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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311(一更)益州有变

这条消息比乔琰想象之中更快到达她的手中。

“辽东那边的战局是一点都没出现耽搁。”

她翻看着在信报的第二页对这趟出行战况的汇总,看着这些少年中相对稳重的那个以总结汇报的口吻将他们三度擒获公孙度,最终成功将其说服归降的过程娓娓道来,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诸葛亮在信中说道,公孙度在被他们以这种方式达成了认清自我目的之后,再不敢摆出什么辽东称王的架子,而是主动向他们做出了示好。

他一边将自己麾下的兵权移交到了吕令雎、太史慈和甘宁等人的手中,一边积极配合诸葛亮等人完成对这场辽东/突袭战的保密工作。

后者可能并没有他们想象的艰难。

辽东郡这地方,尤其是襄平县,一直就是公孙度的一言堂,他在解除了围城受困状态,回到了原本的发号施令地位后,虽然也难免面对着一些质疑,但在接管此地的人可能表现得比他还要强势的情况下,这地方依然处在一个可控的状态。

这个时候倒是显示出司马懿的作用了。

因不必再在獐子岛留守,确保那些岛上被他们临时征调的渔民打手听从他们的指令,司马懿也很快从南部群岛启程前来了襄平。

在乐平书院内,他是专门选修过沟通课程的,对往来于辽东郡和辽东属国、辽西郡以及高句丽等地的民众做出了一番观测问询,以确保在辽东郡并未刻意做出对外封闭的前提下,也不至于出现什么有人前去告密的情况。

辽东郡的人口不丰,也无疑是有利于他们开展这些事项的。

让乔琰更觉得欣慰的是,这些少年人在将公孙度给说降之后并没有因此而膨胀,选择接着这份战果,达成对扶余和高句丽的威慑,将这两支外族势力也给掌握在手中。

他们相当稳健地先让公孙度与这两方保持着原本的往来关系,以免激化其他矛盾。

这个决定显然是很明智的。

高句丽和玄菟郡相互错杂而居,乌桓除却居住在辽东属国的蹋顿一支外,也还有另外的部落居住在辽东和玄菟郡内。

贸然让扶余和高句丽转而向长安朝廷称臣,可能非但不能让他们得到另外两批共同行动的人手,反而是让他们的行动计划提前外露。

好在,如今得算是个秩序井然的样子了。

这些乐平书院的学子对着她交出了一份足够让人满意的答卷。

诸葛亮在安抚公孙度心态的时候说道,这场辽东之战相当于是在倾尽各州之力来将公孙度拿下,其实也不算是说错。

造船的技术来自扬州,造船的人手和材料来自徐州,船上的存粮中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汉中,而那些在此战中头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的钩拒木桥、拍竿和连弩,则代表着各州最高的机械水准。

当这些先决条件被掌握在出身于各州的少年们与太史慈甘宁二人手中,所达成的,便是这样一番让公孙度为之所慑,甚至觉得自己已是枭雄末路的景象!

谁若还将这些刚要从学院中毕业的少年人当做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那就是真要被打个落花流水。

像是公孙度这样还被乔琰觉得可用的,倒还好说,起码小命是能保住的,但像是公孙瓒这种……

“说起来,辽东既下,君侯预备在何时发起幽州之战?”郭嘉从乔琰的手中接过了她递来的信报,将其上的消息也看了过去,顿时明白了乔琰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后继有人这件事对于任何的一方势力来说,都是一件尤为要紧之事。

即便是像乔琰这样家大业大,且下属中大多都正值盛年的也不例外。

同时,诸葛亮吕令雎的表现也证明了,乔琰在创办乐平书院的种种举措中确实没有做错,也成功让这些从书院中毕业的学子在甫一亮相间,就将带给世人以足够的震撼。

那么现在,他们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件事要决断了。

要在何时进攻幽州。

通过她那些情报渠道的消息传递,让身在上谷郡居庸关的张辽和身在辽东的公孙度,同时朝着被夹在中间的公孙瓒,发起致命一击!

乔琰沉思了片刻后回道:“秋收之后吧,也需要考虑一下目前我们掌握的这几州的想法。”

虽说人人都知道,此时关中、凉州、并州在面对旱灾和蝗灾的到来中表现出了灾变内的抗压能力,整体秩序也并未出现崩乱,反而因为那一串通过乐平月报所传递出的消息,让民众对于朝廷的向心归附表现得越发明显。

但豫州刚“丢”,只剩下了一个颍川还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司隶的河南尹和弘农郡也才掌握回到长安朝廷的手里,不是个合适于直接动兵的时机。

哪怕人人都知道,在长安的粮仓中有着用两年时间积攒起的一千五百万石存粮,可若是不等到秋收就开始动兵,动用这部分存粮作为支援北方的军需,还是有可能会出现一种说法的——

这是穷兵黩武。

若真有这样的说法出现,已经尝到舆论攻击甜头的袁绍,大概不会错过这个故技重施的好时机。

其他三州已经有过对舆论做出的反击,但人口数量不少的司隶,以及到时候刚夺取到手的幽州呢?

它们能有这样不受影响的样子吗?

反正按照诸葛亮在信中所写,辽东郡局面的变化不会这么快为外人所察觉,在他们陆续于此地掌权后,这份消息保密起码可以维持上四个月的时间。

乔琰是信得过诸葛亮做出的这番判断的。

如此一来,在秋收之后发起进攻,完全来得及!

只要在今年之内,就不会有问题。

“在此之前,洛阳地界上对民众的医疗检查,长安那边送过来的急就篇推广,以及陆续在此地开展的凿井工作,在八月之前都可以全部就位。到了那时我们也正好可以分出手来,在幽州之战落定后,对幽州和冀州接壤之地的戍防工作做出妥善的安排。”

在与袁绍的对峙中,还不到将所有的事情都丢在那些少年人身上的地步。

她也得多给袁绍找点别的分心之事,以免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北面。

幽州初定之时,绝没有可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还需要循序渐进地将地盘纳入掌控之中。

“秋收……”郭嘉嘀咕了一番这个时间,在心中有了数,“确如君侯所言,得推后到此时。”

乔琰的进军中会起到拖后腿作用的也绝不只是一个天灾和冀州扩散的舆论而已,在急就篇于半月前被分发入洛阳境内后,始终未曾脱离开她掌握的长安那边,难免出现了一些大概应该算是诟病于此事的声音。

固然这些声音很快因为天子刘虞对乔琰的支持而被压了下去,也并不代表着她就是完全高枕无忧的状态。

何况,粮食要通过并州送达居庸关,也需要有一批再次越海而过,送到公孙度的手中,进一步强化这个结盟的关系。

这个运送也是需要时间的。

而为了让军粮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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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更加顺理成章的方式出海,就先得让它们能以一个更说得通的理由送到徐州境内。

所以——

“按照君侯这个计划,徐州在这个时间也得发生变化了吧?”

郭嘉说的是个问句,实际上却是用肯定的口吻说出的。

方今天下的战局,就像是被串连在一根绳子上,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

乔琰已将这种连锁之间变化的效应看得格外清楚,也将各地联结的枢纽都给牢牢地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要让徐州有变,在两方对峙的局面早在五月就已经被打破后,并非一件难事。

也莫要忘了,虽说诸葛亮和吕令雎等人都去了辽东,庞统、贾诩和乔氏姐妹都还在徐州、扬州的地界上呢。

他们也都是被乔琰所看好的得力助手。

乔琰笃定回道:“不错,由徐州找借口送粮,以秋收安顿民心,用辽东出兵……打公孙瓒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座天下所构建的棋局中,彻底到了全面混战之时了!——

但在乔琰和郭嘉商定这个进军时间的时候都未曾料到,在此时会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意外,让他们原本的计划又得做出调整。

就在辽东得手的消息传来此地的三日后,一条加急密报送到了乔琰的案头。

这封密信竟来自于益州!

乔琰展开信件刚读了两行就不由面色一变。

所有在她麾下隶属于情报部门的人员,在真正被投入到实际工作中的第一步就是——

一定要将他们所收到的情报,以足够简明扼要且直截了当的方式在开头说出来。

所以此刻这封信报中的第一句就是:刘焉病危,益州士密谋夺权。

刘焉病危!

刘焉刘君郎的年龄确实不算太小了,毕竟他都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就连其中的幼子刘璋所生的长子刘循,都已经快要到了能和人结亲之时。

早在去年的时候,刘焉为了进一步拉拢东州士,为孙子刘循定下了迎娶庞羲之女的婚事。

这位年已五十多岁的益州牧还在早年间应对益州士的反叛中留下了箭伤,更是让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就算在他彻底掌握了益州的权柄后,有了通过州郡奇珍来保养身体的可能,这种寿数将至的灾劫也显然不是他能够轻易改变的东西。

事实上在历史上刘焉就是死在了今年。

只不过乔琰先前觉得,刘焉此人并未出现两个儿子为董卓所杀、因此心力交瘁箭创迸发的情况,按理来说是该当能多活两年的。

可万没想到,她还是在这建安三年的夏日收到了刘焉病危的消息。

“去将郭奉孝和荀文若都给我找来。”她当即对着下属做出了通知。

当郭嘉和荀彧前来的时候,就见乔琰面沉如水地朝着桌案上看去,指尖还时而发出两声对着桌案的轻叩。

此等表现不难让人看出,这好像不是个发生了好事的征兆。

她开口第一句便是,“我以为上次的汉中之战,我们所震慑的并不只是有不臣之心的刘焉,还有那些仰仗着益州天险便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益州士人。”

“但如今看来,这些人不只想做益州的士人,还想做益州的主人。”

“刘君郎病危,他们不思将此消息送抵中央,由长安朝廷对此做出一番决断,反而将这条消息直接扣押了下来,你们说,他们此时在想些什么呢?”

郭嘉眉头一挑,“益州士要去取代东州士的位置?”

这举动不意外,再若是撞上了一个刘焉病危的情况,也就更成了极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情。

“看看吧。”乔琰将手中的信纸朝着两人递交了过去。

荀彧的目光有一瞬间和乔琰接触,见她目光坦然,好像并未在意于将她这消息渠道通达的情况直白地表现在他的面前。

他不由在心中揣测,是否是因为他为了防止军情为敌人所知,并未在长安将她是如何及时知道袁术之死这件事告知于朝中众臣,恰恰切中了乔琰的心思,这才在此时对他多传递出了几分对待心腹的态度。

但在看到这张信纸上的信息后,他又先将这些立场抉择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信上写道,自今年四月起,益州牧的府邸中陆续采买了不少医治箭伤的药物,并秘密请了不少益州本地的名医上门看诊。

这些名医都得到了州府的封口费,并不会将他们所看到的情况给说出来,所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有些药材的稀缺,让州府不得不朝着一些行商四方的商人做出问询采购,也让刘焉的情况暴露在了这些人的面前。

如果说只是这样的生病,对于曾经有过戎马生涯的人来说,也算是家常便饭,但如果,随后出现了名医上门后被扣押,甚至是此后再未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情况呢?

那这其中就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了。

到了五月中下旬,刘焉此人已有半个月没有出现在人前。

固然益州的政务还是正常地被人处理着,各项政令以及和南蛮之间的往来都没有出现任何的异常,但刘焉不出现,就是最大的问题。

刘焉是什么人?一个很热衷于排场的人。

要不是当年乔琰对汉中的进攻,他甚至有可能会将他僭越打造的那千辆车舆给派上用场,变成他巡视益州各地的工具。

现在这些车是被烧了,刘焉也被乔琰以会猎汉中之名给教训了一顿,并不代表他就会放弃对益州民众展现他作为益州牧的尊荣。

可惜益州州府进不去,让这些情报人员无法真正地判断出刘焉此刻的状态。

但看不到刘焉的情况,难道就不能迂回作战吗?

这些被插在益州的探子还得说是一度得到过李儒的指导,在收集起消息上真是一点也不弱。

他们留意到了两个很特别的情况。

其一就是江夏费氏的子弟被人接来了蜀地。

这放在其他时候还没有这么引人深思,放在此时却很异常。

益州牧刘焉的妻子,刘璋的亲生母亲,就是出自江夏费氏。

费氏子弟也多有些能耐,历史上的蜀汉振威将军费观和蜀汉四相之中的费祎都是出自这一家。

其二就是,益州人赵韪有几次秘密拜访刘璋的举动。

如果说费氏的到访还有可能是刘焉要在稳固益州局势后提拔妻子的母族,让他身边自己人的势力更加煊赫,以确保他在益州的统治,那么赵韪对刘璋的秘密到访,却很有几分暗流涌动之感。

随后这些情报人员让人和江夏费氏的子弟来上了一出恰到好处的偶遇,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从益州发来的邀约并不出自刘焉本人的手笔,而是刘璋发出去的。

这些蛛丝马迹,在今年本不该产生多少变动的益州,已经足够让人提高警惕了!

乔琰忍不住点评道:“这刘君郎还不是秦始皇呢,那些益州士倒是当起赵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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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不知道是应该说,刘焉自打成为益州牧开始,对益州士的压迫确实有点严重,促成了今日这样的反扑,也得算是个另类的罪有应得,还是应该说,这益州虽被称为天府之国,却也没有当真成为了一个独立在外的小朝廷,怎么就折腾出什么秘不发丧、扶持幼子的戏码来了。

真是让人又觉唏嘘又觉好笑。

但别管这事给人的观感如何,有一个问题是如今摆在众人的面前了。

他们是不能真让益州因为这样的局面失控的。

益州和豫州的情况有点相似。

被刘焉所掌控的益州和被袁术所掌控的豫州都不全然听从朝廷的指令做事。

益州眼下这个由乔琰的人手掌握住汉中的状态,和豫州那边由自己人握住颍川这个要害之地的情况也有点类似的。

可这两地的情况又不全然相同。

豫州那边乔琰可以接受由曹操来执掌汝南,益州却不能被放任成为东州士扶持刘焉幼子刘璋上位的地方!

姑且不论益州这地方在这两年间所给出的粮食岁贡,到底有多少的数额,也不说益州朝着汉中输送的毛竹让汉中的造纸厂可多产出多少竹纸——

从明面上来说,益州的存在让长安朝廷在明面上是一片南北贯通的疆土,要是此地在益州士的支持之下直接被独立出去,比起豫州给了曹操,更是对长安朝廷的打击。

若放任着此事发展下去,他们发起幽州之战所能起到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那不是对着东面朝廷发出刀悬于顶的威胁,而是丢了一块地盘,又要用另一块地盘来找补回来。

这可不成!

但或许,这其实也是他们的机会。

益州这边的权力交替后,这其中的主动权若是能够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也就意味着他们将一片基本没有受到旱灾蝗灾影响的土地完全拿到了手,甚至不必再通过刘焉这个益州牧做个中转过度。

这部分的粮食既可以用于供给随后几年还会受到天灾影响的其他各地,也可以充当这次进攻幽州的军粮。

只要他们的速度能够足够快!

快到……就像是当年的那出奇袭汉中一样!

乔琰问道:“以文若和奉孝看来,我若是在此时往益州走一趟,洛阳这边的局面可会失控?”

荀彧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大司马准备离开多久?”

乔琰笃定地回道:“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她要对益州的局势速战速决!

312.312(二更)兵出阴平

倘若是别人说什么要在一个月内攻克益州,或许听来还有几分玩笑之感,可这个消息若是由乔琰说出来,便只像是个斩钉截铁的陈述而已。

上一次的汉中之战对于益州来说,尤有震慑之力。

彼时那些刘焉麾下的官员做梦都想不到,在长安的登基典礼结束后的没两个月,乔琰就会悍然出兵汉中,将张鲁驱逐出境,夺取汉中后邀约刘焉北上来到益州会谈。

这样一个出兵果决,且丝毫没有被秦岭阻隔的可怕存在,若是再次莅临益州,只怕真能在短短的一月半月之间在此地掀起滔天波澜。

何况,徐庶做汉中太守的两年之间,并不是只在益州那地方为乔琰开办造纸厂、造船厂,以及顺便为乔琰监管身在汉中的小皇帝刘协。

只如此的话,根本不需要乔琰将这种心腹角色给派遣过去。

在这两年间,他一面协助着身在汉中的将领招募益州的兵卒,一面朝着广汉郡和临近的巴郡递出自己善意的信号,充分利用了刘焉此人对于益州北部地界不能全部为他所掌控的情势,甚至和白水关附近的羌人交好。

真要挥兵南下,能够调动的很可能并不只有原本就属于她的那一支势力,而会是一场对蜀中的围猎。

徐庶也在同时凭借着乔琰提供给他的情报组织,将益州南部的一些势力信息陆续整合成册,所为的正是在朝着益州全境展开战线后,不至于出现一步一城的艰难局面。

这些东西在平日里看着并不起眼,好像只是那位汉中太守在跟同样身处于益州的同僚打好关系,可实际上呢……

那就只有在益州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之时来看了。

荀彧对此并非全盘知晓,但在今年年初徐庶从汉中回返长安述职的时候,曾经和对方有过短暂的交流。

正是这一出言谈让他可以确信,为何乔琰敢对这个年轻人做出这样的放权举动,将他放到几乎是独立在外的汉中。

因为这必然是能为她守住进攻益州跳板的人物!

而她本身的行军风格也注定了这种千里奔袭并非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一个月,这就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平定益州变故的时限。

那么在她面前的两人需要做的,就不是质疑于她这个为期一月的进军是否可能达成,而应当回答她所提出的那个问题。

“若只是一个月,我可以确保,洛阳这边在君侯离开的时候是何种样子,等到君侯回返的时候,发展的局面只会朝着更有利于君侯的方向而去。”

荀彧郑重其事地给出了一句承诺。

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恕我操心于君侯的进军计划,我想知道,君侯这次兵进益州,想要从何处动兵?”

乔琰回道:“既然是要速战速决,直抵蜀中,那就不能走汉中了。”

赵韪等人要选择在刘焉病重之时,扶持其幼子刘璋上位,甚至极有可能和刘璋的母族江夏费氏做出了相应的利益交换,就必定要在刘焉的死讯传到长安之前,让益州的局势完全能够为他、为费氏的人手、为刘璋所掌控。

这样一来,朝廷即便当真获知了刘焉的死讯,因此时的人力极有可能不能往益州方向抽调,也只能接受由刘璋接替刘焉成为益州牧的结果。

这种掌控的目的驱使下,他们必须要将刘焉麾下的东州士都给严格管控起来,也要严格提防身在汉中的徐庶会留意到蜀中的变化,将他麾下任职的马超、褚燕和姚嫦派遣南下,插足这场益州境内的继承人之争。

所以乔琰若是走汉中,看似可以直接调动身在汉中的安南中郎将守军,实际上很容易被赵韪刘璋等人发觉,到时候惹出了什么狗急跳墙的戏码,那就有些不妙了。

一旦时局被拖延,又怎利于她来上一出神兵天降呢?

徐庶在汉中的筹备,是为了随后坐稳益州,并不是用在那个打开突破口的过程中的。

她道:“我走武都郡。”

从武都郡南下益州,抵达广汉属国!

因五斗米教,或者说是天师教这个益州道教,并没有在乔琰率众攻克汉中之后,就被作为此地生乱的罪魁祸首斩尽杀绝,张鲁的母亲卢夫人甚至被乔琰暂时抬出来作为汉中地界上协助教众赎罪的领头人,所以身在广汉属国的张鲁在当年被乔琰驱赶到此地后,依然带领着他的教众研读教义,以开辟道路作为集体活动的形式。

故而这条从武都郡往广汉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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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向而去,又在广汉属国内部延伸的道路,其实没有想象之中难走。

“君侯当年将张鲁驱赶到此地的时候就是为了今日的奇袭吗?”郭嘉在送乔琰离开之前问道。

若真如此的话,好像也过于神机妙算了。

乔琰回道:“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吧。益州迟早不能保持着独立在外的状态,多修点路没有坏处。”

汉中通往长安的几条路,是为了让被秦岭阻隔的汉中能够更加便捷地和长安之间往来。

武都郡和广汉属国之间的道路,以及经由广汉属国南下成都的这条路,一面是为了加强益州和凉州之间的联系,另一面的话,大概是当她站在后人的肩膀上归并历史,很难忽略掉这样的一条路在奇袭蜀中之时所发挥出的影响。

广汉属国这个名字,可能并不那么让人熟悉,但阴平道这个名字一定耳熟。

国末年名将邓艾偷渡阴平直扑成都,完成了令蜀汉后主刘禅投降的灭蜀之战。

明代之初,朱元璋手下的将领傅友德也是走的这条路越过摩天岭,完成了平定蜀地之战。

青川解放的时候,解放军也是从阴平道进军的。

让张鲁在广汉属国发展,将天师道的修路教义用在这样的一条路上,即便不是为了今日,让她在面对刘焉病危、诸子争嗣的局面快速做出应对,也一定会对多年独立在外的益州发挥出作用。

现在,不过是恰逢其时而已。

为了防止这趟出兵的消息外泄,乔琰甚至都没跟身在河南尹的司马防交代自己的去向。

在司马防的眼中,乔琰好像只是带领着一小队骑兵朝着长安回返,或许是因为在洛阳的某些举措需要得到刘虞的准允,又或者是因洛阳已渐渐接受由长安朝廷对这边做出的管理,让她有了条件暂时离开,将豫州战局的行动里稍有僭越之事统一在长安朝堂上做出一个汇报。

但司马防并不知道的是,乔琰从洛阳疾驰往长安,途径那座都城的时候正值夜晚,她并未在此地停留,而是继续往西而去,也就没惊动起长安城中的任何一人。

直到她领着部从一道策马行到了郿坞,才在此地稍事停留。

在此地,她通过信鸽朝着另外的两处信鸽哨站送出去了两封信。

一封信送往了汉中,令徐庶即刻让姚嫦和马超回返武都郡,前往羌水从武都郡流入广汉属国的位置和她碰面。

另一封信送往了汉阳郡,令身在此地的凉州别驾陆苑调度平凉中郎将傅干及其下属,从汉阳转道武都与她会合。

两处的调兵举动,严禁引发什么让外界察觉的动静。

虽说消息要从武都郡或者汉阳郡传递到身在成都的益州士耳中,可能还没有乔琰抵达成都的速度快,但怎么说呢,自从她以信鸽作为消息传播的渠道到如今,其实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了,路途上跑丢的鸽子也得是个两位数,谁知道有没有哪一方意识到,这并不再只是过去被作为吉祥征兆的鸟,而是最合格的信使。

为了避免消息为敌方提前知晓,效仿了她的方法传播,还是在这次调兵行动上小心为上。

总之,当乔琰为这出一月之内平定益州的计划而果断行动的同时,收到了乔琰消息的陆苑和徐庶也丝毫都没敢耽搁。

这两路队伍一路从汉中的南郑悄无声息地出发抵达了武都郡内的沮县,一路则从汉阳郡连夜兴兵,率先一步到达了武都郡的郡府,和身在此地的武都太守盖勋来了一出碰面。

傅干并不是孤身前来此地的,与他同行的人中还有一位盖勋的熟人,正是当年护送盖勋前往并州的姜冏。

故人重逢,盖勋觉得姜冏的模样实在是跟过去相比变了许多。

昔日身为汉阳四姓子弟,姜冏身上那明知不可而为之的锐气里,其实还是有几分家族可以在背后为他兜底的底气。

可在如今,因汉阳四姓的倒台与重建,这种底气里的几分轻浮骄狂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种经历变故后的沉稳。

反倒是盖勋这个相对年长的,并未发生那样大的变化。

早几年间他虽还一度和张鲁在武都郡内争夺太守的位置,但比起当年的凉州叛军作乱、羌人为祸的局面,眼下的时局已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了。

在乔琰将凉州的秩序彻底划定,张鲁也在刘虞定都长安后被从武都郡驱逐出去,盖勋的日子也就更加好过。

他原本就因行事作风的缘故很是得到羌人的拥趸——昔日还作为汉阳郡属吏的时候就是如此,在成为了武都郡太守后也就更是如此——这会儿不必操心征战,甚至看起来还要比前两年年轻了几岁。

一人相见,还颇有一番唏嘘感慨之言。

不过也并未等到他们叙旧两句,盖勋就问回了正事,“这是什么情况?”

姜冏回道:“君侯有意兵出益州,还需盖太守协助我等再调动些擅长走凉州益州山路的兵卒,随同一道出征。”

“君侯亲自出征益州?”盖勋险些吓了一跳。

像是乔琰亲自抵达颍川,和曹操谈判划界而治,已经是极其冒险的举动了。

任何一个处在她这种位置的人,都应该很少亲自做出这样的进军行为才对。

可显然,乔琰不仅这样做了,甚至在才完成那出汝南会谈之后不久,还要做一件更加冒险的事情——

亲征益州。

要从武都郡走,还要将汉中和汉阳的兵力都调动到武都郡来配合她的行动,那就显然不只是要像建安元年她所做的那样进攻汉中,还要直接进入益州南部的地界了。

“这个问题,等到君侯亲自抵达的时候,还会给你一个更加明确的解释。”傅干在旁开口回道。

乔琰确实和傅干、姜冏等人没相差两天就抵达了武都郡中部,只是因为她还从陈仓方向调度军屯粮草随行,这才被稍稍地拖慢了一点行军的速度。

从关中到武都的散关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阻拦,让她在收到了益州有变情况后的第六日成功地见到了身在武都郡的盖勋。

对于盖勋对她所提出的“亲征益州是否过于冒险”问题,乔琰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让汉中太守在这等冒领益州牧行径的现场出现,所能起到的效果大概远远不如我这位大司马出现在当场。如果说连这等大人物出现在益州的核心地带,都可以是这样一幅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谁又还有这样的胆子谋划这等鬼蜮伎俩呢?”

“何况我此行也不全然是在冒险。我所带上的安南中郎将乃是山地作战的好手,护羌校尉是和羌人与南蛮之间沟通的渠道,彦材等人也是习惯于苦寒条件作战的,这样的配置足以让我成功翻越阴平道。”

“再者说来,我也并非是在益州境内孤军奋战,面对这一路上行来的各种阻碍。就比如说,我先到广汉属国再行南下,途径的这个广汉属国,张鲁到底会是我所面临的拦路虎,还是我的助力呢?”

张鲁?

盖勋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就想说,乔琰要想将其从广汉属国的地界上拔除,大概没有当年将他驱赶出武都郡和汉中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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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汉属国经营的两年多里,张鲁必然要吸取先前的教训,在戍守的关卡上多下些工夫。

和当地羌人之间所形成的盘根错节关系,更是让他可以调动更多的势力为他所用,以免被轻易驱逐出境。

但盖勋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听错一点,在乔琰的语气之中,她似乎觉得张鲁并不是她的敌人。

面对盖勋疑惑的目光,乔琰朝着他回道:“是敌是友原本就是可以随着时局变化而改变的。我若能让张鲁不再只能受困在这小小一处广汉属国的地界上,甚至让他重新夺回天师道的荣耀,他到底是要选择被我突然入境的兵卒拿下,还是要选择与我达成协作呢?”

张鲁是个很聪明,也很识时务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在天师道一度为张修所夺取后,很快就明智地选择与刘焉合作,利用刘焉手中的权势来达成自己重掌道统的目的。

若说两年之前他的手段还有些青涩,故而在被乔琰当做庆贺长安朝廷成立的贺礼打了一顿后,让母亲借着神鬼之说来向刘焉索取援助,那么到了如今……

他也该将这个性子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之中打磨出来了吧。

见乔琰说得如此笃定,盖勋便没再对她的这个决定做出阻拦,而是按照乔琰所吩咐的那样,将她所需要的运送粮草之人给她安排进了后勤的队伍之中。

从汉中前来的队伍、傅干带来的凉州军,外加乔琰从陈仓带来的千余兵卒,合计五千人上下,在这陇南之地稍事休整了半日后,就动身直扑广汉属国而去。

身在此地的张鲁因此地偏僻,本觉得自己格外有安全感,又因陆续在徐州、豫州等地发生的交兵,让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还有几年休养生息的机会。

到时候,等他在此地的教众发展更多,说不定就像乔琰对那些羌人的态度一般,他也会成为被归化吸纳的一员。

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在北面已有两年多没有动静的武都郡会突然杀出这样的一支队伍,径直朝着他在这广汉属国的驻军地鹄衣坝而来。

为首的甚至不是统帅哪一路偏师的将领,而根本就是乔琰本人!

这位当年以雷霆之势定汉中的大司马,策马徐行至他的营寨之外,眼看着这一副将他给包围在此地的景象,虽未曾表露出任何一点嘲讽,但自她眉眼间所透露出的,却是好一派稳操胜券的姿态。

也对,是该稳操胜券的。

此刻屯扎在鹄衣坝的天师道教众只比她麾下部从的人数稍多些许而已,可若论实际的作战能力,对面几乎都是凉州出身的悍卒,说是可以以一对一也不为过。

他有何本事和乔琰抗衡!

只听得乔琰开口说道:“张师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

313.313(二合一)突入成都

张鲁原本觉得自己身体挺康健的,在这句话中都要被乔琰给说得不好了。

别来无恙?

他要是说自己还挺能折腾,在这广汉属国还能发展出不少教众信徒,总觉得会在下一刻就遭到乔琰的针对性打击。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的!

张鲁在心中哀叹。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明明司隶还有旱蝗灾害需要她这位大司马居中坐镇,以免出现灾情引发民乱的情况,又明明豫州那边才发生州牧被杀、汝南丢地的情况,需要她随时督辖豫州和兖州的敌情,再有他这个天师道的师君在广汉属国夹着尾巴做人,怎么看都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怎么就偏偏是他被乔琰给盯上了,甚至让对方亲自出征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何德何能啊!

能得到这样待遇的,不应该是董卓那个水准的人物吗?

想到当年在汉中他被乔琰骗了个团团转,甚至险些丧命的情况,张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疙瘩并没有比当年坚硬多少,那他显然也不会比起当年的处境好上多少。

他从手下的信徒之中走了出来,站在鹄衣坝的营寨城头,朝着乔琰问出了一句格外真挚的发问:“敢问大司马,何以到访此地?”

他也不是全无脾气的。

屡次三番地拿他开刀,将他作为那个杀鸡儆猴的“鸡”,就算他真是只兔子,这个时候也应当来咬人了!

但凡乔琰说什么要将他给斩尽杀绝在此地,以确保邪教不会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传播,张鲁就算明知道自己并非是她的对手,也要给自己争上一口气,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他手下的这些教众经由过了早年间汉中之战的筛选,又多有尊奉天师道而抛下家庭随他远来此地的,在拼死一搏的意志力上绝不会输给凉州人太多,总是能给对方造成些损失的。

可他听到乔琰在此时不疾不徐给出的回答是——

“我来此借道。”

张鲁茫然了一瞬,以为自己是出现了什么幻听。

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出错。

乔琰说的确实是借道二字。

她还接着那五个字又说了一句:“在借道之余,我还想请张师君与我同行,往那蜀中看一场好戏。”

张鲁回头,朝着他后方的山岭看了一眼。

在乔琰说出借道二字的时候,已经身在此地数年的他并不会错误地判断,乔琰所要借的到底是哪一条道。

为刘焉所统辖的益州,其实更加准确的说是在成都平原的区域内,而就像汉中平原被夹在秦岭和米仓山大巴山一样,成都平原也是被山岭包围在中间的,其中的一道屏障,就是他所在的鹄衣坝后方的摩天岭。

摩天岭往东延伸,就是汉中平原以南的米仓山。

所以彼时他可以从汉中平原逃窜到广汉属国的地界上,毕竟这样的迁移并没有跨越这种阻断南北的巨型地理屏障。

乔琰要借道,只有可能是要走翻越摩天岭的阴平道,从一条有别于穿行米仓山、大巴山山口的道路,进入蜀中成都地界。

她要讨伐刘焉!

张鲁难以置信地朝着乔琰看去。

这种惊人的计划被她以何其轻描淡写地口吻告知于他,好像也是在无形之中对他说出了另一句话:如果他同意借道,甚至是为这个翻越阴平道的计划添砖加瓦,那么他就可以真如同她在话中所说的那样,去蜀中看一场好戏。

可如果他不同意会怎么办呢?

大概在成都那边见到这支奇兵之前,他张鲁会先变成一个笑话!

在这样的威胁面前,张鲁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一点都没考虑到乔琰有可能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举动,直接打开了营寨的大门,将人给直接迎了进来。

直到和乔琰在同一个屋子之中就坐,朝着上首的那张脸看去的时候,张鲁都还觉得有点恍惚。

“张师君何必做出这种行将取义的样子,”乔琰笑了笑,“昔年你我立场不同,加之你不能为我所用,我自然要让你们长长记性,但你可曾见我对你母亲和弟弟做出什么诛灭之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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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还真没有。

按照张鲁所收到的消息来看,他的母亲卢氏和他的胞弟张卫,都还在那汉中活得好好的,只是让天师道变成了徐庶以及他背后的乔琰用来治理汉中郡民的一种特殊手段而已。

乔琰若是要对道教一杆子打死,根本不需要费这样的心力。

他思忖之间又听得乔琰问道:“借道之事我已开门见山地告知于你,其他的话我也不妨问得直白一些。张师君巩固天师道在益州的地位,必须要仰赖于真正掌握益州权柄之人,可刘君郎显然在我当年的会猎之中已经将你当做了弃子,这才在这数年间对广汉属国置若罔闻。你要想复起,依赖他是没有用的。”

“那么,将希望寄托在刘君郎的继承人身上有用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和刘璋此子的关系并不太好,因为你母亲兼挟鬼道方才博取了刘焉的信任,让你虽是益州本地人士,却和益州士的晋身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也和刘璋背后的益州士分道扬镳。”

乔琰话音刚落,张鲁就脱口而出:“这和刘璋有什么关系?”

刘焉明明有四个儿子!

但他这问题刚一出口,便对上了乔琰似笑非笑的目光,“这不就是我要请你一道去看的好戏吗?”

这句话让张鲁骤然意识到,自己明明距离成都平原只有一山之隔,却可能要比乔琰还要不清楚此刻成都的局势。

乔琰会忽然转道出兵益州,显然不是要在毫无缘由的情况下与刘焉决裂,而是因为此时的成都,已经在发生益州牧权柄的转移了。

在张鲁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之时,就听乔琰问道:“张师君现在可以准确地回答我这个问题了,你是否愿意借这个道,又是否愿意随我同行呢?”

张鲁觉得自己很可能没有其他的选择。

若刘焉在和汉中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张鲁或许还有重新博取他的信任,在益州牧的支持下继续传教的机会,但现在刘焉何止是没有这个反攻的机会,他还极有可能将要不久于人世了。

要是真如乔琰所说的那样,益州的下一任接班人是刘璋的话,一想到他和益州士之间微妙到家的关系,张鲁可以确认,在乔琰不插手于此地的情况下,他可能无法在这广汉属国的地界上生存下去。

既然这样,他又为何不接下乔琰递出的这个橄榄枝,让自己从偏居一隅的状态转为前途无量呢?

干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大司马除了让我领路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乔琰回道:“很简单,我说什么是天师道的教义,你就以师君的身份将其加入进去。”

要是乔琰在两年前说出这样的话,对张鲁来说无疑是对他这教义的亵渎,可在经历了在广汉属国这地方艰难地开拓教宗后,张鲁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所谓的政教合一,如果没有政,在方今这个局势下,教也就只剩下了一句空谈而已。

张鲁心思急转,知道已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去路。

他起身,朝着乔琰拱手行了一礼,“愿听凭君侯差遣。”

乔琰笑道:“也算不上差遣,那就先为我带个路吧。”

这条路是真不好走。

如果说从长安往汉中的子午谷、骆谷道、斜谷道因行在秦岭之间而难走,那么这条阴平道就实在是不逞多让。

前者还时常会有益州的本地人为了抵达关中而通行,后者就当真是人迹罕至之地。

该说不说,她将张鲁驱逐到此地,让他为了可以和成都平原之间偶尔进行物资交换,又为了有个符合教义之中赎罪原则的渠道,不得不行修路之举,实在是她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即便张鲁手中的人力不足,不够在阴平道上七百里的区域全部铺设起崭新稳固的道路,但在其中必要之处“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却还是能做得到的。

有了这些至关重要的连接枢纽,和被张鲁带来同行的数百名士卒开路,这出横渡摩天岭的行军在效率上何止是翻了数倍。

虽说在一些道路狭窄之地,依然只能让将士鱼贯前行,但在开辟出的那些山间道路上,在最为通达的一段区域,甚至可以让人奔马而走。

张鲁不无羡慕地朝着乔琰军中的粮车看了一眼,这些独轮推车显然就是为了让士卒在这样的山道上搬运物资所用。

要是他能有这样的东西,又哪里还有必要让人一次次地依靠着人力背负,才能将供给他在广汉属国生存的东西运过来。

他又朝着这些翻山路途上表现得尤为轻松的士卒看去,对乔琰麾下的这些凉州悍卒又有了一番认知,觉得自己并未选择跟她作对,而是趁着此番借道的情况和她达成合作,很可能是他做出的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所以现在,享受到那独轮车运载工具,沿途翻山中也未曾短了吃喝的,就成了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乔琰进军蜀地,该当算是王师驾临,这条阴平道上常见的蛇虫都并未出现在山道上发起袭击,剩余的也就是行军速度被窄道所阻拦,和翻山所带来的疲累而已。

但这些困难对于已经训练有素的士卒来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畴之内。

在张鲁和他们闲谈为何能有此等士气的时候,姚嫦瞥了他一眼,说道:“你难道以为并州军在这种吃苦耐劳上就会逊色于我们多少吗?他们之中多得是拿塞北鲜卑练手的。这次君侯选择让出兵之人几乎都出自于凉州,实则是给我们建功的机会。”

“既是少有的立功机会,决定了我等能否在君侯的其他几支队伍中抬起头来,我等当然要竭尽全力一战才是。”

“不错,”马超在旁接话道,“何况我等早被安排在汉中,正要用我等凉州兵之精悍以抗衡南蛮,为此蓄势待发两年之久,早憋着一口气了。”

“君侯威及四野,多有将帅来投,那新州新郡能否让我等老将参与战事,完全就是看君侯的心情,这种既定的任务总不能跑了。”

马超对于赵云跟随乔琰出兵,现下屯兵于洛阳,随时可能出兵作为颍川后援,别提有多羡慕了。

但他也知道,赵云追随君侯的时间更久,加之一直负责中央统兵之事,这个职责交给他可以说是理所应当。

他就指望着一件事,原本定给他的职责不能便宜了别人,最好也别出现什么刘焉因为恐惧于长安的威势直接投降的情况。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当马超收到消息,让他和姚嫦一道带兵前往武都郡秘密与君侯会合的时候,他当即摩拳擦掌,就等着打出足够漂亮的一仗。

“区区摩天岭想要将我等拦截住,简直是个笑话。”

张鲁对于马超这种年纪的人,居然管自己叫做“老将”,很是无语了一阵,但又不得不对他们表现出的这种竞争上流的心态,觉出几分艳羡来。

这种态势好像从未在刘焉的手下人中出现过。

毕竟,这样的竞争只有可能在待遇的公平面前出现。

公平啊……

有功必赏而非靠着喜好来做事,放在益州其实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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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鲁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这选择何止是正确,还可能是很正确!

“愣着做什么呢,集队口令都响了。”张鲁还沉浸在思绪之中,就被马超把他给拉拽了起来,朝着前方轻轻一推,“五斗米,该你到前头带路去了。”

张鲁的教众顿时朝着马超怒目圆瞪,“你怎么跟我们师君说话的!”

哪有这么称呼人外号的?

张鲁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听说这位马孟起将军曾经想刺杀大司马,结果冲着吕奉先去了,是跟常人的思维不太一样的,没必要对他苛责。”

马超:“……?”

一听这话,姚嫦忍不住在旁笑了出来。

见马超朝着她看过来,她连忙回道:“这可不是我跟他说的,你少赖我头上。君侯喊我了,我先走了。”

乔琰远远看见姚嫦朝她奔了过来,留下马超站在原地又愣神了片刻,才赌气跟上了队伍,不由为这等闹腾的场面颇觉无奈而好笑。

但怎么说呢,张鲁既然在这番奇兵忽至和益州有变的局势面前做出了抉择,往后就得算是她的下属。

下属之间还是要相处好关系的,不是吗?

她摸了摸自己所骑的朱檀马,便见朱檀刨了两下马蹄以示同意,让她脸上的笑意不觉更深。

自中平二年这匹马到她的手中,到如今已快十年了。

四岁到十三岁之间的战马还能算是在服役的黄金年龄,这么算来,朱檀居然已经在战马的服役晚期了。

虽说因朱檀是她的坐骑,自然会有专人为其保养,将它的服役年限给延长,可生老病死不仅是人之常情,马也是如此。

这么看来,她果然还是该当让这一场场的战事,在这五六年内结束才好。

“总得让你们也看看天下统一的盛世……”

姚嫦行到她面前的时候,乔琰这话的尾音已经低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

“君侯在说什么?”

“没什么,”乔琰抬眸朝着前方看去,从姚嫦的角度正见她眸光中的一抹辉光金影,“我在说,我们该给成都平原一个惊喜了!”

“走!”

这阴平道的路线,若不是有张鲁这样的领路人在侧,乔琰根本不敢随便走。

以摩天岭中处在阴平道路线上的一座山岭为例,其海拔逾两千米,光看其北坡还算和缓,南坡却几乎一条悬崖峭壁,也就是那些天师道教众为了达成师君的目标,才有这样的胆子在此地修建出一条通行之路。

好在,当他们跨摩天岭阴平山而过,跨越岷江,再行出去一段就是马转关。

最后的一段路程已不算难走。

而再往前,就是江油关。

群山环抱,涪水中流,险峰林立之前涪江急湍流过,这便是阴平道的终点。1

一过江油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成都平原。

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

乔琰望着这一片和关中平原以及汉中平原都不太相同的景象,多日来因行走险关而紧绷的面色终于在此时微微舒展,露出了一个笑容。

别看此时距离成都等地还有数百里的路程,可到了这里,他们已经可以用全速朝着那益州州府前去了。

最多两天多的时间,他们就可以兵临成都城下!

张鲁这个负责带路之人甚至很有眼力见地告知了乔琰,在江油关的附近何处有个马场,可以让他们先劫掠过来一批马匹,便能以更快的速度抵达成都。

“彦材,你让人和张师君走一趟。”乔琰吩咐道。

见马超也表露出了几分跃跃欲试,乔琰摆了摆手,干脆让他也跟着一起去了。

但她转头面对着这条通往成都的坦途之时,却并未如同张鲁所猜测的那样,打算横冲直撞抵达成都境内,而是露出了几分深思之色。

她朝着剩下的几人吩咐道:“整顿军队,步兵先行,先取涪县,我要与县中一人聊一聊他的路。”

涪县这地方,到了后世就是绵阳,在如今,这里是从江油关前往成都的必由之路。

她并不只是因为攻城掠地不能将后背交给这些城池,这才必须要对涪县动手。

而是因为——

此刻驻扎在此地的,便是刘焉的得力下属吴懿。

刘焉第三子刘瑁的妻兄,兖州陈留人氏,吴懿——

此时的成都中,或许是因为身为最高统领者的刘焉近来少有出现,让此地在平日里的运转之余还有着几分紧绷的气氛。

颇得刘焉所看重的东州士中,吴懿早早被调派到了涪县戍守,作为成都的一方屏障,此人没在成都出现并不奇怪。

可另一位时常颇为刘焉所看重的庞羲,却也有数日没有露面了。

这总不能是刘焉让他去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了吧?

也正是因为庞羲的销声匿迹,让人不得不将目光投在了这益州州府之地,揣测到底在此地发生了何事。

而此时身在风浪中心的一名男子,在屋中踱步许久,顶着头上因心焦而冒出的冷汗,径直冲向了站在一边的另一人,“赵先生,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那到底是我未来的亲家!”

赵韪满不在乎地回道:“亲家?你拿他当亲家,准备在你长子到成婚之时便与对方按照州牧所指派的那样成婚,但他当你是亲家吗?我想你已经在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了,若是让你和你兄长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会选择谁来成为未来的益州之主。”

赵韪的眼中闪过了几分嫌弃,但想到对方好拿捏的脾性才恰恰对他们有利,能让他们这些益州人士既继承下来刘焉的声名又压过东州士的风头,他在继续开口的时候又只剩下了一番好言好语。

“四公子,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已将母族拉拢到手,又有我们这些益州豪强的支持,若州牧病体可愈,或许还有回退回来的机会,大不了便是和州牧请罪而已,可现在你有吗?”

刘璋迟疑着咬了咬牙,想到已经气若游丝气息奄奄的父亲,按照医官的说法,他最多也就是再活上日了,他确实已经没有了退回来的机会。

一旦父亲身故,让大哥成为接任的益州牧,对他这个已经干了不少混账事的弟弟,可能根本就没有放过的可能。

父亲又不是他杀的,他……他也没有耽误对方就医的机会,他到底有什么可内疚的。

想归这样想,他还是又小声地朝着赵韪问道:“可庞将军早在去年就被父亲委任作了巴郡太守,令他负责督查汉中动向,我等贸然在他回蜀述职之时将他拿下,是否破坏了父亲在蜀地的戍防计划?”

赵韪语气从容:“四公子这话说的就错了,最了解益州布防的难道不是益州人吗?庞将军初为议郎,后为州牧从属,从司隶入蜀且从文转武,在他担任巴郡太守的这一年间,巴西地界上多有他专权揽士之举,却何曾听到过他成功打击那汉中太守的威名!”

“庞羲此人未必是益州戍防之藩篱,却可能是我方之祸害,倘你父亲身故之后,那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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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多端的大司马和汉中太守直接拉拢庞羲,难保他不会为之所用,将益州门户献上。与其如此,还不若如我等现今所做的那样,直接用严将军将其取而代之。”

刘璋讷讷,“是……赵先生说的是。”

被赵韪举荐来顶替庞羲的将军严颜,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武将人才,且比起庞羲更有统兵御下之才。

正是因为严颜的这番表现,才让刘璋被赵韪说服,觉得刘焉对益州势力的打压更多的还是出自于私心,而不是因为益州人的能力上有缺。

按照赵韪的说法,益州武将里还有一位枪法好手名为张任,可惜此人还未来得及得到刘璋的“慧眼识珠”,将其从那从事的地位上提拔上来,就已经被刘焉打发给了途径此地的乐平书院师生,让其做了护卫对方东行的保镖。这举动听来何其荒唐。

这第二个问题得到了回复,让刘璋脸上的紧张之色稍稍和缓了几分。

他伸手抹了把自己前额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

自从决定要趁着父亲病重夺权开始,他就没有哪一天睡过好觉。

父亲早年间说自己不如前面三位兄长能担事,几乎断绝了他继承益州牧位置的可能,但赵韪等人信誓旦旦他要比前头的几位兄长更加合适于这个位置,又让他找回了不少信心。

益州的富饶促成了益州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弄权敛财之风盛行,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点,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这个改变此局面的能力,可或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眼下的益州来说才是最合适的状态。

等他将来适应了益州牧的位置再发起变革也不迟。

他想了想,又问出了第三个问道,以打消自己心中最后的疑虑:“以赵先生看来,若是长安那头因我父亲之死,派出了另外的一位益州牧,我等又该当如何应对?”

这真不能怪刘璋会对长安心存恐惧。

他那位父亲当年能想出复立州牧制度,占据益州这种独立在外的天府之国,又屡屡统兵行镇压分化之举,已可算是枭雄人物,可他还不是对那位大司马敬畏有加?

做父亲的比他这个做儿子的有本事得多,尚且如此,他也无法免俗。

赵韪却只是嗤笑了一声,“四公子不必担心此事,若是长安不肯将州牧的位置给您,有人会愿意的,只要有一个正名在手,您就可以和北面一争。何况,您难道不是汉室宗亲吗?乔烨舒权柄日盛,要是再容不下您这个大汉血统的准州牧,有的是人反对她进攻益州的举动。”

刘璋目光一亮。

赵韪话中的意思,便是要用邺城的袁绍和长安城中跟乔琰唱反调的存在来限制她的举动。

此事可行吗?当然可以!

赵韪清楚地看到了刘璋脸上这番神情的变化,便知道这刘焉的四公子已经彻底为他所用。

他拍了拍刘璋的肩膀,鼓励道:“四公子,这些顾虑都可以在现在暂时放下,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扼住那些反对声音的唇舌,让州牧名正言顺地将您册为继承人。在长安那边有所察觉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又忽而一笑,“不对,我说错了一点。”

在刘璋茫然于他何处说错的时候,赵韪朝着刘璋拜了下去,“该当称您为州牧了。”

“先生……先生不必行这等大礼。”刘璋扶起赵韪之时,已再难从他的脸上看到那些忐忑的情绪,只有大权即将在手的激动。

想到州牧的名号、府君的称呼都将要从他父亲的身上转移到他的头上,又想到在汉中以南还有米仓山、大巴山这样的山岭和巴郡这个缓冲地带作为屏障,刘璋此时只想时间快一点到两日后。

那是赵韪等益州士给他选出的上位吉日!

诚然,州牧是由朝廷委任,从刺史发展而来的,按照常理上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刘焉将益州牧的位置继承到刘璋的头上。

但刘焉是汉室宗亲,这就给了赵韪等人操作的空间。

如果刘焉在四个儿子中,将承嗣家业的继承人定为了自己最小的儿子,那么一旦刘焉身故,他的势力从属都会先听从刘璋的号令。

若是在这个时候还出现了什么益州士和东州士的抗衡,刘璋又像是当年平定郄俭之乱的情况一般将这种对峙压下去,对益州有了一份平乱的功劳,再由他们这些益州豪强对他表现出支持,那么——

就像是赵韪和刘璋所说的那样,长安朝廷就算并不想要他做这个下一任益州牧,也只能认下这个事实。

现在就是他们完成第一步的时候。

对外公告刘焉选择的继承人。

为了防止有人诟病他们是在刘焉病中做出了篡权举动,甚至可能在刘焉之死上也动了手脚,赵韪和刘璋一番商定而后,还是决定让刘焉“亲自”对外公告这个结果。

刘璋对这种过于冒险的举动有些担心,可赵韪却说,只要让刘焉“活着”出现在公共场合,要达成这样的目的也并不很难。

反正,让刘焉距离那些听到宣读的人够远,就可以防止别人发觉,刘焉是昏睡而不是清醒的状态。

再只要他们能找到一个在声音上和刘焉很相似的人,在外人看来,这就会是刘焉自己在宣读这样的旨意。

至于刘焉的其他几个儿子,只要在这样的场合下出现,别管是被人押着过来的还是正常出场的,就跟刘焉的身体状况可以跟人糊弄一样,这些都是可以折腾出障眼法的。

在最后筹备的两天内,刘璋牢牢地盯着父亲的呼吸,生怕对方会在忽然之间咽气,让他先前所做出的种种准备工作付诸东流。

好在,老天似乎是对他有所眷顾的。

赵韪告知于他,蜀中的这一连串变化和将巴郡太守都给换了个人的操作,并未引起那汉中太守徐庶的注意。

对方年纪太轻,或许也只是乔琰留在汉中这地方的传声筒而已,不必真将其当做一回事。

而刘焉的命在医官的救治之下,还维持着气若游丝的一口气,并未因为发病之急而直接过世。

他甚至还在中间醒来了一次,听到守在床前的刘璋告知于他,他们四兄弟是轮流守卫在病床前面,不疑有他地带着欣慰的神情又昏睡了过去。

在前头还有三个儿子都在世,第四个儿子的本事还远远不及前头三个兄长的情况下,刘焉怎么会对这个儿子有所怀疑呢?

可也就是这个儿子,在这“吉日”到来之时,将他给带到了高台之上,放在了一把有些宽的坐榻之上,而后将他固定在背靠之上,让他看起来依然有着行动能力。

然而在这尊坐榻之下,被锦缎所遮盖住的下方镂空之地,竟还藏着个声音的音色和刘焉极其相似的人。

而在高台的另外一头,比起这一边稍矮一些的臣属席位之中,刘焉的前三个儿子都以有些精神恍惚的样子被人搀扶着入座。

消失了许久的庞羲也落了座,只不过并未在此时说出任何的一句话。

虽然这幅情形有点怪异,可想想从刘焉生病到如今也已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如此漫长的医治时间里,刘焉的那些下属和儿子觉得遭受着长久的压力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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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折磨,也很能让家中有病患存在的人所理解。

随后入座的便是刘焉的幼子刘璋,和刘焉的其他臣子。

别管状态如何,人总归是来齐了。

“宣读个承嗣之事而已,怎么还要搞出这样的一副场面。”被吸引来此地的民众瞧着上头有些看不清的人影,不由啧啧称奇。

“那可是州牧,跟你这种家中只有农田的哪里是一回事。”另一人当即回道。

“这话说得倒也对,何况这也真是咱们这位州牧的做派。”

刘焉好排场,好脸面,此事人人知晓。

上次长安朝廷那边来了人将他册封为当朝大将军,他也弄出了不小的动静,把人都聚拢到了身边,今日再搞出了个相似的场面,只能说是他初心不改。

但让在场之人中除了那些早通过了气的益州士外都未曾想到是,刘焉在此刻宣读出的继承人名字,并不是他在名义上的嫡长子刘范,也不是他曾经在朝中担任过治书御史的次子刘诞,也不是他那在父亲的安排下迎娶了吴懿之妹的三子刘瑁,而是他向来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第四子刘璋。

刘璋为继承人!

这安排一出,全场哗然。

就算是不一定非要按照嫡长继承的规则,那按照继承人选贤的规则总还是应当的吧!

无论是哪一条都不沾边的刘璋忽然登上这个位置,只要是脑子还没坏的人都知道其中不对了!

若是刘焉此人原本就是这样凭借着喜好做事的人,会出现这样的安排或许还情有可原,可刘焉在早年间给益州人留下的印象都是他擅长于权力制衡之术,绝不是个意气用事的性子,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举动?

也当即就有人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朝着端坐在上头的刘焉质问道:“敢问府君,您轻描淡写的一句幼子可托,就要让我等相信他是继承您事业之人,是否过于儿戏了!”

刘璋凭什么成为这个继承人?他连长得都没他上头几个兄长体面!

但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赵韪的一句“放肆”给打断在了当场。

赵韪面色不善地朝着他看来,冷声说道:“足下是以何种立场来提出这句质问?府君已将话说得明明白白,四位公子也对这一安排无有疑义,足下却偏要觉得此举儿戏,意图挑起我益州矛盾,实是将府君之威严置于不顾!”

“难道是要足下说出个继承人的名头,由府君来承认不成?”

那人摇头,“我并无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这一切安排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了。

可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有三分怀疑的话,那么在赵韪做出了这等过激表现之时,这种怀疑却几乎到了十分。

然而没等他接着开口,他却忽然耳闻一阵猛烈的撞击之声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他继续对此提出质疑的话。

不只是撞击声!

随着撞击声而来的还有奔马来袭的踢踏声和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喊杀声。

在场大多有过交战经验,绝不会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可为何这种声音会出现在此地?

在众人从这惊变之声中反应过来当下情况的那一刻,都纷纷朝着对方看去,却在所有人脸上看到了茫然不解,或者说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即便是先前还挂着稳操胜券之色的赵韪也不例外。

很显然,他也不知道此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那喊杀声并未持续多久,马蹄声就已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地朝着此地迫近。

他们下意识地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便赫然见到,在那些四散奔逃的群众避让开的方向,一列精甲骑兵伴随着烟尘飞扬朝着此地奔袭而来。

为之开路的,竟是两个对他们而言的熟人——

吴懿和张鲁!

任何一个身在高处的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在他们手握的刀兵之上还残留着血迹,分明是在方才经历了一出快速兴起又快速结束的交锋。

谁让跟在他们后方的,是一道无人可挡的钢铁洪流。

“你们怎敢……”赵韪面色一变,豁然朝着骑兵来袭的方向走出了两步。

如果说吴懿的出现已经让他足够意外,只因他在将吴懿调走后,一直让人将消息封锁,严禁其传递到对方的耳中,那么张鲁的出现就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家伙合该在广汉属国那地方继续做他的修路工传道士,来成都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可在这开路之人后方真正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那种兴师问罪的神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

这一行骑兵竟是一边骑行一边张开弓/弩的动作,保持着骑行间稳定瞄准的样子,被日光照出的弓弩尖端倒映着令人胆寒的幽光,直刺入人的眼中。

在这一群人中打眼望去,颇多凉州悍卒模样的存在,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羌人。

但骑术的精湛大概并不只是他们唯一的优点。

赵韪哆嗦着唇,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那个最为醒目的存在!

对方并不像是其他骑兵一般行动仓促,只是任由她所统帅的队伍在她的后方分成两列,流向了前方的高台,在下方形成了由骑兵和弓/弩组成的包围圈。

可当对方拨马止步于台下,不疾不徐地拨开了被风吹乱的斗篷,朝着台上看过来的那一刻,赵韪只觉对方不是在从台下望着台上,而分明是在从一个更高的位置俯瞰着台上的这一出闹剧。

在这一刻,她不需要开口,就已经足够让人猜测出她的身份。

哪怕对方此时并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像是跨越了从汉中到成都的千里之遥直接飞过来的,也绝不会让人错误地判断出她的身份。

大司马,乔琰。

她是乔琰!

认出她身份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而后,顺着她目光看向的方向,齐齐地朝着刘焉看去。

他们这才惊觉,从城门那边的撞击声传来到乔琰出现在台下的这一段时间内,刘焉非但没有说出过一句话,也没有做出过任何的一点移动。

再如何遇事从容不迫的人,好像也不该是这样的表现才对……

也正是在他们心中疑窦丛生之时,乔琰忽然开了口:“刘益州遭逢动乱也岿然不动,好风度啊。”

她拊掌轻拍了两下,众人却丝毫也未曾见到在她的脸上出现任何的尊重之色,“只是,有贵客远来,为何不亲自出迎说上两句,以显示阁下的待客之道呢?”

藏在刘焉坐榻下方的那人在这短短数息内,冷汗都要浸透脊背了。

这要让他怎么回答!

在赵韪给他安排好的台词脚本中,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出!

314.314(一更)谁的时代

何止是那乔装刘焉出声的不知道该当在此时说出什么话来,就连对眼前这出册立继承人的大戏该当负起主要责任的赵韪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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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该说什么,说他作为眼前一幕的始作俑者该当亲自恭迎大司马吗?

连赵韪这种胆大包天的就是此种表现,更遑论是在下一刻就被乔琰牢牢盯住的刘璋。

刘璋又眼瞧着她问道:“还是说,因诸位的拥趸,让刘益州觉得,我这位大司马到了你蜀中成都的地界上,也是要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办事的。”

“刘益州不亲自与我说道一二吗?”

这“亲自”二字上所加的重音,在周遭兵卒的包围之下,越发展现出了一派意味不明的样子。

在乔琰过分锐利的眸光之下,刘璋这原本就是被赵韪的蛊惑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庸碌之人,直接惊恐地后退,甚至坐到了地上。

刘益州,刘益州……

在此刻,那些因为吴懿和张鲁领路的凉州兵卒,已经越发彻底地占据了城中的主导权,甚至因为吴懿颇得刘焉信任的缘故,在城中所能调动起的势力进一步奠定了优势局面。

可到了这样的程度,刘焉依然端坐在那里,没有做出一点让人觉得像是正常人的表现,谁都该知道他绝非处在清醒的状态了。

乔琰会看不出来这一点吗?绝不可能!

但她依然发出了这样的问题。

那么这刘益州三字,到底是在说真正的益州牧刘焉,还是在说他这个冒名篡位之人,在她的目光转圜中,分明有着歧义,还极有可能指代的是后者!

刘璋哆嗦着唇,没敢说出话来。

在他几乎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已经顾不得去想,那段从汉中出兵到成都的千里之途到底是如何被她在瞬息之间度过的,只知道他在城中的警报信号也被敲响的那一瞬,比任何时候都要后悔——

后悔他为何会被赵韪说动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若是乔琰没来到此地,让他们当真按照计划所说的那样先将生米煮成熟饭也就算了,顶多就是面对随后从长安发起的征讨,可现在生米都还在淘洗的状态,对方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这声威赫赫的当朝大司马面前,他们难道还有从中翻盘的机会吗?

乔琰将目光从这瑟瑟发抖的刘璋脸上收回,心中腹诽了一句,益州人倒是选了个颇为“合适”的新任益州牧,便已紧接着开口道:“将赵韪、刘璋拿下,封锁成都,凡参与此事之人全部革职查办,将刘益州和其他人员安顿进州府之中。吴将军随我来。”

这前面的安顿指令,明摆着是冲着姚嫦、马超这些人说的。

除了个刘焉因为奄奄一息而得到了个妥帖输送的待遇之外,其他人别管到底是不是这出移花接木戏码中的受害者,都直接被跟他们不熟的凉州兵给扣押进了刘焉的州府之中。

那藏匿在刘焉座椅之下的家伙就不必说了,直接被投入了成都的大牢里。

颇有意思的是,在他被押解下去之前来上了一出对自己的伸冤和对赵韪等人的控诉,因他的声音和刘焉实在相似,倒像是又在替刘焉完成了一出发言一般。

乔琰嗤笑了一声,小声说了句什么。

而后便摆了摆手,示意随军的军医跟上往州府去的那一行人的脚步。

进军益州这等南方瘴气之地,让乔琰丝毫也不敢松懈。

即便他们所走的进军路线让益州人始料未及,又在途径了广汉属国后有了个合格的带路之人,但疾病这种东西又不会因为行动的速度快慢和攻占成都的速度而避让开。

不过大约是因为此番行军中的主力乃是凉州军,论起身体素质,就算是并州军也未必能与之相比,加上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已在这两年间习惯了益州的气候,竟没让军医发挥出多大的作用,反而是让他们负担起了给刘焉看诊的职责。

看着这朝着两个方向走去的队伍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乔琰也朝着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因她先前的那句“吴将军随我来”,吴懿跟上了乔琰的脚步,听她问道:“成都附近的军营权限你能拿到手吗?”

他心中本还有几分因见到刘焉这受制于人景象的唏嘘,在听到乔琰这话后又当即回道:“可以。”

“只是要劳烦君侯将赵韪伙同刘璋将府君扣押的消息在成都地界上广泛传开。”

刘焉固然在对益州士和东州士两个阵营上差别对待,进而引发了赵韪等人的不满,但他自中平年间在益州担任益州牧到如今的时间,也已足够他在此地形成积威,甚至有相当一部分益州人因为刘焉和郄俭对比,觉得此人有值得拥戴之处。

若要收拢益州人的人心,打着为刘焉来扫平内乱的旗号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见乔琰颔首,吴懿接着说道:“此外就是,君侯最好能尽快让庞将军和府君的几位公子出现在人前,也好……”

“此事先不急,就说他们被赵韪等人以南蛮毒物控制,还未到清醒之时。”

初闻此言,吴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之色,可他陡然想到,乔琰在先前莅临他所镇守的涪县之时说过,他与其寄希望于在将妹妹嫁给了刘焉的儿子后,可以通过刘焉儿子的飞黄腾达,来实现算命之人对她那贵不可言的命格阐释,为何不兄妹二人都在她的手下奋斗出个位置来,争一个更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贵不可言,便只是问道:“那么君侯此时需要我什么?”

“将成都的军营掌握在手后,以协助刘益州平叛为由,我将马孟起和其部从也一并交给你统领,即刻北上,与汉中太守一道——”

“夹击身在巴郡的严颜!”

早在她成功说动张鲁协助她偷渡阴平道后,就让人朝着汉中送出了消息,令徐庶在十日之后挥师南下,越过米仓山和大巴山的山口,从巴郡这边向着成都方向进军。

徐庶在汉中招揽到的士卒和与他同在汉中的褚燕所率领部将,必须也得抵达成都,形成对乔琰的后备支援,否则光是靠着她所统领的这一支奇兵,要想同时压制住吴懿和张鲁,甚至是随后的庞羲部从,实在是有点艰难。

大军进发,只能走巴郡,而如今镇守巴郡的,就是在赵韪协助刘璋夺权中,被派去取代了庞羲那巴郡太守位置的严颜。

此人确实是有真本事的,为了减少在突破巴郡防线中出现过多的伤亡,还是来上一出令人猝不及防的两面夹击为好。

不过在吴懿领命离去后,依然率着一部分骑兵跟在她身边的傅干问道:“君侯让吴将军带着成都坐镇的兵卒前往巴郡与褚中郎合兵,可是为了防止成都兵力过多,在此地闹出什么反叛动乱的情形,不利于我们控制局面?”

乔琰笑了笑,“为何不能是我想要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在她麾下的队伍抵达涪县之时被她说动投诚,一道挥兵进入成都地界,可以算是一件功劳。

与徐庶、褚燕南北夹击严颜,等同于是铲除掉反叛益州势力的武装力量,当然也得算是一件功劳。

这两件功劳必定会被她“如实”地上报到长安朝廷。

益州此番的变故,随着刘焉的行将退场,也恰恰给了她一个将刘姓州牧逐一铲除的机会,所以她绝不可能让刘焉的子嗣继续继承益州牧的位置,而需要用一个在益州有一定的声望,却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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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人的存在。

但准确的说,吴懿不会是益州牧,因为益州这种极容易独立在外的地方,已不适合再将军政大权都给统一地放在一个人的手中。

所以吴懿最多也就是一个益州刺史了。

益州各郡的太守才是她要操纵的重头戏。

她转移了讨论对于吴懿安排的话题,朝着姜冏说道:“叔明,昔日你在金城郡协助过仲德处理过那头的军屯事务,如今在成都这边?-&gt;&gt;乙步此事交接给你。?br/&gt;

姜冏本以为自己此番跟随,其实还是君侯想要看到他们汉阳四姓在经历了当年的清洗后的态度,却没料到,乔琰在带出这支凉州人组成的队伍中,其实还是对他的职务有所考虑的。

只听得乔琰接着说道:“在元直等人从巴郡抵达成都,刘君郎的几个儿子和下属被我放出来之前,将益州州府府库中的存粮和赵韪等人被查抄出的物资清点明白,等我们的人手足够了,不必过问于长安,直接将粮草自长江水道送向海陵。”

这些将会是辽东郡那边用于拉拢公孙度的利诱,和对方出兵的开销用度。

意识到这益州之行引发的很可能会是一连串的变革,而他在其中有了更进一步出头的机会,姜冏脸上闪过了一抹喜色,回道:“君侯放心,此事我必定办妥。”

至于查抄赵韪等人的府库所涉及的交涉,其中与益州世家豪强之间的潜规则,在姜冏从乔琰对凉州各家的态度中,已能找到一个参考答案了。

在吴懿将成都的兵卒带走后,这座城市便是彻底由他们说了算了。

“我们也可以走了。”乔琰最后对着傅干说道,“当年成都的一把大火烧掉了刘焉所打造的上千车舆,又有另一把火烧掉了绵竹董扶的故居,但我想这位益州牧留给我们的把柄,大概并不只是被烧掉的那些才对。”

他的夫人和子嗣有没有像是他在被乔琰出兵汉中威慑之后所做的那样谨小慎微,还是个未知数。

总能找出些割据一方后的不妥之处的。

就算没有,为了取缔掉刘焉在益州的州牧地位,并让民众接受益州的管理方式发生一番变化,它也得是有。

所以这样的查抄,只能交给对她来说的心腹来做。

傅干对乔琰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并未多加言语就跟了上来。

这样一番安排下去,便该算是各司其职了。

对这些身在成都的益州民众来说,城中负责戍守的人员忽然都换了一批,好像根本没影响到他们的生活,这让他们一面怀着忐忑的心情,担心自己会否在这番权力更替面前遭到波及,一面又探头探脑地打听起了这城中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当这种八卦还跟子嗣争夺继承权有关的情况下。

再加上当日那“刘焉选定了刘璋最为继承人”还专门搞出了个高台展示,让人看了个清楚分明,也就越发有了讨论的话题性。

乔琰翻看着刘焉在此地留下的卷宗典籍之时,就听到负责在城中巡视的姚嫦和她汇报道:“今日在街上听到他们在说,别看益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但做了坏事就要被君侯从天而降,来上一出惩处的。”

“上次刘益州的违制车舆暴露于外,君侯不顾长安那边刚进行了登基典礼,就突至汉中,今次刘璋那小子擅夺父亲权柄,位置就还没坐上去,君侯就又到了。虽说君侯管不到那些琐事,但也不妨碍这些人用来警告孩子。”

姚嫦说到这里,越想越觉得好笑。

她模仿着那些大人的语气说道:“大概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敬君王不敬父母,明天大司马就到你门前来,带着那些凉州兵一起。”

乔琰回道:“那你不是也在这个行列之中?”

姚嫦笑道:“还别说,这体验挺新奇的。”

但已被关入了囚牢之中的赵韪、刘璋等人大概是不会觉得他们这处境和待遇可以叫做新奇。

被当场揭发的篡权会遭到何种的惩处,完全是由乔琰来决定的事情。

他们所能知道的,只是乔琰相当恶趣味地将他们给关押在了相邻的囚牢之中,给了他们互相推诿责任,甚至是供出彼此更多秘密的机会,另一面,他们在监牢之外的田产和府库资产都被收缴了个干干净净,连藏匿在什么别庄小院里的都不例外。

谁让姜冏在对赵韪所在的宗族所用的手段,和乔琰当年对汉阳姜氏的,分明没有什么区别。

而在这种近乎于软刀子割肉的煎熬中,他们听说了一个被狱卒好心带来的消息——

刘焉醒了。

但他并不是被乔琰手下的医官来上了一出妙手回春,从原本濒临死亡的处境之中被救了回来,当乔琰在收到消息后抵达对方病床前面的时候,听医官汇报的意思便是,这很可能是刘焉的回光返照了。

临终关怀这种东西,在乔琰这里大概是没有的,最多就是在面对刘焉的时候,比起将刘璋吓得瘫坐在地上之时的表情看起来温和可亲一点。

可对刘焉来说,她再怎么神情柔和,面带笑意,在他睁开眼看到的人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本该在洛阳的乔琰之时,也只有惊愕震悚这一种情绪。

而当乔琰挥退了众人,坐在对方的床边,将他先前所遭逢的一切变故都给娓娓道来的时候,刘焉的眼中更是透露出了一种惊愕和狐疑同在的神情。

他极力挣扎着起身,“我要见我的儿子……”

然而回光返照也并不能让他身上的气力支撑他下床,乔琰的下一句话更是将刘焉给定格在了当场,“你是想看到一个在牢狱之中还死不悔改、觉得自己只是被旁人所蛊惑的儿子,还是想要看三个在此时还没有恢复神志,在变故当前连那个愚蠢的弟弟都比不过的儿子呢?”

“我没有必要瞎编一些谎言来骗你,若非真有其事,以眼下的局势我为何要放弃洛阳那边的开拓与守备局面,跑到你这个道路不通的益州来。”

刘焉的面上闪过了几分深思。

这数月来箭创的发作让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但他的头脑还没有因为病重被摧残,当想到他上一次醒来之时刘璋有些异常的表现,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评判。

乔琰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她此刻不疾不徐地开口更是让刘焉意识到,她已经不打算跟将死之人说谎了。

“何况,我是该谢谢你的,何必骗你呢?”

“当年若非你提出了那番州牧重启的建议,我也不可能借着你的说辞提出驳斥之言,既让我名扬京师,得到了许子将的评价,还得到了孝灵皇帝的信任。”

“又若不是你的坚持让州牧制度最终还是得以出现,我也无法有礼法可循地坐上并州牧的位置,却从未有人觉得这个位置也是我争出来的。”

“再若不是你在这益州生出了僭越之心,我要实现登临大司马位置的目标,还不知道需要谋划多久。”

“今日又是你没能教好自己的儿子,甚至让其中一个成为了益州人意图掌控益州全境的傀儡,这才让我有了名正言顺将益州地界重新收回手中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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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都仰赖于刘焉的倾情助力,又怎能不说一句拜他所赐,所以——

“就为了这份感谢,我也必定会善待你留下的三个儿子。”

为何是三个儿子,已不消多说了。

因为刘璋一定要为他所为之事付出代价,作为乔琰向着长安朝廷的交代!

在这一刻,刘焉从这至今也不过双十年华的当朝大司马眼中,看到了一种近乎无情的政治博弈,更是因她的这份感谢而觉一种寒气入骨的冷意。

这哪里是什么感谢,分明是对对手步步紧逼的凌迟,唯独剩下一句“善待”,还能算是最后的一点怜悯。

而唯一的一点欣慰竟然是……他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没有被全盘蒙在鼓里。

还在和她拉锯对峙的袁绍,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

此刻坐镇长安的刘虞有这样的一个臣子,又真的是幸运吗?

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意识中,隐约听到乔琰说出了对他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已不是你刘君郎的时代了。”

315.315(有猫了,加更字数)益州安排……

这已不是刘焉这些上一辈的时代。

也或许,这话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这已不是刘姓宗族的时代。

在天下动乱民生疲敝之时,也正是能让民众有所依托之人取代大汉宗室之际。

乔琰并不介意于告知刘焉真相,总归当她从刘焉所在的屋舍走出的时候,这位汉末最早的州牧之一已经停止了呼吸,彻底从这个时代退场。

“将益州牧过世的消息在成都宣布,就说赵韪和刘璋等人拖延了刘益州医治的时间,如今清醒过来听闻幼子所为,伤病发作而亡。”

要说乔琰对刘焉之死所该付的代价实在没有多少,对方早前被医者诊断的旧案也证明了,他在这旧伤复发后的身死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被赵韪和刘璋扣押在州府中的医者同样佐证了乔琰的这番说辞。

可刘璋在听闻刘焉病发过世的消息后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到了头上,随后便像是疯了一般扑向了这囚笼的栏杆:“这不可能!我父亲明明还能将继承之事对外宣告,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怎会这就死去!”

刘焉可以是因为病重而过世的,却绝不能是因为他的坑害才撒手人寰的。

在大汉以孝治天下的环境下,担负上谋害父命的罪名,远比谋夺州牧权柄之事还要致命。

也无疑是将乔琰朝着益州的突如其来发兵,提供了一个更加合适的理由。

一个杀害父亲的人,有何权利接掌一州之地呢?

即便是顶上枭雄之名,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刘璋已顾不上对乔琰的惧怕,朗声喝道:“为何我父亲早前无事,在大司马到来后就出了事,这分明不是我的过错。”

可他在此时说这些话又有何用,当日那出宣告继承的戏码,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开的,而早前为刘焉诊治的医者也做出了判断,若是刘焉能处在合适的静养环境下,或许还能有再延续几日寿数的可能。

以乐平医学院那边所出医者的救治能力,能不能救活,确实不是可以直接下定论之事。

难保就能有奇迹呢?

若是大司马想要谋害刘焉,早在当年就不必将自己已唾手可得的大将军位置让给刘焉,作为对他的拉拢;也不必在获知到刘焉有不臣之心的时候,只是出兵汉中作为警告。大可以直接给成都一个教训,就像是她在此番出兵中所做的那样。

百姓不会在意于阴平道这条路线如果没有张鲁等人的修路结果,到底是不是一条可以走通的进取成都之路,也不会在意于乔琰对于刘焉所怀着的到底是一种何种态度——

总之被她披露给刘焉那将死之人的真相,在刘焉死后就只剩下了一个知情人。

为百姓所知的,是刘璋作恶不成,反而被大司马空降此地擒拿。

随后在巴郡那头,从汉中郡南下的徐庶和褚燕,与携成都守军北上的吴懿,在巴水河边的宣汉县合击严颜,将这位将军擒拿回返了成都。

在严颜所提供的供词之中,他取代庞羲成为巴郡太守,只是拿到了出自刘焉之手的委任,却并没有真正见到病中的刘焉,这又是一出刘璋等人软禁刘焉行篡权之举的证据。

也彻彻底底地将刘璋给定了罪。

当被姜冏协助着完成的益州府库数据递交到乔琰面前后,她朝着东面和北面各自送出了一封书信。

往东的书信是同一批物资一道出发的,也将益州府库中囤积着的一部分粮草通过长江水路送往海陵,由马超和戴罪立功的严颜一道负责这趟运输的安全。

抵达海陵后这部分粮食将被分作两份。

一份用于支援徐州的战事。

在淮河以南的张懿势力并不占据太多优势的情况下,通过粮草填补旱灾中的收成损耗,以增进民众的守城戍卫之心。

同时将益州之变告知于依然身在徐州的贾诩和庞统,让他们二人斟酌何时将此消息透露到徐州以北的地界上。

若有益州源源不断地给徐州和扬州提供后备支持,徐州北部是绝不能去打什么持久战的。但他们若想行剑走偏锋之道,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贾诩这老狐狸和庞统这凤雏的对手。

而另外的一份则和乔琰重新交换出的定位装置一道,从徐州经由海船出行送往辽东。

前一份粮草的用途正是为了给后者继续做出掩护,可后者的存在意味着——

一旦这批粮草被成功送达了幽州辽东,那么对公孙瓒的围猎也将正式拉开序幕!

还不到秋收之时!

“为何我只能负责押送粮草,而不能参与徐州的战事?”马超不忿地问道。

他刚听到乔琰让他前往徐州的消息之时,还以为自己在先协助君侯威慑张鲁,进而攻取成都,随后又北上擒拿严颜的过程中表现得极为出彩,也早不是当年那个鲁莽非常的样子,故而君侯觉得他可堪大用,对他做出了一番额外的委任。

可紧随其后的话却让他意识到,他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发挥空间。

他嘀咕道:“我是性子直了些,也说过几句贾文和这叛而复降之人的坏话,觉得他丢了我们凉州人的脸面,真到了要竭诚配合之时我又不会犯浑。”

怎么能只让他当个运输官却不让他出手呢?

听闻那徐州北部由邺城朝廷委任的徐州牧手底下,还是有那么几个能打的将领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先前能从诸葛亮等人设下的陷阱中强行脱身,这岂不是正给他施展发挥的机会?

该当让凉州人再在君侯麾下立个战功的。

乔琰看着马超这一副主动请战的姿态,回道:“我并非不给孟起发挥之处,只是孟起有此心,难道益州这边的人便没有吗?严将军和早前就随文和等人前往徐州的张将军都是益州人士,又陷入益州或是夺权、或是有反叛之心的罪名之中,急需一份战功来立身,我又如何能不给他们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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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

马超想了想自己和父亲马腾其实也得算是有过叛乱之名,也确实是靠着实绩才抹消掉的那些指摘之声,将自己还想用于请战的话给收了回去。

又听乔琰接着说道:“何况,我也并非只是让你担负起运粮这一件事而已,何必这么早就心存失落呢?”

“我有两件事需要你做,其一,在抵达徐州后做出整顿徐州骑兵之态,配合身在徐州的将领制造出益州之变后徐州为突破口的假象。”

这种进军方略真是听来顺理成章。

益州这个相对不听诏令一些的地方重归长安朝廷掌控,而同样在南边的荆州与扬州也都是尊奉长安这边为尊的,既然徐州的淮河战线有成为着眼突破之处的可能,为何不能在此地一鼓作气呢?

“其二,在途径荆州之时,和刘表打个招呼,警告他严禁将船只过境的消息传到荆州之外。”

舟船过境,刘表不可能不知,虽说这次和张杨前往徐州之时的路径不同,并未先途径汉水而过,行经襄阳,但总还是在荆州境内。

这所谓的警告他将消息传到荆州之外,在刘表这里会以何种方式来理解呢?

那大概就只有刘表自己知道了。

至于为何要将这警告之事交给马超来做,大概是因为,在眼下她还适合于派遣的人中,只有马超能拿出这等溢于言表的盛气凌人吧。

在某些时候这种傲气不是好事,在这种时候却显然是。

马超其实没全明白乔琰话中的意思,但这又是其一又是其二的,好像并不是要让他做个押粮官,当即领命而去。

而另外一封往北的战报,则被乔琰交到了傅干的手中,由他朝着长安送出。

这封信经由汉中来到了长安,交到了刘虞的手中。

“夺取成都?!”刘虞刚看到这封信的开头便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当年益州何以要设置州牧,还不是因为这地方有着格外闭塞的环境,朝廷早已失去了对此地的掌控之力。

就算乔琰上一次走骆谷道直击汉中,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她能震慑住刘焉的野心也只是因为对方心中还存有对汉室朝廷的畏惧而已,并不意味着她能够直接抵达益州的核心地带,在劳师远征的情形下还能达成这样的战果。

可现在她做到了!

别管她是如何做到的这一点,起码在这封送到长安的书信中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

益州牧刘焉箭伤复发病倒,其最年幼的儿子在益州本地不服从于刘焉的豪强支持下篡夺权柄,竟将其囚于屋舍中,不予其妥善医治,意图先行接管益州全境,而后在向朝廷的上报中隐瞒事实,只说由其接掌益州之事。

益州实为天高僻远之所,如有此变,朝廷根本无从应变。

幸而有昔年败于王师之手的张鲁,于广汉属国行修路归化之举中仍对蜀中有所观望,在发觉其中异常之处后将消息送到了乔琰的手中。

刘焉虽一度有僭越王权之念,但其益州牧之位已得朝廷认可,便是名正言顺的益州最高长官。一旦益州牧的位置变迁可以通过这样子夺父位的方式发生,朝廷对益州的掌控就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所以必须对其做出遏制。

为防消息败露,令益州可以提前做出应对,乔琰一面令荀彧替她坐镇洛阳,一面亲自从武都郡出兵进攻益州,从张鲁所在的广汉属国直扑蜀中。

谁能想到会走出这样的一条路?

即便有人反应过来她可能前往益州平乱也绝想不到,她会宁可选择放弃自己在汉中已经经营出的优势,也要走那条山高谷深的未知之路。

要不是当年她对张鲁先从武都郡驱逐出境、又险些将其围杀在汉中的种种举动都是众人有目共睹,绝无可能有弄虚作假之处,真要让人觉得她和张鲁其实是做出了一番协商演戏了。

“烨舒此举,是否对那张鲁太过信任了。”当刘虞将这封信在朝堂之上宣读出来的时候,即便是早知她脾性的皇甫嵩都不由做出了这句感慨。

可他话刚出口又意识到,他在此时说出这句担忧,实已是没多必要的举动,毕竟若非乔琰做出的这种对旧敌的信赖,他们根本无法取得这种显赫的交战成果。

在这封送来长安的书信中写道,在她抵达成都后,刘焉病体不支过世,刘璋和其同党赵韪等人已全部被拿下,从成都北上的队伍和汉中守军联手一举平定了巴郡。

这样一来,除了为南蛮所掌控的数郡外,绝大多数的益州郡县都可以轻易地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比起先前刘焉独立于蜀中的情况,眼下的局势俨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更让人为之振奋的,是乔琰提及,她于料理刘焉家务事以及益州士作乱之余,对益州各地尤其是蜀郡的府库做出了一番清点。

其余金银硬通货姑且不论,在蜀郡所囤积的粮草竟多达一千多万石,几乎能追得上关中在这两年间通过收缴税收和在关中屯田之数!

这还是在乔琰让姜冏清点了其中不合理的缴税和土地侵占后,还回去了相当的一部分后剩余在府库内的。

而这就是刘焉在益州的十年间,于种种内战和高开销之外还能积攒下来的库存。

光是这个数字就让人不得不感慨,益州当真无愧于其天府之国的称呼。

也难怪……掌握着此地的刘焉居然会生出一些对汉臣来说不该有的想法。

在他人还会天灾所困扰的时候,益州有都江堰水利工程作为其中的支撑,又有天生肥沃的土地用作耕作,还有着与四邻隔绝的地理条件作为安保屏障,谁又能不看着府库之中日益增长的钱粮,任由自己的权力欲望肆意滋生?

等等!

原本就对乔琰有所提防的司徒王允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大司马对益州这地方随后的安排是如何的?”

这地方放在刘焉的手中,是朝廷极难深入管理之地,放在乔琰这等用兵如神的人手中,也就更是一处坚不可破的基地了!

这地方甚至比并州和凉州在她的掌控之下还要危险太多了。

危险到……让人怀疑她可以在那地方重新建立起一个小朝廷的地步。

王允觉得,这实在不能怪他在此事上多心。

这场益州之战从发起到筹备,都没有让长安朝廷有任何一点参与感,有且仅有这一个令人为之心惊的结果砸在了他们的头上。

如果说益州内部的盘算是没将长安朝廷当做一回事,甚至有在长安和邺城之间左右逢源的意思,那么看似以扶持刘虞兴复汉统为己任的乔琰,通过这趟雷厉风行的行军,又表现出了几分对刘虞的尊重呢?

即便乔琰已经在这封信,或者说是奏表之中说得清楚,此番行军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让她在迫于无奈之下才选择了将所有的计划都对长安保密。

可此地的朝堂建立到如今已快三年,其中的一应班底对她而言都是知根知底的,总应当有那么三两个人可以获知到消息才对,但事实上——

没有。

连皇甫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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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偏偏在此时好像只有他在这样的大胜之势跟前表现出了这样的忧虑,让他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乔琰对自己的形象经营得过好,还是他这人非要在人人都为益州之变的好处而欢欣鼓舞之时,跟大家唱个反调。

起码作为天子的刘虞就并未听出王允话中的潜台词,回道:“烨舒已在蜀中为刘益州举办了葬礼,虽在他的妻妾子嗣用度和府库库存之中发觉了一些并不合乎典仪的东西,但人已过世,再去细究其中的错漏之处反而显得我等斤斤计较,便仍以州牧之礼厚葬。”

“因刘君郎统治益州十年之久,启用与他有密切关联的人物在益州平稳过度本为上上之选,可在益州府库清点之中,此人在民众赋税中所玩的些许花招都被曝光了出来,说是民心有损也不为过。”

“加之刘璋此子和赵韪联手行权柄更替之际,为将其兄长都牢牢掌控在手,不惜对其行毒害之举。人是救回来了,精神状态却大不如前,显然也难以担负重责。”

“倒不如废置益州牧之位,令跟随刘益州入蜀地的东州士担任益州刺史的位置,让出两郡给益州人担任太守,行就地监管之职。”

乔琰在这封信中的安排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

也在刘虞的话中对着朝堂上的众臣讲了个清楚。

这个接任益州刺史位置的东州士绝不能在同僚关系上和其他的益州士人相处得过于僵化,也最好是和前益州牧刘焉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得对长安朝廷来说有功,能有一番合理的有功必赏说辞。

很巧的是,还真有这么个人。

正是被乔琰选定的吴懿。

他为刘焉麾下的东州士代表不错,但因他在职权上要更接近于武将而非文官,其实很少对于益州的一些利益争端问题发表自己的建议,起码要比庞羲更讨益州士的喜欢。

他的妹妹嫁给了刘焉的第三子刘瑁,算起来还和刘焉是亲家,要调度刘焉遗留在益州的势力,还有点关系可攀。

最要紧的是,在乔琰进攻成都之前,戍守在涪县的吴懿就已经被朝廷平定益州之乱的深明大义所“说服”,参与到了此番进攻成都的行动之中,又在随后协助徐庶平定了巴郡。

若这样的人物还不配太守或者刺史的位置,朝廷在益州的管控又如何能够服众呢。

王允:“……”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不要太冠冕堂皇。

可一想到吴懿出自兖州陈留,和乔琰的铁杆忠臣典韦乃是同乡,又显然是跟乔琰达成了一番利益交换这才出现了他出兵协助的情况,王允就觉得自己有种如鲠在喉之感。

那么与其说这是要完成益州政权的平稳过度,所以依然启用了刘焉的东州士下属,还不如说这就是乔琰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将益州的权柄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个不可能有偏差的主基调,让王允在听着随后的种种安排之时,都不免有些分神。

但即使他没有将全部的心神都投入到其中,也必须感慨于乔琰在操纵这等边陲势力中所用的手段高明。

她提到,益州现如今要重新收拢到手中,又要对益州当地的势力做出一定的迁就,这两个太守的位置是该给出去,不过在此之前,不如对益州内部的各郡做出一番划分。

益州南部原本就不受控的牂牁郡、益州郡等地就不必考虑划分之事了,倒是那巴郡可以划分为巴东和巴西,将其中一半让给益州本地人管辖。

巴人与刘焉有仇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在巴郡大姓为刘焉铁血镇压以立威权之后更是如此,长安朝廷却做出这等让步,无疑有利于巴蜀的稳定。

但在同时,汉中和巴东二地的实权又掌握在长安朝廷的手中,加上一个位居蜀中的吴懿,对中央的巴西郡足以形成包围裹挟之势,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分化。

而在蜀中,一面是诛杀赵韪这等篡权谋逆的乱臣,以正长安正统,一面又是将严颜和张任等人派往徐州战线给予其立功的机会,在确立州府的中心地位之余,与益州地界处理往来的关系,可说的上是收心之举。

种种举措罗列在前,让人只觉若要论起权力制衡,乔琰在三州各地上的实操,已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最有意思的就是她在随后提出的最后一条举措。

刘焉并未多加涉及的益州南部,在她看来也未尝没有碰一碰的可能。

但做出这个尝试的前提,是要对一个人做出个官职的委任——

姚嫦。

原本的护羌校尉姚嫦。

“这个护羌校尉的位置为何不能做出一些调整呢?”

姚嫦都没想过自己在接下了官职委任后还能出现职位的变动,可当乔琰将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却觉得这其中确实有可行性。

乔琰说道:“羌人与南蛮相似,在一州之内便有数十支种族,其中或为友邻结盟,或早因河流山川之争而互为仇敌,同样可行杀伐镇压与征服拉拢并行之举,你知我在凉州的态度,便也知道该当如何对待南蛮了。”

姚嫦接话:“若如君侯所说,这益州北部的羌人也可为我之助力,同往南部一行。”

“不错,所以这个职位,该当从原本的护羌校尉,变成……”乔琰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笑道:“你看,既然能有护匈奴中郎将这个职位,你又为何不能从校尉变成中郎将,非要算起来,你比王叔优所立的战功更多,便叫其护羌蛮中郎将好了。”

“可长安那边会对这个委任做出批准吗?”姚嫦忍不住问道。

她不只是羌人也是女子,即便有乔琰这位大司马,要在军中出现一位女中郎将,和协助凉州牧理政的益州别驾、掌握星象历法的太史令是女子,绝非是同样的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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