起,赫然也是认出了苏飞的身份。
“苏校尉,您为何会在此地?”
乔亭“连忙”让人将苏飞和黄射给放了出来。
在这解开束缚的忙乱之中,黄射趁着其他人未曾留意到,捏了一下苏飞的手,示意他在说话的时候千万小心。
孙策搜捕他二人的消息,已经随着他的部从在鄱阳湖流域的行动传了开来,但为了尽快完成对豫章郡的掌握,以防某些依然效忠于黄祖,或者说是效忠于刘表的城池并不会对他进行快速的还击,孙策必然没将全部的实情都告知于被问询之人。
换句话说,黄祖的死讯可能还没传入对方的耳中。
为了防止对方将他们直接交到孙策的手中,以换取到足够的利益,他们必须小心说话才是!
果然在乔亭,或者说是化名为“黄庭”的蜀中商人将苏飞给搀扶起来的时候,便听到对方说道:“敢问苏校尉,那孙扬州是否是跟黄太守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为何他竟然会让人在鄱阳湖畔搜捕您二人的下落?”
乔亭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您也是知道的,我们家虽在那蜀中还有几分脸面,到了这徐扬二州的地方,还是要看当地官员脸色的,若不然我们也不必在去年来见您了。”
去年的时候,乔岚和乔亭二人确实和苏飞打过交道。
因苏飞得算是黄祖的心腹,这些外来商人若要在豫章郡内行商,便需经过苏飞这边的审核。
当然,说是审核,其实就是给个过路的好处费,要不怎么那黄祖觉得他在豫章郡内是个好差事呢?
当时苏飞还感慨过,这对蜀地来的兄弟倒是没有那些个身处闭塞之地的习气,还表现得颇为上道,给出的礼物堪称丰厚。
但现如今忽然被她们提及此事,苏飞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了几分尴尬。
好在,乔亭现在说起这个,显然不是因为看到他们落难,要来顺便寻他们晦气的,而是接着说道:“我们也不问您到底是为何要上我们的客船,只是想跟您打听个消息,那豫章郡接下来可是要出现交战了?若是的话,我们短时间内便不往那头行商了。”
这话让苏飞该怎么接?
那里何止是要交战,最为要害的一场还已经打完了,并以孙策攻取南昌城得手而告终。
接下来的豫章郡还必然要面临一场大洗牌。
毕竟孙策既然已经取下了豫章郡治,也就不可能再让豫章郡作为扬州地界上独立出去,甚至是更加亲近于刘表的存在,各县的官员也都要按照他的需求进行一番更替。
那将会是一场大清洗!
可这种话,在趋利避害乃是本能的商人面前说出来,和直接告诉他们,孙策即将成为更加合格的扬州之主,他们若是想要出头,不如尽快将眼前的两人送给孙策当礼物。
不过,苏飞的这番沉默,在他面前的两人这里,好像有另外的一番理解。
“苏校尉不必说了,您的意思我们能猜到,看来我们近期不必往豫章郡走了。至于你二人的下落我们不会告知于他人的。”乔岚开口接话道。
这青年说话间露出了个平和的笑容,让苏飞格外理解对方为何能在扬州和徐州都将生意摊子给铺开。
这种察言观色的能力和点到即止的交谈方式,着实让人觉得很舒服。
乔岚指了指外头的夜色,又道:“不过两位最好还是不要在此地上岸,这边不大安全。”
黄射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乔岚回他:“此地乃是庐江郡的枞阳渡口,近日来庐江太守陆康因秋收之事巡查各地,正好经行过这里,若你二人不慎碰到了对方的人,又凑巧被认了出来,大约会有些麻烦。”
虽说要在这一县之地遇上巡视收成情况和税收上缴之事的长官,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刚经历了跳水逃生都被人给捞上来的情况,黄射和苏飞二人都不免有些草木皆兵,想着确实不要冒这等风险才是。
别人会不会对孙策提出的抓捕诏令严格遵循不好说,陆康却一定会。
谁让他当年被袁术围攻的时候还是被孙策给救下来的。
如今孙策和吴郡四姓之间的关系还能勉强维持着,都还得多亏陆康在其中做出的帮扶。
有了乔岚的这句提醒,黄射看着这一对商人兄弟的目光里,也不免多出了几分感激。
若是按照他先前的地位,这些往来商人是还不够格出现在他面前的,可在如今的情形下,对方却和救命稻草没有什么区别。
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不知二位下一处停泊的港口在何处?”
早在和这两人正式碰面之前,乔岚就已经和乔亭一道将行事的方略做出了一番探讨,故而此时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一点在扯谎的迹象。
她坦然地回道:“我等本是要上泾县去的,那边有几位大户和我们预定了一笔买卖,本是约定了在秋后交接,但我等近来无事不如早早达成买卖。所以下一处渡口便是那距离泾县不远的铜官镇,若是两位不介意的话,其实可以在那里下船。”
苏飞和黄射交换了个目光后回道:“那就劳烦二位了。”
若是他们还能恢复到往日的荣光后,横竖要对这两人给出一番嘉奖——
这也太上道了。
在离开枞阳渡口后,乔岚和乔亭甚至给他们准备了单独的一条船和足够的吃食用度,将船拉拽在大船的后头,避免了船夫对他们的交谈做出偷听的举动。
等抵达铜官后,他们就可以自行上道离去。
这番周密的安排让黄射小声地对着二人道了一声谢,殊不知,乔岚是可以完全不必提到泾县的,大可以直接提及铜官渡口。
所以这两个字的出口也自然有她的用意。“
当苏飞和黄射二人处在了一个对他们而言安全又隐私性不低的环境中后,他们就探讨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一旦上了铜官渡口,他们就即刻趁着孙策还未能将消息送到扬州全境,直接回返江夏去,但在此时,他们好像有了另外的一种可能。
“泾县……”苏飞琢磨着这个从乔岚口中说出的目的地,问道:“大公子,你记不记得占据了丹阳郡泾县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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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射平日里并不离开豫章郡,可这扬州境内的各方势力他总还是清楚的,那自号泾县大帅的祖郎就是其中之一。
泾县大帅,自然就在泾县!
这几年间,孙策在扬州的威望日盛也没影响对方将队伍持续壮大。
尤其是当年被孙策几乎铲除的严白虎部,总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的,虽宗族不同,其中还是有不少转道了丹阳,投效到了祖郎的麾下。
这是他的一部分下属来源。
此外,当年徐州之变中,祖郎还一度往徐州走了一趟,在笮融那里混了几顿免费的饭食,意图看看笮融说的能让孙策倒霉的法子。
然而笮融此人成为了张懿和刘备南北各自占据徐州的牺牲品,进而丧命在了祖郎的手中。
不过虽然有了这么一出意外,也并没影响祖郎将自己的势力进一步扩张。
他并不是个庸才。
所以他在取走了笮融的人头后趁机让人涉江而过,将一度为笮融所欺骗的徐州民众接引了一部分到泾县,又从铜官劫掠来了一批钱财和武器,将这些新增的部从给武装了起来。
随后的两年里,他还从乔岚和乔亭这边秘密采购了一批益州物资,囤积在了泾县,越发像是个独立的大型坞堡势力。
这些举动,加上孙策暂时无暇顾及到这股时而分散、时而聚众盘踞的力量让他从原本的泾县大帅,变成了山越贼首之中最有可能与孙策抗衡的存在!
若是豫章郡的黄祖身死,会稽郡南部还剩下的一点反抗势力被孙策铲除,那么按照威胁程度的高低来算,身在泾县的祖郎必定会是孙策的下一个出兵目标。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在国家境内如此,在一州之地也是如此。
祖郎就是那个内乱。
可是对此时有若丧家之犬的黄射、苏飞二人来说,祖郎却实实在在是个救星!
要不是因为乔岚提到了对方的所在地,他们在此前忙乱的逃亡之中,一点也没想到对方的名字。
“祖郎……”黄射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一动。
早在离开南昌城的时候就已经竭力压制下去的恨意,随着报仇的可能性增大,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在藏在那艘货船货箱中的时候,黄射其实也想过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刘表是荆州牧不错,但他并不像是乔琰或者孙策的情况一般,是通过武力值的镇压来得到的这个位置,反而还要依靠于襄阳世家的蔡瑁和蒯越等人通过家族势力的支撑来稳固荆州局面。
那么,刘表真的会因为黄祖在豫章郡的身死对着孙策动兵吗?
即便刘表有这种对孙策杀他下属的不满,蔡瑁和蒯越连带着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也绝不会允许刘表做出这种轻率的决定。
反正荆州现在有着朝廷的名义作为庇护,孙策就算真的要为孙坚报仇,总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住大司马的怒火,而这荆州地界上的利益就只有这么多,若是能少了他们江夏黄氏这一支,是不是还对其他人都有利呢?
在世家宗族的往来之中,这种权衡利弊的方式并不少见,也极有可能出现在他回返荆州之后的求援之中。
可如果换一种方式呢?如果是利用扬州境内原本就存在的内患来报复孙策,会不会听来更有达成目的的可能!
他总得试一试的。
祖郎虽为山越,但在性质上来说更接近宗族豪强,和他父亲黄祖完全可以算是一路人!
这就更让他们的谈话有了发起的苗头。
祖郎至今没降服于孙策,也大概不会因为黄祖之死就改变自己的想法。
倘若他还拥有了从荆州那边陆续送来的支持,或许真能在这丹阳郡的内部掀起一场风浪!
黄射越想越觉得,他原本渺茫的前途也因为这条明路的出现而有了一线光亮。
于是在第二日早晨得到了乔岚乔亭“兄弟”二人的邀请用一顿早膳之时,双方的精神状态竟然像是颠倒了过来。
黄射说,自己是因为想通了一件事,便是那孙策小儿迟早要为自己的轻忽进军付出代价,所以也不必因为一时之胜败而愁眉深锁。
乔岚便说,她们这不快的表现是因为昨夜得到了水路快船送来的消息,她们在庐江郡内的一批货物遭到了劫掠。
“劫掠货物的正是山越。”乔亭接话说道,在神情中显示出了几分郁卒之色来,“在益州那边,南蛮都少有做出这等举动的了,也亏得这扬州地界上还能折腾出这样的情况来。”
“要是是在丹阳郡那边发生的,我们还能找泾县大帅说理去,但既是庐江郡,也只能自认倒霉了。下次再多雇佣些押货的打手算了。”
这话一出,倒是顺理成章地解释了,为何昨夜跳下水来抓黄射和苏飞的护卫居然会有此等好武力。
若说是用来防贼的,那就都解释得通了。
看来真是她们损失增多后的不得已之举。
按说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才得到了乔岚乔亭的招待,黄射和苏飞怎么都该对她们遇到的情况表达几分惋惜。
但或许是因为昨夜一直在想着如何说服祖郎在得到他们的支持之下起事,他二人居然觉得,这些山越势力能肆无忌惮地做出劫掠商贾之举,可见都是有些气性的人物。
这等表现下,让祖郎被他们说服更多了几分可能。
在抵达铜官后,黄射二人作势离开,却实则是尾随上了乔岚她们的队伍,眼看着对方先往泾县走了一趟,启程朝着北边的徐州回返,这才行到了泾县之中,扬言要见一见祖郎。
“经历了上次笮融的虚假宣传,祖郎是该要长几个心眼的,这两人要想说服他不容易。”乔亭收到了负责盯梢的下属的信报后感慨道。
“所以你在席间对着祖郎透露了些消息。”乔岚笑了笑,接话道。
“但到底能否成功,连我也没有这个底气,谁让我只能确保他们潜移默化地接收到我想传递给他们的信息量,却没这个办法让他们必须按照我的想法来行事。”乔亭感慨道:“所以我们只怕还得往吴郡走一趟,为这扬州局势再添一把火。”
能帮到黄射的真的只有一个祖郎吗?
倒也未必。
孙策眼下的进展顺利,对有些依然觉得他是个武夫、瞧他不起的扬州世家来说,同样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现在就看这三方势力在内部引爆的反扑,到底能达到何种地步了。
乔岚回道:“在此之前,先将消息告知于君侯。”
孙策的发兵过于突然,即便乔岚和乔亭收到消息并做出应对已经是足够快速了,尤其是将黄射和苏飞给保下来的反应,更可以说是当机立断。
但因扬州和长安之间的间隔,她们还是不可能有向着乔琰咨询举动是否合适的机会,所以在此之前的种种举动,都可以算是擅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