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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271(二更)何处着手

“上一次我途径长安的时候还是冬日呢。”乔亭掀开马车的车帘朝外看去,看到的早不是冬日时候的景象,而是田间黍麦青青,格外繁盛之态。

当然,此时的她也并非是彼时和李儒同行益州之时的样子,而是改换成了一身男装。

只因此时她已不是“乔亭”,而是按照乔琰所安排的那样,以商贾的身份出现。

为了防止兖州乔氏的人对她和姐姐的身份有所察觉,她便不能以乔为姓,更不能让“岚”和“亭”二字凑在一处。所以她们姐妹二人转以蜀中大姓“黄”为姓,一名黄懿,二名黄庭。

就算是此时并没有外人在场,她们也已经将自己带入到的新的身份之中,故而开口便是益州的官话。

乔岚不像乔亭有上次出门的经历,但很奇怪的是,当她看着妹妹朝着外头张望,一副将要大展拳脚的样子,心中居然并没有太多即将远行的惶惑之感。

即便她们前往的徐州看起来并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地方。

又即便……

她和乔亭离开上郡的时候,对于她们前往徐州将会面对何种情况,究竟应该以何种方式介入徐州方向的局势,李儒和贾诩二人都没有做出明确的指点。

对他们来说,乔琰决定的让姐妹两往徐州一行,是对她们的考验,所以也自然不必再和上次李儒领着乔亭前往益州的情况一样,将如何分析情报又如何干扰,都做出一个标准的示范。

她们在这出行动之中所拿出的表现,也正是两位老师分出个高下来的依据。

这种又是合作又是竞争的关系,让乔岚那张向来温柔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一展身手的锐气。

不过,她现在的这张脸上,因早前刻意在上郡棉花田中的走动,比起先前要黑了一层,眉毛也已刻意画得更粗了一些,看起来更像是个五官稍显温和的青年。

夏日的热风从被乔亭开启的马车窗扇中吹进来,当她闭上眼,风扑在她的脸上,眼前浮现出的就是与徐州相关的一个个名字。

从陶谦到鲁肃到陈登,再到那个此次引发乔琰反应的笮融。

在没有亲眼见到这些人之前,她不会对这些人做出一个盖棺定论的评价。

贾诩和李儒没有对她们造成任何一点倾向上的引导,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在这种既有几分紧张又还不到焦虑的精神之中,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了外面的一片麦浪,回道:“今年关中必定会迎来一场丰收的。”

对于新定都于此地的朝廷来说,这场丰收显得尤其有意义,这也无疑是她们能在徐州大展拳脚的保证。

不过在此之前,她们还需要从乔琰这里得到一句话。

徐州距离长安太远了,并州凉州和关中的军队没有可能通过什么长途跋涉的方式抵达徐州境内,和理论上尊奉长安朝廷为主的扬州连成一体。

换句话说,乔琰不可能以直接的方式掌控徐州。

正是因为这种间接出手,加之身在徐州的每一个人也都有着自己的盘算,便随时可能引发出各种不可预知的发展。

在徐州和长安之间的消息往来无法随时传达的情况下,她们可以不从两位老师那里得到指导,却必须从乔琰这里知道她们要达成的最低目标。

不管这个目标是不是很难完成,她们都将在此行之中竭力达成。

毕竟,在她们决定接掌下乔琰的情报网络之时,她们就已经不只是乔琰的同宗亲属,也是她的下属。

“我不希望你们通过游说的方式来干扰此次局势的发展,商人就是商人,而不是谋士,这一点是我的底线。”

乔琰回话的时候暗中打量了一番两姐妹的打扮和精神状态,以及她们在请求拜谒在职官员时候的神态细节,不由在心中赞许了一声。

但她在此时便不必夸奖这个了。

既是要去做大事的,还是按照高标准来要求为好。

乔岚和乔亭当然不能直接通过给人分析局势来改变局中人的想法,若如此的话,她们今日可以这样做,明日就不得不面临整个情报网络展现在人前的风险。

这是乔琰绝不希望见到的。

起码在她占据绝对的优势和地盘之前,她的飞鸽传书之法都不能暴露。

见乔琰面前严肃,深知其中要害的两姐妹都颔了颔首。

“此外我希望你们此行达成的目标——”

乔琰说到这里顿了顿,面上闪过了一抹权衡评估之色。

乔岚原本以为会从乔琰的口中听到“让笮融的佛教消失在徐州地界上”或者是“让陶谦与笮融尽快进入鹬蚌相争的局面”这样的话,却听到她说道:“我要徐州的一处港口彻底成为我方的附庸。”

乔岚愣住了片刻,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却听着乔琰说道:“你没听错,这就是我的意思。我要的这种附庸不是东海麋氏手握港口偶尔行商这样的情况,而是要一处完全归附于长安朝廷的港口。”

“至于如何达成这样的目的,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徐州之变,对乔琰来说确实是个意外。

按照她的计划,在天灾到来之前,她都不会做出太大的对外军事行动了。

但现在的这出变故,若是操纵得宜的话,或许能让她实现另外一条特殊的方略。

而这个新计划的前提是,她能在这偌大一个徐州,留下一个立足之地。

若是乔岚和乔亭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对乔琰总体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可如果能做到,她发展的可能性就更多了。

乔岚朝着乔琰行了一礼:“既然这是君侯想要的,我们必定会尽力达成。”

乔琰又道:“此外,我不会给你们调拨任何的武将文臣协助,就算是已经在徐州的鲍鸿,你们也不能跟他有任何的接触。”

先前为了测试鲍鸿会否因为地上佛国的存在而受到诱骗,乔琰对他的安排只是接应东海麋氏而已。

现在虽然已经有了个结果,但乔琰依然不打算让他知道情报传递的核心辅助手段,也不打算让两姐妹的身份暴露在鲍鸿的面前。

所以他不会成为这两姐妹在徐州展开行动的助力,以防节外生枝,在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作为她们推动棋盘的棋子。

乔岚道:“这一点无妨,君侯在谋划这个情报组织的时候,已经将郭大贤作为我和阿亭的助手了。以他出身黑山贼的履历和在确认加入后做出的训练,要确保我二人在徐州期间的安全问题已经足够了。”

“何况,还有北海孙公佑同行,对我们的行事手段进行查漏补缺。若真是将君侯的臂膀助力安排在了同行的位置,我们反而要担心会不会被人认出身份了。”

要知道,像是田丰这种还能安全留在卧底位置上的,还得是靠着乔琰在前期对他身份的掩盖,加上他置身于长安后的半年里从形貌到气质的改变。

别看这年头没有照片也没有画像的追踪,可士人游历各方的情况并不少见,总还是会有些意外碰面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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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冒这样的风险,还不如选择少一个隐患。

“听你想得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乔琰问道。

乔岚没继续开口,乔亭倒是出了声:“敢问君侯对于佛教到底是何种态度?”

因先前的益州一行,乔亭勉强能看出乔琰对于道教的想法。

黄巾之乱时期的太平道处在完全无序的状态,那么就是完全不可用的,只能将其用来惑民的条件给打破,让其从备受拥趸的状态转为四分五裂。

益州的天师道则已相对来说是个从教义体系到执行教义的方式都相对稳定的存在,只是因为有盘踞一方的野心,才和乔琰站在了对立面上。

所以这样的道教,可以在乔琰的掌控之下为她所用。

那么,佛教呢?

昔年的冀州平黄巾中,她对佛教的态度似乎还是相对友好的,甚至还将张角在形成宗教组织中从外邦所吸纳来的东西,都给披露在了人前。

可由笮融在徐州发展出的佛教,和昔年为汉明帝引入中土之时的状态截然不同,竟已成了他聚敛财富,肆意妄为的遮羞布。

乔亭并未亲眼见到徐州浮屠林立的景象,也无法理解从徐州传回来的消息中记载,居然会有这样多的人被笮融这种鲜花着锦的场面所欺骗,更不能理解为何陶谦会放任这样的存在在徐州壮大。

乔琰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回道:“在世道需要重新建立的时候,我希望更多人知道,与其去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还不如去相信他们能用自己的手脚走出一个未来。”

她朝着乔亭看来,问道:“我想你们在前来长安的路上已经看到了,不是吗?”

关中的变化绝不只是死了个董卓,重修了宫室,多了一条新路而已。

乔亭和姐姐在逃奔到并州的时候,这里形成新局面已久,至多也就是和兖州之间存在差别。

可长安这边,却是在两次来到此地感受到的气象更新。

而这种转变,不是因为坐镇中央的天子从一个幼年的换成了一个成年的,实是一份切实落下的希望。

乔亭回道:“我知道君侯的意思了。”

若能有机会的话,这种不事生产的享乐之徒,自然该当消失!

不过,君侯所说的这个港口一事,到底在何种情形之下才有实现的可能呢?

在和乔岚离开长安城,预备朝着徐州方向出发的时候,乔亭还是忍不住想着。

也恰是在她沉浸在思绪中之际,她和乔亭所乘坐的马车忽然出现了一阵剧烈的摇晃,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车中的扶柄,才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

在坐稳的一刻,她清楚地听到从外头传来的一阵马匹嘶鸣之声。

这只怕是外头有另外一列车队或者是马匹骑乘的队伍经行,恰好和她们的队伍形成了冲撞!

可这帝都长安之外的官道何其宽敞,寻常的驾驶方式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直接推开了马车车窗,正见一列骑队丝毫也未曾顾及这出夺路意外地扬长而去。

不对!

乔亭眉峰一拧。

这不是一列骑队。

而是后面的一队追着前面的一队,因两方的衣着款式相似,以至于看上去像是一队人。

在她刚做出这个判断的下一刻,就见后头的那支队伍中有一人调转马头回来,递给了孙乾一件东西,又说了两句话,这才重新追上了那边继续前行的队伍。

见孙乾朝着她们的马车行了过来,乔亭开口问道:“公佑,发生了何事?”

孙乾掂了掂手中的钱袋,不由摇头,“前一队人里为首的,便是那皇子扬,后面追着的则是当今天子从幽州带回来的亲卫队了。”

“按说这赔礼道歉之事该当跟着商队当家做主之人来说的,这人倒好,瞧见我骑马在外,身份也不算低,就直接将这压惊赔礼送到我这儿来了。不过他没说前面之人的身份,只是我正好见过而已。”

乔岚将乔亭掀帘所见的景象看得清楚,听得孙乾这么说,回道:“或许是为了不起冲突吧,想来寻常商队看到这样的阵仗,基本也不会多过问了。将这些钱分给方才受到冲撞一侧的随从,就当是给他们压惊了。”

孙乾应了声好,这事便也算是揭过了。

但等到乔亭合下了车窗,乔岚又忍不住说道:“当今天子昔年为幽州牧之时,以简朴守礼著称,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莽撞妄为的儿子。”

既是皇子扬,当然就是刘虞的儿子。

在刘虞的嫡长子刘和身死于滨海道后,刘扬就成了刘虞唯一活在世上的儿子。

按说如此一来,他的地位也该当水涨船高才对。

但很不巧的是,刘虞并不是个喜欢宠溺儿子的性情,在长安城中的官员也至多只是敬服刘虞本人的品行而已,所以刘扬来到长安就失望了,他身为皇子却并未有什么前呼后拥的待遇,反而没几个人将他看作一回事。

要知道在这长安城中,年长些的大多忙着各部的建设,年少的也都在寻机出头,就算是去找乔琰毛遂自荐,都显然要比与刘扬混在一处好得多。

刘扬今日还听到了个说法,说的是——

也不知道这皇子扬到底是有何底气觉得自己是个人物的。

且不说天子本人还正处于壮年,短时间内不会传位到下一代,就算是真到了要传位的时候,一种情况就是消失已久的前天子刘协被找到了,刘虞将皇位给重新传下去,另一种就是从大汉宗室中选出一位从实力到人品都当得起帝王之名的,接替刘虞的位置。

若这种说法只是一出无稽之谈,或许刘扬作为刘和死后的既得利益者,还不会如此气恼。

偏偏他很清楚父亲的脾性,也就清楚地知道,这确实是一件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憋着这样的一股怒火,才有了他今日横冲直撞策马,由其他人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景象。

这或许会是一出很快被压制下来的消息,可被他打扰到的人大概在短时间内是忘不掉这种第一印象了。

乔亭也觉得这位的表现着实很不像是刘虞能教导出来的,但想想,他们即将前往的徐州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陶谦此人虽然如今行事保守,却在早年间自有一番强硬手腕,可他的儿子陶商与陶应都是软弱脾气,也是子不肖父。

那陶商和陶应兄弟二人如今也有四十岁的年纪了,却都是并未出仕的状态,显然也不是做父亲的想要打磨打磨孩子心性这样的情况,而是陶谦已经意识到,他的两个儿子确实都不适合混迹官场。

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便是如此了。

她回道:“或许这对君侯来说是个好事呢?”

大司马这个位置太特殊了。

在如今刘虞在位、天下又尚显动乱的时候,她这个大司马的存在还有其必然性,也暂时不会遭到什么非议,可一旦在位的是一个有能力又年龄不大的人时,大司马所代表的就成了一出芒刺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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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威胁。

刘扬的心态不稳、实力不强恰恰有效避免了在皇位交替之际,大司马被清算夺权的可能。

毕竟……他也没这个本事吧。

“现在想这些还是太远了。”乔岚道,“比起关心此人,还不如想想,当我们到了徐州后,要先从何处着手。”

按照君侯在给麋竺送出的回信中所言,麋竺可在笮融对鲍鸿给出利诱,并对他发起第二次邀约后同意前往广陵,但只答应参与浴佛会,其余的先不急于承诺。

若笮融所图不过一个广陵郡而已,那么麋竺是否入场都不影响笮融的行动,等到乔氏姐妹抵达,大约在广陵或者是在徐州官场上就会有一番动作。

若是笮融所图甚大,麋竺的短暂拉锯表现反而才是取信于笮融的办法,恰好有了一段短暂的筹备期。

这也正是乔氏姐妹能从中展开行动,为长安那边谋求利益的最好时机。

不过,这段期限并不是无限的,所以她们必须早早地选定一个切入点。

这个切入点能否展开,确实得等她们抵达徐州之后再进行第二轮的评估,却总好过到了徐州之后面对着几个郡一头雾水。

乔亭回道:“阿姊说的不错,只是……我们此番前往徐州既是合作也是比斗,不如你我各自将自己想着手之处写于纸上,相互一对如何?”

面对妹妹这个权当沿途解闷的挑衅,乔岚并未多言,已从车中的小柜内取出了纸笔。

两姐妹都并未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而后朝着对方举了起来。

妹妹乔亭的那张纸上写着“陈登”二字。

徐州的典农校尉,出身下邳陈氏的陈登。

而姐姐乔岚的纸上赫然写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名字——

张懿。

前前任并州刺史,张懿。

272.272(一更)抵达下邳

中平二年,也就是乔琰来到并州的第二年,张懿就因在蝗灾之中的表现,被乔琰夺取了他那并州刺史的权柄,行并州境内的救灾之事。

按理来说,这是乔琰进行了越矩篡权之事,但彼时的她在上书于汉灵帝的奏章中写到,她此举只为民生并不为己,更不在意于自己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虽是请罪,却也凭借着那个为自己取字的举动再从汉灵帝那里刷了一波好感度。

正因为如此,为自己得一汉室孤臣、未来股肱而惊喜的汉灵帝,在彼时非但没有对乔琰做出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处罚,反而在一面上将她禁足在了乐平作为保护,一面又将提出放弃凉州决定的崔烈从三公的位置上踹了下去,“发配”到了并州来做刺史。

于是原并州刺史张懿给放去了广陵做个太守。

可怜彼时的张懿还以为自己背靠着汝南袁氏,在这出被人夺权里又是个实打实的受害者,是该当得到补偿的,在攒够了体力见到崔烈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要来帮助自己声讨乔琰的存在。

却没想到崔烈不是来帮他的,而是来替代他位置的。

彼时州牧制度已经开始施行,各州刺史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从并州刺史调往广陵太守的位置得算是个降职,算作是对他连己身权利都握持不住的斥责。

还不只是如此,汝南袁氏支持他登上并州刺史的位置,本就是为了实践袁绍和许攸谋划的一项说法,便是据北方以保家族的出路,他这一丢官,可算是将这条计划给彻底破坏了。

在中平四年乔琰凭借着出塞之战和度辽将军选拔成功上位并州牧,又在汉灵帝驾崩之际拿出了这样一支对抗董卓的铁骑后,袁绍想的并不是乔琰能在并州这等贫瘠之地实现这样的局面还是她的本事,而是张懿这厮的无能,果然对他的计划起到了从根源上的破坏作用。

而随着袁隗身死,袁基病弱,汝南袁氏在官场上的势力为袁绍袁术两兄弟划分,张懿这边更不可能得到任何的支持。

这些都间门接导致了一个结果,张懿在广陵虽已有几年的治理经历,按说做的也不算差,但当陶谦成为徐州刺史之后,张懿的权力逐渐被削薄,出现了笮融鸠占鹊巢的情况。

在陶谦从徐州刺史转为徐州牧后,张懿更是被一纸文书褫夺了他的广陵太守位置,也没被袁绍将此事放在心上。

随后笮融的举动越发张扬,张懿在徐州,或者说是在广陵地界上也就越发查无此人。

忽然从乔岚所写的纸张之中出现这个名字,乔亭还反应了有一会儿才想到他。

张懿要想官复原职无疑很难。

邺城朝廷这边袁绍对他心怀有怨,又觉得此人着实有些办事不利,留之无用。

长安朝廷这边,其实他若真找上门去为自己索求一个职位,凭借着他早前为官的资历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偏偏他碍于乔琰乃是并州这头大司马的缘故,根本拉不下这个脸皮来。

按说他丢了官位之后回家歇着也就是了,但他并没有,而是依然停在了广陵郡中隐居,颇有一种我倒要看看是由谁来接我班的意味。

这条消息藏在这几个月间门汇集到姐妹两手中的数千条情报内,看起来就跟陶谦家里今天有客人上门吃饭,是一个程度的不要紧,却还是被乔岚给翻了出来。

她说道:“从陈登、鲁肃等人着手于徐州局势,是为了在陶谦与笮融的争位矛盾之中,看看这些卓有才干之人有没有可能发觉陶谦在年迈体衰之后的弊病,出于徐州本地人士的利益考虑,与陶谦之间门生出嫌隙龃龉,对君侯日后的行动有利。这是以正制邪。”

乔亭闻言一笑,“我懂啦,按照阿姊的这个选择,就是以邪制邪。”

这个以邪制邪,还真是跟贾诩一脉相承的做派!

光是从这个选择上就能看出,对于贾诩的教导,乔岚都有在认真听从,又已渐渐有了自己的思考方式。

不过,若是让张懿知道,自己在这两姐妹的心中居然得算是徐州局势里的“邪”,可能都要为自己叫个冤枉。

之前被乔琰坑了一把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要迎来她那两位同宗侄女的算计?

这世上哪有如此坑人的道理!

甚至因为乔琰做出的底线规定,乔岚和乔亭只能作为商人而非是“谋士”的身份出现,也就是说他不可能从她们二人那里听到任何一点直接的立场劝导,也就势必要让他更处在一种蒙在鼓里的状态。

但怎么说呢……

随着徐州的这场变故发生,他极有可能能重新得到被启用的机会,对他来说又如何不能算是一出好事呢?——

乔岚和乔亭在长安城外偶遇刘扬奔马一事后,便再未遇到什么麻烦。

马车一路行过潼关,穿崤函道进入了河南尹的地界。

在这里两姐妹做了一段短暂的停留。

虽然她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徐州,但她们也很清楚一点,乔琰给她们设定的目标从来不只是做一次任务证明自己的实力而已。

徐州仅仅是她们事业的一个开端。

这段行程中的站点停顿,既是让她们将自己所收到过的消息转化到和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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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对应,也是让她们继续完善自己的商贾身份细节,以防被人察觉到她们的身份。

“我们此番往徐州贩售的商品,绝大部分还是先前大贤从蜀中采购来的蜀锦,在长安的时候借着与君侯的会面补充了一部分纸墨,这些都是要销售进徐州的高层市场的。”

乔亭分析道,“从一个商人的立场来考虑,这是我们刚准备往徐州方向开拓,在不能保证能否和当地豪强和谐相处的情形下,我们还需要进一步填补中低层需求的货物,以确保光靠着这部分进项,就能填补这趟东行的开支。”

“所以——”乔亭沉思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我们该当选一些依靠廉价人力所能形成,又可以算是司隶特产的货物。”

按照“千里不贩籴”的说法,这种靠着手工形成的东西也不能价格太低,否则就违背远距离跑商的利益原则了。

所以乔亭与姐姐商议了一番,最后将这货物商定为了花布和绿陶。

洛阳已不是昔日的帝都,当年的百万人口也已经在这几年里四散外流,只是因其恰好处在了两方朝廷拉锯的位置,又并不算第一战线,余下的半数人口并不愿意抛弃自己的故土离开。

集市比之前冷清些,却还依稀能看出旧年的繁盛。

在这里贩售的物品也还能寄托着几分当年的兴盛之态。

这毕竟曾经是天子脚下之处,蜡染花染布,与汉代通行的灰陶所不同的绿釉陶,自光武时期就出现的宫灯样式,都有在此地的集市上出现,也在今年长安帝都重建后被送入京城贩售。

以乔亭看来,这些东西除却最后一样实在不适合运输之外,因其所展现出的气度风貌与徐州扬州一带不同,正可以作为她们在蜀锦之下的保底物件。

有了这一趟进货,她们已越发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对这个装扮和乔装出的声音也表现得愈发得心应手。

这支进行了货物扩张的商队随后行入了豫州境内。

若是早先袁术还在和刘备发生争锋的时候,她们或许还要担心一下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但此时却不必。

袁术经历了沮授与高顺突如其来的袭击,正处在偃旗息鼓的状态。

在乔氏姐妹从长安出发之前的不久,华佗弟子樊阿才跟着袁术的儿子袁耀前往汝南,为父亲看诊。

也因袁术这边吃的这场败仗,刘备从原本的推居沛国北部,重新回到了和袁术划涡水而治豫州的局面。

换句话说,就是之前袁术主动进攻袁绍落败,沮授打了个反击的两场仗白打了,恐怕短期内若没有一个突变的契机,这个平衡还会持续一段时间门。

“刘备此人的地盘不大,早先在讨伐董卓之时名气也低,但其本事却似乎不小。”

一经由涡水而过,乔亭就不再坐于马车之中,而是和乔岚一道各自骑了一匹马,以便更清楚地看到沿途的景象。

说刘备的本事不小,实是因为,在先前的豫州争端中,沛国南面的各县,譬如谷阳和龙亢等地,都曾经回到过袁术的手中,又在随后重新被夺回去,但细观此地的民生状态,却好像这种由两方势力反复驻兵所形成的破坏,已经很快消退了下去。

路旁的田舍俨然,看起来已有一番平和景象。

这样看来,刘备及其部从于去年杀乔蕤入沛国,又在此地经营的半年多,在作用上实在显著。

哪怕刘备对乔氏姐妹来说有着杀父之仇,她们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为防她们对刘备潜藏的敌意流露出什么破绽,乔岚伸手指了指东面,说道:“不在此地多留了,沛国之东就是徐州的下邳了,早日入徐州,也好早日完成君侯的交代。”

徐州这等地势平旷之处,若是兴起了战事,也就往往会成为四战之地,但若在眼下这个四方都在打,唯独它置身事外的局面下,它也就成了一块四方行商之人最喜欢前来的富庶之地。

位处于广陵的淮河入海口和位处于东海郡的海州湾,连缀成了一片海船停靠之地,这是徐州的一处重要经济来源。

而在绝大多数人还停留在农耕阶段的状态下,下邳、广陵地界上的洪泽湖、高邮湖与淮河形成了一片纵横交错的水网以及受此灌溉的田地,又可算是另一种民生昌隆的基本条件。

所以当进入下邳的时候,徐州近年来少生战事,还条件优越的特质就呈现在了她们的面前。

比起先前被她们所称赞的沛国,这里更有一种直观的丰饶。

也难怪有些地方还吃不上饭,广陵这地方都可以折腾起浴佛节了。

她们指挥着商队在下邳暂时落了脚,并没有着急进入祸事开端的广陵地界,也没有意图先往徐州州府一行,让这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在陶谦这里挂一个号。

虽说乔岚和乔亭在进入徐州后意图着手的方向不同,但在进入徐州的第一步行动上,两姐妹的想法是一致的。

一个成功的商人必定要跟当地的地头蛇打好关系。

那么既然已经到了徐州,也先到了下邳,自然要往下邳陈氏走一趟。

因陈登作为典农校尉,不是身在州府就是在徐州境内走动,所以当乔岚和乔亭朝着陈氏递交拜帖的时候,身在此地的主事者乃是陈登的父亲陈珪。

下邳陈氏在近些年虽稍有些衰落,也还是当之无愧的士族名门。

陈珪的伯父就是被乔琰祖父乔玄所举荐,最终升迁到太尉位置上的陈球。

陈珪的堂兄陈瑀此时正在邺城朝廷中担任议郎,另一位堂兄陈琮则是汝阴郡太守,陈珪则是早年间门曾举孝廉为县令,很快辞官赋闲在家,相比起来倒是个在野人士。

骤然听闻有人上门,他还颇有些讶异。

在听闻是蜀中来的大商,想要向他讨教一番在徐州的生存之道后,而来人自称姓黄后,他又不觉得奇怪了。

乔岚乔亭姐妹实在是给自己选择了一个相当合适的姓氏,只因这个黄字极有可能代表的就是巴西阆中的黄氏。

现如今这年头,豪强出身的子弟先不忙着为自己谋求出个前程,而是先积累出一批物资与人手,也算一条发展路子。

而这样的人,往往是最明白生存之道和规矩的。

陈珪回道:“请他们进来。”——

也几乎便是乔氏姐妹抵达徐州的时候,扬州的祖郎迎来了一个从北面来的客人。

在从麋竺那里起先得到了个拒绝的答复后,笮融并未感到有多气馁,而是因其所图甚大,便极有耐心地继续和回返广陵的鲍鸿往来。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争取了另外一支他可能拉拢到手的势力——

正是吴郡与丹阳郡中备受孙策打压的山越。

笮融很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再晚一些出手,让孙策在此地的掌控力越发强势,山越的生存空间门遭到进一步的挤压,这些山越要么被孙策的部下所剿灭,要么就是归附到孙策的麾下。

现在却恰恰因为孙策尚处开疆拓土之际,有了被他拉拢的可能。

不过,他当然说的不会是什么,我有意愿要图谋徐州,邀请你与我一道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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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我们对着陶谦动手。

这种说法能被人接受才怪。

被他派出的这位僧侣朝着祖郎行了一礼,说道:“上人请我来问询于祖帅,可愿前往广陵一行,同聆佛音之道。”

祖郎简直要被这份邀请给气笑了,他冷声问道:“怎么,你们是觉得,我需要被你们超度?”

“此言差矣,”那僧侣从容回道:“上人之意是,孙伯符在扬州所行杀戮之举有违天和,想请祖帅浴佛之音,代传佛典。”

祖郎狐疑问道:“此言何意?”

那人口诵了一句佛号,“神佛不助之人,自当有天罚伤之。”

273.273(二更)命题作文

说实话,祖郎这人是不太相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的。

毕竟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在大汉境内传播的时间都不能算特别长,就连整套理论都没有发展到特别完备的状态。

它们对于原本处在士族豪强吞并压迫之下的黔首,或许因寻找精神寄托的缘故,有着相当强的吸引力,对于祖郎这种自号为“泾县大帅”的,却不是这样。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地不相信,在徐州广陵郡传播发展的佛教,能起到让孙策遭受天罚这样的结果。

若是这话传到乔琰耳中,那听来就更像是个笑话了。

这世上倘真有业报天罚这种东西,以传教为手段蛊惑民众的笮融,无疑要比只是在跟士族相处上没有拿捏好尺度的孙策,更加符合遭到报应的标准。

笮融也就是靠着没人能或者说没人想到来拆穿他的真面目,这才到如今依然吃得很开,俨然一派佛教在东南方向代言人的姿态。

不过,祖郎虽然对这话不太信,却还是打算往徐州走一趟。

反正把笮融让下属说的东西翻译成人话,大概就是——

我要举办浴佛节,你来我这里参观一趟,我帮你对(诅)付(咒)孙策。

那这没什么毛病。

如今的本土佛教甚至还没有限制人吃肉的习惯,自然也没有对酒水的限制。

祖郎想想早前从广陵郡那边流传到丹阳的传闻,猜测这场浴佛节的盛会上也就不可能缺了这两件东西的供给,说不定比起他在泾县的吃喝还要好得多,那也不妨去看看,顺便带手下的人混几顿饭。

但他这一有了动作,当即被人报到了周瑜这里。

“祖郎去了广陵?”周瑜抬眸朝着报信之人看去,脸上闪过了几分意外之色。

因山越实是扬州境内的头号不安定因素,比起那些有可能会在背后捅刀的世家还要表现得直白,在孙策南下豫章之后,周瑜就让人专门对祖郎等人进行盯梢,以防他们忽然转守为攻,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盯梢的消息是他的心腹送回来的,可信度绝对高。

可祖郎这忽然有了动作,竟不是要对孙策不利,而是北上徐州。

豪强地主之所以是豪强地主,与他们和所处土地之间门的密切关联是有关的,等闲情况下,实不该外出走动。

但就算是周瑜也不得不说,祖郎他选了个很适合的出行时间门。

长安新帝登基之时,周瑜往长安走了一趟,在恭贺刘虞登基的同时,和乔琰做出了一笔交易——

由扬州给出增产产量的三分之一,交换并州的粮食种植经验。

扬州地界因为是新被孙策拿下的地盘,要将这些种植之法实行起来,起码要比袁绍容易得多。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实行的第一年,所以周瑜除了在前阵子动兵对袁术发起了一出支援,以防豫州落入袁绍之手,让扬州腹背受敌之外,几乎处理的都是内部的军员训练和农事督辖。

若要让他趁着这个祖郎暂时离开的契机发起对山越的围剿,他只能说做不到。

一来,他的粮食库存不足以支撑起他在支持孙策南下的同时双线出战,二来,山越不是简单的一支势力,没了祖郎还可以有张郎。

与其将泾县的势力连根拔起后让其他的占据上风,还不如暂时按兵不动。

但祖郎前往广陵不是个寻常的信号,周瑜暂时表现出的按兵不动,也并不代表着要对祖郎的这个行为视而不见。

从理论上来说,徐州也是他们的敌人,所以他必须弄清楚,祖郎前往徐州到底接受的是何人邀约。

这种突如其来的邀请,又会不会对扬州产生颠覆性的影响。

周瑜算了算自己手上的事务,做出了几个决定。

请张昭暂时接任九江、丹阳与吴郡的内政之事,由陆康对他做出协助。

由并未随同孙策出征会稽的韩当配合张昭镇压吴郡的严白虎旧部,由孙策麾下调拨给他的凌操负责继续盯梢丹阳郡内的山越。

而后,由周瑜自己往徐州一行。

但凡他的手下能多几个有勇有谋的人,在抵达徐州后能准确地判断出情势又做出对应的反应,他也不需要亲自走这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本应当和他知己相交的鲁肃早早被乔琰塞给了陶谦,有“非复吴下阿蒙”之说的吕蒙现在也才十三四岁的光景,根本派不上用场,这才让他在面对这种意外情况的时候无人可用。

好在,如今的扬州已不是孙策刚抵达时候的样子,距离秋收也还有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门,让他可以有一点出行的余暇。

所以在祖郎领着一众兄弟上广陵郡去蹭吃蹭喝的时候,他的后面还跟上了这样的一只黄雀。

但大概,在这出徐州戏台上的所有人,再怎么觉得自己是个黄雀的,也不会意识到,在后头还有另外一处捕捉黄雀的机关。

对身在下邳的陈珪来说,新来到徐州的这对商贾兄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出自阆中黄氏的可能性非常大。

虽然他们二人并未对自己给出这样的介绍,但在陈珪和他们二人的闲聊中,却深觉这二人的气度不可能出自于小家小户。

做兄长的稳重,负责把控大局方向,做弟弟的健谈又不失细心,负责与人结交,他们两人带着的管家也同样在谈吐间门显露出一个信号——他是经受过良好教育的。

这让并不太喜欢和商人打交道的陈珪,在听闻了他们的商品贩售组成、物品成色,又听他们希望能从陈珪这里得到些指点后,并未觉得这样的交谈中夹杂着多少市侩之气,反倒别有一番商贾生存的智慧。

所以他也对乔岚和乔亭给出了建议:“徐州境内最有可能吃得下这批货物的,一个是东海郡,一个是广陵郡。”

这两个郡在经济上相对来说是最发达的。

陈珪轻啜了口被二人当做见面礼送的蜀中新茶,又道:“我不建议你们选择东海郡。”

“东海郡这地方还有徐州的郡治郯县,所谓的上行下效,在这个地方表现得是最为明显的。近来州牧喜好棉衣,虽说数量依然很少,但架不住这东西存在。有了风潮推动,蜀锦在此地卖不上价。”

“相较而言广陵郡在这方面的问题要小一些,但也得注意些贩售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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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珪说到这里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有些人惯会躲开别人的眼睛做事,也多做些欺善怕恶的勾当,总之你们若觉得自家护卫瞧着像是本事人,就将这些蜀锦之中颜色合适的做成僧袍的款式,贩售到高邮去,若要观望一二,就先去海西、射阳一带。”

乔岚回道:“多谢陈公指点。”

陈珪的这句指点可算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

他所说的欺善怕恶的“有些人”,当然是那野心勃勃的笮融。

笮融所建的佛寺正建在了高邮的附近,分布在广陵郡的中部和南部,而与东海郡接邻的北面几乎少有,真是摆明了一副天高皇帝远、陶谦也别想过问他的做派。

更有意思的是,此时卸任的前广陵太守张懿,就在广陵的射阳郡。

遵照陈珪给出的建议,乔岚和乔亭也算有了个顺理成章的行动理由。

乔亭带着货物之中的大部分花布和绿陶前往了郯县。

毕竟陶谦的“上有所好”影响到的只是蜀锦的价格,却不影响到她们所带来的其他货物,郯县又到底是徐州的州治郡治所在,对另外携带的洛阳特产价格是没什么影响的。

越是徐州的繁盛之地,大概也就越是能吃得下这批货物。

乔亭还能因为先前陈珪的“指点之恩”前去接触陈登,正符合了她先前对徐州着手之处的考量。

这当然还是以商人的身份和徐州官员结交,并未违背乔琰对她的要求。

而另一头,在家赋闲的张懿得知,同一条街上来了个阔绰的蜀中商人。

他背着手从外面溜达回来,就听闻自家夫人已去采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张懿瞧着这一堆红红黄黄的布料,印花蜡染的图样,还有那绿底描纹的陶器,就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忍不住说道:“你买这些个东西有什么用,不觉得这颜色太……太艳丽了吗?”

“你懂什么,”他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你从七八年前开始这运气就没好过,按说以你这袁氏门生的起步点和你的年龄,这会儿就算不稳坐着太守的位置,得到一方百姓的拥趸,也该当入朝做京官了,结果你倒好,先把自己混到了广陵这地方的太守——”

“这也就算了,好歹还在大江以北,不算蛮夷之地,现在呢?”

现在啊……现在混成了个白身了。

便是遇上汉灵帝这种相对来说有些喜怒无常的,恰好说错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其实也少有直接将人的官帽一摘到底的。

毕竟能混到这种位置上的,多少有些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

只要别撞进士人和宦官之间门的争斗,也别战队在嚣张跋扈外戚的这一边,总的来说贬职的程度有限。

偏偏张懿遇上的这个两方朝廷对峙,那可真是四百年炎汉的头一遭。

要说这是运气不好也真没错。

见他没什么反驳的语气,他夫人又道:“正好这新到的大商人带来的除了蜀锦之外还有不少洛阳的货物,无论是花布还是绿陶都是些热闹欢庆的图样,买回来摆在家里,给你转转运气。”

张懿忍不住小声嘀咕:“洛阳都已经不是帝都了,买洛阳来的货物难道不会越带越晦气吗?”

但想到洛阳,他脸上不由有几分唏嘘之色,又将这句话给吞咽了回去。

他一边接受着指派,将家中的几处盆栽迁移到新的绿陶盆中,一边听着夫人继续说道:“说来也是好笑,这广陵地界上打着佛教的悍匪,连外来人都知道了,问及为何只来射阳,那商人也是欲言又止的态度,偏偏陶谦老儿不知此事,尽放任着他在这里胡作非为。”

“四月才办过一次浴佛节,这才到六月就又办,这是什么道理?总不能是在他们佛宗的规矩里两个月算一年吧?若真是这样,不如让他来表演一出一月之内庄稼成熟。”

张懿没回话。

他也不知道他是应该说,陶谦当然知道笮融的所作所为,只是眼下的情况对陶谦更有利,还是应该说,要是笮融真能如他夫人所说的那样,让庄稼在一月中成熟,他也懒得留在此地观望了。

把最后一个花盆给搬完,将几个绿陶罐搬进灶房之中,张懿便背着手往屋子里走去。

但刚走到一半又听他夫人说道:“晚膳之后我再出去一趟。”

张懿眼皮一跳,“你不会还没买够吧?”

“才不是,我去听人说故事。”她得意洋洋地回道,“因这蜀中之地向来与外头交通断绝,难得来个蜀地商人,我去再听听有趣的事情,比如说那大司马是如何与刘益州会猎汉中,驱逐张鲁的。那东家既是巴西阆中人士,必然清楚这些。”

张懿听到大司马三字,连乔琰的名字都还没听到呢,就觉得有点脸色发青。

别管和乔琰之后的战绩相比,她当年以箭矢贯穿了他的官帽举动是不是得算手下留情的,给他造成的心理阴影可一点没少。

“人家做生意的为什么还要负责给你讲故事,别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他夫人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你就太小看我了,当然是因为我认得射阳地界上买得起蜀锦的人,能帮他们找到买家。对了,要我回来给你复述一遍吗?”

张懿连忙拒绝了他夫人这个建议。

他可没打算在已经够麻烦的生活里再多一些不痛快的消息。

这一番插科打诨,让他在意识到邻居里多了个新鲜人物的同时,也没对对方的身份做出任何的怀疑。

乔岚则是在满足了张懿的妻子赵夫人八卦的冲动后,在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将从赵夫人处旁敲侧击打听到的消息,都给一五一十的记录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她要开始动手搅局的时候。

如果这潭水原本都还没有浑,她的鱼叉又怎能出手呢?

她将贾诩在临行前交给她的纸条取了出来,见上面写着“坐观局外”四字提醒,想了想自己今日的举动多少还是有些冒险,决定再收敛一下行事的尺度。

幸好,张懿此时的处境已经让他失去了一部分的危机意识,但当徐州局势变得混淆不明起来,他也会生出警觉的。

她还需要更加谨慎才好——

乔琰对乔岚和乔亭前往徐州一事虽有担心,却也知道这是她们走上事业道路的必由考验。

总归还有不少护卫在侧,要想安全撤离出去徐州也不难。

若不经由这番磨砺,她们也只会是贾诩和李儒的弟子而不会是她们本人。

而在长安城这头,也同样有一出对后辈的考验。

因马伦从去岁的风寒病倒又康复,到了如今,始终没有回到生病之前的状态,就算有华佗在乐平,也只是让她的身体保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而已。

马伦觉得自己与其来长安接掌这个太史令的职务,还不如彻底明确了留在乐平,进行新一批技术人才的培养,并向着朝廷举荐任鸿为太史令的人选。

这个举荐可以说是考验深重了。

要知道,从灵台丞到太史令绝不只是迈出了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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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太史令只是一个六百石的官职,等同于当年备受戏志才嫌弃的二十首功的俸禄,但这已是一个正儿八经地出现在人前的朝廷官员,和灵台丞这种司命于特殊部门打下手的不同。

任鸿从开始接触灵台相关的天文气象观测和数据测算到如今,也只有短短的三年而已。

具体一点,两年零十个月。

马伦的太史令是由刘宏亲自册封的,也因她身为马融之女的背景和确实出众的相关学识,并未引起旁人的不满,但若是将这个位置直接以师父传递给弟子的身份交到任鸿的手中,交到一位昔年只是整理衣冠的女官手中,必定会有人提出不满!

乔琰郑重其事地朝着任鸿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职务上的协助,要扛住这些质疑的声音只能靠着你自己,但我也相信马夫人对你做出的期许,所以我会为你压下那些以年龄和性别为由的否定。”

“能否真正鸿飞于天,还需要你自己交出一份答卷。”

听到乔琰的前半句话,任鸿的眸光中并未露出任何的动摇之色,当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在她的脸上甚至更多了几分坚定。

从当年离开汉宫,改了这个名字到如今,她所学所思都在尝试着变更自己的命运,如今也当然不会后退半步!

乔琰望着任鸿在对她给出了个绝不退缩的应诺后离开的背影,扶栏而望之际露出了一抹笑容。

暑热升腾,天高气清,正是万物繁茂之际。

她麾下的这些人才也同样在茁壮成长,令人不由为这样的景象而心生激荡的情绪。

她并不希望这些在原本的历史上熠熠生光的名字,会只作为优势局面下的受益者而存在,更希望她们和他们都是这出时代变革里的一道巨浪。

乔岚、乔亭、任鸿是如此。

乐平书院中的那些学子更是如此!

这些人身在乐平的群山环抱之中,来自长安的消息倒是没少接收。

尤其是那几个最为出色,或者天资最为出众的。

为了预防部分消息的外泄,乔琰甚至专门让人在乐平书院中拿出了一座藏书楼,作为他们的交流之地。

从长安甚至是从各州各地获知的信报,被判定为应当被他们获知的,都会送到此地的信箱中,由一人取出后念给其余众人听。

这也是为了保持他们对天下局势的敏感度和见闻广博程度。

当然,最近这里的话题,大概还是跟长安比较多。

新帝登基和弘文馆落成的时候,他们之中的一部分是去长安观礼过的,庞统就是那个时候来乐平的,算起来都快有半年的时间门了。

庞统也早提前告知了乔琰,他已经做出了决断,解除了一些消息对他的限制。

可惜五月里的长安新路落成却没能让他们前去。

虽然在场的都见过水泥的样子了,但怎么说呢,没能见到其他人对这条路的反应,也得算是一种遗憾。

还有另外的一项遗憾大概是——

“若是我们也在那里,这长安新路的征文,哪里能只让王仲宣独占鳌头。”

这话是向来心气不低的庞统说的。

他话音刚落,忽见吕令雎闯进了书斋,高声说道。“行了,都别讨论什么长安路的征集文稿书画活动了!看看这个!”

众人循声朝着她看去,见她的手上还拿着一张纸。

准确的说,那是一张信纸。

戏志才跟在吕令雎的后面,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对于这个太有活力的书院大姐头,他也有点无奈。

这孩子过分旺盛的精神还是得什么时候往战场上丢过去。

好在现在有一件可以分散掉他们注意力的事情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的方向,吕令雎清了清嗓门说道:“君侯给我们布置了一个命题作文。”

陆议和诸葛亮曾经被乔琰留过那个关于兽类排兵布阵问题,难免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乔琰这回布置任务还是很正经的。

起码跟她在长安的征文活动一样,是出于实际作用考虑而做出的征集。

同时,这不是一出对着乐平学院的所有人发出的命题作文征集,而只对着她看好的这些潜力股。

考虑到其确实不太寻常,连年龄太小的都先暂时被踢了出去。

这次命题作文的内容叫做——

如何说降公孙度。

不是公孙瓒,是此时的辽东太守公孙度。

274.274(一更)天命之说

这确实不是个很寻常的任务。

公孙度所在的辽东,按照后世的地理位置来算的话,已经到了辽宁省的范畴了,对于现如今的“中原”来说,这就是个毋庸置疑的边陲之地。

此地也显然并不与乔琰所能掌控的区域接邻。

从张辽镇守的上谷郡居庸关出发的话,需要跨越公孙瓒和乌桓蹋顿所占领的地盘,才能抵达公孙度的地方。

在这种道路不通相互隔绝的情况下,要想说服公孙度投诚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做到的事情。

公孙度并不是由刘宏或者是他的儿子册封出的辽东太守,而是董卓。

换句话说,公孙度蒙受汉廷的恩惠有限,而他能在辽东立足,依靠的也完全是他自己在辽东郡筹谋的本事。

若说,公孙度和徐荣是同乡,公孙度的太守之位是出自徐荣的举荐,所以可以让徐荣去跟对方攀谈关系,那也同样是对公孙度太过小看了。

在这百年之间,凉州羌乱频频,蜀中太守刺史多行割据之举,交州以士家为典范划州自治,像是辽东与玄菟这等地方,又如何有可能有例外!

所谓的同乡情谊,充其量也就是在彼此交谈之时能多说上两句话而已。

若要让对方放弃这等唾手可得的利益,大概不容易。

一想到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挑战,庞统、诸葛亮,以及就早前被司马防送到乐平来的司马懿都来了兴致。

说降公孙度不只是挑战,也代表着——

乔琰接下来的收复计划,很可能已经在他们的面前展现出了一角端倪。

一旦能够说服公孙度配合他们的行动,那么当张辽兵出居庸关,扑向公孙瓒的时候,公孙度这个和公孙瓒同姓不同宗的辽东太守就可以从东面往西夹击。

这种始料未及的夹击足以弥补掉幽州进军的地理优势困难,在袁绍来得及做出应对之前快速平定幽州。

“也对,”庞统嘀咕道,“若先取冀州,袁绍必定让利于公孙瓒,只求让他能在必要的时候出兵相助,又有太行山山势阻隔,对敌方不利的同时对我方也不利。所以冀州和幽州之中的动兵首选必定是幽州。”

“但幽州的战事也绝对不能拖入争锋于幽州东面的状态,否则袁绍必定从河北出一路轻骑,直接截断我方后路,哪怕幽州先进入了优势状态,也要被打回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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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联络公孙度,直接将幽州之战的战场放在幽州中部,确实是势在必行之事!

这是君侯定下的大方向!

而这个说降之中的言谈举措,成为了他们的命题作文,明摆着是君侯要对他们做出一番考验。

即便这个考验可能也在同时被交到了她的谋士手中,也已代表着,她并没有只将他们当做是在此地进学的孩子看待。

戏志才提醒道:“看看这条附加的条件吧。”

要让人从幽州陆上抵达辽东,必定会经过一个地方,就是公孙瓒击败刘虞的滨海道,而此地已经成为了公孙瓒驻兵严防死守之地。

就算是当时被张辽绕行来援的徐无山方向,也被公孙瓒安排了兵力。

这原本是他用来保护己方身在辽西郡的家属的,现在也恰好成为了隔绝他们与公孙度取得联络的屏障。

哪怕是单人匹马要走这条路,都很难不被公孙瓒察觉,更别说,若是以这样的势微力穷的方式出现在公孙度面前,他能同意投诚才有鬼。

故而乔琰明知自己麾下的潜力股不在少数,也没打算让他们以突破地缘屏障的方式来操作。

谁让公孙度若只是口头应允,对她来说的危害性可不小。

诸葛亮顺着那张命题作业的纸张看下去,见下头还写着一句话,他们可以有两艘用于出海贸易的船只,会以海船制造好手进行改良,达到接近于战船的效果,另有五百左右的人手可以调配。

这五百人中至多只有一百人能满足并州军选拔士卒的标准,另外的三百人都顶多用于商队护卫而已。

“按照这样的标准,靠着这两条船和五百人,是不可能直接进攻辽东的。”

有吕布这种当世无双的猛将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何况真这么做的话,动静也太大了些。

所以他们必定要用其他的办法。

不过,海航啊……

司马懿朝着这张纸上看去,只见在乔琰落下的字中透着一股决然的自信,不由闪过了一抹异彩。

自他来到乐平到如今,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毕竟他是在乔琰夺取关中之后不久就来到此地就读的。

原本他自觉自己出身司隶,河内司马氏的积淀又足以让他在入学前掌握比其他人更多的学识,是比其他人有有优势的。

但在他来到乐平之后他却发现,这些被他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新一套的知识体系之下,并不能让他保持十足的优越感,反而是要放下一些认知,才能让他更快融入其中。

比如说,乐平这边的方向指示,已经从原本的司南、指南车这样的东西,转向了指南指北针,在乐平科学院内出现了体型更小,也更便于携带的指向道具,对应着去年十月乐平月报上对磁针的趣味实验。

司马懿毫不怀疑,这种在指向工具上的优化,是不是已经从普通的陆上手持,转向了能应用于海上。

这无疑是让乔琰提出渡海行于辽东的保障。

因这一条附加条件的出现,在场的众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了藏书楼中的那幅地图之上。

辽东郡,在渤海对面的那个尖角位置。

这两条按照乔琰的说法,是由一百士卒和三百商队护卫组成船员的战船,会从何处出海来到辽东,又要在辽东的何处着陆呢?

以何种方式登岸同样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

沿海没有乔琰能够直接掌握的地盘,这两只战船很可能来之不易,也是他们所能动用的极有限资源。

他们要想震慑公孙度,达成这个说降公孙度的目的,机会只有一次!

在几人的对视之间,都不难看清对方眼中的情绪。

目前乔琰是没有这个条件拿出这条船的,这两条船出海的港口要么来自于和她有贸易往来的徐州,要么来自承认长安是帝都的扬州,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还不是现在。

海航战船的打造和人手的运输也都是需要时间的。

那么就也难怪乔琰会将这出命题作业的时间定成半年。

她要的是一个在方方面面的筹备都完美无缺的计划,甚至要将未来进攻幽州的全盘情况都考虑进去。

这也就成为了对他们的年底考核!

能不能在君侯这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并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她能够信赖的下属,就全看这一遭了!

迄今为止都还没跟乔琰有过正式碰面的司马懿,可能要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珍惜这次考验。

诸葛亮和庞统因为在长安城中的一场辩论,得到了乔琰给出的卧龙凤雏评价,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在乔琰的面前挂上了个号,司马懿自认自己比起这两人来说也并不差到哪里去,可不甘心落于人后!

别说是司马懿了,能被乔琰单独选拔在外的,基本没有是只想着混吃等死的,一个个都表现出了摩拳擦掌的架势。

就是……

“令雎姐,你不是应该算武将吗?”郭淮朝着同桌的吕令雎看去,见她已兴致勃勃地摸出了手中的本子,不由在额角划过了一抹冷汗。

出于军事行动的全面考虑,诸葛亮、庞统和司马懿这三个人可以独立完成作业,并准许他们对并州驻扎的武将做出相关的问询。

年龄在诸葛亮之下的,如果要参与到此次活动之中,必须以组队的方式进行。

今年同岁的郭淮和陆议就理所当然地组了个队,就是好像他们现在不是两人队了,而是三人。

“我这叫为将来的出战打好基础,”吕令雎理直气壮地回道:“我可不能跟我爹一样,做有勇无谋的武将。”

她这话说完,就将手中的本子摊在了桌上,“我们三个凑一起,肯定能比得过卧龙凤雏,君侯说了,这叫群众的智慧。”

戏志才在旁边越看越觉得好笑。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乔琰说什么群众的智慧,说的是在纸张的制作、农田的耕作这些事情上,各方参与者所提出来的改良想法,能在她所提出的大方向上让其精益求精,可不是在说吕令雎这种情况。

但也难保,有些人粗中有细,恰好就能来上一出误打误撞呢?

见这些人因为这特殊的考验而各自有了进学的动力,他笑着摇了摇头,将此地的空间留给了这些后辈,让他们继续踊跃讨论。

他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说起来,除了李儒和贾诩这两个在上郡赋闲的,如今乔琰麾下最有空的就是他了。

并州毕竟是乔琰的大本营。

虽然陆续有将人向外调拨到其他职位上,比如说程昱被调离并州做了大司农,比如说陆苑被放到了凉州代替乔琰操持凉州牧的权柄,这也并不会造成并州的秩序出现紊乱。

他们留下的人手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留在原本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运转。

甚至因为上面空出了位置,让有些力图上进之人越发有了工作的动力。

而在刘虞登基后,乔琰为张辽请封的上谷郡太守,为吕布请封的平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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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将,以及为麴义请封的征东中郎将,都已经最大限度地将并州的驻兵进行各司其职的调配,省了戏志才不少心。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此时还能有这个空闲跑到乐平来走动。

他也深知,乔琰将这个位置交托在他的手上,既是对他绝对的信任,也是对他身体的关照。

不过,这种闲来无事的走动大概是持续不了太久了。

他思忖着,等到接下来回返并州州府,就要将这半年内观望出的接班人选给逐一挑选出来,将最后的名单送交到乔琰的手中让她批复,而后就要开始考虑秋收之事了。

这并州境内的秋收还有一批棉花,不仅涉及到冬日棉衣棉被的制作,棉布的纺织,医用棉球的加工,还要继续规划新旧棉田的轮作,以及进一步的种植范围扩张。

这些都不是轻松交代下去就能完成的事情,还需要他代替乔琰在这里进行筹划。

因想着今年棉田扩展的范围,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对周边的观察,在转过前头拐角的时候,便和一个只有十一三岁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好在两人行路的速度都不快,这才并未出现什么一方被撞倒的情形。

只有这少年手中的纸张被撞散在了地上。

戏志才在替他将东西捡起来的时候,发觉对方穿着的居然并不是乐平书院中的制服。

“你是……”

少年小声回道:“我是在伯槐先生的建议下来此地一行的,并非此地学子。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戏志才跟程昱相处的时间不短,在这三两句里便听出对方乃是兖州口音。

他便接话道:“现在不是此地学子,难保将来不是。”

谁知少年摇了摇头,“家中不便,并未打算长期远游,只是听闻乐平有些典籍可对外开放,允人前来一观,又有易学大家在此地开课,可供旁听,这才来此小住一月。”

他说话之间已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捡拾了起来,又朝着戏志才行了个礼,这才朝着远处走去了。

戏志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伯槐……这说的是上党郡从事常林。

这人惯来喜欢在上党巡视民生的时候就给人念报,会遇到从兖州方向经由上党郡而来的人,提及乐平书院之事,倒也算是顺理成章。

地域之分限制了对方前来此地就读,也实属情有可原。

若按照这样的情况看,对于这个陌生的少年,戏志才好像也不必有什么特别的关注。

但他方才帮忙捡起散落在地的纸张之时,总归会无意识地扫到几句。

在这些刚送到乐平来贩售的低价竹纸上,竟写着几句不太像是出自少年人口吻的话,写的是——

简郊社,慢祖祢,逆时令,背大顺,而反求福祐于不祥之物,取信诚于愚惑之人,不亦误乎?1

这话中的大致意思是,如果违背天时来从事种种社会活动,却要随后求神拜佛,甚至求祭的乃是个邪神,来求得一个好收成,难道不是路子完全走错了吗?

更有意思的是,在这少年信笔写下的这些东西之前,有一张像是作为序言留白封皮,在上面写着的,乃是《昌言》一字。

敢以这种名字命名随笔,倒像是有几分傲气的人才会做出的举动。

然而在方才他和戏志才短暂的交流之中,他表现得倒是有些腼腆的样子。

这种矛盾着实有点意思。

但既然对方没有在乐平就读的意思,想必是家中确实有事限制了他的行动,总不能才见面不久,就将人给强行留在此地。

戏志才想到这里,便没打算继续深究下去。

倒是在他拜访郑玄与荀爽的时候,恰好提到了这个少年的形貌,从一人口中得知,这少年名为仲长统,乃是兖州山阳郡人士,和王粲是同乡。

两人认不认识另说,总之他近来给荀爽和郑玄都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荀爽提到,他才思敏捷,颇精思辨,就是有些想法比较激进而已。

戏志才问:“何为激进?”

荀爽隔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他不觉得有天命之说。”——

仲长统觉不觉得有天命一说,或者有没有什么神佛旨意姑且不论,在徐州的笮融反正是觉得自己有的。

作为佛宗的传教人,当他在广陵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拥趸,在这些信徒的簇拥之下变得越来越飘飘然的时候,他大概自己都要被自己编造出的谎言给骗过去了。

他自认自己真是受到了佛祖的委托来拯救蒙昧信徒的,那么他们的钱财交到他的手中,不也正是赎罪的表现吗?

随着几个消息的传来,他这种身为上人的心态与日俱增,甚至越发觉得自己能够取陶谦而代之。

其一就是东郡那头的严白虎旧部不堪孙策部下的围追堵截,选择逃入徐州,直接进入的就是广陵郡,等同于直接投效到了他的手下。

这些亡命之徒的战斗力简直不需多说,让他的直属势力又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其一是丹阳郡的祖郎响应了他的号召前来。人都来了,谈合作又有什么难的?

而其三,就是麋竺在之前的拒绝后,终于同意来到广陵,观摩一番此地的浴佛之会。

笮融心中振奋不已。

他必要趁这次机会,将这东海大商的势力攥到自己的手里,好给那陶谦老儿以致命一击!

275.275(二更)六方博弈……

麋竺抵达广陵郡的时候,已经是六月的中下旬了。

距离长安城中的那出论酒之会和长安城中的新路展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随着为长安新路的诗文被以歌谣的方式传唱,这些消息也终究是随着行游的商人逐渐传递到了徐州境内。

以“黄懿”“黄庭”为名的蜀中客商,或许是其中相对来说财力丰厚的一方,但绝不只是唯一。

乔岚按照贾诩所提醒的置身局外方针,也仅仅是在抵达射阳的第一天折腾出了一点动静而已,随后便只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商贾。

而乔亭那边,除却拜访陈登,转达了陈珪对儿子的问候之外,也仅仅是将洛阳货品在郯县销售而已。

这就让她们显得更不那么起眼了。

要说麋竺作为东海的头号钱袋子,对于东海郡内出现了哪些影响市场价格波动的人物,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在两姐妹有意低调的处事中他也并未想到,她们二人会与乔琰有关,还是她的同宗亲属。

乔琰没打算让麋竺直接加入到这个情报部门中就有过考虑,当然不会让这两姐妹的身份暴露在麋竺的面前。

所以此时正在往高邮方向赶的麋竺和鲍鸿知道的只是——

鲍鸿觉得笮融对麋竺发起的邀约有些可疑,将其上报给了乔琰知晓,而她对此做出的反应是,让麋竺假意应允笮融,将其背后的用意给彻底弄明白。

若不如此,她大概也无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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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甚远的情况下对症下药。

“算起来我虽是徐州人士,但也已有数年未曾来到广陵了。”麋竺策马而行,目光朝着周遭逡巡,开口说道。

还未曾正式进入高邮地界,他便已发觉此地的境况与他处不同。

在高邮城郊的佛寺大小林立,比比皆是。

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对笮融抱着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这种异宗佛教入侵的景象非但没有让人感到宗教的神圣感,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麋竺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后方的队伍传来了一阵骚动,他回首看向了后头,正见一众僧侣扛着一尊木架而来,因道路不够宽敞的缘故,两方的队伍就有些交错。

隔着人群也不难让人在第一眼看到,那木架之上摆着好一尊佛像。

这尊佛像的表面黄金溢彩,贵气非常,以麋竺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别管这佛像的内里是何种材质,起码这最外面一层的黄金是真的!

真金。

再看这些人迈步的脚步沉重,这座佛像内部是空心的可能性非常低。

这只有可能是铜制的实心佛像,而后在外面镀了一层不薄的黄金!

这东西造价可不菲啊……

何况麋竺并不觉得,他会巧之又巧地遇到唯一一个佛像打造完毕后送往高邮的情况。

他便随即朝着鲍鸿问道:“你之前见过几个这样的佛像?”

鲍鸿思索了片刻:“好像是三个?”

那么加上眼前这个,起码就有四个。

麋竺不由觉得有些心惊。

可莫要觉得这种佛像的打造是什么寻常的事情。

鲍鸿可以心大到觉得此事也只是排场奢靡,麋竺却清楚地记得,昔年汉灵帝在洛阳打造铜人,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中空的,就已经遭到了大面积的非议与诟病。

因铜这种东西的开采数额有限,所以这些打造铜人铜像的举动往往都是依靠着将钱币给熔铸掉而形成的,那就无异于是对民脂民膏的剥削。

再想到这铜像之外的黄金,就更是一笔尤其可观的开销。

麋竺想到这里,那抬着佛像浩荡而过的队伍,已经在他们的刻意避让之下走在了他的前面,正好是队尾的随从者与他擦身而过。

他便清楚地看到,那是一列衣着朴素,甚至还打着补丁的黔首。

所幸如今正是夏日,衣着稍显漏风也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让麋竺望之惊心的是这些人脸上的表情。

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以他们这样的条件,并没有这个多余的资本可以挥霍,摆出这种朝圣者的姿态追随在这尊佛像后面。

他当即让人将其中一人给拦截下来问询,得到的却是对方这一脸为何他多管闲事的表情。

按照这人的说法就是,他将自己的家中余财交给了佛祖在人间的代言人,既可以让佛祖庇佑家中康泰安宁,又可以将自己全家的徭役都给免除了。

麋竺听到这里额角一跳,“笮融他并非广陵太守,如何能将这些人的徭役给直接免除了?”

陶谦之所以到现在还觉得,笮融此人的行事也只是在安顿流民的方式上有些特殊,对他还是很尊敬的,无外乎就是因为——

笮融在将他督办军粮运送的三郡民众送到东海的时候,在人数上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他是没有在明面上跟陶谦对着干的!

可倘若信佛者可以有这样的待遇,是不是意味着,在广陵郡的地界上并不遵从这一信仰的人,有可能要出双倍的服徭役人数?

鲍鸿从麋竺的语气中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点不对之处了。

他试探性地问道:“按照先生所说,这笮融是在通过这种不信佛者的加倍徭役,迫使人不得不对他的信仰表现出认可,直到将整个广陵郡都用这种手段发展成他的信徒,而后从他们的手中盘剥财富,起到供给自己撑场面和享乐的目的?”

麋竺颇为无奈地看了鲍鸿一眼,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是心大得有点离谱。

按说他在广陵的时间也不短了,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也是不容易。

或许他唯一值得赞许的,就是在笮融找上他的时候对立场站队稍微敏感了一点。

难怪同为西园八校校尉一员的曹操都已经混到兖州牧位置上了,鲍鸿却没在乔琰这里得到什么重用。

但想到他自己可能也并没有什么一争上游的想法,对眼下这种“放逐”生活尚算满意,麋竺又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多说什么。

他回道:“未必是撑场面和享乐,也有可能是通过这种手段聚敛起来一批军资。”

这四尊铜金佛像在理论上来说只是佛宗的门面而已,但黄铜这种东西,在如今也是可以用“金”来称呼的,完全就是贸易上的硬通货。

笮融这人不蠢,起码没有真将所有的财货都变成可以吞吃下肚的东西。

但这大概并不能改变他这番举动中的不寻常之处。

若非如今还需与笮融虚与委蛇,麋竺自觉自己可能没法在见到这位“佛宗上人”的时候,还能心平气和地问起这个佛像的问题。

没有南北朝时期梁武帝划定那不得吃肉的规矩,笮融此人吃得着实不差,加之习武强身的缘故便长得一副红润饱满的面庞,甚至还因为这圆乎的状态表现出了几分亲和之态。1

尤其是当他垂着眼帘的时候,竟还有那么几分悲悯的神态。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掩饰起贪婪后所表现出的面貌,才让人从未觉得他是个恶劣的刽子手。

听到麋竺发问,笮融回道:“此为敬献神佛之礼,东海麋氏坐拥千金,我这四尊佛像摆在面前也只是献丑罢了。”

麋竺默不作声,并未对此做出响应。

是不是献丑他心中有数。

东海麋氏就算有钱也从未想过像他这般动作。

笮融的这句话可真是让人不知道该当如何回复。

不过对麋竺此刻的沉默,笮融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解方式。

他不免想到了先前麋竺对他邀约的拒绝,想着此番前来还是先让对方卸下防备为好,便又说道:“先生自东海郡前来已是这浴佛典仪的荣幸,还请先入内休息一番,明日我再带您在此地四处游览。”

麋竺从善如流地接受了笮融的建议,可当第二日他随着笮融在高邮县中四处走动的时候,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制住了自己脸上的愕然神情。

笮融在此地所修建的佛寺形如铜盘堆垒,正是九重,其下则修建着各种重楼阁道。

重楼佛寺之前乃是一片宽敞的广场,按照笮融自己所说,这里可以同时容纳三千人在此地诵经。

而每逢庆典,便从此地朝着两侧延伸,一直将街道上都铺满设置的酒饭宴席,那可真是一副胜友如云的景象。

笮融说到这里,不无得意地朝着麋竺说道:“此地虽不像东海郡一般物产丰饶,商贾云集,但也可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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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民生和乐,人心思佛。我听人说,长安城中有一条新路,因其刀剑不可砍凿而备受赞誉,但我看这佛塔前金光路,施粥济饭活人无数,令人见而向善,料想比之那长安也不差多少。”

麋竺:“……”

这句话笮融到底是怎么敢说出来的!

这佛寺佛塔佛像的种种奇观,将此地的民众一个个诱导成了为他所骗的行尸走肉。

若只论民生,中平四年的乐平都要远胜过此地!

可他眼瞧着,当笮融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好像当真是如此以为的。

但麋竺又旋即意识到,笮融将这佛塔与酒饭之路去和长安相比,好像并不是个寻常的信号。

若广陵的高邮在他的认知中可堪与长安相比,那么东海的郯县呢?

笮融竟将自己放在了陶谦之上不成?

麋竺本还不太敢相信,用这等手段治理广陵的笮融,居然会有这样更进一步的心思,也如此直白地展现在了到访广陵的人面前。

可或许是因为他这位东海巨富对笮融治理成果的默许,又或许是从吴郡逃来投奔他的人对他的不吝赞美,让笮融做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抉择。

徐州当然是没有限酒这种说法的,所以笮融邀请麋竺一边饮酒一边讨论佛理,在理论上来说也确实说得通。

但在酒过三巡之后,笮融看着麋竺好像处在半醉的状态,忽然出声试探了出来。

他朝着麋竺说道:“要我说值此之时,有舍才有得,陶恭祖就该当将东海盐田的利润让出几分给你们,这才是他在徐州境内得以长久之道。”

这话一出,麋竺的酒顿时就醒了!

他原本就没有喝醉。

在品尝过并州这边通过蒸馏手法酿造出的高纯度酒水后,笮融请他喝的这些与寡淡的清水也没多大区别。

他时常在外走动,本也要防着一些醉酒后应允合同的情况。

即便如此,笮融的这句话,还是将他仅存不多的酒气,都从他的头脑之中彻底祛除了出去。

麋竺不会听不明白笮融这句话的意思。

他要说的无外乎就是,倘若他处在陶谦的这个位置上,必定会给麋竺更多的让利。

可他要如何处在陶谦的位置上?

自然只有夺位。

他何止是要让广陵郡中的人口都成为他所传佛教的信徒,还觊觎着陶谦的州牧位置。

且他都已经到了前来试探麋竺的地步,可想而知这不是他突如其来的想法。

麋竺心中骤紧,徐州只怕是要因此生乱了!

也难怪乔琰在信中专门提及,让他在赴约后牢记一个宗旨,便是有舍有得。

徐州一乱,东海麋氏也将同样陷入这一场风波中。

好在他如今背后有靠山,若局势不妙便直接撤往并州就是。如今提前知晓,总还有一番转圜的余地。

不过眼下还不到局势最麻烦的时候,笮融此人惯来眼高手低,便是真能造成什么麻烦也很有限。

麋竺思绪转圜之间闪过了无数个想法,看起来却好像只是因醉酒的迟缓,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笮融说的是什么话,在恍惚听明白后这才说道:“盐铁官营乃是惯例,就算是要生财,也没有插手此事的道理。我还是更喜欢靠着时兴买卖挣钱。”

笮融笑了笑,“也对,麋先生是做大买卖的,不差这一项营生。”

这句试探就算是翻篇了。

没从麋竺口中听到应和的话,并不太让笮融感到意外,要说沮丧自然也提不上。

总归这位东海巨富的人已经在这里了,也不妨等到浴佛节之后再正式地问询他一次。

笮融今日敢将自己的地盘和长安相比,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在其他方面也可以比上一比。

比如说,乔琰在长安路的展示之后再开了一出论酒会,就让那些世家豪强倒头就拜,连酒水这种格外暴利的东西都给拱手让人了。

那么等到他在浴佛节的时候表现出广陵在信念上的一统,再表现出一番他在军队力量上的强劲,是不是也能让麋竺做出更倾向于他的选择呢?

笮融并不知道乔琰的这出成功背后,还有着多少筹划和交换,顾自怀着美梦睡了过去。

麋竺则在这个夜晚将这条笮融野心甚大的信报寻机送了出去。

笮融的下属盯梢着麋竺和他所带部从的举动,以防笮融那条稍有过界的问询直接被麋竺汇报到了陶谦这里,却哪里会想到,将这条消息送出去的,只是一只好像忽然跳到窗檐上吃谷子的鸟儿。

而随同乔岚一道身在广陵的部下,始终留神着是否有信鸽飞出,正好捕捉到了这个放飞之事,将其告知了乔岚。

“看来君侯在早前做出的判断并没有错。”她在心中暗自忖度,而后开口吩咐道:“将这条消息送去郯县告知阿亭,另外将你们之前探查到的消息也一并送去。”

笮融收编了严白虎的部下,又将祖郎也邀请来了这里,并未逃过乔岚的打探。

谁看了都得说,这简直像是一出牛鬼蛇神齐全的聚会。

对原本处在风平浪静状态的徐州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乔岚和乔亭来说,这里当然是越乱越好。

所以这些人来得正好!

此外,笮融或许没有意识到一点,可乔岚毕竟是贾诩教出来的,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另外一出不安定因素。

倘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品评,严白虎旧部与祖郎的先后异动,有可能完全没有引起扬州那边的反应吗?

不可能!

起码如果是乔岚处在周瑜的位置上,她不会对此视若无睹。

而对扬州来说,到底是笮融的反叛快速被陶谦平定下去,又由鲁肃接任广陵太守更为有利呢?

还是……让徐州陷入更进一步的混乱之中,让他们短时间内再无有余暇考虑扬州的情况?

大概还是后者。

总归徐州和扬州光是在尊奉哪个朝廷上都立场不同,希望对方也乱起来,算不得是什么龌龊想法。

陶谦在早年间启用了孙观臧霸等人,又对笮融的种种举动放任不顾,到如今惹来麻烦也是他的选择所致。

在接到乔岚的来信后,身在东海郡的乔亭也是如此猜测的。

此刻在她的面前摊着一张白纸,在其上写着一个个的名字。

就像是李儒领着她分析益州局势的时候那样,她先将所有环绕着此番徐州争端的势力都给罗列在了上面。

而后,先划掉了其中不太能起到对时局产生根本性影响的,比如说孙观等被陶谦用来对付过徐州境内黄巾的。

这些人并未像是笮融一样获得独立在外的地理优势,也没有笮融这种传道的手段,所以他们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陶谦的打手而已。

此时真正在这张棋盘上博弈的是——

陶谦这位徐州牧,环绕在他身边的有一众兵卒、以陈登、赵昱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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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的徐州士人,以鲁肃为代表的徐州豪强。

笮融这位佛教传教高手,他的一众信徒,托庇于他的严白虎旧部,前来蹭吃蹭喝的祖郎等人都可算是他可以调度的人手。

张懿这位已经下岗的前广陵太守,按照乔岚在射阳的调查,其实还掌握着一部分在此地收获的民心,所以他也不能完全算作是个孤家寡人。

扬州的孙策周瑜等人,该当算是在旁窥伺,或许会出手推波助澜。

潜藏在暗中的乔琰便是最后一方,既派出了乔岚和乔亭这两姐妹,又有早前就已经效力于她的麋竺,和充当了个交谈媒介的鲍鸿身在徐州。

乔亭将这五方分列后,托着下巴沉思了许久,又加上了一个名字,作为也可以算是在这出好戏中登场的第六方势力。

在她与陈登攀谈之中盛赞对方屯田务农之能的时候,从陈登的口中提到过他的名字。

他说,对方能不以进攻袁术取胜作为头号目标,而是先考虑到豫州沛国的民生问题,停步治理,可谓是舍己为人,那才是更加值得钦佩之人。

而眼下,这个人好像还真有入场的机会。

那是——

刘备。

距离徐州只有一步之遥的刘备!——

所以这小小一个徐州之内,竟可以算是六方博弈了!

276.276(一更)千灯佛会

六方啊……

参与其中的势力渐渐明朗,并没有让乔亭感到压力。

她总归是要面对这样的挑战的。

早先李儒在益州所面对的也只是刘焉这位益州牧、益州士、东州士以及朝廷这四方的拉锯,现在却是六方,但谁又说,她不可以来上一出青出于蓝?

何况,六方势力放在一个拥挤的棋盘上,恰恰会让局势先处在一触即发的处境上,而不会快速陷入混战。

作为隐藏在其中最好的一方,若要从某一处撬动棋盘,将这个看似平稳的和局掀翻,是掌握着主动权的。

她所要面对的情况并没有这么艰难。

现在她该想想要如何做了。

将笮融的计划披露在陶谦的面前,让这两方直接陷入交战显然不妥。

哪怕按照姐姐送回来的消息看,笮融的手底下多出了严白虎的旧部和祖郎等人,但莫要忘了,笮融和祖郎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

所以一旦祖郎陷入了相对麻烦的处境之中,他必定会选择回返丹阳郡,而严白虎的旧部对于有着正规体系的徐州兵来说,无异于是匪寇。

他们能不能造成当年入侵徐州的黄巾军的效果都尚未可知,更何况是掀翻州府,将陶谦给拉下马。

就算是有麋竺假意迎合笮融的不臣举动,对他的行动做出一定的帮助,大概也没法达成这个效果。

将意图渔翁得利的扬州人揭露在陶谦的面前,让徐州和扬州之间相斗也不可行。

陶谦眼下的按兵不动状态已足够彰显出他的行事风范。

他不会因为孙策周瑜等人的潜在窥探,就表现出什么气急而动兵的举动,谁让他自己其实也在窥探扬州方向的情况。

这样一来,局势就明确了。

六方势力——陶谦,笮融,孙策,张懿,君侯,以及还在豫州的刘备。

作为完全弱势方的张懿和刘备绝不能动,在局势没有发生变化的时候,他们不会做出入局的举动,一旦对他们再进行削弱,也会将他们直接清除出局。

君侯和她们要依然保持着幕后推手的位置。

笮融和孙策在先前的一番分析中也已确定动不得。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人了。

不是别人,正是这徐州牧陶谦!

可要让陶谦先一步陷入危局并不是这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袁术被沮授从陈留领来的高氏私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面让人不由为袁氏兄弟之间发生的争端而觉可笑,一面又给人提了个醒,千万不要小看这些蛰伏的豪强宗族势力。

陶谦就从中吸取了教训。

从乔亭和陈登之间短暂的几次交流中,她除了看出陈登对刘备的敬重之外,也不难看到另外一个信号——

陶谦对东海郡的戍防,变得比其他地方更加严密了。

或许,她们得采用一点别的办法。

乔亭想到这里,将自己的分析连带着某个特别的想法,都往广陵郡送了出去。

这封信在半日后抵达了乔岚的手中。

于是射阳县内的民众在随后的几日便获知,这位从蜀中辗转于长安、洛阳而后来到徐州的商贾,已经将这批带来的货物基本销售完毕了,唯独剩下的一些在半个月内也能销售殆尽。

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他当然是不会跑空车的,所以在回返之前他还要在徐州境内采购一番。

“山货?”张懿的夫人本是要来找乔岚预订她下次来到徐州的货物的,听到她这么问,便又好奇回问道:“按说徐州临海,东海的珍珠尤为出名,为何不买海货而买山货?”

“夫人这话就说错了,我们可没有不买海货,”乔岚回道,“我家兄弟此刻正在东海郡内,我们来到徐州便先拜会了陈汉瑜老先生,顺势和陈元龙搭上了话,为的正是在东海郡内有个采买的门路。”

“要说这也算不上是违反规则,总归我兄弟二人并未走行贿之道,只是希望有个价格中正、货物品相优良的采购地而已。因麋氏家主不在东海,而是来了广陵,有些生意没了阻拦,东海那边的海货当然是能买的。”

“但这山货也得购置些,毕竟东南丘陵和蜀中山岭还是有些特产上的差异,就像此地的茶和关中、蜀中的都不相同一样。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乔岚的这番话将赵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在心中腹诽了一句商人的嘴皮子果然很溜,便回道:“确实如此,既是要将徐州特产都给一网打尽,自然是海货山货一个都不放过。”

“我替你看看能不能联系到熟人吧?”她话说到此忽然一顿,又道:“不过,我若真能帮上什么大忙……”

乔岚笑道:“夫人放心,下次我若来,先送您一匹上好的蜀锦。”

赵夫人笑逐颜开地去了,分毫也没意识到,乔岚这是在给自己和下属寻了个暂时进山并销声匿迹的理由,只觉得自己着实是很明白如何勤俭持家。

也不怪她这么精打细算,谁让张懿此时没了官位,也就自然没有了原本的两千石俸禄,她还是要省着点添置开销的。

只是,在她将乔岚的话复述给张懿听,本想听听丈夫夸她会做人的时候,却见张懿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情,“你说,麋竺此时身在广陵?”

麋竺的到访并没有大张旗鼓,张懿听闻的也只是又要在七月初再办浴佛节之事,并未专门打探过此番的来宾几何,倒是没想到来人居然还有麋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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