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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准确的说,煤矿。不过我所说的并不是跟先前蜂窝煤一样的买卖,而是煤矿的挖掘上。”

“乔侯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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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王扬总觉得乔琰所说的很可能不只是寻常的煤矿挖掘。

果然他旋即听到乔琰说道:“这并州又不是只有太原郡能够产煤,何况长者不觉得,若是能有煤矿可以露天开采,实在要比地下作业要安全得多吗?”

并州境内的煤矿,大约是因为居处之地太平状况的缘故,目前都集中在太原郡内,差不离便是从晋阳到阳泉的这一片,但很可惜的是,这一片的煤矿都是地下作业的矿藏。

她也曾经往那阳泉的煤矿中走过一遭,亲眼见过此地的煤矿产业,与她曾经在博物馆中所见的相差无几。

用于采煤的巷道窄小黑暗且没有通风设施,自然不必提什么保护工具,矿中所行之法,正是以那刨根落垛的高落式采煤,将煤炭变成大块小块,从井口送出。也正是因为这种限制,让此时绝大部分的燃火取暖和日常使用,所用的依然还是木炭而不是煤。

但事实上,并州境内的煤矿并不只有这一种可能性。

在张杨以协助武猛从事行事的理由在外活动的早两年间门,乔琰已经让他多加留意被她指出之处的情况,在雁门的马邑,也便是后来的朔州境内,便有一座矿产相当惊人的露天煤矿。

那是平朔露天煤矿。

而在南匈奴所在的美稷城附近,也还有一座分布在未来准格尔旗境内的露天煤矿。

这两座煤矿在汉末的条件下并不方便开采,因为雁门时常处在战乱之中,而西河郡那一片也被划分给了南匈奴居住放牧。

可在时不我待的紧迫感面前,为何要继续进行那等低效率的地下开采,却不选择地上露天作业呢。

这两处必须掌握在手里!

在当前的生产力面前,开采露天煤矿所造成的矿山破坏还完全在可控的范围,至于煤质的差距,在此时冶铁温度还只能达到这个限额的时候,更不那么重要。

而以晋阳王氏,甚至是这并州境内的大多数世家所拥有的矿工素质,要想转变开采模式,好像并不是一件过于艰难的事情。

这是她眼下的最优解。

王扬眼看着乔琰将桌案之下的地图摆到了台面之上,其中画上了朱笔批注的位置显得尤其醒目。

她伸手指向了这两处,朝着王扬说道:“我既然先选择见你,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图上这两处的煤矿都只需掘开土层就能露天开采,只是这并州境内除了我之外,旁人都无法确保此二处顺利挖掘。”

这是个实话。

也正因为这种底气,让乔琰的话中更有了几分迫压而来的气势,“倘若一年之内,我能将鲜卑牢牢镇压在雁门,不,应该说是云中之外,同时也能将那南匈奴彻底打服成不敢再有异心的鹌鹑,长者可敢与我做个交易?”

王扬:“何种交易?”

乔琰回道:“将您已训练得当的矿工尽数交给我,由我来支配挖掘露天矿产,比起你们自己挖掘的只多不少。”

听完乔琰这话,王扬忍不住捏了捏指尖,心中思忖万千。

这个建议中他们看似要付出的只是矿工,而后获得比起先前更多的煤炭资源。

可这句话并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

这些在地下开采中时常面对掩埋风险,也随时有概率丧命之人,大多是世家所藏匿的隐户。

乔琰此举虽不算粗暴,却也无疑是在做出一种很容易让人觉得过界的尝试。

但先前的特殊酒水发酵之法,在蝗灾来临之前的刻意提醒,连带着被她透露出些许端倪的蜂窝煤,加上此番先一步接待他晋阳王氏,都已经快形成王扬这里的固定认知了——

她所说的获利绝不会薄待他们。

那这样说来,倒也未尝……未尝不能一试?

“我没有要让长者现在就做出一个决定的意思,”乔琰轻叩桌面,将王扬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今日所见也只是想表达一番对王氏此前支持的谢意而已,至于这露天煤矿之事,过上几日再说吧。”

王扬与来时一般恍惚地走出了州府。

但刚走出几步他又清醒了过来。

这位新上任的并州牧说是说的可以过上几日再来谈这煤矿买卖,可在这几日内她所接见的访客绝不只有他一个!

甚至还不等他走到街角,就看到了那唐氏老儿一脸喜悦地朝着州府而去,明摆着也是接到了邀约。

先前的楮皮衣买卖,乔侯还需要依托于他们的存在来让乐平处在更加安全的环境之中,可如今她却已经不必有这样的担忧了。

在握有州牧大权的时候,她足可以朝着自己直接拉拢唐氏。

王氏还可以犹豫,可别人呢?

衰颓的世家有着残存的资源和试图跻身而上的野望,也正是最容易向着乔琰倒戈的,尤其是唐氏这等有过往来的!

他若是答应得晚了,只怕先前的交情也便要大打折扣了。

“不妙!”王扬心中急转,暗恨自己果然不如王柔在做出决断上更有魄力。

但好在此时回过神来也不迟。

他一路快跑着赶回到州府门前的时候,恰好比唐氏老儿早了一步,也先一步开口说道:“先前老糊涂了,我还有事想要与乔侯说,烦劳通禀一声。”

远远听到他声音的乔琰露出了个微笑。

在将王氏、唐氏以及随后赶来的郭氏家主从州府送走的时候,她已经将合作的条例大致敲定了个框架。

也说不定正是好事成双的道理,在她将这份文书放入柜中后,忽然听到这时隔多日不曾出现的系统声音。

不知道系统之间门的交流是否都要像是她所拥有的这个一样麻烦,总觉得它这开口之间门很有一番刚经历了长途跋涉而产生的疲惫感。

【我跟种田系统043联系上了,不过……不过它的要求有点奇怪。】

乔琰问道:“如何奇怪了?”

听到这编号在自家系统前面,乔琰盲猜对方极有可能是个老油条,不过系统紧接着开口所说,倒是看不出对方的系统是不是老油条,只看出这种田系统的宿主有点不一般。

【它跟这一次绑定的宿主商量交易筹码,那姑娘说,种田积粮到尽头就是造反嘛,但她那环境,造反还是要搞点祥瑞吉兆出来才好,所以在问了我们这边的时间门线之后她说,她可以将自己所拥有的农书中在北方种田的部分交换过来,作为交易筹码——】

【三年之内你需要将大汉传国玉玺交给她,她借去使用十年再还给你。这交易会以签订保证书予以执行,她可以先交付农书,但如若三年后你不能给出传国玉玺,会倒扣你的一百点谋士点数以及对应的数据加成,换算成她那边的积分作为补偿】

这听起来倒是比之上一次的武侠系统更有经济头脑。

乔琰心中思忖着,也觉得对方宿主和系统之间门的关系,可能也是宿主占据主导权,而那句种田积攒粮食到了尽头就是造反,也……也挺有意思的。

【但是这其中也有危险,如若她不能造反成功的话,这个玉玺就等同于遗失了。】系统盘算了一下三国的持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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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门,问道:【若是十年之后你所效忠的主公需要这枚传国玉玺该当如何办?若是让旁人觉得玉玺在你手里,大概也同样不是什么……】

“跟她换!”乔琰斩钉截铁地开口,打断了系统的话。

“大汉权柄衰微,传国玉玺的存在已无天命所归之意,纵然遗失也无甚遗憾。反倒是那农书若能到手,明年在并州境内尝试推行其中可行之策,不知能活多少人。”

“这买卖做来不亏!”

106.106(一更)农业之书

乔琰与系统所说当然不是全部的理由。

如有农书在手,并不只是推行之中可以活多少人,更重要的是,她可以额外养多少人。

一旦汉室崩塌,要抢在孙坚前头拿到玉玺,甚至是从他手中将这个玉玺抢夺过来,都是一件有可能性达成的事情。

可若是要让乔琰从并州之内的农人之中筛选出种田本事更强的,而后再分派到各郡去进行传授教导,再让她挖空心思,从脑袋里发掘出那些有利于农田增产的法子,所要耗费的心力着实是太多了。

此前她还被禁足在乐平境内的时候,因距离刘宏驾崩还有些时间,她是能有这等闲情逸致通过研究《汜胜之书》来折腾那养猪之法,绘制田地种植的窍门,然在如今所掌控的范围已经从乐平扩散到了并州全境之时,再去做这些事情就未免显得不合时宜了。

二者权衡利弊,结果不言而喻。

倒不如直接用那并不真代表着天命所归的玉玺,去交换农书。

一旦粮食产量足够,她甚至能以匈奴人鲜卑人为那两处露天矿坑的佣工,而不必只通过并州世家的利益置换,让他们将族中负责矿产挖掘的隐户给交出来。

所以换!

她这谋士系统也着实是让人觉得傻白甜了一点,对面都说了广积粮是为了造反,它倒是还记得乔琰之前说的,她此番种种都是在效仿曹魏的并州刺史梁习所为,并未怀疑到她打着的也是这个想法,而是在听她做出了决定后就跑去跟对方联系了。

这一次不必有个三日的搜寻时间,没过多久,它就将这份交易的保证书递交到了乔琰的手上,在她将契约签订完毕后,出现在她手中的便是一本北方种植农书。

乔琰翻阅了两页便发觉,她此前所觉的交易划算,可能还是往少了算的。

农书之中说是说的适用于北方种植,但也只是在选种育种、耕作季节和方式这些环节上更加符合北方的环境气候,却并不意味着书中的东西只是如此。

不知道是因为对面宿主的阅历见识还是因为对面的种田系统中所储备的知识,在这本农书之中有不少土化肥的记载。

比如说土氨水和土硫酸。

后者并不代表着真是硫酸,而是相当于硫酸铵的肥效。

而这两种肥料的配置,在汉朝的条件下都有可能能做到。

稍有些特别的制作原料也就是一个熟石膏粉。

汉朝有石膏吗?自然是有的。

西汉时候淮南王刘安制作豆腐,就是以石膏点豆腐。这农书之中甚至贴心地备注上了,在山西临汾一带就有石膏矿,如果要往北边来一点应该也能找到。

这便再方便不过了。

至于从生石膏加工出熟石膏的过程,乔琰总归是还有些印象的。

她又顺着这本农书往下看,看到的便是关于复合肥底肥的记载,此肥所用的材料确实是要比上面的麻烦些,其中还包括了动物骨骼,但这是氮铵磷复合肥,肥效确实足够高,在缓效释放中足以提高不少粮食产量。

动物骨骼……

看到这里,乔琰的神思便不自觉地朝着北方飘去。

哪里能获取到动物骨骼?除却她让人在乐平养殖的猪之外,游牧民族的牛羊马匹中经冬宰杀的,肉自然是进了那些胡人的口中,可是骨骼呢?

大约除却被他们制作成骨制用具之外,剩下的部分都被埋在了草原之上。

这实在是一笔不菲的来源!

相比起如今罕有吃得起肉、收集动物骨骼不易的并州境内,胡人的吃肉完全是因为种植所得不足以填补食物所需,也确实有这样放牧养殖的环境,其中是有数额优势的。

而这些动物骨骼,正可按照这农书上所说,制作成生骨粉或者脱脂骨粉,成为肥料的重要组成部分。

果然还是要打塞外的那群!

她平复了一番心绪,这才按捺住了因为打胡人的种种好处现在就出兵的想法,继续顺着这农书往下看了下去。

除却这些以当前的生产力条件也能制造成功的肥料之外,同样具有南北普适性意义的就是各种农具。

乔琰自己并不是在种田方面的专家,正因为如此,她充其量也就能记得一个载入史书、具有重要时代意义的曲辕犁而已,且此前就已经让书院内负责农学的专员进行制作研究。

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果然是不错的。

以这书中所言,选种培优需要耗费的时间至少也得五六年,这是个长期漫长的过程,要短期见效,一个最关键的操作还是深耕。

如何深耕,靠的还是各种农具。

也正是因为这农书的记载,她才意识到她此前令人制作的曲辕犁无疑是不够完善的。

曲辕犁的革新并不只是改直辕为曲辕,改长为短,使其变小后易于转弯,节省人畜之力而已,另一道改革是在其上安装了犁评和犁箭,用于调节耕地的深浅,适应不同的作物和耕地。

而配合曲辕犁使用的精耕细作的另一套体系,在书中也有记载,正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北方环境中形成的耕耙耱技术。

何为耕耙耱?因土地翻耕后,在北方的干旱环境下会残存大量的土块,故而先用耕来碎土,再用耱来碾碎。

曲辕犁新增的犁评和犁箭,与其本身一样都是木质的,耱也只是以辕拖动的木棍,但耙上所装却大多是铁齿,与锄头一样,乃是铁制农具。

这又回到了一个问题上。

并州境内最大的铁矿,不在别处,正在雁门!

要扩大铁制农具的生产,还是要打胡人!

此时盘踞在雁门云中之外的鲜卑人,早先就已经被张辽、张杨和郭缊的联手镇守搞得有些焦头烂额的,不仅一面要防备内部的争斗,一面还因为悍将的阻拦难以达成前几年寇边掠夺物资过冬的计划,又哪里会想到现在这位新上任的并州牧想法更加可怕。

她不仅要为了确保雁门、定襄一带的矿产开采不被打扰要打他们,为了给露天煤矿增加劳动力要打他们,为了找理由说自己没条件往洛阳发兵要打他们,为了获得更多的动物骨骼生产复合肥要打他们,为了给自己手下的贼寇甚至是之后的俘虏更换成良民的身份——

还是要打他们!

谁听了不得为这些胡人点个蜡。

郭嘉在被乔琰叫来,从她手中接过这个三年打胡政策的条条理由之时,都忍不住卡壳了一瞬,而后才缓缓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面前的纸页上挪开,落到了乔琰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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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认自己跟那些友人,也算是平日里往来言语间大有不干人事意思的了,但如今看来,这位乔侯更是其中翘楚。

可再一想又觉得,这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无疑是个好消息。

在时常发生饥荒的年间,人为了一口吃的,所能做出的事情只怕会超过想象。

为了活命,吃树皮果腹的也绝不在少数。更别说现在还能吃饭。

倘若将这消息放出去,告知这并州尚武之风盛行的民众,只要他们能将胡人给打退、劫掠回来当俘虏,去他们的土地和营地上将牛羊马的骨骼给运回来,就能让自家的田地增产,继而养活更多人,只怕明日就能在州府门口汇聚出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

即便先不扩大消息接收的来源,只是将这些话用于戍边战士的动员,也足够起到激励士气的作用了。

还省却了郭嘉不少口舌工夫。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乔琰所说的那几种肥料是否有可行性,但想到在乐平所见的区田法广泛应用之后的田地,他又觉得,乔琰大概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所提出的自然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因粮食是百姓的命根,要让他们立刻选择这生熟骨粉所制作的底肥可能还有些难度,其他的却因是追肥而确有在明年内推广的可行性。

当然具体要如何操作,尤其是石膏矿的开采,显然跟他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的目标只是匈奴和鲜卑。

他抬了抬手中的纸回道:“有了这出,又有了文远、稚叔和那吕奉先三人,我是不担心了,请乔侯静候佳音就是。”

郭嘉心中踌躇满志,在承诺自己绝不会肆意妄为后揣着乔琰的计划书和任命书就包袱款款上路去了。

乔琰瞧着他这好一副年轻奋进的样子,再对比一下他刚来乐平的时候跟着戏志才吃吃喝喝的状态,难得生出了一点负罪感。

但想想明年极有可能就是她所面对的最后一年太平年头,她又立即将这点负罪感给按灭了下去。

有什么好内疚的!

来并州的都好好干活多好,要是人人都跟贾诩一样明明有着打小就机灵,还被阎忠评价为张良陈平之才的本事,却天天就想着明哲保身、浑水摸鱼过日子那还了得!

想到这里,乔琰就趁着贾诩随同秦俞去校验各郡府库的当口,把他的长子贾穆也以州府征辟的名义给委任了个假佐的位置。

这下好了,她如今的部下里,母子、父女、父子组合都有了。

此外,这也可算是对贾诩的一个鞭策。

他若再不努力,明天他儿子的官职就在他上头,而若是这做儿子的办事出了什么差池,他这个做父亲的总得给儿子兜个底,好歹出谋划策一番吧。

本着这种想法,她干脆利落地将那寻找石膏矿和进行随后开采,库存造册的活丢给了贾穆。

贾诩这人低调行事明哲保身,贾穆也就自然更没有什么在外的名声,以至于在接到这样一项重担的时候,他还颇有些迷茫,自己到底是何处得了这位新任州牧的青眼。

但今时之人,如贾诩这般摸鱼保命想法的,到底还是少数。

稍有些本事和志向的,大多奉行的是州府以何事相托,便也自当尽力达成的想法,对贾穆来说自然也不例外。

开采石膏矿虽然只是用于农肥生产之中,在农事下属分类里,可这毕竟是一项要组织人进行勘探开采,建立库存备份的管理工作。反正这会儿贾诩正在上党郡内履行公事,贾穆一时半会儿之间找不到一个可征询意见之人,思前想后也觉得接下这职务不错,当即就走马上任了。

这样一来,贾诩便是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显然没有替他儿子撤回这允诺的机会。

目送贾穆离开,乔琰露出了个轻松的笑容。

随后她便如同先前陆苑给她建议的那样,先将介休贾氏的贾子厚给找来,问询了几句关于州中乡里的情况,听听这位可算是并州改过自新代表人物的,对于如今州中事务的建议。

见贾淑其人因这二十年间在乡里与人分忧的经历,在言谈之间可称言之有物,乔琰便也顺势问起他是否愿意在州府之中担任个计吏的职责。

同样是姓贾的,这位年轻的时候意气激昂,与人报仇也很有将死生置于度外的状态,如今人到中年,品行是大有改变了,这脾气直率却也未曾改过。

要知道他身上的罪名固然在郭林宗的求情之下得以免死,担任官职却实在很不容易,如今乔琰竟然提出了这样的邀约,他也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即便乔琰给他分派的工作同样是农肥分类下的事项,是那建造肥料发酵槽这样的工作,他也丝毫没有懈怠的状态。

“乔侯先一步将眼光放在民生农事之上,乃是并州百姓之幸。”贾淑便是这般说的。

不过事实上乔琰给出的这个工作也算是接触到了一些机密之事。

建造肥料发酵槽同样要用到水泥。

这种土法制作的水泥在制作条件上放低了许多,在强度上自然也要稍有不足,甚至需要通过养护的方式才能达成坚固防御的目的,但土法水泥并非没有其优势,起码在防腐蚀的性能上要比普通水泥的抗水性和耐酸碱腐蚀性都要高出不少,在现代大多是往地下工程来用的。

考虑到土氨水和土硫酸需要使用的材料和发酵过程,土法水泥无疑是首选。

领了个考察职务却实际上在做实事的贾子厚,很是满意于这位州府的作风,更有些可惜郭林宗没能活到见到这位州牧的时候,若是有这机会,也不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评价。

乔琰也自然很满意于这次会面的结果。

正如陆苑所说,在先跟相熟的世家见面后,选择先见贾淑,所传递出的信号相当有效。

这正是对并州名士品评的尊重和对改过向善举动的推崇。

而她随后所见的令狐邵,确如陆苑所说,乃是个武将之才。

在并州如今的人员配置状态下,需要的是填补各方空缺的人才,所以在实战较量,以令狐氏私兵对上白波贼来相斗,又对他提出了关于治理的诸多问题听他回答后,乔琰足可以确认,这实在是个在当前阶段,比之吕布更适合在她手下做事的人。

即使他的个人战力很可能连二流武将都不能排上号,但这并不影响乔琰觉得,他确实是那朔方郡从事最合适的人选。

令狐邵的父亲才走马上任护乌桓校尉,他自己便在这并州境内得到州府看重得到了个官职,这说来也不免让人觉得诧异。

可想到这位州牧正是在北击休屠各后才得到的州牧位置,他便又觉得此事正在情理之中了。

有此三轮过后,乔琰短期内的目标,在各方面都有了执行的人。

她思索一番后又下了个命令,从光禄塞将那梁仲宁给调过来。

黑山贼和白波贼算起来都是打着黄巾军的旗号,那么又何必避讳于再加上黄巾军本身。

说白了黄巾起义也只是在活不下去的情况下做出的无奈之举,倘若并州能增加粮食产量,能让人吃饱饭,她也着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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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担心对方会反她。

梁仲宁再如何成为她平两州黄巾的垫脚石,也不能改变他曾为黄巾首领的事实。

当年流放到度辽将军营地内的黄巾余党,以及如今还潜伏在各州、极有可能在刘宏驾崩后复起的黄巾余党,若是在随后的人手招募和击溃起义中到了她的手里,也需要一个统率之人。

比起其他陌生的黄巾领袖,当日光禄塞上曾目送她出征,一度做出致敬表现的梁仲宁,在乔琰看来要更加合适。

虽然在他被州牧敕令征调回来,被人带到这州府所在的时候,两人还是难免相顾沉默了一阵。

乔琰当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经年重逢,是敌是友,梁帅心中可有定论?”

107.107(二更+感谢念之的深水鱼雷*7)^……

梁帅?

梁仲宁苦笑回道:“这世上哪还有什么梁帅,乔侯这称呼只怕是错了。”

当年的黄巾渠帅随着广宗曲周的落败,已经彻底成为了过去式,即便各地还有零星的黄巾余党复起,他梁仲宁也不可能再作为渠帅而存在。

反倒是眼前这位乔侯——

他原本还以为对方出固阳道山口,奇袭休屠各胡,已是凭借乐平侯身份所能做到的极限,却没想到她还能再往上升一升,现在一跃而成了并州的头号掌权者。

说句实话,他当时对着乔琰的致意中,或多或少有一些是因为,他本以为乔琰必将因此而遭到处罚,可算是为边境安泰,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偏偏依照此刻的情况看来,她非但毫发无损,还彻底打破了坐上州牧位置的性别和年龄桎梏。

想来也对。

她当年不也是同样冒险吗?明明是怀揣着平定黄巾之乱的想法,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更是打上了郑玄弟子的旗号,甚至在种种谋算之后成为了备受他倚重的军师先生。

梁仲宁都忍不住想要叹气了。

这世上的成功之人各有手段,尤其是眼前这位,更是其中翘楚。但有些人暂时得到了超过他能力的权柄,该回到原本的位置还是该回去的,就比如说他。

他不知道乔琰为何会在此时将他找来,只听她回道:“我只是在提醒你,能为一方渠帅之人多少有些自己的长处,纵不能再为渠帅,当个百夫长和校尉总还是可行的。”

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可梁仲宁自觉自己当年就没能看破她的用意,而今更没这个可能。

她如今坐于上首,神情之间的上位者气场,只能让他想到她当年果断让典韦砍杀卜己和张伯二人时候的状态,也显得当年那个军师先生好像更只是他一度产生的错觉而已。

她继续说道:“或者说你当我闲着无聊了想回忆一番往昔也好,所以我想请你用一顿饭,如何?”

以并州的执政者发起邀约,梁仲宁作为度辽将军营调拨到光禄塞的一员守军,自然不可能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让梁仲宁没想到的是,这顿饭有些特殊。

她将招待人用饭的地点放在了庭院之中,而端上来的东西简单得很,只有一大块刚从白茅包裹中取出的苞肉,两大块髓饼,一盘河虾酱,以及两壶酒。

梁仲宁的记忆力还没有那么差,这分明是乔琰当年协助他攻破田氏之后,他们掠夺了坞堡中所存放的食物,而用上的堪称“丰盛”一餐。

对多时没能尝到肉味的人来说自然丰盛,可对于如今的并州牧待客来说,就有些过于简陋了。

他也不难看出,乔琰此举正如她开头便称呼他为“梁帅”一般,分明是意有所指。

他接过了乔琰递过来的半扇苞肉,迟疑着问道:“乔侯此举是何用意?”

“重现一下当日的情景而已,不过有一点与当时不同。”乔琰笑了笑回道。

梁仲宁原本还以为她要说是主从身份的置换,谁知道她指了指典韦,说道:“他没在被绑着的状态。”

“……乔侯说笑了。”梁仲宁愣住了片刻才接下了话茬。

这,这倒还真是个区别。

但这好像听起来像是个冷笑话。

因这一出插科打诨的话,他的精神稍稍松懈了几分,也下意识地将苞肉送入了口中,在入口之间他恍然发觉,这苞肉的猪肉肉质要远胜过寻常。

听闻乔琰在乐平禁足的两年之间在这猪肉口味的改善上下了不少功夫,眼前这东西便显然是个中成果。

而那髓饼乃是新鲜烤制出炉,同样比起他记忆之中的味道好上不少。

他戍守边防,虽并未短了吃喝,但要说有多美味也算不上,此时这一餐倒是勾起了他的胃口。

来既来了,他也懒得继续耗费脑筋继续思考,干脆连带着放在身旁的酒也给一口闷下了半壶。

乔琰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髓饼,直到他喝酒过半才说道:“这算起来是我赢的第一场,我自然对此记忆犹新。”

梁仲宁的动作顿了一顿。

她说的是她赢的第一场,而不是她协助梁仲宁赢的第一场。

可非要细究起来,她所说的又并没有错。

他抹了把脸上的酒渍,“不错,这是乔侯的第一胜。”

乔琰继续说道:“只有胜者才能饮酒食肉获得足够的粮食,这便是如今这世道的真理。”

当年如此,如今也如此。

“当年梁帅以为自己是胜者,所以对我发起了邀请,作为你的军师协助你规避掉那血光之灾,或者说取得下一场的胜利,那么如今我为胜者,不知道能否对你发起邀请,成为我的部从,跟随我继续赢下去。”

梁仲宁猜到了乔琰可能对他有所吩咐,却没想到是以这等直白的拉拢方式。

他沉吟了片刻回道:“我如今是度辽将军所属。”

乔琰督战并州,但也不能随意将度辽将军部从拿到自己的手下来,否则便该算是乱了套了。

但他这话说出只见乔琰摇了摇头,“这一点不必你担心,我只是需要用一个人而已,韩将军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梁仲宁又道:“可我曾为黄巾旧部,乔侯当真放心用我?”

这才是更加关键的问题。

可听到这个问题,乔琰并未犹豫地回道:“你应当还记得,在卜己和张伯二人身死之后你是如何当上那方合一队伍的渠帅,也让他们的旧部跟随你的。这世道的第二条真理就是,只要能让人吃饱饭,便是先前为仇敌也没什么不能转投的。而我能让并州子民吃饱饭,难道这一点不够吗?”

乔琰很清楚,跟梁仲宁这种并未接受过太多教育,只是因为经历得多而变得平和下来的人,去谈所谓的投效后升官发财,实现个人志向没有任何的意义。

最直白的说法往往最为有效。

他当年可以为了民无有活路而成为起义军的一路渠帅,如今也可以因为乔琰的一句“能让并州子民吃饱饭”而成为她的部下。

只是,他跟褚燕、张牛角等人又多少还有些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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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手中还捏着的小半块肉给塞入了口中,在这个稍显有些迟缓的吞咽咀嚼中,不难让人从他有些放空的目光里看出,他此时正在做出一番挣扎的思考。

对乔琰所行之事的尊敬,与他自己本人也成为对方的下属,可说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但也正如乔琰所说,世道如此规则,如若她真能保证让人吃饱、活下去,他又何必去抓着这些过往的事情不放。

哪怕这个过往,是他曾经身处在那一众黄巾俘虏中,亲眼看到张角的神化形象破灭。

在最后一口吞咽下肚后,他问道:“乔侯需要我做什么?”

乔琰显然不意外他的这个决定,开口回道:“先替我去管一些东西吧。”

当然在此之前,他得先带着她以并州牧身份写就的亲笔书信,回了度辽将军的营地,将其呈递给了韩馥,又顶着对方像是要看出他有什么特殊本领的目光,领到了这个调动的批准,这才返回了太原郡。

到了此时,他大概不能再给自己找补什么理由,说这是因为先前乔侯请的那顿饭上酒力上头,故而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他此刻神志足够清醒地看着面前的州府大门,而后朝前迈出了脚步。

很难说在先前乔琰称呼那句“梁帅”的时候,他心中是否还有几分黄巾渠帅的立场在,但此时,他不能有,也确实不会有。

乔琰何其敏锐,如何会看不出梁仲宁的这种改变。

对此她显然喜闻乐见。

自他也投效过来后,今冬州府下辖的人手便也差不多稳定了。

也不能说全然是因为那本农书,但那交换回来的农书确实起到了些催化的作用,总之乔琰此时已经下了决定——

开春就去打鲜卑!

先打上一次捞一笔!同时也让奉孝借着这一场胜利开始谋划他的分化匈奴之策。

可是——

“还有大半个冬天呢……”乔琰望着窗外的凛冬天色,感慨道。

真是漫长啊——

一个冬天可以做多少事情呢?

对春耕秋收的并州黔首来说,反正是不可能按照“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1的方式来过冬的。

冬日窝居,正是做那修整房屋,纺织制衣工作的好时候,然如今这大汉末年的景象里,这已算是安乐状态了。

眼下多得是民无其田,挂靠在那富庶地主名下的普通百姓,在冬日便成了接受主家支配做些修路造坞活计的劳工。

而以乔琰打马自并州各郡过所见,又因并州风气的缘故,诸多城镇村落中正趁着冬闲操练兵戈射术,以防不时之需。

后者对她来说是个好事,而前者——

这种托庇依附的关系在她刚成为并州牧之时还不能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变,就像已经在乐平形成一条生产链的乐平侯纸还不能这样快地推广起来,更不能在此时弄出什么活字印刷术,但这不妨碍她在并州境内视察了一番冬日景象后,做出了几个在春来前必须达成的任务决策。

其一就是枯水期阶段的河道翻修。

她以州府为名对并州境内征调劳工来完成此事。

在秦俞和贾诩等人前去各郡视察登记其中的府库存粮后,乔琰可以确定,只是翻修太原郡和上党郡内条件更优的农田周遭水道,绝不至于造成过重的支出负担。

除却原本的龙骨翻车之外,在农书中所记载的筒车也被她将图纸交给工匠进行制作,用于安装在特定的位置,务必确保明年的耕田浇灌绝不会出现差错。

其二就是乐平书院的扩招。

听上去,此番招生随着她掌控的区域从乐平一地扩张到了并州全境,那么也该算是面向的是并州各处。

但事实上,能在此时将子女送到此地来,在典学从事蔡邕所主持的乐平书院中就读的,不是有闲钱就是有闲粮,而那些乔琰最想见到的贫户子弟,起码在家中能吃饱饭之前绝不会有这般奢侈的待遇。

州府也暂时承担不起义务就读,或者是让他们之中名列前茅者获取奖励补贴家用的支出。

所以这更像是对并州内富户的定向招生。

乔琰并未对此种情景的出现感到意外,她甚至在跟戏志才讨论此事的时候提到,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送质。

“乐平所在之处群山环抱,有着天然的庇护,山岭之上的防线构建还算容易,此地便是未来文化核心区域。”乔琰在地图上指去,开口说道。

并州的治中,必须还是在太原郡的晋阳,这是州牧权柄辐射全境的必然结果,但不管是出于念旧的想法还是出于其他考虑,乔琰并没有放弃乐平本身的想法。

那么将文化的中心设置在乐平这个最为安全也最为她所掌控的地方,留待日后吸引更多求学之人到来,便无疑成了她的首选。

有蔡邕的名头在,又有此前允诺过出借两位授课之人给她的河东卫氏协助,还有她这位并州牧对乐平书院的看重,便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也足够让并州境内的世家送些人来了。

“若是州中有人生发出什么妄动之念,乔侯手握的这一批人不容易被人送返,也正是一项后手保证。”戏志才说此话之时不由拊掌而笑,更在心中思忖,也不知道数年之后,此地是否别有一番景象。

她此前划定的那各项门类,必然会随着此番的扩招而出现些变化,此地也绝无可能去跟世家根基雄厚的颍川去争什么多出奇士的名声。但起码,再过上两年,若是此地依然能保有安全无虞的状态,对于凉州、司隶以及冀州的学子,就很可能有一番天然的吸引力。

戏志才显然并不吝于对眼下的时局,做出一种最坏的猜想。

乔琰朝着他回道:“因仲德先生需对州中庶务多加操心,奉孝已负责边境之事,我想将这一要害之处交托给先生。乐平为我封地所在,务必让其中无有后顾之忧,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她虽未说此责必然交给心腹之人,戏志才也不难从中听出这个意思。

他无端想到了在他还未曾坦言身份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个画面,眼前的乐平侯坐在屋顶之上,发出了那个行动的命令。

彼时的那个动作里,正是一番凡事尽在掌控之中,如今的乐平也依然需要一只把控的手。

只是在她朝着乐平之外迈步而出的前行中,她正在小心地将这一座乐平交托到他的手里。

这对任何一位才学傍身为图一展抱负的人来说,都是一个直叩心门的委托。

戏志才躬身回道:“必不负乔侯所托。”

这乐平书院的招生名单,他也会认真筛选的。

总归不能只是让蔡邕来做这件事。

乔琰目前对他的唯一指望就是赶紧把蔡贞姬给“忽悠”到乐平来。因其能教导出羊徽瑜这位西晋贤后和羊祜这位灭吴奠基人,乔琰对蔡贞姬的期待不亚于秦俞。

但在筛选学生这方面,必定还得是陆苑和戏志才去打一轮组合牌。

这件事交代了下去,便是这冬日之中的第项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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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事筹备。

在今年冬日可做的,一部分是由贾淑计算确定需要提前备好多少追肥肥料,收集材料就位,也将提前开挖出的发酵槽给准备就绪。

另一部分则是借着州牧手中的盐铁专营权柄,将开春需用到的农具给集中生产出一批来。

——在不影响到军队刀兵武装的前提下。

尤其需要扩大生产的正是耙。

此时这种用于将田地中的坚硬土块耙碎的耙,并不是九齿钉耙的耙,在依靠于人工劳力的时候确实可以这样做,但随着曲辕犁的出现解放了一部分耕牛,为了提升效率而以牛拖拽的耙也被称为铁齿楱,长相有些像是个木框,于长边上生出铁齿。

被乔琰丢去负责这一部分的,正是梁仲宁和张牛角。

乔琰绝不承认,她是觉得将这两人丢到一起可能会很有共同话题,这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反正现在还是冬日休战状态,张牛角与其跟她申请想要去打匈奴,还不如先去当个小头目监督生产。

“我怀疑乔侯是在公报私仇。”张牛角拨弄着手中的耙框样品,跟梁仲宁吐槽道。

算起来这个公报私仇的说法是说得通的,谁让他之前那份没能通过的试卷落到了乔琰的面前。

这么一想,他再一看这位据说是被乔侯坑了个够呛的黄巾渠帅,竟然还觉得找到了点心理安慰。

梁仲宁这会儿也算是挺心平气和的,他猜得到乔琰将他派到这里来,应当不是在提防他,减少他此时接触戍边队伍的机会,而其实是在给他看自己的态度。

从农具开始,先让并州的子民能够吃饱饭,这便是乔侯话中所说的实在步骤。

也只有对她真正有了落到实处的认知,他此前的种种怨怼情绪才能彻底消弭,彼此之间也才能真正毫无隔阂芥蒂地以上下级的关系相处。

他平心静气地将手头的样品放回了板车之上,示意张牛角与他一道前去用耕牛做个试验,同时回道:“若是乔侯真要公报私仇,完全可以将另一个任务安排给你,贾计吏那里有两种追肥肥料的配方你也是看到了的,让你去收集岂不更好。”

土氨水和土硫酸除了贾穆去负责督办开采的石膏之外,前者还需要牛粪,后者还需要人的尿液。这才是为何需要以土法水泥来制造这发酵槽。

比起同时准备在阳曲郭氏的田地上试验的生骨粉底肥,这两个实在是麻烦多,也难熬多了。

张牛角一听这话就沉默了。

直到将耙套上了那耕牛,他才开口说道:“你说得对,这么看来,乔侯还是很器重我的。毕竟民以食为天,冬天把这些筹备妥当了,一到开春就可以去打胡人了。”

他不能对乔侯有这等失之偏颇的认知。

对,就是这样。

被乔琰私底下命名为“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二人组经过这一番交谈和合作,也算是对彼此的情况都有了个认知。

而后,除却这耙框和钉齿的生产外,因先前从乐平书院中专事农桑的人员已渐渐调集到了太原,根据农书做出进一步改良的曲辕犁也要在此时投入生产,同样由这二人作为监管。

张牛角这会儿倒是知道为何乔琰要将他放在此处了。

木制农具制作的“流水线”上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先前被乔琰往手工行业上拐带的黑山贼,他跟谁都能说得上两句话,显然要更便于任务的传达。

当然这些人现在都有了乐平的户籍,甚至该当算是跟随乔侯起家的第一批人手。

而有了他这么个现在很能自得其乐的统领负责,这个在腊月时节忙碌的队伍,颇有点找到了当年在山田之上种植薯蓣的气氛。

梁仲宁望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不由叹了口气,却也不自觉地露出了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这便是乔侯治下的并州啊……

倒也,确实让人心向往之。

而在这项举措的同步进行之中,还有些其他事项。

那村镇之中的乡民趁着冬日习武备战,负责边防战线的那几位自然也没歇着。

在一月的尾声,乔琰正式将徐晃给安排去了阴山防线,用发酵槽搭建完毕后重新积攒起的第二批原料进行固阳道山口的防卫。

本着贪多嚼不烂,加之也没那么多多余人力的考虑,乔琰便没打算让徐晃留意大青山的煤矿和白云鄂博的铁矿资源。

毕竟她若是能将雁门与西河两地的矿产资源利用得当,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进展了。

与此同时,在雁门边防上,因并州内部已经明确的开春袭击匈奴计划,无论是早已经熟悉了边防队伍的张辽、张杨,还是新得了委派不久的吕布,都在继续执行操练军队的职责。

一旦出兵,虽然打的必然是奇袭闪电战,也必须筹备好后勤物资。

这个物资筹备的事项——

反正州牧的属官假佐里,除却典书假佐有特定的职权划分之外,其余的并没有严格限制,乔琰毫不犹豫地将这件事丢给了贾诩。

“文和对此有话要说?”乔琰一副任务使然的表情,也就是贾诩这人面上习惯了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更也算是在生死线上走过几趟练出的胆魄,这才维持住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先前乔琰来了一出先斩后奏,让贾穆也同样担任了州中假佐的位置,已算是打了贾诩一个措手不及。也让贾诩确认,虽不能确定到底是因为什么缘由引发的,但这位乔侯对他的重视程度确实非比寻常。

如今何止是让他面对与长子同列为官吏的纠结,还来赶鸭子上架这一出了。

贾诩拱手回道:“并非是我有意不遵乔侯之命,只是倘若我不曾记错的话,乔侯令我举家前来并州所为的应当是法令之事?”

听他这么说,乔琰面不改色地回道:“如今正值冬寒,民少有在外走动者,自无窃者敢冒风险做案;州府兵权在握,也无流寇山贼但敢作乱;此番校查府库结果已出,这并州境内因先前崔府君之治,并无贪枉钱粮之人。这样看来,唯独剩下的便是那出兵之事。军令也为法令,文和便先一做就是。”

这理由也亏得她能如此坦荡地说出来。

贾诩心中格外无语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也意识到他显然是没什么拒绝的余地。

他当即回道:“谨遵乔侯指令。”

他若要将一件事办理周到绝无什么难处,从计算到调配的流程进展得都格外顺遂,就连他去跟吕布这家伙交接物资,以乔琰让随同前往之人汇报听来,都说相处得可算是融洽。

但他的表现也就到此为止了,交接一完成他就回返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毫无冒头的意愿。

比起力争表现上游的那些,贾诩实在是让乔琰不知该当如何评价。

只能说有些人能长寿,还是很有道理的。毕竟是活到了七十六岁还得到善终的谋士。

“可见这把赶鸭子上架的力道还是差了点……”乔琰一边看着面前的沙盘一边嘀咕道。

听到她这番唠叨的戏志才,对于乔琰和贾诩的这番过招很觉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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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场面像是,一个恶趣味的孩童在把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翻了个背朝天,等着他将四肢从壳里伸出来然后扑腾回来。

奈何这只乌龟因为没被人往火上架着烤,完全是个稳扎稳打的状态。

不过要戏志才看来也确实不用太着急,毕竟乌龟现在也爬不出这并州的地界。

他的目光随着乔琰一道落在了眼前的沙盘模型上。

此前的沙盘上的立体地图只是那乐平地界,周遭的山脉丘陵之上标注着相关资源的分布和山田种植区域的标识说明。

如今在这沙盘上,取而代之的已是整个并州的大致地形与郡县城镇分布。

在吕梁山、太行山、五台山与最北边的一道阴山山脉之间,代表城镇的泥塑分布其上,各处坞堡以泥块插着旗帜的方式落位。

但其中最为鲜明的还是矿产资源的标注。

如今对乔琰来说用处最大的铁矿、煤矿和石膏矿都以醒目的上色覆盖,位于雁门郡的煤矿铁矿甚至标明了和鲜卑部落活动范围之间的距离。

这幅立体的并州地图摆在眼前,虽然远没有实际的山川景象壮丽秀美,却自有一番山河尽在掌中之感。

尤其是在这连番的任务布置下去之后,就像是在眼前这张无形的棋盘上有规律地落子,只等着棋局将尽的时候,这一片渐成气候的棋子侵吞掉棋盘上的其他对手。

戏志才刚想到这里,忽然又听乔琰说道:“劳烦先生再替我写一封信吧。”

乔琰回头之间就见戏志才一副警惕的表情,又加了一句:“先生放心,我此番没有要让你去写什么请罪书的意思,这只是一封寻常的汇报文书,只要——”

“只要将并州的备战实情如实上报就行了。”

戏志才听得分明,乔琰在“如实”二字上,稍稍加重了些语调,这显然不是个寻常信号。

那么他就知道该当如何写了。

中平五年二月,身在洛阳的刘宏收到了一封从并州送来的州牧奏报。

108.108(一更)托孤之臣

虽已是二月有开春迹象,但这嘉德殿内炉火生温所产生的暖气依然旺盛,直熏得人有些发晕。

也或许,这令人发晕的并不只是热气,还有随着过盛的热气而扩散出的四壁香料气息。1

但以张让看来,刘宏却显然对这般环境更为适应。

他枕靠在厚重的毛皮之间,脸上一派病态恹恹之色,伸手拿过了一旁的奏疏。

去岁十二月,他正式对外公布关内侯的爵位,能以五百万钱的价格买卖。

五百万钱听来不少,半价的三公也就是这个价格,可这价格倒也不算错。

关内侯与列侯诚有些差别,譬如乔琰享有乐平食邑万户,关内侯却往往在千户上下,刘宏向来吝啬,更是将这一数额定在了八百。

此外,除却这俸禄食邑之外,他们也不像是乔琰一般可以享有封地内对农户的支配权限。

然对无法通过立大功的方式获取爵位的人来说,这便是一条捷径了!

更别说刘宏还在那兜售关内侯爵位的敕令中说道,关内侯同样享有佩带金印紫绶的权利,同时这侯爵之位可以传世。

可以传给子孙!这可比动辄因为天时被罢免的三公要划算太多了。

别看在这条诏令公布之后屡屡有人上奏表达对他的劝阻,花钱买关内侯位置的人也并不少。

刘宏对此自然是来者不拒。

他要养鸿都门学的这些天子门生,要养西园八校的私人军队,要将一笔足以让自己安心的财富牢牢地攥取在自己的手中。

只有如此,他才能确保自己帝位的安稳,确保最后登上皇位的正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以至于他丝毫不管此举是否在动摇他的皇室尊严。

可若是要乔琰说来,刘宏此举,对她这个已经给自己又加上了一层并州牧保障的乐平侯来说影响不大,甚至比起朝着百姓征收各种由头的税赋,他还不如干这等兜售关内侯的操作。

起码这钱不需要百姓来出!

乐平依然在那五年的免除献费状态,但她这并州的其他地方便没这等待遇。

卖关内侯,顶多就是让洛阳城里那些家有余财且不在乎被人说是买侯爵位的,都靠着钞能力拿上个紫金腰带,出门社交你管我叫张侯,我管你叫李侯——

这跟乔琰有什么关系!

刘宏自己都不觉得这场面滑稽就行了。

这位天子的确只看到了到手的钱财,他将奏折翻阅过去,没见其中新增什么激进的反对言论,这才拿起了乔琰送来的州牧奏报。

看到第一行他就拧起了眉头。

【光和四年檀石槐殒命,其子和连贪淫无识,钞略北地中丧命,和连之子骞曼年少,以魁头为鲜卑单于。臣于乐平数年早知此况,意图以扶持骞曼之法对抗魁头,促使其内乱自斗,还我并州安定。】

【然魁头三兄弟各有英豪之能,魁头既为单于,二弟扶罗韩领兵万人号为大人,三弟步度根亦领万人,虎视雁门,若不能先行击溃此壮势,一旦三人势力相连,便有十万人之众,届时并州难保,三辅受难。】

魁头、扶罗韩、步度根,这便是如今的鲜卑单于和他两位同样出色的兄弟,尤其是后两人。

当然在提及他们各自拥兵数万,合并在一起便达到了十万人之众,戏志才显然是在乔琰提醒的“如实”二字下,稍稍做了点夸张处理的。

在魁头还在单于位置上的时候,扶罗韩的待遇无论如何也不敢超过他的兄长,那个大人的称呼更也只是一个虚指而已,至于这麾下的数万人,充其量也就是在万人上下。

可这年头稍微扩大一点说法,将他们所统治范围内并不属于可征战之人的也给算在队伍里,又不只是乔琰一个人的操作。

而那万人翻个三倍变成十万人,也就是个基本操作罢了。

刘宏此前从乔琰这里听到的都是真话,又如何会想到她在此时来了一手文字游戏。

他只从这消息之中看到了其中的军情紧急。

一旦并州为连接成势的鲜卑所攻破,同在并州境内的匈奴也必生反心,这二者独立存在或许还会只停驻于太行山以北,但二者合一,其中的野心家难免想要试试能否摸到三辅这更为富庶之处劫掠一番。

这奏报中所言的【三辅受难】并非不可能。

渔阳张举的叛乱迄今为止都还未曾平定,与其合谋的胡人部族正是乌桓,这无疑是让刘宏对这些北地胡人有了一些错误认知。

这么看来,乔琰先前的北击匈奴的确是必行之事。

以鲜卑如今的兵卒气势,若非大汉先有越过阴山,斩杀休屠各胡的战绩,他们三兄弟联起手来,必定毫无犹豫地如往年冬天一般袭掠并州,获取越冬的物资。2

只是因为他赶巧在冬日劫掠之前将乔琰敕封为并州牧,令这三兄弟暂时迟疑了动手,幽州冀州又已无太多油水可捞,这才令他们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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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心中憋闷,不由咳嗽了一番,这才往下看了下去。

好在随后于信中所写的内容又让他舒展开了眉头。

乔琰说要进击鲜卑,并不是一头热地做出了这等决断。

在先前对鲜卑势力的夸大之外,备战鲜卑的各项行动,却是被如实记载下来的。

比如说她提到,在到任之后的十二月里,她征辟到位的假佐,与簿曹从事一道,连带着陛下准允从太尉府中带走的那几位府掾,完成了对各个郡县的府库登记和查验工作。

具体的数据都随着此番奏表一并送来,给予陛下过目。

这横看竖看都是个实诚人的操作。

刘宏将数据翻阅了一番,脸上浮现出了几分笑容。

因先前的崔烈也是个实在人,曾经给他汇报过类似的数据,他自然看得出乔琰有无在此事上弄虚作假。

由此看来,他的并州牧并未辜负他的倚重。

刘宏怀着这样的想法,又看到乔琰在随后说道,这部分府库兵器粮食,一部分必须作为随时支援上缴京中的存货,一部分被她用来作为雇佣劳工于枯水期翻修河道的薪酬,一部分用于西北边境上的戍边支出,尤其是度辽将军营地内的兵员供给,一部分需用来防备天时有变赈灾之用,最后的一部分,才是此番军队行军的支出。

在这最为直观的数据面前,乔琰得出了结论,这场对鲜卑的作战,我方在确保边境安定,物资充足的情况下,还能派出将近万人的队伍,粮食是足够的。

至于这万人从何而来——

有一部分是先前投效过来的黑山贼白波贼。

有一部分是度辽将军营的从旁协助,以韩馥麾下的麴义作为主将。

有一部分是边防守军中的合理抽调。

剩下的才是新招募来的兵卒。这些兵卒又已经在冬日,于先并州刺史留下的武猛从事和她新委任的雁门郡从事、以及雁门太守麾下的兵曹掾手下训练,以并州的整体作战素质,这些人到了开春,必然能成为一支相当可观的战力。

此外,先前她禁足于乐平期间,在汜胜之书的辅助下闲来研究农桑,发觉以动物骨骼经由处理后加入田地之中能增进土地肥力,此番征兵之中她也对外表明,袭击鲜卑所获牛羊马匹,州府不留,耕牛用于农事,羊用于肥料,马用于稳固边防。

正因为这说法,士卒人人有作战之心,必能扬我大汉声威。

乔琰出于某种恶趣味,在以上由戏志才写完的文书最后,又写了一句。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固边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3

刘宏又不知道后来试图光复大汉的蜀汉丞相,在北伐之前写下了这么一份出师表,他看完乔琰的奏报后,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这一战的确可打!

往年,准确的说,是在檀石槐去世之前的每一年十二月,都能听到鲜卑或是进犯并州,或是袭击酒泉,或是出击辽东的消息,那么又何妨在对方冬日的一无所获后,在春日给对方沉重一击!

他曾在西郊大营亲眼见过乔琰这副领兵艺压群雄的状态,更知晓她先前出塞的战绩。

那并州刺史麾下的武猛从事自从上任以来,确实将雁门一带的边防守卫得严严实实,若非对方并无什么出身,也没有正面胜利的战绩,是合该再往上升一升的。

如今这二者联手,即便那鲜卑拥兵十万,可考虑到其分散各处,又必然被我方的主动出击打上一个措手不及,那么也未必不能建立卫霍之功!

刘宏情知自己的病情越发沉重,越是因为如此,他也便越是对自己所拥有的利刃抱有更高的期待。

就像由蹇硕所率领的那西园八校……

经过一个冬天,乔琰那边的备战工作已称得上是有条不紊地开展,这头西园八校的募兵也到了尾声。

对这支直属于他本人的队伍,刘宏抱病做出了一番审阅。

虽然这些人出自十三州各处,其中也多有为了达成募兵效果而硬凑人数的,比起北军五校这等精挑细选,门类整齐的精兵自然是混乱了不少,可这毕竟是他触手可及的助力。

蹇硕更深知刘宏想要看到的是什么,干脆将曹操从谯郡招募来的许褚以及许氏宗族一并前来的三百人都放在了最前头。

这队伍看起来是有些乡野之气,却也未尝没有一番豪烈之风。

西园八校如此,能胜过八校校尉的乔琰更应当不会辜负她的期待才对。

他不再犹豫,在那奏疏的最后写下了“准战”的批复。

这朱批二字落定,他忽然觉得自己也稍多了几分气力。

或许等到开春他的病情就会好转不少,届时再让太医院会诊一番,或许还能再多活上五年,而不是如某个最有胆子的混账一般,说什么他若再不保重身体,只怕活不过两年。

若是有五年的时间……

“陛下,皇子协来向您问安。”

刘宏闻言收回了思绪,将批复了乔琰的奏疏交给了一旁的小黄门,令其将消息送出去,由专人快马疾驰送往并州,这才让人将刘协给带了进来。

在这殿中的人都看得出来,随着董侯的到来,刘宏的面上明显透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喜色。

这位陛下偏爱刘协,绝非只是因为刘协刚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乃是个摆在明面上的弱者,更不是因为他比之刘辩年幼。

在刘协走进嘉德殿的时候,这今年也不过才九岁的小皇子身上已经表现出了一番沉静大气的做派,正因为这种气度,刘宏越看越觉得刘协与自己相似,远比瞧着懦弱许多的刘辩讨喜。

刘宏反正是不会觉得,他因为早年间多位皇子夭折,同意将刘辩先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中,造成了这种气质上的偏差。

他对着刘协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刘协不难分辨出这空气中还残存着的药味,但早慧如他,并不会在此时说这些来让刘宏不快,说的只是自己今日已先向董太后请安,太后身体康健,乃是父皇对其赡养有加的缘故,随后便说起自己今日读了哪些书,而后他又说道:

“孩儿跟随王师父修习剑术,只恨而今年纪尚小,难有虎贲之力,为父皇分忧。”

他所说的王师父正是当代的剑术名家王越。

因那王越有为官之心,刘宏干脆让他做了两位皇子的剑术启蒙师父,但显然比起刘辩,刘协对此道要更感兴趣些。4

刘宏作为权术平衡的忠实爱好者,自然知晓一个道理,身为帝王,若没有足够的胆魄,绝无可能在各方势力周旋之间保有基业。如今二子都过于年少,可起码刘协的这种胆气让他更望之心喜些。

也或许,还因为他自己沉疴日笃,便更想看到儿子表现出康泰健朗的样子。

他开口回道:“既是习剑便该循序渐进,何能在一日之内毕他人一年之功,那河南史阿跟从王将军学剑,纵天赋卓绝,也非日内剑术可成,只得其法而已。”

“父皇所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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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你且去吧,而今不需你为我分忧,父皇自有自己的大将军和股肱之臣。”刘宏拍了拍刘协的肩膀,示意他退下去。

年幼的刘协虽然觉得父皇在提及那大将军三字的时候,语气稍有几分古怪,却也没听出这话中的其他意思来,遵从父亲的旨意退了下去。

他又哪里知道,前几日被刘宏派去平定葛坡乱贼的典军校尉鲍鸿,忽然被人指控贪墨军粮。

若是先前选拔西园八校期间没出现这样多的波折,以刘宏这等小气非常的做派,必然直接将鲍鸿给处斩了事,可他如今只觉处处有人在制约他的手脚,便在获知消息后先寻人探查了一番,竟一路查到了何苗的手下。

他并未对何苗发作,只在心中又连带着给何进记了一笔。

谁让这愚蠢的手段,显然只能是何家两兄弟一道想出来的!

经此一事他也越发确定,他只怕不能再放任何进继续下去,否则一旦让刘辩继位,这位骄横非常的外戚必然成为皇权的威胁。

相比起来,那被他擢拔到骠骑将军位置上的董重,就要显得安分许多,也更符合他对于外戚的定位。

可要将刘协捧上这个皇位,除却他自己得尽量多活几年之外,因何进与何皇后的势力已成,他也必须给刘协留下足够的势力凭据,或者,在自己过世之前,将所有的障碍都给拔除干净。

想到先前乔琰送来的那封奏报,刘宏沉吟许久,缓缓开口道:“张常侍……”

张让连忙应了声“是”。

“你以为,除却蹇硕之外,那乔烨舒可能为朕托孤之臣?”

109.109(二更+20w营养液加更)誓……

托孤之臣这话一出,张让险些被吓了一跳。

他当即俯身跪倒回道:“陛下切莫说此等不吉利的话,您只是畏寒而已,待到冬日过去必能好转。”

宦官势力必须依托于皇权而存在,张让赵忠之流何以能掌握有这样大的权力,还不是因为刘宏对他们颇有倚重。

因此张让比谁都不希望刘宏的身体会出现什么问题,甚至是病重过世。

但他抬眸间只见刘宏听到他这样说,丝毫也没露出一点喜色,而是拍案而起,在这温度过热的屋中来回踱步,又忽而开口道:“我难道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

自光和末年开始,他虽然还跟先前一样享乐消遣,驾驶着那白驴之车在皇宫中而过,让顶着官帽的狗跟随在自己身边张扬,却比谁都清楚,在那些老一辈的臣子陆续过世中,他自己的身体也渐渐垮塌了下去,完全无法逃脱后汉皇帝大多短命的怪圈。

他停在了张让的面前,说道:“我只要你回答我,你觉得,乔烨舒能否承担起这个,托孤的责任。”

张让心知,刘宏所说的托孤,绝不可能是将刘辩托付给乔琰,有大将军何进与车骑将军何苗在,刘辩自然有人庇护,他身为刘宏活下来的皇子之中年岁最长的那位,按照理法也能够继位,只有可能是将刘协托付给乔琰。

将一个九岁的皇子托付给一个十四岁的并州牧,这话任是谁听来,都要觉得有些荒诞。

大多的托孤重臣年岁都不会太小,一方面要能够在德行功绩上镇压住其他朝臣,一方面最好能在皇帝长成后,这位托孤之臣因为年岁渐长而精力不济,便于皇帝将权柄重新收回去。

按照前者的标准,乔琰的经历只能说是传奇,却还没到能够将所有朝臣都镇压在下头的地步,按照后者,她就更加不合适了。

一个十四岁就能够在刘宏心中到这等托孤分量的存在,若是往回继续长成,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这一点谁都没法预测。刘协固然聪慧,也未必就能将她给压制住。

可从张让的角度来说,他是不会反对以乔琰为托孤之臣的这个建议的。

乔琰手握兵权,也有因为黄巾之乱期间的名誉累积,若是被刘宏归并到了刘协的筹码之中,等同于增加了其继位的可能。

而张让比谁都不愿意让刘辩登上皇位!

大将军何进身边簇拥着的这些士人,大多深受党锢之祸的影响,如若让他们占据了上风,成为了刘辩登基中拥有从龙之功的重臣,诛宦这个任务必定会被重新摆到台面上来。

他还不想死,起码不能是这般狼狈的死。

但他只是依然保持着眼下动作,回道:“是否要以乔并州为皇子之援,陛下心中自有定论,臣不敢妄言。”

这等危险的决定,他表示这种无形的支持就够了,可不能直接说出口来。

他想了想又道:“陛下如今有西园八校在手,重兵在侧,等到各校的训练得宜,便可以无上将军之名,指点其四方平叛,无往不胜,不必如此急于下这样的决定。”

相比起乔琰,对张让来说更加值得信赖的,自然还是同为宦官的蹇硕。

他便在此时又将对方给提了一句。

刘宏怎么会没看出他的这种小心思,但张让心中所想的这等顾虑,刘宏也未尝没有考虑过。

乔琰如今所表现出的种种,的确是好一番大汉孤臣的做派,可若是换成一位年仅九岁的小皇帝在那天子的位置上,难保不会有什么叛逆之举。

更加上,她的行事着实是太过酷烈偏激了些。

如今这张奏表上,的确是将进攻鲜卑的可行性给列了个分明,看似稳重了几分,但不管怎么说,一位刚刚到任的州牧,在越冬的防守之余,已经开始积极筹备进攻作战,足可以看出她秉性之中的进攻性。

在大汉如今的四方乱象中,她适合去当那把平定祸乱的利剑,却不适合去做一位承担起托孤职责的重臣。

除非在情势难以保全的情况下,刘宏甚至只打算先将她留在并州这等偏远地界上。

除非……

当真到了最坏的时候。

现如今他既然还能窥破何进对这西园八校校尉的栽赃,也能让何进的小算盘都动在这种暗地里,确实不必做出这样后患也同样无穷的决定。

“起来吧,且缓缓再看吧。”刘宏沉默了许久方才再度开口道:“先看看她对上鲜卑的战绩。”

看她在奏表中所列种种,刘宏倒是觉得她落败的可能性不大。

但也正如乔琰所说,檀石槐过世之后的鲜卑,已经从先前的分裂衰颓之中缓过了元气,掌权的三兄弟更不是和连这等骄狂任性的首领,若是对方之中有人有檀石槐之资,难保会出现什么意外。

且等她挺过这一关再看吧!

乔琰远在并州,无从见到这一出刘宏和张让之间的协商,反正对她来说,能不能拿到这个托孤的重任并不是那样要紧的事情,反倒是没有更好。

要紧的是刘宏这个准允出兵的批复。

并州牧确有领并州全境内兵事的权柄,但那鲜卑所在之处到底是在阴山之外。

先前匈奴先一步入侵,甚至屠杀了固阳县县民,她可以说自己是激于义愤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但鲜卑在今年冬日并未有寇边的举动,她却率兵出征,这就在道理上有些讲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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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今日可以去进击鲜卑,明日也可以袭击凉州冀州。

正因为如此,这等需要脱离并州境内作战的情况,她必须跟刘宏做个汇报。

好在,她所得到的结果还是好的。

出兵!

二月的尾声里,这条消息被送到她的案头,她朝着窗外望去,目之所及已是一派草长莺飞的景象。

乔琰策马行于田间小径上,小径旁的河道内溪水缓缓流去,她朝着远处看去,汾水支流的流水被那新装上的筒车给带到了上一层的水道之中,又被龙骨翻车朝着山间高处运送。

在这片春风温煦的底噪之上,随着这筒车叶片和流水涓涓的声响,远处的人声也一并传递到了她的耳中。

那正是秦俞在与被召集到此处来的晋阳县民讲解曲辕犁和耙的使用。

这几年间她与乐平县民打了不少交道,此时也当然不会有何种怯场。

她远远跟乔琰投来了个目光示意,表示知道了她这位州牧此时也身在此地,便已经继续讲解了下去。

不过对这些长年跟农具打交道的农人来说,要弄明白这曲辕犁的使用并不太难。

他们更比谁都能理解这曲辕犁的优势。

先前所用的长直辕犁,不但不容易拖动,还不容易转向,但此刻在他们面前的这曲辕犁却因为那犁盘的作用可以轻易调转,这样子也要比原本的长辕看起来不知轻便了多少。

在这曲辕犁的使用示范之中,他们更是看到了秦俞将犁评给推进,让犁箭朝下,便能让犁铧入土更深,这对他们来说更能做到田地的深耕。

若是这只能在州府指导的使者手里看起来如此灵便也就罢了。

在他们也得到了上手的机会后,他们不难发觉,按照先前使用长直辕犁的经验做出调整,他们也足可以轻松使用这曲辕犁。

好啊!好一个实用的发明!

在如今的并州,虽说贴邻的北方便是放牧的上佳场所,并不意味着耕牛就不是一种稀缺资源,而有了这曲辕犁,畜力就能大大节省。

众人都意识到,这东西被州府赶在春耕之前朝着他们展示,实在是个再恰当不过的时机。

也当即就有人问了出来:“不知这曲辕犁在何处能够出售?”

他们都看到了这曲辕犁的构造是不错,可要让他们将这曲辕犁的构件原模原样地复刻出来,着实是有些不容易,要知道在秦俞的讲解之中,这里面可有十一个部件。

既然州府将这东西展示了出来,料想应当是有出售的才对。

总不能是让他们这些人聚集在此地,以一传十十传百的方式将其扩散出去。

若真是如此,春耕的时间也已经过了。

秦俞回道:“州府自然是考虑到农忙时节的需求,已在冬日制作出了一批曲辕犁和那木框铁耙,各郡之中前百位前往的可凭户籍领取,后来的以五十钱的价格购买。”

五十钱?

而今的铁制农具大约在十钱一斤,按这样算起来,曲辕犁的价格比之寻常的铁制农具价格稍低,这很合适!毕竟那弯曲的木材必然增加消耗,犁铧又确实是铁制品。

若是用先前的长直辕犁,就还需要多租赁一头耕牛,将这几十亩田给犁下来,所需的支出也远超过这曲辕犁的价格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笔不亏的支出。

更何况还有前百位免费领取的名额。

他们这些恰好路过被请来一道做个见证的,怎么都该能抢到那前百位才对。

秦俞的话音刚落,就见这些人都跑了个没影,显然是回家取那户籍去了。

眼见这一番人人奔忙的景象,秦俞忍不住笑了出来。

又见乔琰策马行来,她便行了个礼,问出了先前一直想问的问题:“乔侯为何将这曲辕犁按照这般定价?”

“你看他们有对这个价格提出异议吗?”乔琰反问道。

显然没有。

若是这价格是这些耕农无法承担得起的,他们在离开之前显然也该质疑上两句才对,但显然,就算他们没能抢到这前百位的名额,他们也不会介意于掏这个钱。

“制作曲辕犁的佣工已经先由州府支出了工钱,我非圣人,又有接下来的平乱戍边战争要打,也没这个资格去将东西以馈赠的方式送出去。”乔琰朝着远处的人影看去,继续说道:“放心吧,此番并州农人只有称颂州府之举的。有了那前百人将曲辕犁用在自家农田上,也多得是将其广而告之的机会。”

就像是当年她也需要给楮皮衣制定一个价格一样,她所需要的是让并州人知晓她在此事上给出了让利,而不是她可以将其作为赠送之物来拉拢人心。

到底是要支出五十钱还是多租用一头耕牛,对这些农人来说并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可对州府来说,这不只是收回了本钱,也积攒下了一笔军资。而有了这一次更大规模的交易,州府往后再有产出要向着这些并州黔首推广,也就有了先例。

“还得劳烦你与其他人往其他各郡将此事宣传下去了。”她对着秦俞说道,见对方应承了下来,她也当即策马而去。

这些事情她作为并州的长官也可以去做,但她此时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在刘宏给出了进击鲜卑计划的批复之后,她便该当尽快整合军队朝着塞外进军。

这并不只是一项交托给手下人就足够的事情,若真如此,那么在明年她需要让自己接收不到消息的时候,就不好找理由了。

所以这对上鲜卑的第一战,她必须要亲自督军出战,给外界传递出一个她乔烨舒尚武好战的信号!

在她领着人抵达雁门郡军营之时,因早在十二月的时候她便在对内的消息传达中表明了开春出战的计划,以张辽的统兵严谨,自然早早就已经将队伍给整顿就位。

乔琰登临帅台之时,正见张辽、张杨和吕布这三路将领在前,后方的六千余人出战队伍整装列队,好一番气势煌煌之态。

至于为何是六千多人而不是她跟刘宏所汇报的万人?

出塞袭击,为了确保队伍物资运转得当,又以骑兵为主,成快速奔袭之势,自然是用这个人数更合适。

她在上报鲜卑人数的时候都往夸大了些的数值上说,谁说不能在己方人数上也来个四舍五入。

但这六千多人,无疑是她此时所能拿出的最为精锐之师!

她自点将台上朝着下方看去,目之所及正是一片日光之下粼粼生辉的甲胄,于前列形成了一片呼和生威的方阵,站在最前头的三人更是经过了这一整个冬天的备战和休整,俨然一副精神抖擞的状态。

这三人本就是十三州内派的上号的将领,更是让这下方的一片队伍有了一种异常鲜明的锐气。

她看着下方是如此,下方之人看她又如何不是这样!

开春的万物生发迹象,在这位年少的并州牧身上也同样表现了出来。

临近她的十四周岁生辰,按照古代称呼年龄的常规模式,她便可算是十五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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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她在乐平和如今的晋阳生活中都格外注重食补,加上谋士系统作为外挂补足了体质的情况下,典韦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很难想起她当年十岁之时那种苍白羸弱的样子,而只看到她此刻的身量已近七尺三寸,在足底长靴还增加了高度的状态下,当真是好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

在登上这点将台的时候她更是带上了那把两截三驳枪。

两头都有着枪尖的特殊武器,对于她麾下的士卒来说已经不算是太陌生,但在此时这种时候身负兵刃上台,却自有一派说不出的煞气扑面而来。

这简直像是个只有进取之意的信号!

当她站定于台前的时候,她像是身处于枪尖的银光、金印紫绶的金紫辉光,身后赤色斗篷的彤云的包裹之中,偏偏这些鲜亮跳脱的颜色都不能压住她眸光之中的昭辉。

“诸位——”

哪怕没有那煽动技能所传递的信息,乔琰也清楚地知道她在此时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说斩首立功?不,首功制度早就是这军营之中人尽皆知的条例,在此时再次陈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说国仇家恨?也当然不是。对这些大多出自于并州的士卒来说,胡人的寇边已经是一种并不需要再行赘述的事情。在张辽等人招纳那最后一批士卒的时候也大多是选的深受边地之害的。

那是再说什么将劫掠回来的牛羊作为己方的耕作所需和肥料供给?这些话已经作为一种潜移默化的消息传递告知了在场诸人,那么在此时重复反倒显得她这位主帅不够有震慑胡虏的气度。

故而乔琰继续开口之时,只用简短有力的语气说道:“今日誓师,不多赘述。我只有一句话。魁头、扶罗韩、步度根三人,取任意一人首级者——”

“我以并州牧之名,保举其为一郡都尉!”

边地郡县的都尉与寻常的都尉绝不是同样的意义!

这意味着太守手中的兵权会极大程度地移交到都尉的手中,甚至能与太守算是平级。

按照孝武皇帝时候开始的惯例,在并州临近边防的几个郡中都是应当设立都尉的。

但大约是因四方动乱,朝廷无暇顾及,在先前的都尉于檀石槐统领鲜卑时期被杀之后,便再未遴选出新任的,只以太守来同时执掌军事。

乔琰能从天子处取得这进军的准允,那以州牧的察举权柄将人保举为都尉,也显然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在这都尉二字落下,又随着负责传达口令的士卒将其往后传递,确保所有在场之人都能听到这个消息,整座军营之中本已经锐利逼人的气势再度往上攀升了一个阶梯。

三位鲜卑首领的头颅,对应并州境内的三处都尉职责?

这可以算是首功制度的衍生,也可以算是一个更为明码标价的信号!

谁不想做都尉?

现任雁门郡兵曹掾的吕布都想做这个都尉。

那可是个比两千石的官职!比起他现在所担任的职位有着更上一层的自主权。

只要他能够在此番进攻鲜卑的作战之中拿下这三人其中之一的首级,就可以达成这个目标。

他不免在这种心潮澎湃的野望中,只觉这位并州牧实有一派令人目眩的风华。

要知道他连对都尉这一官职都尚且要存有这样强烈的进取之心,可对这位乔侯来说,这个位置宛然是一个可以信手给出的,激励下属勇猛作战的奖励。

这是一种何等的气魄!

在他仰头朝着台上望去之际,对方尚带几分稚气的面容为日光所模糊,却足以从隐约窥见的唇角弧度和沉静如冰的眼神中,看出她的势在必得来。

结束这段激励之言的甚至只有一个字。

“杀!”

杀什么?杀鲜卑!

乔琰确实想过要将这些鲜卑人作为那即将开始开采的露天煤矿中的劳工,但这是她手下兵卒第一次正式将手伸到别人的领地内出击,在不能确保能将人俘获的前提下,所要做到的,是对他们造成最大程度的杀伤。

她何以要给出一个都尉的名头来奖励击杀魁头、扶罗韩与步度根中的任何一人,因为而今的鲜卑并不像是休屠各胡一样,只是胡人中小规模的一支。

光是从他们袭掠边地的范围可以西走酒泉,东取辽东就知道,这是一支何其庞大的群体。

簇拥在那魁头麾下的鲜卑人或许没有十万之众,可在北匈奴西迁后,若是将这草原上的鲜卑人聚集在一起,却远不止这个数。

只有先造成足够的杀伤,才有机会进行驯化。

所以——

“杀!”

这一个杀字不是出自乔琰就的口中,而是这台下的六千多士卒几乎凝结成一处的喊声!

在为己为并州的出战,此番进军都堪称势在必行之中,他们也正用这一声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乔琰将手中的枪朝前指去,指向的正是北方。

“随我——出战!”

在久经边防的士卒指引之下,台下列队众人领取马匹行装,校验武器情况,物资装车的过程都显得格外有条不紊。

队伍散开后又重新在营门口列队的过程也并未花费多久。

这段时间内也足够乔琰将该交代的事情都跟程昱交代妥当。

她此番亲自进击鲜卑,为了给明年的特定时间找好理由,在成功达成目标之后大约还会稍稍拖延一些时间,在她不在并州的时候,程昱这位并州别驾就必须要承担起州中的重任。

不过总得来说他的工作也没增加太多,谁让乔琰在大多数的时候承担起的是确定方向的任务,而乐平书院扩招,与并州世家豪族合作,春耕农具筹备,新型肥料发酵等工作,都已经在冬日差不多完成了。现在程昱所要做的就是个扫尾和把控局面之事。

有程昱这样一位年长者居中坐镇,就像乔琰先前敢往洛阳去谋划那并州牧的位置,一走就是两个月,现在她也敢因为行军而离开并州一月。

对于乔琰的这份信任,程昱所能做的也就是全力做事来回报了。

好在并州到底不像是中原各州一样势力复杂,经过一整个冬天的梳理也已经将框架给摸透了。

程昱更是得了乔琰的“真传”,打算若是真到了有些应付周转不过来的时候,就给贾诩多安排一点活。

反正如乔琰所说,她最开始找上贾诩的理由之一,也是他和程昱的年龄比较接近。

两人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目光,乔琰便转向了郭嘉的方向。

一看到他后面跟着的那些人,乔琰就忍不住有点想笑。

郭嘉倒是当真对得起乔琰给他安排的震慑南匈奴之职,他专门请了赵云一道,将南匈奴的左部贵族打包送来了此地。

总归这也没违背大汉对归化匈奴不能随便动手的条例,这好像也只能说是一出友好的观影而已。

可对这些被强制勒令前来的人来说,这便是一场实打实的折磨了。

他们先前就因为乔琰就任并州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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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感觉到了来自并州最高长官和那位护匈奴中郎将带来的双重压力,郭嘉这位西河郡从事更是端着一副懒散的样子,却时常往他们的痛脚上戳。

这也就算了,现在他们竟又被带来了此地。

并州这一派兵发鲜卑的决绝气场,并没有让这些南匈奴贵族因为州中少了这一支悍旅,而觉得有什么可值得松一口气的。

恰恰相反,他们只觉得这便是一出杀鸡给猴看的戏码!

在乔琰负着长枪弓弩策马朝着他们行来的时候,那位左谷蠡王下意识地想到了一度被乔琰以枪指来的情景,也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的这种反应好像完全没有超出郭嘉的预料,他也正好伸手扶了一把。

被乔琰监督着一道养生的郭嘉,虽然体格没法跟州中那些武将相比,只是扶住这左谷蠡王却显然没有什么问题。

在这个两人一道站定的状态下,左谷蠡王听到乔琰语气淡淡地说道:“本侯出征鲜卑胡虏,还要劳驾左谷蠡王相送,实在是太客套了些。”

这算是什么相送,这简直就是威胁!左谷蠡王心中腹诽。

但在前有个乔琰后头还有个赵云的情况下,他显然不能直接说自己是被威胁前来的。

谁知道他这等非议说辞出口,会先被哪一把枪捅个对穿。

他讪讪回道:“乔并州为这一州父母官,既要出行我等自然是要前来相送的。”

“好啊,左谷蠡王有此等觉悟真是难得,”乔琰侧过头来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既然你称我为父母官,可见也该知道何为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先前那个酒樽的丢失我可以跟你不计较,不过这一次,等我凯旋后,所赠予南匈奴的这个酒樽,我希望不要再丢了。”

不等这再度被人翻起的旧账,在这左谷蠡王这里做出何种反应,乔琰已经一夹马腹,朝着前方的行军队伍直追而去。

可也正是这等看似轻拿轻放,实则屠刀悬置于头顶的状态,让这本有反心的左谷蠡王越发神慌意乱。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郭嘉在旁说道:“君侯既要赠予你新的礼物,作为并州境内的归降部族,你是否也应当做出些回礼才对?”

“……是,是吧?”以左谷蠡王所见,这乔侯所率领的部从,与先前来美稷城中征兵的队伍所表现出的气势截然不同。

若是那鲜卑还在檀石槐的领导下,说不定还能做出些反击,可若只是魁头等人的领导,这便是另一回事了。

再说,谁又会想到,在大汉内部的天灾面前,他们竟然还能分出多余的人力来对鲜卑形成针对性的出兵打击!

那么他就得做好准备,若是乔侯得胜而回,要赠与他另一个酒杯的时候该当做出何种反应了。

郭嘉趁势开口说道:“我有个建议给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上一听?”

此时已经策马远去的乔琰完全可以料到郭嘉会搞出个什么趁热打铁的举动,但当她出长城边界的时候,她回首所见,已无那些送行之人的身影。

只有一轮落日,跌坠在并州的土地上。

她一勒缰绳,再不回头地朝着北方而去。

出塞!杀胡!

110.110(一更)赛音山达

但若是要更加准确地概括乔琰此番的路线,也不全然是直接往北。

这誓师出征容易,要一战打破魁头三兄弟的联合却没这样简单。

无论是那南匈奴的左谷蠡王还是远在洛阳的刘宏都觉得,乔琰选择在春季做出对鲜卑的反击,等同于是在大汉未有征兆的情况下对其发起进攻,打的是一个先机。

可要乔琰看来,魁头身死后与扶罗韩各自统兵数万,又与那轲比能对峙数十年的步度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漠北多出凶人,在而今的小冰河时期,北方物资越发匮乏的情况下,更是被时势和环境所逼迫,不得不出狠人。

此番行军的队伍驻扎在雁门——这也是近年来鲜卑走了昔日漠南匈奴旧道袭掠的方向,乔琰却不打算从此地出兵。

在誓师之前她和张辽谈过一次。

在乔琰带起了制作立体地图风气的情况下,张辽也做出了效仿。

因他世代居住于此,只是因为马邑之谋的失败让他的先祖从聂改姓为张,他纵然没有乔琰那等随时观摩立体地图的优势,却也能将云中、定襄、雁门这一带的地形给完全复刻出来。

包括苏木山与雁门山之间门,自平城往北的出口,包括定襄与阴山接邻之处的武要、武皋两处隘口,也包括如今的黄河河道所形成的云中前套平原。

阴山以北,便是如今的鲜卑盘踞之处。

走哪一条路线出阴山,就显得尤其重要。

走雁门北出太过直白了。

若是效昔日霍将军事,可以走代郡,如今的代郡太守正是那晋阳王氏王柔的胞弟王泽,和乔琰之间门也可算是有交情的,要暂时逾界借道,并不是一件不能做的事情。

若是稍往西偏些,那便是走定襄,自武要、武皋所设防的阴山峪口出击。

但乔琰细思之下觉得都不保险。

在先前的休屠各胡一战后,她曾经让人再出固阳道口,向着西北方向探去,在路上曾见鲜卑哨骑,对方更是比之休屠各要警惕不知多少,两方刚遇上便已迅速撤退,以这双方的距离和相似的快马脚程,绝难阻挡对方将消息回报给鲜卑单于。

固阳道是这种情况,定襄至代郡这一片呢?

交战的频频也就意味着互相滞留于此地的哨骑不在少数。

乔琰虽可确定自己不会在漠北迷路,却也不想让人早早做好防备。

如若,固阳道、武要塞、雁门代郡以北的山口都不适合作为奇兵突袭的位置,有没有可能从中道直入呢?

对此,乔琰和张辽达成了一致的认知,走白道口!

这也是一条元狩六年漠北之战中,卫大将军曾走过的路。

作为阴山山脉自鸡鹿塞、高阙、光禄塞后的第四处重要隘口,白道口自赵武灵王防备楼烦、林胡之时就在此地设立起了防线,但因道路远比固阳道难行,此地也少有胡人经行,直到元狩五年,匈奴铁骑才再一次经过此地入侵,又被随后的漠北之战打散了声息。

再下一次作为要塞,便是因为北魏至于隋唐时期的武川豪强军事集团驻扎于此。

但乔琰最为看重这里的,还是它处在固阳与雁门的中线上,正是此时她所率领的尖刀最合适插入的位置!

也正因为这种作战方针,在从雁门郡出兵后,整支队伍贴阴山向西而行,过武要、武皋、武泉这三处重镇,继续直入云中北部白道川。

若换个对现代人来说更加熟悉的名字,这里也可以叫做——敕勒川。

也便是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1

从先前的雁门长城外往南回望所见,乃是一片边地重塞的肃穆景象,从此刻行于阴山下的位置往西看去,却是好一片水草丰盛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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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近年来没有这样多次胡人寇边的情况,汉人不必惧怕于鲜卑随时会因为此地丰饶而踏足,她此刻所见应当是风吹草低现牛羊,而不是此时在春日野草开始横生之中,举目四望并不见什么人的踪影。

只有黄河河道在这一片上纵横交错的支流浇灌着这片堪称肥沃的土地。

乔琰对此地不无动心之意。

就像在雁门与西河的露天煤矿一直处在尚未开辟的状态,如今的绝大部分并州人口也活跃在太原以南,以至于这片塞外米粮乡完全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大唐朔方军总管张仁愿在此地开垦良田三千八百多顷,为朝廷节省了不知多少开支。

即便民不敢居于此,她也要让此地成为她的军屯所在。

但这一番构想的前提是,先打散鲜卑的勃勃野心!

“乔侯?”见乔琰停驻在此间门目光长久停驻,张辽前来问询了一句。

乔琰摇了摇头,“无事,只是在想此地地势开阔,若将来有条件,该在此地演兵威慑,也得再兴起一座戍守的城池,再往南的地方也得将畜牧水产和农耕都给开辟起来,如今太浪费了。”

小冰河时期连淮河都可以冻结起来的状态,注定会削减掉此地起码四个月的种植时间门,但一旦解决掉了来自塞外的威胁,这是一片何其安全的屯粮之地。

“走吧,过阴山。”

白道之所以得名为白道,正是因为此地和那固阳道山口的山石颜色不太一样。

固阳道为红岩,此地却是土白如石灰色的状态。

这并不是一条太好走的路。直到元朝延佑年间门修葺白道才让此地“致险之地,遂成畅通之途”。2

而此时便显示出了她那三维地图外挂的好处。

起先张辽还不懂为何乔琰这位州牧不仅要在此地督战,还要走在最前头,但在白道口过阴山的路程走过小半后他便意识到,他们此番所走的路俨然是这一路行来落脚的最优解。

乔琰显然对此地有过考量,哪怕是最为险要之处的蜈蚣坝上也不例外。

当这山道开始走下坡的时候,他们的眼前已经出现了漠北草原的影子。

因白道口行军节省了不少体力,此时的士卒依然处在相对精力充沛的状态,但乔琰想要的是一入草原之后的奔袭作战,也果断下令,即便此时还只是他们出兵开始的第二日下午,现在他们要做的是在将出白道口之时驻扎结营。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一出山口之后趁夜行军,直捣敌营。”吕布嘀咕道。

大约是感觉到乔琰作为一个上级并没有那么难相处,他也将这个问题提到了乔琰的面前。

“边地士卒少有在夜间门看不清路的,鲜卑胡虏又如何不是这样?”

乔琰拨弄着面前用以取暖,火光更不分明的炭火堆,在听到吕布的问题后反问道。“谷口一段的行军我绝不许有任何差池,即便要被对方发现,也必须在已经临近的状态下。”

要解释为何有这等区别给吕布听显然不太容易,总归便是因为动物内脏吃得更多的缘故。

在必要的时候她绝不会吝惜于奇招,但此时走白道川已经是一出用奇的情况下,她还是倾向于以正辅奇。

乔琰又朝着吕布瞥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是头一次参与到这样的出塞战争之中,这位未来的当世虎将脸上好一派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做派,便又开口道:“你若是当真精力多得没处花,我给你个任务。”

吕布立刻挺起了腰板。

见乔琰伸手朝着高处指了指,又将此番行军配备的十支望远镜中的其中一支交给了他。

“你爬到那上头去,若是看到有鲜卑哨骑,务必给我射杀在白道川谷口,能做到吗?”

在她与那东海麋竺达成协定后,冬日里这位格外有合作诚意的徐州大商人就已经将第一批白水晶送到了并州,这也正是为何乔琰如今有足够的望远镜可用。

吕布回道:“乔侯放心就是。”

乔琰当然不是让他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吕布也清楚这一点。

他飞快地从自己的队伍中,将几个同样精力太过充沛的小伙子给拎了起来,一并往谷口方向去了。

乔琰望着他的背影,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在如今中原地界上大多人将目光聚焦于权力斗争的情况下,如吕布这等给个打仗的机会和升官目标就能去做事的,还能替她完成这个先攘外后安内的目标,怎么看都还算是可爱。

她收回目光的时候,便见张杨朝着她走了过来。

“此番乔侯让我们多带炭火,以热水下肚的指令已经传达下去了,只是随后的奔袭作战不便携带水源,否则辎重过于累赘,届时我会监督好营中情况的,请乔侯放心就是。”

乔琰朝着他颔了颔首,示意自己对他的率领足够放心。

这一趟虽可算是有先驱者的经验在前,但乔琰也不敢忘记霍去病是如何英年早逝的,正因为如此,她对这趟出征尤其关照的就是水和食物。

正如张杨所说,自明日一早开始他们便是轻骑兵先行,务必确保在鲜卑还未曾发觉此番行军计划之前,就先一步突袭入对方的营地。

按照轻骑兵的行动速度,即一日三百里的状态,绝不可能将自阴山以南便打好的饮用水也携带在身侧,所以只能用草原上的水。

但好在因华佗弟子吴普身在并州,在冬日的备战期间门,乔琰请他协助,为士卒设计了一套适应边地环境的药包,在出兵前配备于身侧。

又以各行伍之长监管,务必饮用沸水,应当能够减免掉一部分的人员伤亡。

她拥着斗篷朝着头顶星空看去,因此时正是二月底三月初,天上不见朗月,只有在此时白道嶙峋的山石之间门透露出的星斗。

这份令人不觉神思宁静的景象,让她于夜晚时分不觉生发出的烦躁感都给压制了下去。

也让她在钻入营帐睡袋中后很快陷入了梦乡。

在第二日天边刚有几分微薄亮光的时候,她便已精神充沛地起身洗漱,用过了随行辎重中携带的早膳。

整个营地之内在这份奔袭之战将起的氛围中,只有人在走动进食喂马的行动,而没有人在做出什么交头接耳的行为。

等到乔琰的朱檀宝马被人给牵到她的身边,她掠开斗篷翻身上马的时候,在她身后的队伍已然整装待发。

她抬手,做出了个进军的信号。

朱檀像是察觉到了此时的特殊,有些躁动地划拉了两下马蹄,随着她的指令发出,这匹骏马当即迫不及待地奔驰而出。

作为前军的骑兵四千余人在这白道谷口形成了一片雷动的马蹄声响,又与作为哨骑的吕布一行人会合,直入漠北草原。

乔琰此时已不必作为领路者在前。

张辽与吕布所带领的两路骑兵自左右两侧绕行而过,先驱而前,她则与张杨所率领的一路跟随在后。

当然更后方,还有携带着辎重补给药品箱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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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兵接续而来。

驰骋于草原之上和中原境内完全不是一种感觉。

被阴山所阻断的漠北狂风,肆无忌惮地拍打在人的脸上,却丝毫也阻拦不住此刻进军中征伐的凌云壮志。

她尚且如此,想要在此战中建功立业的众人又如何不是这样!

哪怕他们先面对的,会是一场接近两天的奔袭战!——

这对占据了漠北草原的鲜卑来说,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黄昏。

今年没能往中原劫掠一番,确实是让他们的这个冬天难过了不少,好在他们终于走出了失去首领檀石槐的影响,在魁头、扶罗韩和步度根三位领袖的统治下,在赛音山下建立起了一片稳固的前营地带。

这里是他们预备用来袭向大汉领土的前哨中转站,在阴山前巡逻的骑兵也是定期从此地派出的。

渐落的暮色中,草原上放归的牛羊正在回到营地之中,巡逻的骑兵也已经回拢到周遭来,形成了一支坚实的庇护队伍。

这好像是个再安全不过的地方。

然而也正在最后一缕日光从西南方向的地平线沉没下去的一瞬间门,他们听到了一种从远处袭来的可怕声响。

这绝不是什么寻常的迟归牧群或者是巡查队伍,而是军队出行间门发作的惊雷之声!

在依然未尽的天光中,这一支完全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的骑兵已经冲击到了外围的屏障之前。

为首的将领骑着高头骏马而来也不难看出其身量极高,手中的方天画戟更是在骑兵突入的瞬间门扬起落下,径直撕开了一条血路。

一经得手,他丝毫没有停滞意思地与身后的队伍一道,直取那营帐的中部而去。

那里正是这前哨的指挥处所在。

而身在那位置卓然之处,近来位此地督战的,乃是步度根的二兄,魁头的胞弟扶罗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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