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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1.261(二更)酒会开始

看看祢衡的这篇鹦鹉赋就知道他的写作习惯了。

蓐翮巇觜坻矧歔牖这些生僻字没少在他的字里行间蹦跶,可算是将曲高和寡给表现得淋漓尽致。1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袁熙是寻常家庭出生,他还能认出这些字吗?

现在可不是人手一本新华字典的时候。

听到郭嘉这一句“你都认得?”的质疑,袁熙的心头一跳,生怕自己在面色上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

明明郭嘉也并没有比他的年龄大上多少,可就是因为田丰对他的提醒,让袁熙对郭嘉在无形中便有几分敬畏的情绪。

他灵机一动回道:“确有不少未曾学过的字,这才懊恼自己未能尽通其言,更懊恼自己不能如他一般下笔成行。”

他虽不知道,他被郭嘉扣过来的“父亲”曾经被乔琰给盖了个奇才的名头,才被推到今日的位置上,却也直觉这不是什么对他来说的好词。

别管他到底是因为文中鹦鹉的经历而感慨,因带入到了自己才心绪不宁,还是因为在对比之中产生了差距,总归只要能有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就好了。

郭嘉没打算在这里为难他,只说:“那好,我们出城的路上我跟你讲解。”

袁熙其实不太想再被回顾一遍这篇辞赋,但架不住这个不能通读的理由还是他自己给郭嘉提供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再听了一遍。

他心中则忍不住将写出这篇文章的祢衡给痛骂了一顿。

他一个好好的青州士人,为何要跑到长安地界上写出了这样的一篇辞赋,既对邺城这边做出了一派嘲讽,又给青州牧的二公子带来了深重的压力。

好在等到他们到了城外之后,袁熙的处境就舒坦了不少。

郭嘉说是要让他看看长安城各处的岗位,还真以长史代替大司马巡看各处这样的理由,也带着袁熙走访了不少的地方。

对这位袁二公子来说,唯独有些难熬的,也就是需要长时间走路而已。

比起对内心的考验,这种只能算是对体力的考核。

一对比就对比出幸福了。

在夜晚住于郿坞的时候,他又从郭嘉的口中听说了个对他来说的好消息。

为何是由郭嘉代替乔琰来四方巡看,他之前又为何推迟了计划两日呢?

还是要怪袁绍这厮太不走寻常路了。

他竟然让沮授和高干通过陈留高氏的私兵进攻汝南,成功打了袁术一个措手不及。

袁术重伤之下派遣了袁耀前来长安,既为求援也为求医,让乔琰不得不留神起东边的战况,以确保在长安这场论酒会的利益交换中绝不会出现任何的干扰。

“不过也犯不着担心,”郭嘉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烤肉朝着袁熙递了过去,说道:“以近来这两方争斗的情况看,冀州暂时还是太平的,也不会影响到你家人。不过我还是想建议你劝劝你父亲,早日将家属接到长安来,总好过往后兵荒马乱,会出什么问题。”

袁熙才得了父亲这边出兵顺遂的消息,思绪都飞到东边去了,忽然听郭嘉说什么劝说父亲将家属接到长安,差点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父亲是谁。

好在有这前三日里的死记硬背,才让他飞快地将自己从暴露身份的边缘给拉拽了回来,回道:“我会劝劝父亲的。”

郭嘉似乎并未意识到他这话中的糊弄意味到底有多重,总归这夜色火光中也容易让人分辨不出情绪。

而在随后的一日内,大概是因为混熟了,加上又是同龄人,袁熙从郭嘉这边感觉到的威慑感不免减弱了几分。

袁熙猜测,这或许是因为,郭嘉已经可以笃定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对于自己总算蒙混过了关,他很是松了一口气。

在朝着长安回返的时候,他甚至尝试了一回田间的骡车。

骡子在春秋战国年间还是贵族之中才有的物事,尤为珍贵的名为白骡,哪怕在秦汉时期已经知晓了骡子到底是如何产生的,也并未将其推广应用开来。

所以骤然在关中见到了这样的东西,袁熙还不免有些诧异。

按照他在长安的见闻和这几日中所正面接触到的东西,这位乐平侯是走务实路线的。

就像长安新路看起来朴实、实则耐用一样,在长安的周遭田垦与水利上也走得相当稳当,不知为何会使用这样的骡子来拉车。

骡子要繁育出下一代,只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才会发生,那就无疑是资源的浪费。

袁熙是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出来。

郭嘉眸中闪过了一抹玩味,在回话之中却丝毫也没有体现出暗藏算计的想法,只是认真地问道:“你知道以母马和公驴生的骡子,与母驴和公马生的骡子有什么区别吗?”

这在如今也不算是秘密,但这并不是袁熙要接触到的知识范围,他只能摇了摇头。

郭嘉回道:“母马与公驴所生的骡名为马骡,继承了母亲相对温顺、易于驯化的特点,比起由母驴和公马所生的驴骡在负重能力和集群效果上都要更优越些。”

他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这驱车的驴子,说道:“这就是一头马骡。”

“可是……”袁熙犹豫着问道:“既然是要由母马所生,为何不由母马生马呢?”

郭嘉摇了摇头:“我且问你,一匹马在一日负重中需要吃掉多少粮食?”

袁熙虽未亲自参与过交战,但对这样的问题有过了解,为的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帮上父亲的忙。

他想了想后回说:“只算精料不算草料的话,四十斤。”

郭嘉笑了,“那你知道一匹驴子在一日负重中只需要吃多少吗?”

袁熙连驴骡与马骡的区别都不知道,又哪里会知道这个答案。

郭嘉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直接回道,“提供的精料只需要十斤。”

其余啃食的草料姑且不算,只算士卒需要携带的,这个数量只有战马的四分之一。

“这些省下来的食粮可以用来征发更多的民夫,投入到正式的交战中。”郭嘉语气严肃地说道:“莫要小看这些数值,这足以在战场上形成决定性的优势。何况骡子吃苦耐劳,速度是慢了点,耐力却很强,在跨越山岭的运输中表现得尤其出色,不然,你以为我们是如何速胜汉中的?”

袁熙顺着郭嘉的话往下一琢磨,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却浑然未觉,若是直接改善的是运输工具,所形成的优势够不够直接用人力来进行运输,大可不必考虑产出艰难的骡子。他也更不清楚,一只骡子的负重要从干农活成长到驮军资的地步,到底需要几年的时间。

他只是想着,他们冀州这边的术算实力弱于并州,在出兵的次数上也远不如乔琰要多,所以若是在他们这里有这样的结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心中一番权衡后,问出了对他而言的最后一个问题,“可这样一来,这批用于运输的坐骑并不能通过繁衍得到下一辈,扩大规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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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摇了摇头,“你还是局限在数量之中了,就算这些坐骑是马而不是骡子,要想繁育下一代也需要一两年的时间,等到下一代长成又需要时日,但骡子少生疾病,劳役时间又长达二十年,难道非要扩大这个规模不可吗?”

他又道:“还是说,你觉得二十年的时间不够长安朝廷收复东面,令天下一统?”

袁熙现在的身份是元封的儿子,而不是袁绍的儿子,那他回话就自然需要站在长安朝廷的立场上来说。

他只能展望长安朝廷取胜夺取冀州。

二十年的时间……天下诚然不会分裂这么久。

完全被忽悠瘸了的袁熙被绕进了这个马不如骡的陷阱之中,寻思着等到自己回返邺城后,就同父亲提一提这件事。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听郭嘉厉声喊道:“看着点前面!”

袁熙连忙收回了自己的神思,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

先前为了让他体验骡子拉车的效果,郭嘉将缰绳都交到了袁熙的手中。

然而在他那骤然间的分神中竟未曾留意到,他们距离长安已经越来越近了。

因巡视的路线,他们此时正是从长安以北的方向回返的,便和一列拉车的骡队凑到了一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两方的骡子不属于同一品种,饶是袁熙已经在极力拉扯着缰绳,他们所乘坐的这架骡车依然毫无停滞地朝着其中的一辆车撞了过去,眼看着就要来上一出车祸了!

糟糕!

袁熙来不及多想,眼见那前头的骡车上摆着好一堆瓶瓶罐罐,若是真撞上又打碎了只怕要将人给撞出个好歹来,在郭嘉的发力一扯之间,他也跟着从车边跳了下去。

得亏骡子的行路速度不快,在这道边又恰好有个田垄边上的干草垛,他们这跳车举动才没摔出个好歹来。

几乎就是在袁熙从车上跳下的下一刻,那两辆骡车就来了个追尾事故。

这拉车的骡子原本就只有四五岁的年龄,顶多算是齐口,可以用来操持些农事工作,拉载着这样的重物实在是超过了载重,现在这一撞,更是在惊吓之中挣脱了缰绳而跑。

于是那一声剧烈的撞击声后,两辆板车都翻倒在了当场。

他们这辆还算是好的,另外一辆上的坛罐统统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袁熙刚站起来,就被这一片逸散出的浓烈酒气给扑了满面。

高度酒的烈性酒气差点没让他直接醺醉过去。

郭嘉伸手搀扶了他一把,却在刚扶住他的一刹,又在看清了眼前的情景后,将他给推了出去。

袁熙打从遇见郭嘉开始就只见他闲散自在的样子,何曾见过他有这等失态的样子。

这青年推开了他后,直奔这些打碎的酒坛而去,停在了其中几个酒坛的面前,露出了捶胸顿足的懊丧模样,口中喃喃:“我的药啊!怎么就偏偏打碎了这几个罐子。”

袁熙定睛朝着这些酒坛碎片和残存的液体看去,见这东西和寻常的酒水也没什么区别,就算真有什么不同的也只是——

在破裂的酒坛底部,还残留着一些大蒜蒜头的碎末。

这看起来好像和药物没有半点关系。

然而当他发出这样的疑问后,却见郭嘉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将蒜用特殊的手法炮制浸于酒中后,过了一段时间,在上层就会多出一层和酒分离的液体,这东西可以用来治疗咳疾和肠澼等疾病,比起贵重药物的药效尤有过之。”2

郭嘉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着那些已经恢复秩序的骡车队伍看了一眼,又朝着袁熙这个惹了祸的家伙看去,说道:“罢了,现在再跟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总归都是要重新做了。”

“这剩下的也就是一点酒水残留,上头唯独有用的一层都不见了。”

郭嘉翻找过去了几个碎坛子,都没找到自己要用的东西,脸上积蓄着的阴云越发深重。

“算了,不找了,先跟我换辆车回长安去。”

袁熙手足无措地听着郭嘉嘀咕了一路这东西的宝贵之处,只像是因为骡车的掌控权是他自己交给袁熙的,加之他身为大司马府长史也实在不好对袁熙发脾气,这才将怒火给压制了下来。

肠澼用现代的名字叫做痢疾,袁熙也是知道一点的。

这病症在黔首之中并不少见,在大疫之中动辄出现,若是真有易于缓解之法,或许确实该当被称为至宝。

现在却被他给摔碎了好几坛。

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胆战心惊地跟着郭嘉回到了长安,而后被他丢回给了田丰,从田丰这边获知到了蒜素的存在。

田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如何做的,它是在元化先生抵达了乐平后才出现的,按照他们所测验的效果,不止咳疾和肠澼这样的病症,还有脑热与白喉等都可以化解,在乐平月报上刊载过。不过我还真是到今日才知道,此物居然是贮藏在酒中的。”

见袁熙脸上尤有慌乱之色,田丰安抚道:“不必如此忧心,这既可以算是祸也可以算是福了。等你想办法回返邺城,便将此事告知于明公,冀州名医也不在少数,总能试验出个结果来的。”

“我会买上两支成品蒜素让你一并带回用于比对,也不怕让冀州民众吃出个好歹来。”

袁熙听田丰说得这般笃定,心中松快了不少。

但大概比起他,郭嘉那才叫一个放松。

他看着医官给自己扭伤的脚包扎上药,又将手上那点微不可见的擦伤也给上了药,转头对着乔琰说道:“君侯,幸不辱命。”

郭嘉并不算是擅长演戏的人,好在这种真真假假的说辞,只是要以袁熙无法辨别的方式说出口,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骡子当然是好东西,但要想弄出他告知于袁熙的这种取代马的程度,连乔琰这种六七年前就在乐平做出过尝试的都做不到,更何况是临时起意的人。

大蒜素也是好东西,然而如果只是知道它可以浸泡在酒中提取出来,那就真是太天真了,就算是有直接的成品在手作为参考,要走出思维误区也绝不容易。

这就是郭嘉为邺城那边精挑细选的两个陷阱。

两个看似美味,却只有空耗财力的陷阱!

乔琰回以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安心举办这场论酒会了。”——

五月之末,长安风动。

一列侍从将那条新路尽头的书画作品和文稿作品都给尽数取了下来,昭示着这场为期十天的投稿竞选彻底落下了帷幕。

这些作品都会被送到朝堂之上做出一个评选,并将最后的优胜作品重新展出公示。

等到三日内并无异议提出,便敲定了结果,按照乔琰先前所应允的那样,给出对应的奖赏。

驻足于此地围观的人不免窃窃私语起了可能的结果。

文稿这头的头名,不出意外便是王粲了。

作为头一个提交作品之人,他既造成了其他人的踊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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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也给其他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直到最后也没能出现一个超过他的人。

若要乔琰来评判的话,文章以情动人这话是没说错的,那些顺应时势而写出满卷文章之人,并不像是王粲一样字字句句间都有细节与真情。

祢衡在其中也显得尤其出挑,但这个出挑大概是因为——

他在两日前出门的时候被人套着麻袋给打了一顿。

幸好长安街头的治安情况足够良好,这个挨打的情况立刻就被人发现。巡防的金吾卫虽然没能捉到那些动手的人,却也好歹没让祢衡出什么人身安全问题。

他挨打的原因大家也猜得到,这篇鹦鹉赋真是太得罪人了。

可祢衡对此满不在乎。

按照他跟杨修所说,能调动其大家的情绪,可见他这篇小赋是成功了。

杨修对此哭笑不得,也只能让人多留神于祢衡的安全问题。

在王粲和祢衡之下的文章写得出彩得也有不少,但或许是因为时间限制,其中有特色的并不太多。

这第三名到底是何人还真不好说。

至于书画组这头,除却张昶那副毋庸置疑在三甲位置的长安赋外,居然罕见地出现了一副很醒目的画作。

画面格外的简单,只有一只身着皮甲的手臂,和一只黑犬而已,但其画面生动跃然纸上,绝非凡品。

唯独姓名这里只写了佚名二字,似乎并不打算在此时对长安民众告知其身份。

不过此时不知道其名姓也无妨,若真中选,还是要面对那公示阶段质疑的。

而在这个结果评选出来之前,对长安城中更要紧的事情,还是那论酒之会!

对这场论酒之会翘首以待的世家子弟无比意外地获知,此会居然放在了灵台之外的那片夯土台之上。

其上的木桩在新帝登基之时被拆了个干净,也恰恰方便了他们落座此间。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当他们坐定于此,便有两列人手捧酒坛酒碗而来,安放在了他们每个人的面前。

众人迷惑不解。

按理来说,这论酒之会的意义在于禁酒限酒,现在却将酒先拿出来了,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所以当乔琰这位大司马踱步而来落座上首的时候,当即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大司马这不会是打算给我们接风洗尘吧?”

那人话说一半,自己先笑了出来。

若真如此的话,这限酒二字便大概是个空谈了。

乔琰抬眸朝着说话之人看去,抬手给自己的面前碗里倒满了酒。

她笑道:“为何不可呢?”

她话音未落,众人已见她抬手接过了身边之人递来的火折子,凑在了那酒碗的边上。

下一刻,一簇火焰骤然从她面前的碗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却仿佛对这火焰视而不见,径直举起了桌上的酒碗。

也举起了那一团火!

一时之间陷入沉寂的高台上,只听她朗声说道:“谨以此酒,为诸位接风洗尘!”

262.262(一更)烈酒防腐

接风洗尘?

这看起来更像是造成惊吓!

酒碗在乔琰的手中并未停留多久,很快又落回到了她面前的桌案上。

可那把火持续的时间实在很长。

长到众人从酒水为何会着火这样的异象中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到自己面前的酒坛和酒碗之中,小心地倒出了一点,确定这确实是酒而不是油,再将目光重新投到乔琰这张镇定如昔的脸上,这团烧灼在碗中的火才终于缓缓止息。

但让他们觉得更加惊愕的是,他们还未曾来得及问出为何酒会起火这样的问题,就已见乔琰朝着碗中又倒出了半碗酒,而后未曾犹豫地喝……

喝了下去?

在场的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酒能燃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

这样的酒竟然还能被人正常喝下去,也就更不在他们的理解之内。

一想到乔琰昔日的那些传闻,其中甚至还有人在想,今日这高台之上会否出现她将酒给人灌下去后将人点燃的可怕情景。

可这酒毕竟是乔琰自己先喝下去的,她若真想以这种残暴的方式推行限酒令,实在没有必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更何况,她既先让杨修和卫觊担任起了负责接待的任务,又以长安新路征集文稿的方式与他们缓和关系,更没必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过话是这样说不错,在眼见乔琰将喝空了的酒碗放在面前,抬手示意他们也请,算是对这场论酒会的开场之时,众人还是一个个地僵硬在了原地。

喝,还是不喝,这看起来像是一道送命题。

长安朝堂之中的臣子在被乔琰说服的时候也曾经见过这样超乎他们想象的一面。

但当时他们只是看到高度的酒会起火,却没见到还能同时满足喝下去的情况。

总算是乔琰还怜悯了一番那些老臣的心理承受能力。

要知道,长安朝廷中年岁最大的官员甚至不是陈纪这位年过六旬的,而是出生在汉安帝永初一年,现年84周岁的太常赵歧!

要是被吓出个好歹来,她可担负不起这样的罪责。

对着这些个个正值壮年的世家代表,她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了。

在这五月末的天气里,按照现代的度数划分在五十度上下的酒就可以燃烧了,甚至不必她拿出更高纯度的。

所以也当然喝得下去!

更别说,在这场论酒之会开始之前,乔琰就以议论时间可能会过长的理由,让他们先用了一顿简单的饭食才来到的此地。

看看吧,她连不要空腹饮酒这种问题都给考虑周全了。

“诸位不虚担忧,除却不胜酒力之人,此酒尚可饮得。”乔琰环顾了一圈周围人莫测的神情,开口说道,“若不饮此酒,各位何知这限酒令的第一条缘由?”

众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想着乔琰到底不敢以酷烈手段铲除他们,如今长安建设更需他们出力才是,这才纷纷地举起了酒碗。

但这口酒一下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先见到了那酒水燃烧的一幕,以至于他们觉得自己吞下的好像并不是一口酒,而是一团火。

那火中又裹挟着一股浓郁炽烈的酒味,烧得人在一瞬间从舌头到喉咙,都被这等刺激的味道充斥了彻底。

这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和风味,让这些已能算是酒中老饕的世家子弟都呆愣在了当场。

这,这好像确实是酒!

只是更为凶烈而已。

可倘若这才是烈酒的话,他们先前喝的都是些什么?

在意识到这并不是毒药也不是燃料后,有胆子大的当即又抬起酒碗喝了两口。

这一次他们不是直接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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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碗一饮而尽,而是以小口品尝的方式去试图分辨出其中的醇厚酒味。

强烈的灼烧感过后,一种尤其特殊的味道浮现在了唇齿之间,伴随着一阵酒气上涌的微醺感,让人只觉自己早前所喝的酒水通通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都说但凡要谈判讲价,得按照个先礼后兵的规矩。

那这位大司马所拿出的“礼”是不是太重了些?

何况有了这样的酒水,只怕也更不会有人同意将酒给禁了!

士族好酒,便绝舍不得这样的好物!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们来时的统一阵线气势汹汹,在乔琰这出以毒攻毒,以火灭火的法子中被压制了下去,以至于当他们听到她再一次开口的时候,竟多了几分心平气和。

她说道:“我不想与各位讨论这酒水的好坏滋味,这在今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这话一出,与会之人的脸色顿时又变得精彩了起来。

什么不要紧,这对他们来说明明很要紧。

酒水之中为何利润很高,还不是因为滋味奇特,这本就是放在首位的。

乔琰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敢问诸位酒坊之中的酒水产出比例几何?”

酒水的产出率也就是一石粮食能产出多少斗的酒,确实比起酒的味道来说,是一个更加实际的问题。

被乔琰看向的方向,那人回道:“昔日曾限酒业收益收归官库之时有过划定,一酿以粗米一斛,曲一斛,可得酒六斛有余,约是两倍有余的出酒。但实际还有酒酿失当,酒曲生坏的情形,约会损失掉其中的一二成。天灾若起,谷物干瘪,这出酒率又会降上一降。”

“权且算作是两倍不到吧。”

乔琰摇了摇头,“这种算法有些问题。以市面上的大多数酒水情况来说,酒中真正属于酒味本身的,不到总量的一成,其中又有诸多未曾过滤彻底的残渣,致使有浊酒之说。这所谓的两倍里,倒是掺杂了不少本不该算在其中的东西。”

她这话说出众人方才留意到,在他们面前酒碗中所呈现出的酒,虽然在颜色上有些微微发黄,但确实是一片清冽之色,和寻常的酒酿大不相同。

只听她继续说道:“所谓酒水酒水,我便以酒水各自占据一半来算这个出酒。若按照市面上这些酒来算,至多也就是五成到六成。”

从原本的两倍不到少数变成此刻的五成,这其中有着将近三倍的差距。

若是在他们没喝到面前这“更有酒味”的酒水之前,他们或许还会觉得有些荒谬,现在竟隐约觉得说得通。

乔琰:“诸位面前的酒,大约就是酒与水各自对半的状态,此酒的出酒效益,大约是二十斛的粮食出酒十三斛。”

在座的未必个个精通算术,大致的买卖还是算得清的。

这种凶如烈火的酒,说是原本酒液浓缩了三倍完全可以被他们所接受,甚至因为这种低度酒和高度酒之间的醒目对比,犹有过之也有可能。

那么按照这种一十斛出产十三斛的比例,在六成五左右,比起他们的酒坊中所酿造的酒要产出率更高。

乔琰虽未直白地将其说出在他们的面前,以众人的理解方式不难从中领会到她的潜台词——

她掌握了一种出酒率更高的酿酒之法。

在暂时不想将其公开又想对粮食做出节省的情况下,将酿酒之事收拢到自己的手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到底这个出酒的效率有没有她所说的那么高还尚未可知,起码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这种特殊风味的酒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作为了她呈递在众人面前的证据。

但若是只是要靠着此物让他们接受她的说法,要他们看来还远远不够。

烈酒的味道是很特殊,可每个人的口味都不相同,有人可以痛饮三缸,有人却是少酌怡情,原本的低度酒依然有着其不可替代的市场。

此外,酒坊上下一天入账多少,这自上而下的务工人员又有多少,在各家这里都有一笔明白的账目。

他们是要靠这个吃饭享乐的!

昔日有过一段酒水官营的日子,也有过酒水收益之中七成收归官库的一段,而这两条都在世家阶层的反对下被取消了,要他们看来,乔琰只怕还没有这个资本做特立独行的第一人。

她将他们的这种神情都收归眼底。

或许是因为她在酒会开头的点火举动吓到了不少人,让他们在此时只敢在眼神中表达这种诉求,而没敢在她还没将后头的话说出口的时候直接做出反驳。

只不过,等到各自回返的时候会做出何种表现就不得而知了。

难保不会给她下绊子。

好在乔琰根本没只是指望用一种新酒就打消这些人的疑虑。

她抬手拍了拍,又有人将一个个小坛子送了上来,放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道:“我方才所说的是酒水各半的情况,还有一种,是酒三份水一份,便是诸位面前的这个。”

换句话说,这是消毒酒精!

见她示意众人不必拘束,有人先一步将这盖子给打开了。

这瓷罐之中的酒气顿时扑面而来,比起先前那已属烈酒的酒水尤为可怕。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酒气虽烈,却因为过了头,让人绝没有想要将其一饮而尽的结果,反而只想到了乔琰先前点着的那团火。

他眉头一皱,朝着乔琰问道:“大司马这是何意?”

“这不是让诸位喝的,我只是让各位看到另外一种酒的用法而已。”乔琰语气从容地回道:“这种特殊的酿酒之法所产生的高浓度酒水,有一个尤其有用的结果,便是清理陈腐之毒,无论是伤口上的还是在屋中的,对于大疫到来有相当显著的防治效果。”

她话刚说到了大疫一字,便忽有人在下头发出了点动静。

乔琰朝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见是个年轻人露出了几分失态的表现。

可惜因为今日之会并未按照现代开会的规则一般,在他的面前放上什么姓名籍贯的标牌,让乔琰一时之间也无法确认他出自哪一家,只能从这种特殊的表现猜出,他可能是家中有经历过大疫的侵袭。

可惜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她便只又示意下属将另外的东西给拿上来。

那是两只罐子,随同罐子同来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鲜于辅,一个是卢植。

乔琰起身朝着高台中央新摆放的桌案走去,指着那两个罐子说道:“我怕诸位不能明白我想说的意思,故而在十日之前做了一件事。”

“此事我替大司马来解释吧,”鲜于辅接过了乔琰的话茬说道,“在十日之前,大司马令人从死猪身上割下了十块相似的肉,均分放置在罐子中,其中一个罐子内放的就是寻常井水,而另一个罐子里放的是这种极烈的酒。而后将两个罐子放置在了紫宸殿外的平台阴凉处,由站岗于殿外的金吾卫监管,众位上朝的大臣也见得到。”

“同时陛下刻意准允,让参与朝会之人都可派遣家丁看守,以示此举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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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此番也由我与卢公来此做个人证。”

这两尊陶瓷罐子本就是为了贮存酒水才烧制而成的,在密封性能上远比寻常陶罐要高得多。

所以当他们刚看到这两尊陶罐的时候,还未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顶多就是注意到,乔琰身边的侍从给她和卢植、鲜于辅都递过去了一个棉布口罩。

然而当这两个陶罐被打开的那一刻,有个好奇心作祟走近了些的年轻人顿时被一股腐败的恶臭呛入了鼻息,差点没当场掉头就跑,却还是干呕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乔琰倒是很淡定地拎着两根长箸,将两个罐子中的肉都给打捞了出来。

四到八天的时间就已经足够水中的肉进入腐败的状态,更何况是十天。

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从装着水的罐子里打捞出来的猪肉,在表面已经呈现出了灰绿色,还有白色的斑点滋生于其上,俨然是彻底腐坏的样子,没有任何的一片有例外。

而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正是被放在酒罐之中的猪肉,和新鲜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他们仍沉浸在这种实验的震撼效果之中,便听乔琰说道:“有卢公和鲜于将军为我作证,应当也不会有人怀疑此举中的东西被我掉包了。总之,这种更高纯度的酒能杀坏这种导致腐败的东西,所以用在士卒的伤口上可以减少感染的出现,用在四壁与屋中,则可以抗衡大疫之中的病灾入侵。”

“若是诸位还想看的话,我们在此地重新做一次这个测验也无妨。”

她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抽出了一把短匕,以指尖摩挲着刀口。

哪怕明知她没打算用人来做这个对比,她这种漫不经心的动作中还是不由让人一阵汗毛倒竖。

“这……这就不用了。”有人当即说道,试图打消乔琰的算盘。

既然这算是在天子和朝臣共同见证之下的东西,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倘若真如乔琰所说能有这样的奇效,这高纯度的酒与神药有何区别?

还是那等不必入口的神药!

在天灾大疫一度盛行的年头,若能早早有这样的东西,那张角又如何有机会以符水来发展教徒,以至于形成黄巾军这样的存在?他们又如何会在明明有条件延请到名医的情况下出现家族的子弟折损?

又或许是因为乔琰举着把短匕的举动让他们无端产生了一种死亡的威胁,在这一刻,他们还产生了一种奇怪且有吸引力的联想——

若是这猪肉被浸泡在酒中能起到保鲜防腐的效果,那他们在某日去世后,是不是也能将自己浸泡在此种酒中,永葆尸身不腐?

这可是历代天子都没有的待遇!

263.263(二更)买卖置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有些人的脸上便不免显露出了几分喜色。

对于世家贵胄这等权柄在握之人,活着的时候能享受到多少权力富贵已经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

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东面朝廷和西面朝廷之间的争锋,无论如何也不会波及到他们的身上。

哪怕真是不慎站在了落败的一方,另一方想要得到州郡的稳定,也绝不会做出擅杀世家士人的做法。

那些暂时出不了三公之才的家族,也就越发处在一个固有的舒适圈内,丝毫没有跳出来的意思,也自觉自己身在其中着实安全。

生时的情形见得着,死后呢?

在如今的标准观念里,帝王的身后事要“事死如事生”,导致帝王墓穴的陪葬品中有数量惊人的兵俑、建筑、钱币和生活用品等。

贵胄名门子弟也是如此想的。

可这些财货与模型可以轻易地被放入他们的陵墓之中,他们自己本身的躯体却难以避免地要变成一堆棺木之中的枯骨。

若是能保持尸身的完好,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死后他们能够更好地享受自己在生前积攒,又带入到墓穴之中的一切呢?

更有甚者,还有人想着,既然这高纯度的酒可以让本应该腐败的猪肉维持不腐,若是将其涂抹在脸上,有没有可能让自己的面部也延缓衰老呢?

人的想象力还是很惊人的。

尤其是在面对这等未知之物的时候,总是会不吝于将其往更加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脑补。

在座中的杨修和祢衡就听到了邻桌两位年长者类似这样的讨论。

祢衡似乎一点都没被空气中的腐肉气味所干扰,在分出了一点注意力给那头实验的同时,自顾自地将面前的酒给倒满在了酒碗中。

大概并不是杨修的错觉,他觉得祢衡在先前尝试了那一口闷和缓慢品尝的喝法后,有点想要尝试将酒碗之中的酒水给点燃再喝下去,体验体验前所未有的感觉。

按照祢衡这种才被人套麻袋打了却满不在乎的心态,杨修觉得,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不过还没等杨修将劝说的话说出口,就听到祢衡问道:“大司马是想通过垄断新酿酒技术的结果来劝退其他涉足此道的人?”

按照乔琰所给出的信息量,在祢衡这种完全不知道高度酒如何酿造的人看来,乔琰对他们给出的,无非就是三个消息——

其一,她所掌握的新工艺在出酒率上高于寻常的酿酒,为了达成节约粮食的目的,要限制酒水在其他途径的生产。

其二,新工艺中酿造的酒水在纯度和风味上都要优于原本的。

纯度高不是什么问题,反正能通过勾兑的方式让酒水变淡。

总之,将浓度变高才是更难的。

拥有了推行后必然占据优势的高纯度美酒,她若是直接来和各家抢夺份额,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但为了达成一个更加和平的商谈,就以限酒令的方式来执行。

其三,更高纯度的酒能在防治灾病之上有着绝对的奇效,这就让这种独家垄断有了更进一步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士卒作战中的伤口清理、大疫之中的防治扩散,都让酒从消遣物品朝着战略物资上进行转移。

此外,鲜于辅的出现以及今日这论酒之会的举办地址,都意味着刘虞这位天子会对乔琰做出的决断进行支持。

卢植的作证则代表着站在乔琰背后的另外一支势力。

他们可以将其理解为汉末的大儒,也可以将其理解为,这是为了兴复汉统而不遗余力的礼法正义所在。

至于乔琰手中的刀,到底该当算是一种武力胁迫,还是她下意识做出的举动,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祢衡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有些发青的伤痕,看着眼前的局势大致有了个判断。

杨修问他:“若我说是呢?”

祢衡冷笑道:“这世上若人人都可以公而忘私,天下又为何会有长安朝廷与邺城朝廷的两方?只从实力和占理这两方面根本打不倒这些贪婪之人。”

“大司马不会如此天真吧?”

祢衡这话说来是没留情面,说的却实在是个实情。

甚至还没等他的这话说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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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见有人离席而起,朝着乔琰走了过来。

这个在此时靠近的人,当然不是为了来更清楚地看到,从水中捞出来的猪肉与从酒里捞出来的猪肉到底有多大的差别,而是要开口发言的。

他朝着乔琰行了个礼,说道:“中牟任氏子弟有话想问君侯。”

乔琰的面容被口罩遮掩了大半,让人看不出她此刻明确的喜怒来,唯独让人看个分明的,就是她那双清明锐利的眼睛,让这上前来说话的任翊不由心中一跳。

但利字当头,光是乔琰先前所说的,确实还不足以说服他们。

中牟位处河南尹,如今还未彻底归入长安朝廷的治下,中牟任氏又在前两年间的洛阳生乱后聚集了宾客家兵过千人,在说话时候的底气要比常人多上不少。

他道:“我等均知君侯之意,且看如今局势,此等酿酒秘方确实不宜外泄,以防为那东边的袁本初获知,恐为我方之患,又因可供酿酒的粮食不过些许,若要满足防疫军需之用,便不宜再由我等饮酒作乐,至多便是由官营少量供给于我等,解个嘴瘾。此均为时势之必然。”

这话算是对乔琰先前提出之事的应和。

可他旋即话锋一转,问道:“可敢问君侯,您可曾想过,我等若暂停酒坊营生,关闭酒曲铺子,原本雇佣于此地的仆役该当以何谋生?莫非君侯要将他们尽数征调入伍不成?”

“再者说来,我等开酒坊所得之收益,在此等离乱年景中收容了多少无处可去之人,君侯心中应当依旧有数。若失去这笔收益来源,他们又该往何处去?”

他又躬了躬身,“陛下与君侯在长安划定秩序经营关中,却还未满一年之功,民众若要尽数迁移进关中,实在不易。还请君侯三思。”

乔琰听他理直气壮地说着这一番言论都要气乐了。

若按照他的说法,他们收容隐户,将他们用于自身产业中奴役,竟还是在为长安城分摊收容流民的压力,她还得说他是一心为国,心存善念,福泽一方不成?

要不是如今还并不是跟他们翻脸的时候,此刻跟他持有同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她现在就可以让人带兵将这中牟任氏的坞堡给掏个底朝天。

不,不急……

此时还不急。

她之所以要让刘虞在上头顶着,不就是要将这些人的价值给彻底挖掘出来吗?

此时他跳出来的表现,其实也并未超出她与下属对情形的推衍。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为此而恼怒。

她在面罩之下的嘴角紧绷成了一线,又旋即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无人看见的笑容。

在她开口回答的时候,只听她语气平缓地说道:“关中征兵何必波及河南尹?此地与兖州交汇,若行差踏错,便会让他们倒戈向兖州。你所说的仰赖酒坊生存之事,早在意图限酒的想法提出之前我便有过考虑。请诸位各自回座吧,我有几样东西想请各位看看。”

乔琰摆了摆手,令人将那猪肉和罐子都给撤了下去。

今日日光不盛,还有刚入夏的热风从长安的南郊吹拂而过,残留在此地的腐败气息消散得也快,这气味很快就闻不见多少了。

而在她回返于首座后不久,便见随从将一个个盖得严实的托盘与餐具一道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若不是乔琰让他们来前已用过了膳食,他们几乎要以为——

她是专门请他们在郊外聚餐的。

再配上一旁放着的酒水,那就更像是这么一回事了。

不过眼前的景象到底是不是聚餐另说,乔琰这有备而来的阵仗,却让人不由对这位年少的权臣报以更谨慎的打量。

任翊刚入座,就听到身边之人问道:“你真的不是跟大司马约好的?”

他连忙摇头。

哪怕这景象再怎么看起来像是个一唱一和的戏码,这也确实不是协定好的。

没看他现在也对面前出现的东西到底是何物而一头雾水吗?

他要是提前知晓,哪里会是这样的表现。

在两人的交谈之中,第一个餐盘已经在他们的面前打开了,里面正是那日乔琰请伏寿吃过的酱肉荷叶饼。

而后是第二道餐盘,在其中是一对淋着褐色酱料的鸡翅。

未曾停顿,第三道餐盘也随之打开。

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居然只有一碗黍米饭,但在饭上浇了一勺褐色的酱汁。

任翊拧了拧眉头,“这好像不是豉汁?”

在如今的调味料中,因绝大多数菜肴都是炖煮的缘故,豉汁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实在不小。

但这黍米饭上浇淋的这一勺,比起豉汁来说颜色要更深,看起来更像是酱料进行了残渣的过滤最后剩下的汁液。

他做出的这个判断,让他哪怕在鼻息之间闻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味从面前的三个餐盘之中传来,也不由有些提不起品尝的兴致。

酱汁单独存在的时候,味道是绝对不如豉汁的,这就是如今的常识。

并非任翊有什么偏见,而是今时的豆酱肉酱与虾酱等酱料,都是在发酵的过程中加入了相当多的盐。

富有生产经验的酱料制作者发现,如果盐加得少了,就会让食物中出现一种恶心的酸味,甚至连盐分布不均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为了确保制酱不会失败,他们宁可加入更多的盐——起码要比制作豆豉的过程中多。

但大多数人所用的盐远远不能和现代所用的精盐相比,也就让酱汁必须混杂着酱中的佐料才能食用,而几乎不能单独存在,否则口味极其古怪,反而是豉汁在单独用于调味上的地位极高。

任翊朝着周围看了看,见众人的筷箸都有一瞬的停顿,确认这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判断。

只是,想着乔琰信誓旦旦这就是对他那个问题的解答,她先前拿出的酒也有着打破先前格局的威力,他一番思忖,还是在乔琰的注视下先一步动了筷子。

那酱肉荷叶饼中的酱颜色古怪,浇淋了酱汁的黍米饭又差了些格调,他先一步捞起的便是那鸡翅。

乔琰可没有干出什么作弊的操作,比如将胡椒这种她自己都不太舍得用的东西给用在这鸡翅上,而是只用了葱姜蒜盐与……酱油完成了这道菜。

这放在未来只能算是个寻常物的酱油,在如今却因为一道工序的缺乏而成为了令人匪夷所思之物。

任翊刚咬了一口,便骤然眼神一亮,那反应比起当日刚吃到酱肉荷叶饼的伏寿还要大。

要知道,他如今并非肚里空空的状态,没有那么饥饿,又因为刚看到腐败的猪肉而被败坏了一番食欲。

即便如此,在这只鸡翅落入口中的时候,他还是骤然有种唇齿生津,只恨不得多留出一点腹中空间给此物的感受。

鸡翅与酱肉荷叶饼都入了肚后,他想都不想地端起了面前的饭。

直到吃到这一口纯粹的酱油拌饭后他才恍然大悟,那先前的两盘菜肴中到底都是什么东西在让他欲罢不能。

这绝不是什么改良版的豉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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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酱汁,必定是另外的一种酱料!

他转头朝着周围看去,却并没有人能给他解惑,只因他这风卷残云的进食姿态足以让其他人也跟着提起了筷子,而后便各自沉浸在了这种新式的调味料中。

在提筷进餐的动作中,他们倒是还有几分士族风度可言。

但这个速度嘛……就实在是和平日里的习性大相径庭了。

直到人人面前的盘子都只剩下了骨头,乔琰才开口道:“我将此物命名为酱油,并希望列位中有开办酒坊的转向制作此物。至于对应的制作方法我会告知于诸位。”

“若你们所雇佣的仆役能精准完成酿酒的过程,我想此物的制作技法也可以掌握得很快,因为这就是以豆类发酵而成的,充其量也就是——比起原本的制酱过程,这种酱油的制作,需要你们能掌握全料制曲的工艺。”

何为全料制曲?就是将豆和面同时加入到制曲过程中的一种方法,能有效地提升酶解作用和原料的利用率,进而减少在原本的制酱过程中通过毫无节制地加盐来抑制乳酸的生成。

她抬了抬下颚,眸光中不无笃定之色。

在她面前的这些人已经用实际的表现向她证明了,他们并不是不喜欢酱油,而是此前的酱汁口味大大抑制了他们生产酱油的可能。

但有些东西能成为比酒受众更多的存在,必然有其实在的道理。

何况在此时提出用酱油作坊取代酒坊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她说道:“当年我还未成为并州牧之时,在乐平通过在谷物中间种豆类的方法规避蝗灾,如今虽已有数年未曾再经历这样的灾厄,但三辅之地,凉并二州都曾深受其害,不可不防患于未然,故而我希望诸位于各自田间多种豆类,以豆类产酱油,以备蝗灾之患。”

“这酱肉荷叶饼中的另一种酱也为豆制品,为推行限酒令我也会将此物配方送上。”

在她话音落定后的好一瞬,在场无人说话,只有风声从此地掠过,发出一声响动。

他们并非是还沉浸在此前的新鲜味道中,而是在权衡,按照乔琰的这种说法,当他们彻底放弃了酿酒的行当,让此物变成了由官方经营的东西后,在酱油这个东西上他们到底能够获取多少利益。

酱油能拌饭,让原本没甚滋味的黍米饭变得可口起来,那么光是这一点就意味着它可以推行到千家万户之中。

若是她贸然说什么要让各家的田垄之上多栽种豆类,又或者是直接说什么要让他们将酿酒的产业全部交出来,他们大概都会选择当场翻脸,可当二者结合在一起,兼有一项新式的产业移交到他们的手中,这种抗拒的情绪早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或许,比起继续去争执酒业份额,迎来乔琰的酿酒优势打击,还不如顺水推舟,前去侵占另外的一片市场份额。

如乔琰随后的话中所说,这种全料制曲之法中的配比若进行调整,所产出的酱油风味各异,就像酒有各种门类一般,各有发展的渠道。

这酱油的妙用也绝不只是在她所拿出的两道菜上,其余的都需要留待他们进一步挖掘。

怀揣着这些想法,对于乔琰所说的派人收拢酒坊内酒曲和余酒存货,由官方限时发售酒水等说法,他们都权当听过也就认了,顶多就是希望能先获得一份高度纯酒,将家中里外上下都清扫一番。

“这一点诸位可以放心,毕竟要将此令推广到三州各郡的每一个角落,还需要劳烦各位多有费心。”

终于将酒业收归官营,手中多了一条调控粮食和平衡收益的稳定渠道,乔琰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这一批高纯度的酒只要他们别作死直接喝了,就算真用来浸泡祖宗的遗体,乔琰也懒得管他们。

她又补充道:“此外,我会再为各位提供一批新纸,希望诸位能多提出一点使用的建议,不日之后将会在长安发售。”

众人这才恍然意识到,在乍闻酱油这东西后,他们竟然一时之间忘记了纸张的存在。

先前的长安征求文稿活动已让他们体会到了这几种新纸的妙用,本就想从她这里多采购一些,如今她既主动提出要将此物作为拿出来的赠品,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旦此纸张在长安发售,为显示出身价,他们必然是最为忠实的用户。

建议是不会有的,最多就是用这纸张再表现一番他们对长安朝廷的忠实拥趸。

在他们用最开始送上的五十度白酒喝了个半醉,被下属搀扶着走下高台之时,天色已经有些泛沉了。

他们回头朝着高台上望去,只能隐约看见乔琰负手而立,目送他们远去,身边正是此次负责接待他们这些人的两位下属。

“谁又能说这不是宾主尽欢呢?”乔琰望着这些人的背影说道,“德祖,之后的酒业整顿之事就由你带人去做了,在收缴的时候替我趁机多挖点人。”

她收回目光朝着杨修看了眼,话中的潜台词不言而喻。

说是说得要让这些人全部转行,但她为了推行个政策都让出这么多好处了,难道他们不该投桃报李送一点人手吗?

总之抢人抢得没有越过这个度也就是了。

她又道:“伯觎先替我看着点这个酱油市场的发展吧,步入正轨后我正式将天子上书,奏请你为右扶风。”

卫觊颔首接下了这个任务。

但他忍不住问出了个在先前就想问的问题:“酱油的出现势必会挤压豉汁的市场,而经营豉汁的有不少是小摊小贩的生意,君侯对酒坊转行有了考虑后,对他们又是如何想的?”

卫觊虽出身世家,却对司隶的黔首多有关切之心。

听他这么问,乔琰回道:“伯觎难道没有信心随我一道将司隶建设成民有所盼、政有所为之处吗?他们会在此地找到更适合的位置的。”

纵然任重道远,起码也有今岁的丰收在望了。

这五月之末的田垄中,已能窥见三个月后丰收景象的苗头,让乔琰的允诺听来绝非空谈。

“行了,不在此地提此事了,等回去再说,”乔琰调转了话题,看着台下不远处还未曾离开的青年,朝着卫觊问道:“你是负责登记此次与会人员名单的,应当比我清楚,那是何人?”

他朝着乔琰指向的人看去,沉吟了片刻后凭借着印象回道:“倘若我未曾记错的话……此人乃是南阳张氏子弟。”

南阳乃是荆州与司隶相邻最近的一个郡,因如今的荆州牧刘表和长安朝廷的关系尚可,会有南阳子弟前来,又出现在此地并不出奇。

毕竟此番论酒会也并未限制往来之人的身份,能给出想要参与此会的理由就可以。

不过南阳张氏……

乔琰想到方才这人在听到了酒精消毒对大疫的效果后所做出的特殊反应,心中微微一动,“你说的南阳张氏,是否有个从事医道的官员,名叫张机?”

张机这个名字可能让人有些陌生,但他有个比他的名字更为耳熟能详的字,叫做——

仲景。

张机张仲景!

写出了方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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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巨著《伤寒杂病论》的张仲景!

264.264(一更)作品评选

早在光熹年间乔琰想要请华佗正式入驻乐平的时候,她就有考虑过将张仲景请来的事情。

也或许这个情况还应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就是在她决定于乐平种植薯蓣、积攒起第一笔身家的时候。

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到了宋代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残简,其中关于杂病的部分就被整理成书《金匮要略》,里面正有对薯蓣丸的记载。

从薯蓣联想到他并不难。

比起华佗在外科手术上的创举,张仲景更长于中医从理论到实践的体系构建,以汉末大疫,也就是他所记载的伤寒病症形成了他的医疗方剂学的主要扎根方向,对乔琰来说同样很有实际应用的意义。

虽然如今还不是张仲景在建安十年开始撰写《伤寒杂病论》的时候,但在桓灵二帝年间所发生的各种灾病,席卷至于南阳郡范畴的依然不在少数,张仲景又是从十岁开始跟随同郡医者学习医术,到如今已有三十年的时间了——

这足以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了。

为了即将到来的蝗灾和大疫,乔琰宁可损失一部分利益也要让各地庄稼中间隔种植豆类作物,也要将酒业牢牢地把控在自己的手中,又如何会错过张仲景这样的医中之圣。

若乔琰并未扶持刘虞在长安继位,自己也未曾从原本的并州一地变成与荆州接壤的状态,她是很难请到张仲景来此的。

谁让南阳张氏这样的士族身份和张仲景父亲曾经在职为官的履历,让荆州在察举孝廉之时毫无悬念地将他选了上去。所以早在十几年前他就已经在荆州为官了。

身在并州凉州的乔琰无权将他调度过来,顶多邀请在野的华佗。

现在却是将他请来的条件和必要性都满足的时候了!

听卫觊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乔琰示意人将那南阳张氏的年轻人请到她的面前。

乔琰打量着对方有些拘谨的表现,笑道:“现在已不是论酒会的时候,这里也是长安郊外而不是长安城中,你徘徊在此地未曾离去,也大可以解释成是要欣赏长安郊野的日暮风光,顺便醒一醒酒,难道我还能因此将你以什么窥伺之罪抓捕下狱不成?”

这年轻人尴尬的面色微有一缓,“并非是有意为之,只是……”

乔琰道:“有话便说吧,我见你方才听闻高纯度酒能防治灾病的时候就举止有异,可见是有话要说。扭捏避讳反倒耽误大事,还不如直接说个明白。”

被她这一打断加之鼓励,那年轻人回道:“君侯容禀,我听闻防治大疫中有奇效而失态,实是因为,光和与中平年间大疫,我南阳张氏子弟由原本的三百余口陡降至二百余人,足有三成的子弟亲眷丧命,家中伯父自小学医,堪称医术精通,这两年间已将研习目标转向了伤寒症,骤听此物于大疫有用,却又需限额发售,便想……”1

“先替伯父多求购几份带回南阳。”

似乎是担心乔琰觉得他的用意,他连忙解释道:“我伯父确实长于医道,如若君侯不信,可令人往南阳一行。”

乔琰回道:“这就不必了,方才我已与伯觎确认过了,若非南阳张氏有张仲景,我还不会将你召来一问。不过求购一事便罢了吧。”

那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想着乔琰如此雷厉风行地推行限酒令,或许确实不该做出什么打破规则的举动。更何况他还是荆州人,而非司隶人士。

但他旋即又听乔琰说道:“昔年何伯求对荀文若有王佐之才的评价,如今文若任职侍中,才华显扬,确有王佐之能,我听闻伯求先生对张仲景也曾有一句评价,说他——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不知是否有此事?”

何颙这话中的评价说的是,张仲景虽然才思过人却没有做官的气韵,大约还是往天下名医的方向发展更有潜力。

以后世之人的眼光看来,这句评价说得倒是很精辟。可在如今这个还是官为贵医为轻的社会背景下,这话却显然不是一句很应当宣扬出去的评价。

大概也就是张仲景这样的人才会觉得,这是对他在医学上继续专精的肯定,自此勤求古训,博采众长。

他的这个侄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乔琰忽然提到此事到底是抱有何种态度,只讷讷回了句“是有这么回事。”

乔琰拊掌一笑:“那何伯求虽然身在邺城,我却相信他在品评名士上的眼力,既然他说张仲景将为良医,不若令他亲往长安一行,是为官还是为医,且自己来做个决断。”

“我自并州境内延请医者开班授课,编纂成书,提纯酒力,所为的无外乎是让大疫之中民众少受离乱伤病之苦。此事之中,为官者与从医者所能起到的效用,前者还未必就在后者之上,若能让人在其位谋其职,反为大善,不必强求。”

“因近年来的战祸与疫灾,朝廷本也有意增设医官位置,若张仲景真有此能,何不来此一试?”

那年轻人似乎未曾想到会从乔琰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神情有片刻的怔楞。

但在从乔琰的部从那里接过了如今修订到最新版本的《备急方书》,接过了一份酒精样品,以及一封由乔琰亲笔写就的邀请书函,还被人送上了回返南阳的马车之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所听到的确实是真的。

当朝大司马对他伯父张仲景的邀请也确实是出自诚心,丝毫也不见对医者的轻忽之态。

想到伯父在为官之时不忘折腾出的坐堂看诊之事,又想到乔琰所说的朝廷有意增设医官,这么看来,或许伯父还真能在此地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又并不会浪费了他早前在官场上的积累?

他必须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带回南阳!

乔琰目送着对方远去,可以确认今日这出论酒会已将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都完成了,甚至还有了一点意外的收获。

张仲景啊……不将这人请到自己的麾下,乔琰让人包饺子的时候都有点不自在。

谁让冬至吃饺子这种传统还是因为张仲景而起的。

他让人将羊肉和驱寒药物包在面皮之中煮成、分发给百姓的祛寒娇耳汤,就是饺子的前身。

到时候也就有个名正言顺将其推行出去的理由了。

酱油都有了,没有饺子那像话吗?

乔琰想到这里收回了目光,转头就见卢植用一种相当微妙的眼神看着她,“卢公?”

卢植沉吟片刻后方才问道:“烨舒啊,恕我问个问题,酱油这东西你到底是何时研制出来的?”

“卢公为何忽然有此问?”

卢植回道:“早几年你与我的往来信件中提到东坡肉,简述其做法的时候说其是用酱与石蜜熬出糖色,但我总觉这味道并不像是你在信中所写的那般美味。我寻思着酱味不如豉汁之味,便用豉汁替代,虽也算美味,还是觉得差了几分,今日尝到了这酱油所烧的鸡翅,我才惊觉差在何处了。”

他狐疑道:“你不会在数年前就折腾出此物了吧?”

若按照乔琰和这些与会之人所说,酱油和原本的酱料真正突破性的进展还是在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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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料制曲的手法,通过这种生产方式可以减少盐的投入,也不必再通过加放肉类来平衡味道。

换句话说,这不是在有条件和有想法的情况下很难形成的东西。

乔琰干笑了两声:“五六年前就有了吧。”

当年让褚燕带着一部分薯蓣前往中原兜售,顺便带回了一部分流民,组建起了乐平山中的坞堡,所形成的成果其实还是挺多的。

但让卢植用豉汁代替酱油烧了这么多年,那还真是……可以解释的!

她接着说道:“不早早将其拿出来也是权宜之计,毕竟酱油要成所需要的盐还是不少的,酱油的出现也会冲击盐的销量,而盐恰恰是官营之物。若在当时的条件下贸然提出,以一州之地抗衡各州的盐业进项,无疑是在自找麻烦。”

卢植若有所思,又听乔琰道:“如今的情形却大不相同,西宫盐池、运城盐湖和吉兰泰盐池盐池分别供给凉州、司隶和并州的用盐所需,且都有我方部从把守。若将用于倾售给世家生产酱油的盐以及对外售卖的盐进行价格调控,足以让盐和酱油各自占据一定的市场份额,平衡国库的营收,具体如何操作,我会让人划定个标准的。”

说到这里,乔琰倒是又想到了一件事。

除却张仲景这位医圣身在荆州,好像还有一个人也在荆州啊。

蜀汉主持财政经济问题的除了诸葛亮之外还有个刘巴。

他虽然是在刘备入益州之后才归附于他的,但他实际上是荆州零陵人士。

他会从荆州进入益州,乃是曹操和刘备在历史上争夺荆州的一番变故所导致的。

想来,他如今应该还在荆州境内。

若是张仲景有可能因为长安朝廷对医道的重视而前来长安应征,那么,刘巴有没有可能因为调控盐价和酱油的价格这种事情被启用呢?

就算他如今还没有为官履历,总得先将他给抓到麾下来学习做事,培养培养主持财政的经验。

刘表连自己长子都舍得送到长安来为官,顺便充当人质,肯定不会舍不得一个刘巴。2

她这思绪一打岔,被与她交谈的卢植看出了点端倪来,便问道:“其中是还有难办之处?”

卢植看得很明白,乔琰要将这酒业从各方收回,为的绝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对于蝗灾旱灾和大疫的提防,自关中平定后的渭水整治与水渠开凿之事也是为了抗衡天灾。

有这种危机意识并不奇怪。

人力所能企及的事情,在他们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一股势力后,好像真不是什么不能解决的。

卢植越是深入了解她所拥有的实力,也就越是觉得,冀州的袁绍、幽州的公孙瓒,以及其他影响到他们收复天下的势力,迟早也会被一个个解决的。

唯独这天灾,实在是最为不可预知的东西。

“倒不是难办,”乔琰回道:“我只是觉得还有些缺得用的人手罢了。卢公也看到了,今日这场讨价还价之中,有些人虽未跳出来提什么反对意见,但其目光浅薄短视,利益为上实不需多言。”

她笑了笑,“罢了,不提此事,总归这些人也非同道,何必让自己因他们而觉不快。我听闻卢公在将幼子从涿郡接到长安后,这孩子近日总是跟在长文后头跑,学些律法知识?”

卢植当年孤身赶赴长安的时候,考虑到他身在董卓的地盘,或有性命危险,便并未带上家人,只让小儿子随同两个兄长在涿郡过活。

他将幼子给接来长安的时候本是想着,先培养上两月的父子感情,就将他给送去乐平书院读书,偏偏因为他和陈纪陈群在长安城里做了邻居,卢毓没两天就跟陈群搭上伙了,天天跟在人家后面问长问短的,就差没直接把老师这种称呼也给喊出口。

陈群也乐得教这个聪明的孩子,正好也能跟荀彧多了个闲聊的话题,讨论如何点拨学生。

总之陈群和卢毓得算是一拍即合。

卢毓是开心了,不仅平白得了个优秀的老师,还能跟父亲多些相处的时间,卢植就有点郁闷了。

卢植和陈纪的年纪也就只差了六七岁,结果自家儿子要管对方儿子叫老师,这都叫个什么事。

但眼见卢毓在长安城中似乎找到了发展的方向,卢植还是乐见其成的。

现在听到乔琰说自己缺人,加上提起了卢毓这小辈,他便回道:“让他跟着长文多学些也好,过上几年等乐平书院中的那些小辈也学出师了,也就没那么缺人。”

或许是因为想到自己那个出色的小儿子,到了那个时候也会是其中的一员,卢植也没什么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感伤。

何况,若非要有此感慨的话,在乔琰继任大司马,凌驾于三公之上的时候,他便可以发出来了,何必要等到现在。

乔琰回道:“是啊,希望能快一些吧。”

若不是不能揠苗助长,她都想将有些人打包上岗。

但现在……她还是靠着长安城投稿活动分散一下注意力吧。

在她将以酱油置换酒业的事情尘埃落定告知于刘虞后,便是早前决定的作品评选之事了。

那些为长安气象而做的诗赋画作随即被送到了桂宫紫宸殿内。

当布置妥当后,乍一眼看去,这朝会之地还有点像是书画店铺。

乔琰踏入殿中的时候就看到,辞赋与书画各自分列两边,可供负责评选的朝臣在走动之间将每一幅作品都看个清楚,密密麻麻地铺了满屋。

因这些文人个个将书写出的字看做是自己的另外一张脸,所以哪怕是辞赋这边的“卷面”也着实好看,当这些字被写在桑皮纸这等微泛润光的纸上之时,就更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赏心悦目和让人对其持有欣赏的态度,甚至为之所触动,完全不能算是一回事。

比起那些辞藻堆砌的文章,除却王粲那篇已经在她手中过了一轮的神女送征赋外,最让她在此时有意愿停留的,还是那张士卒与狗的图画。

因为纸张到近几年里才又有了突破的进展,专业从事绘画的人并不多,颜料也要远比后世匮乏,这就让画作在整场中的数量少得可怜,更别说是出现《清明上河图》这等水平的作品。

反倒是这小小一隅的刻画,竟胜在了一个以小博大,以情动人。

乔琰朝着左下角的佚名看去,朝着一旁负责登记的人问道:“这作品是何人所做?”

长安民众以为要等到选拔结果出来,让获奖作品接受众人的再度评判之时,才会知晓这等匿名参赛选手的身份,对乔琰来说却没有那么麻烦。

这些作品的主人领取纸张的时候都做了登记,在将作品呈交的时候也做过记录。

她这边是能查得到的。

侍从翻了翻记录,回道:“这一份纸张……是卢公府中领去的。”

乔琰问话的声音不算太小,加上众人也都在看她的偏好,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卢植身上。

皇甫嵩顿时笑了出来:“卢公,匿名参赛,还画的是这等场面,很有童心啊。”

可卢植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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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就愣在了当场。

等等!虽然他确实在当日的长安路展示中还专门和乔琰聊起了这个场面,但这幅画不是他画的!

他若要用新纸,也只需要和乔琰知会一声就是了,完全没必要做出这样的举动。

想到他府中也只有他和卢毓两人,其结果不言而喻了。

这只有可能是卢毓那小子干出来的好事!

怪不得……

怪不得自家院子里最近时常传出狗叫声,一问那小子又只说是野狗。他肯定是将那条狗都给借回家来画了。

迎着朝中各位大臣打趣调侃的目光,卢植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卢毓啊,你到底都跟着陈群学了些什么东西!尽坑自家父亲!

265.265(二更)医院画院

陈群若是知道卢植在这会儿的腹诽,估计都要当面给自己叫个冤枉。

他虽说怀疑过自己会被乔琰征调到长安来督办律令之事,是被他父亲“卖”了底细的缘故,但总的来说这也就是个想法而已,可没真落实到什么坑爹行径上。

他教卢毓的,也就是法令条文在创建的时候要如何明确赏罚,以防出现惩罚过度或者有所不及的情况,绝没有教学什么——

如何让父亲的同僚比父亲快速高出一个辈分。

如何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养一只狗,并在朝堂上给父亲带来一个惊喜。

总之卢毓这个偷偷领了画纸作画的行为他也不知情。

好在还没等他跟卢植解释自己的清白,就已经有人先一步将这个事情给担下了。

眼见众人都以为这个匿名是卢植手痒的缘故,唯独卢植本人好一副在情况之外的样子,太常赵歧忽然开口说道:“这画是我教子家画的。”

这话一出,可算是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众人循声都朝着他看了过去。

这位老先生今年可都八十四岁了,连乔琰在展示高度酒的时候都要考虑一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忽然蹦出这么一句来,真是有够让人意外的!

他却相当坦然地问道:“有人规定三公府子弟不能参加这投稿?或者说,有人规定年纪太小的不许参加?我没记错的话,只要是没有官职在身的就可以参与,子家完全符合条件。”

卢植的太尉、陈纪的大鸿胪、赵歧的太常都属于三公九卿的范畴,加上三人年龄相仿,学识相当,所以长安城的房舍重新划定后他们是住在一片的。

卢植的儿子卢毓会跟在陈群后头转,是因为他们是邻居,那按照这样的说法,他和赵歧学上两手绘画也实在不奇怪。

赵歧也旋即说起了自己和卢毓扯上关系的缘由。

汉末的作画条件虽远不如唐宋,但这些文人在从政余暇作画也并非罕见,蔡邕、赵歧都长于此道。1

哪怕之前还没有桑皮纸与青檀皮纸送到长安,也已有了楮皮纸,比起早前的画纸耐用得多。

到手的数量一多,又怎能不让赵歧见猎心喜。

他虽年过八十,腿脚却还很健硕,得了画纸就让随从扛着画箱一道往城郊跑去了,正好遇上了在长安城周遭晃悠的卢毓。

见卢毓看他作画看得入神,赵歧和卢毓一拍即合,让卢毓跟他学画,算起来到如今也有四五个月的时间了。

唯独被蒙在鼓里的卢植一脸茫然。

敢情要不是因为这次的投稿,他可能要等到更久之后才会知道这件事?

“这不是好事吗?”乔琰忍笑说道:“卢公前几日还在说,因子家跟随长文进学之事,差了陈公一个辈分,如今子家向赵公学画,倒是又顺回来了。”

卢植是扶风马融的弟子,赵歧的夫人是马融兄长的女儿,也就是马伦的堂姐,算起来,卢植和赵歧确实是同辈,卢植的儿子跟随赵歧学画,传出去也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不过说到作画这事倒是提醒我了,”乔琰朝着观望的刘虞行了一礼,说道:“按照乐平学院中最开始的各项划定,农工医书各项齐备,因刘元卓与马德衡等人的加入,工类子弟单独分出了乐平科学院,因农事更重于实践,也渐渐划分了出去,臣有意将医部也单独划分,直接建设在长安,想请陛下给个准允。”

单独成立医学部门的条件已经彻底齐备了。

酒精、棉花、铁监都掌握在了她的手中,并无任何的其他势力从她手中分一杯羹,这些都是医疗之中的保障。

以《备急方书》为代表的医学书籍,在竹纸这等价格低廉纸张的出现后可以进行快速的扩散。

而以华佗和吴普等人为首的名医,也已经逐渐培养出了一批得用的助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如今还身在荆州的张仲景应该也有极大的可能会前来。

到底是继续留在荆州自己钻研,还是在长安朝廷的支持下做研究,以张仲景对医学的热诚和对民生的关注,必然能做出明智的判断。

这些都是促成乔琰将医学部门彻底成体系化的保证。

刘虞奇道:“此事大司马看着安排就是,不过这与作画有何干系?”

乔琰回道:“我想同时成立一个绘画院,与医学院相似,这个地方的功用还是以实用为主。”

“绘画这东西,早在乐平行纸张改良之事后就已有不少学子尝试此道,尤其常见地用于宣传手册和路上标语上,以绘画的语言来解决诸多黔首不识字之事,用于传递官家律令。此为用处之一。”

“行军布阵所需的山川地形图,开凿水渠兴修水利的水道图纸,也不是三两线条就可以将其表述清楚的,还需有些绘画的功底。此为用处之二。”

“我方才提到的医学之中,人体穴位图示,遇到不同外伤的处理方法图示,病灶的具体呈现状态图示,若都能有人将其绘制下来,必能令诊断医疗的效果更佳。此为用处之三。”

“昔年德祖在乐平曾为书院编纂一识字所用的童谣,在乐平的手册中将典故以连环画册的形式记录,效果远胜于只有文字,其他书籍也是如此。譬如氾胜之书中的种田养猪之道,在佐以插图后更易于理解。此为用处之四。”

“此四者并非全部,但已足够令画院有成立的必要了。这个绘画院我也想放在长安,便于自中央统筹安排。”

旁听着乔琰提及此事,赵歧原本还想说,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绘画之中的目的变得太过功利?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乔琰此举显然有过深入的考虑。

农业已经转向由朝廷的大司农及其隶属掌控,医学即将调度到中央,而后实操意义更重的绘画院也要在长安建立,只将更纯粹于进学和钻研的乐平书院与乐平科学院留在并州,这好像也形成了内外呼应的两方。

长安为实战之地,乐平为学问乐土。

这种划分是有其好处的。

再想想,他能从昔日经历的种种险境,到如今安坐于朝堂,早已不必再去计较什么阳春白雪之说,更何况只是乔琰在画院上的安排。

听得刘虞问他有何想法,赵歧连忙回道:“我以为大司马此举可行,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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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画之物多为山水,或许帮不太上什么忙。”

乔琰趁势问道:“若我希望赵公出任绘画院的院长,权且挂个名头,不知可否?”

赵歧有些犹豫。

但他忖度着,此举既又是一项新的创举,若要让时局稳定,确实需要一个足够德高望重之人居中坐镇。若出于这种考虑的话,他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又将其答应了下来。

只是在行出紫宸殿的时候,他又不免朝着乔琰说道:“虽说是应允了来做这个院长,但大司马在朝堂上所提及的用途,我此前都并未接触过,还是需要多安排些助手与指导之人才好。”

明明他只是教了卢毓两手画画,让他在这长安城中的画作选拔上脱颖而出,顺带看了一会卢植的好戏,也不知道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赵歧也算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但忽然被告知,素来不太受重视的绘画居然还有这一二三四的实在用处,他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落脚于何处。

其实比起当这陌生的绘画院院长,赵歧原本更倾向于在身体更差上一些后,就去乐平书院和荀爽做个伴,来教《孟子章句》。

现在却得摸索起新事物来了。

乔琰安抚道:“赵公尽管放心,从绘画院的选址、建造以及其中的师资安排都不会让您老操心的。”

将更偏重于实际的部门挪到长安,是乔琰在早前就和手下谋士商议过的决定。

乐平书院中的一部分学子也会在确认了发展方向后输送过来,以确保新建立起的医学院和绘画院都是直接对她负责的,而不必经过朝堂的管控。

赵歧的存在,则是为了纠正长安民众对绘画院的认知,免于其被误认为玩物丧志之地,以便于随后的招揽人手之事。

所以赵歧会不会教学,他会的绘画方式是不是趋于山水写意,在乔琰这里都没有太大的影响。

总之,他会是个很成功的招牌。

尤其是,当他现在还有个学生叫做卢毓的时候。

卢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除却在法令上的天赋被乔琰盯上了之外,就连绘画上的这点都已经被无形安排上去向了。

他现在已经站在了卢植的面前。

连带着他怀里的那只狗。

卢植上下打量了这个儿子好一会儿,都没从他来到长安到如今的种种表现中,看出他兄长对他的那个“小弟腼腆”的评价。

他怎么看都觉得,他在人际关系上混得那是相当的开啊。

说是风生水起也不为过。

但想想卢毓这也不算是走歪路,便只是佯装严肃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将目光转向了卢毓怀中抱着的小黑狗上,问道:“不是你抢回来的吧?”

卢毓连忙摇头:“当然不是,我支付了它出场在画作上的工钱。”

要他说来,这条狗可算是享受到长安城中的其他犬类所没有的待遇了。

这狗的主人在长安城里经营着一家汤饼店,本身的生意头脑就不差,在听完了卢毓想要借用这条狗的理由后,他还提出了一个在卢毓看来实在很有意思的想法——

除却单日的工钱外,不需卢毓支付什么借狗的押金,但需要卢毓在完成画作之后多赠送他一份,他正好挂在店中。

别管卢毓的画作到底能不能在众多参与投稿的书画作品中混到前三的位置,他能有这个参与的资格,就已经让这狗的主人意识到机会了。

在听完了卢毓的画作创意后,他更是觉得,哪怕卢毓无法获得,只要他将这样的一幅画作贴在店中,便是对那条长安新路的呼应。

这种举动能不能获得实际利益两说,起码立场没有站歪,又自有一番新意。

更何况,倘若他寻人来画这样的画作,买纸笔需要钱,寻到能画这种画作的又要一笔支出,反倒是卢毓便宜得多了。

卢毓说到这里的时候眉飞色舞得很,“父亲您看,通过这件事我也见到了,这些没有跻身上流机会的小人物也是会有思考的,思考如何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也都能给我上一课。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这人并州来的吧……”卢植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卢毓没听清卢植在说什么,露出了个茫然的表情。

“没什么,”卢植摆了摆手,“我说他挺精明的。”

卢毓这一进前三,简直是给这家汤饼店做了个一等一的宣传,还是倒贴钱白送画的,简直怎么看怎么亏。

但见这孩子一派自得其乐,又从中有所收获的样子,卢植又不太愿意破坏他的积极性了。

他思忖一番,便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忽略掉你师从于赵公这件事,你的这幅画作也被列为了书画类中的第三名,以烨舒的说法是,笔触尤有稚嫩之处,然观察细微,情态动人,不失为佳作。这样一来,你也必须要接受长安城中参与此事的各方名士的挑剔点评了,有把握吗?”

卢毓一改方才被人占了便宜也无所谓的神态,正色回道:“父亲这么问,也就太小看我了。我若会惧怕这样的事情,又何必参与到此事之中呢?”

卢植看着卢毓的这番表现,忽然朗声笑了出来。

有儿如此,他还有何好担忧的!——

这边的真父子在最开始的儿子坑爹措手不及后,现在也成了一派父子和乐的情况。

另一头的假父子就是一片愁云惨雾了。

乔琰这边论酒之会举办,何止是对长安城中是一件大事,田丰也时刻密切关注着其中的情况。

他是在弘文馆中混到了个对外地人来说很难实现的位置,但他还是以邺城朝廷臣子自居的,绝不会轻易就被对方收买过去。

所以他也打心眼里希望这场限酒令的推行遭到阻滞,以免在乔琰将发售酒水的权柄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之后,进一步拉开和冀州之间的差距。

要说田丰这个希冀还不能算是奢望。

虽说早前就有了天子和朝臣对乔琰此举的支持,可想到那些士族子弟的狗脾气,田丰已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不会轻易做出妥协,总得折腾出些花式条件来,让这场商谈多拉锯上几日。

袁熙也同样如此希望。

他一边翻阅着田丰住处的书籍,试图从其中再记录下来一些司隶这边的情报,一边和田丰互相以言语安慰对方还有翻盘的机会。

然而等到第二日他们就收到了消息,昨日的一场聚会中,大司马所要达成的目标已经尽数谈妥,这些与会之人不日之内就会回返族地,将各处酒坊之中的剩余存货收缴中央,并配合朝廷完成对其他私人酒坊的收缴工作。

田丰愕然,“这些人屈服得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

这倒戈的速度,比他快了得有几百倍了。

“他们就没有一点世家的坚持吗?”

听到田丰这么质问,袁熙深以为然地露出了个沉痛的神情。

在随后听到消息,乔琰意图建设医学院,以华佗以及可能会来的张机为院长,建设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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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以赵歧为院长后,两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如果只有田丰一个人在此的话,他说不定还因要入乡随俗,哪怕在独处的时候也不会表现出这样明显的忧愁。

现在两个人凑在一起,想到这头的种种举措推行顺利,对比邺城那边的情况,就成了相顾之间展现出的愁容。

乍一看,因为这种相似的神情,还真有几分被郭嘉瞎盖章出来的父子样。

“二公子,”田丰开口道,“我猜,乔并州的手中必然掌握了一种能让士族从中受益的筹码,而并不只是以武力威胁来谋夺的酒水经营权力,譬如蒜素这样的东西是不足够的。这个东西哪怕出现在了市面上,也必然还存在着短时间内难以攻破的技术壁垒。”

田丰将自己代入到拥有酒水产业的与会士人之中,觉得只有如此才能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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