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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091(二更)长辈晚辈……
“……”
乔琰跟墙头的伏寿对视了一眼,深觉对方能有胆子参与诛杀曹操之事,这胆魄是在年少时候就可见端倪的。
但在乔琰准允后,她爬下了梯子从乔府的正门进来,提起这种植芥菜的始末,乔琰又无端觉得,其中倒也有几分辛酸之意。
伏寿毕竟并非阳安长公主所出,再如何脾性跳脱也不能往自家闹腾,倒是因眼见这隔壁的院子里留下来的伯伯看起来很有些生无可恋的意味,便想着,她还不如闹腾到他面前去。
于是伏寿指着菜畦问道,若是有一日乔公神思随清风送还,眼见这个原本种植之处竟然如此寥落,是否会觉得憋闷呢。
不如我们来种菜吧!
她说是说的什么“我用你家地种了一茬芥菜”,收获下来的菜却是放在这乔府地窖之内的。
除了留下少量当季之时的现吃所用,其余的都给腌制成了咸菹,也就是以芥菜做成的咸菜。
从未接触过此事的伏寿因觉得自己不能半途而废,还偷偷跑去找自家的仆役问询了一番,这才领着一堆陶罐空坛跑了过来。
乔玄留下的老仆话虽不多,这会儿听伏寿在这里唠唠叨叨地说起自己制作咸菹的始末,看向伏寿的目光颇有看待晚辈的慈爱之色。
乔琰将这表现看在了眼里,转头让典韦去街市上打几个菜回来。
一听她这吩咐,伏寿连忙插话道:“有客远来相逢,该当有酒的!”
因她平日里所见的人不多,故而这三年间让她尤其印象深刻的便是乔琰。
她试图将对方此时的身高和她印象之中做个对照,发觉她看起来高挑了不少,那么由人推己,她也该算长大了不少。
这样说来,既是请客如何能没有酒。
父亲请客都是这样的!
“如今我为主你为客,此事我说了算。”乔琰将她给按了回去,又让老仆去同伏侍中府中的人交代了一番。
年少的伏寿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就先体会了一把何为胳膊拧不过大腿。
但她又想起了在听到这头动静的时候最想跟乔琰问起的问题,在确认自己的尝尝酒味盘算落空后,转而跟乔琰问起了乐平的情况。
此前乔琰给她送来的书信,还被她放在书架之上,随信而来的山货礼物中,除却那些个泡水喝的东西之外还有两根木雕摆件,也一并放在了边上。
这些都让她对那太行山脉着实感兴趣。
可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未有机会到外边去走一走,也只能凭借着自己远观北山所见,来想象一番太行山的样子。
现在听到乔琰提起乐平的五十万亩农田和十多万亩山田,伏寿先是掰着手指计算起了数量,又对比起了跟她所种的那片菜畦之间的面积差距,不由皱起了脸。
“不识京城外,不知乾坤大啊。”
乔琰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句听起来很有几分小大人的样子。
但她的这种“老成”又和蔡昭姬跟随蔡邕早年间颠沛而形成的早熟做派不太一样,其中还有些孩童天真的想法在。
没听她唠叨两句可惜没能亲自见到六十多万亩山田农田丰收的场面,就听她转而说起,她先前为了知晓京城之外的情况,托父亲给她找找有没有四方的游记。
她和三年前一样很有些自来熟的样子,但比起三年前她无疑长的并不只是个头。
乔琰听她托着下巴回忆道:“我去岁读完了班叔皮的北征赋和览海赋,前年读完了马第伯的封禅仪记,对了,还有那张平子的东巡诰。”
这阅读的水准便是如今也是极其少见的了。
虽然乔琰下一刻就听她说的是——
“赋便不提了,我年纪小,看不懂那些又是“之”又是“兮”的,顶多就是凑个数,见见世面。”
伏寿全然未发觉到她那大实话说得让人很觉她可爱,一本正经地说道:“可那封禅仪记乃是马第伯追随光武帝封禅之时见泰山所写,东巡诰也是因帝狩于岱岳所创,哎,这世上能去泰山之人何其少,更多的还是这家乡附近的山陵而已,那么为何竟无一本书将这天下山川河流都给记载于其中呢?”
“便说这洛阳城外的洛水,其经逢春秋至今,不知有多少故事,若能将其记载整合,实是一本着实有趣的书。”
伏寿显然困惑着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好平日里伏完觉得她的问题着实太多也太奇怪了些,现在便当着乔琰的面问了出来。
乔琰回道:“若如你所说这般记载,便是足不出户之人也可遍览山川风物,倘佐以图景,更能让宅邸内之孩童可知晓地大物博,可是如此?”
伏寿目光一亮,“正是这样!可惜父亲说我这想法天真了些,何来这等功夫去四方记载收集,他们那些大人要忙活的事情多得很。”
乔琰倒不觉得她的想法天真。
若是她活在唐朝,能身处屋中便看到北魏时候郦道元写就的水经注,东魏时候成书的洛阳伽蓝记。
若是她活在现代,还能体会一番足不出户遍览美景的实况,甚至能体会一把被醉翁亭记、小石潭记这些篇目轰炸的感觉。
但现如今的确是少了些,要知道游历文学自东汉才开始兴起,如今还未成个主流。
而这等行游之记载,在此时这个环境下,确实需要政治实力来支撑。
就像水经注——
别看此书记载的是各地水文,却也包含了发生在这些水道的范围内三百多场战役,因其记录者郦道元一度担任过东荆州刺史,方才有了其“开兵要地理之先河”的记述方式。
当然这本距离如今还有三百多年才会诞生的书,显然并不适合用于乔琰给伏寿的举例,但乔琰也深知,她此时不该说什么她父亲说的对之类的话,来打击她的积极性。
便开口回道:“或许过上几年,战事稍稍平定些,便会有人以脚步度量天下风物,留下这些记载了,也难保你就是这个记载之人呢?总归现在是有人在为镇压乱象而努力的。”
听到乔琰说让她去记载的时候,伏寿琢磨着她是不是在诓骗自己,但见她眉眼之间神情笃定,又好像还真是如此认为的。
想到她说的后半句话,便好奇问道:“有人在为镇压乱象而努力……是说阿姊你吗?”
伏寿先前从父亲的书斋里借书来看的时候,听父亲说起了乔琰在并州行事张狂,让她少跟对方来往,以免惹祸上身。
但又听母亲,也便是阳安长公主斥道,乔琰好歹是在为汉室尽忠,怎不见伏完领上几人去将寇关三辅的凉州贼子给宰了。
这两人迥异的评价汇集到伏寿的耳中其实是同样的消息,总归便是乔琰在并州有除贼之举,有本事得很。
再想想乔琰在洛阳干了些什么?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也就是种菜了。
伏寿俨然已经将乔琰视为了自己的半个偶像,自然也要效仿一二。
只是以她的年纪显然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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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为何乔琰要在彼时选择种地来保全自己和阐明心志,她也更不会明白为何在她问出这个问题后,会见到乔琰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而后说道:“也说不准,在努力的是南宫之中的当今天子。”
至于是哪种方向给出平定条件的努力,这便仁者见仁了。
总之,中平四年十月之望,刘宏在朝堂上宣布了一条消息。
因并州先后有白波贼、黑山贼作乱,又有休屠各胡心生不臣之心,故而意图重设度辽将军。
现如今够资格担任此位的大多还有他处平叛职责,故而此将领之位,将在京郊以演兵之法遴选而出。
此消息一出,顿时引起了一片惊动。
演兵之法?
前汉孝昭皇帝时期,头一位被委任为度辽将军的范明友,是从中郎将的位置上晋升过去的,再如乔公祖,乃是三公举荐登上的这个位置。
这度辽将军的权柄以维护北部边防为任,虽在如今看起来不是个肥差,但也是实打实的银印青绶两千石大员。
可按照刘宏的说法,自六百石以上俸禄官员,非平叛交战区内的官员,在职或赋闲者均可以一试这个位置!
这些人将以演兵训练之法证明,自己确有统领一军的职责,进而擢选就任度辽将军一职。
而北军五校兵马将会作为配合此番遴选的兵卒。
“这个选拔方式未免也太奇怪了……”
别说今日朝堂上的议论之声纷纷,有些不明白为何在乐平侯进京之后,请奏重立度辽将军后,刘宏会拿出这样一套选拔的流程,就连何进大将军府议事之中,众人心中也有诸多不解之处。
但仔细想来,刘宏所说的能担任此位的人大多还有其他要务,确实不是一句瞎扯的话。
这些人要么就是在平定大汉其他各处的叛乱,要么就是已经升迁到了更高的位置上,不适合去做这度辽将军,要么就是为刘宏所忌惮,短期内不可能掌握兵权的。
这些个各式各样的理由让一出听起来荒唐的将军选拔,反而成了一种势在必行之事。
何况,除却此番刘宏以蹇硕此人壮硕且有武略为由,令其也参与选拔之外,他起码也没提出要让众人以考校武艺这等方式来选出度辽将军,而是以同样出自北军五校的兵卒归入各人的手下,凭借统兵演武决断胜负。
若真要督战北方军事,确实要有这等应战本事。
何颙与袁绍对视了一眼,由袁绍起身回道:“我倒不觉得此举奇怪。”
何进这几年间身处高位,那些个屠户习气是少了不少,却也因为这些个世家子弟和海内名士簇拥在他身边,养出了溢于言表的傲气。
见到站出来的是袁绍,他才稍有几分正色地问道:“本初此话何意?”
袁绍拱手而回:“先前我与伯求意外得到了一条消息,说的是天子有意于选拔度辽将军之时借机将其中的佼佼者选为西园八校校尉,对此消息,我二人心中生疑不敢确定,但如今眼见陛下将那小黄门也给安排进了此番选拔之中,这消息却有几分真了。”
何进嘴角的笑容一滞。
袁绍并未等何进插话,已继续说道:“那蹇硕到底有几分本事,我等心知肚明,这些环绕在天子身边的近侍宦官,也不过能在内朝担任官职而已,此前从未有过外放之先例,想来天子也绝不可能寄希望于他能傲视群雄,成为一方镇守的两千石。”
“那么以大将军看来,这位被陛下倚重有加的蹇公,所来到底为何呢?”
何进还真没愚蠢到好赖情况都听不出来的地步,他沉声问道:“莫非竟是要让此人以此番虽然落败却表现出众的理由,再给他一个新官职?”
他话中是在问,但想想刘宏对那些宦官的态度他就意识到,这并非不可能发生之事。
若非袁绍提醒,他的目光还只集中在度辽将军这位置上。
可如今细思之下,忽觉怒气上涌。
两汉之时的大将军统辖天下兵马,和太尉那等更偏重于军事方针决策却无实际兵权在手的情况不同得很!
以何进为例,自他于光和七年就任大将军以来,便享有开府募兵的权力,即便是皇甫嵩这等天下名将地位也得在他的下头。
可若真如袁绍与何颙所猜测的这样,刘宏要借此机会成立私军,分明是有意要分薄他手中的权柄。
前有梁冀、窦武之死,后有刘宏在这两年间时而表现出的对刘辩不满,何进这等凭借外戚关系而非是真本事入主高位的,很难不往坏一些的方向去想。
他又往何颙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颔了颔首,示意袁绍所说也正是两人一道推断出的结果,不由越发将心往下沉了沉。
然而此时他又听袁绍说道:“大将军何必露出此等如临大敌的神情?”
何进不由板起了脸:“本初有话直说便是。”
袁绍回道:“如若先前我们对此事未知,那么陛下在暗我等在明,但如今却是我等在暗陛下在明了。故而如今有两种方法可应付,其一便是我等什么也不必做,只需等那西园八校选出后试图拉拢便是。”
“此法不可行。”何进摇了摇头,并不愿意以这等被动的方法行事。
“那便是第二种了,”袁绍丝毫不意外何进没选择第一种,而是继续说道:“我等助力于阵营不明确的自己人来跻身高位就是,只要陛下觉得他们不是我们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将他们弃之不用呢?”
“你所说的人是……?”
“譬如说,韩馥韩文节。”袁绍并未犹豫地给出了这个答案。1
这也正是他在跟袁隗商议后,由袁隗给出的答案。
此人早年间承蒙袁氏恩情方才有了跻身仕途的机会,但其今日能混到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却大多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
最为特别的是,他这人更倾向于从事武职,且早年间自凉州招募来了一位将才名为麴义,跟随在他左右。
无论是让其前去谋夺度辽将军的位置还是成为西园八校尉之一,对于袁氏来说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何进心中思忖了一番,点了点头,“若如此,倒也不失为应对之法。”
但要他看来,光是袁氏提议之人还不够,那小黄门蹇硕若是能在这番演武练兵之中出什么问题,便还留下了——
七个位置。
他得安排一点自己人进去。
见袁绍还有什么想说的,他当即摆了摆手示意今日到此为止。
袁绍瞧着何进这番知晓情况后便油盐不进的样子,与何颙再度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但想着各地的报名、准允、进京都还需要些时间,想来应当还有劝阻的机会。
也还好,还有一位能在此番西园校尉选拔之中的人物抵达了洛阳。
正是在乔琰和刘宏的建议中提到的曹操。
说起来,他在那济南相的任上,口碑可称是两极分化。
对百姓而言,他是个不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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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扣的好上官,尤其是在防治大疫和防治蝗灾上,他都拿出了切实有效的处置手段。
可对济南国内的官员来说,他就简直是个活阎王。
光是那一口气奏免了郡国之中八成长吏的行动,就属实是雷厉风行得吓人,甚至一度导致贪官污吏纷纷拎包跑路。
但他又觉其中权贵交易无趣,明明手握被征拜为议郎的任命,还是跑回家赋闲去了,现在一听那并州度辽将军的选拔,又觉得这职位合适他,当即赶来了京城。
不过先见到他的甚至不是袁绍,而是乔琰。
她今日交了那尚书进学的作业,准备往灵台方向走一趟,去见见马夫人,却正见曹操弃舟登岸,自洛水浮桥的对面而来。
着实是有些赶巧。
他如今还是个白身,自然也不能着官服,但这颇有粗豪任侠之气的阔步而行,倒也让他从这洛阳人群之中颖脱而出。
此番唯独有些特殊的是,在他身边还跟着个风姿卓群的少年郎。
想到曹操此前与她说过的那句——她与曹昂年龄相仿,那么这少年郎的身份也便呼之欲出了。
果然在曹操颇为惊喜竟能在此地遇见她后,当即抓过了他身边的少年说道,“此为我之长子昂,我此番来洛阳将他也给带上了。”
曹操和乔琰往来书信不少,即便有这三年不见,也并未觉得往来关系有所生疏,已于谈笑自若间接续下了话题。
他更是当即提到了一件此前乔琰不曾意识到的问题。
“说来……如今你这乐平侯担当乔氏门楣,那么你我书信之间往来如此便也罢了,对外不适合以世叔世侄女相称,若真如此,未免有失你的身份。”
曹操坦然地一拍曹昂的后背,说道:“那么你我同辈论交,让我家昂儿以你为长辈便是!”
92.092(一更)征西之志
别说曹昂被父亲这划辈分一出吓了一跳,乔琰都差点因为这一句没能绷住表情。
曹操……倒也不愧是曹操!
他这还真不算是突如其来的举动,就连在他话中所提及的理由也着实很能说得通。
倘以爵位定尊卑传承,那么如今的梁国乔氏便确实是以乔琰为尊。当然也不完全是因为爵位,还因为她能以言论上达天听。
譬如去岁刚就任东郡太守的乔瑁虽为乔玄族子,若按照辈分应当称呼乔琰一句侄女,在寄来乐平的信中也颇有几分拉拢恭维之意。
那么曹操说她如今承载门楣之望,除却真与天下名士之中的长者相处,需执晚辈礼节之外,确实不合适贸然称呼什么世叔世侄女——这话是没说错的。
不过这样一来……
这甚至瞧着还要比她大上一岁半年的曹昂,便凭空成了个侄儿辈的。
乔琰道:“世——孟德此话倒是让子脩多了个长辈,我出门匆忙,可没带什么见面礼。”
“这有何妨,下次补上就是。”曹操回道。
但凡是换一个在此,只怕说的就是什么烨舒也尚且年少,这见面礼便不必了。但曹操是什么人!
他能坦坦荡荡地来上一句你我同辈论交,也能同样坦然地来一句,你出门仓促没带礼物,这也无妨,下次补上。
曹昂显然就没学到曹操这等豪迈作风,他哭笑不得地朝着乔琰拱了拱手,称了一句“乔侯”。
大侄儿的面皮还没厚到当街喊出一句长辈称呼来。
大约是出于同样的坦率做派,乔琰决定等下次补见面礼的时候也让他补上——
不过曹操既来,乔琰便暂时打消了前往灵台的计划。
她虽想着见一见马伦,也借机问询一番那位机械天才马钧的情况,但如今,便还是先关注眼前这度辽将军选拔一事为好。
曹操如此言不避讳,径直提起辈分之论,乔琰便也同样没藏着掖着,问起了这个问题。
在街上谈话到底多有不便之处,故而他们此时已身在了延熹里的宅邸之内。
“我也不瞒烨舒,方听你于月前来信,提起那进攻休屠各,威慑南匈奴之事,我便心生荡阔浩然之意,此事实为英雄所为,纵有一时鲁莽之名,又何如效霍将军事之勇绝,以我所见,我汉家子弟自当如是!”
曹操早知乔琰能出奇策,正如那长社一战的里应外合,也早知乔琰有治平之能,正如她在乐平地界上所为,但骤闻乔琰直出塞外进击匈奴,他方才发觉自己还是小看了她。
或者说,此前所知也不过是她所表现出的一鳞半爪而已。
曹昂在旁补充道:“父亲彼时拍案,言及此事乃是大快人心,非等闲可为。”
曹操赋闲在家,便干脆抓了儿子来培养,曹昂自然将他收到来信时候的表现看得分明。
曹操虽在济南相上政绩斐然,但他时常提及,若能为大汉之征西将军,必为其竭力平定凉州之乱,现如今那凉州还乱作一团,倒是乔琰已先一步率军北出阴山,于受降城下还击休屠各,这无疑是切中了他的愿景。
“如此说来,孟德该当与卢公有话可说。”乔琰笑了笑。
卢植先前所说也正是那大快人心四字。
对卢植此时虽在尚书令位置上却并无实权的情况,曹操也算是知道些,只是现如今这情况,他一来无甚可做,甚至阻拦不住他那老父亲想买个三公过把瘾头的盘算,也难以言论上及天听,将卢植从如今的处境中解脱出来。
他便只如闲谈一般问道:“我听闻烨舒正跟卢公学尚书,不知学到何处了?”
这消息往来以及曹操动身赶赴洛阳的时间里,乔琰既然还要上交读书报告,自然也不能瞎糊弄着来,此时又往后学了几篇。
“昨日所学正是周书之中的酒诰。”
乔琰话音刚落便看到面前的曹操呛咳了一声。
既是于宅邸之中招待,招待的又不是伏寿这等孩童,自然是酒肉齐备,但乔琰如今在学尚书,曹操也是学过的,那周书·酒诰之中有言,非祭祀不可饮酒,如有群聚而饮者,当将其送抵镐京,杀之为戒。
虽如今不是这律令施行,但曹操还是不由觉得脖子有些发凉。
但他又旋即坦然回道:“酒诰?酒诰中有言,不可湎于酒,我如今借酒抒怀,以酒咏志而已,算不得祸事。”
乔琰摇头,“孟德这就说错了,卢公让我学酒诰,所学的可不是那一句予其杀,而是那句人无于水监,当于民监。”
这话吧,跟唐太宗那句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说得很像。
此言自周书之中已是先人所言,从水中所见不过面容而已,从民中所见却为社会实情,卢植于酒诰之中最喜此二句,也便成为了他教导乔琰之中所说。
曹操显然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话中精髓,坦然回道:“此为高屋建瓴之言,不过我这人俗气,只瞧得见那个酒字。不提此事,还是说回这度辽将军吧。”
曹操决定先了解了解自己的竞争对手,便问道:“以烨舒在京中所见,何人堪配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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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没打算将刘宏有意于将曹操安排进西园八校的事情透露给他,只举樽回道:“我先时同陛下提议了皇甫将军与孙文台,可惜陛下言及此二人另有安排。至于孟德——”
“议郎之位孟德不屑为之,但人有不争之时,也有必争之事,这度辽将军位,想来孟德是有一争之心的,何用我来说。”
曹操闻言笑道:“烨舒此话合我心意,方今之时,这边塞将领何物都可没有,唯独不能少了胆魄,以考校竞争之法定夺度辽将军,实为大善,若有人于众人中独占魁首,对峙匈奴鲜卑也必扬眉横扫,不落下风。”
曹操显然并不知道刘宏的安排,他此时也诚然是以大汉忠良为己任,故而此言说出,要乔琰看来,还着实配得上肺腑之言四字。
大约是因酒气助兴,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说来,若我当真能从此遴选之中获胜,便与烨舒算是邻居了,并州非汝颍之地,有群贤集会,却也有蔡伯喈、崔威考等人在此,又有烨舒于乐平建那学院,我也正好可将昂儿送来就学,请你这位做长辈的关照一二。”
这下轮到乔琰差点被酒水呛住了。
她觉得曹操可能不止跟卢植很有共同话题,跟郭缊也会很有共同话题。
不过,他的这些想法也注定只会是想法而已。
如若乔琰此番真能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达成愿望,那么并州境内绝不可能再有其他人涉足。
而就算她此番失手,刘宏也绝不可能在此时将曹操安排在度辽将军位置上,以防她这位从不走寻常路的乐平侯,与一个同样可称进取之心昌盛的同盟一道,打出了什么不可遏制的结果。
所以乔琰毫无后顾之忧地说道:“若真如此,还可让子脩与彦材一同学文习武,我必不辜负孟德所托。”
“彦材?”骤然闻听这名字,曹操还愣了一愣,但在意识到乔琰所说乃是何人后,他又反应过来,这是故人之后!
乔琰在来往信中并未提及过傅干也来到了乐平,此时忽然说起此事,曹操原本还对傅干去向的担忧在此时终于放了下来,但提到傅干便也不免想到战死的傅燮。
他想到此又不觉发出了一声叹息。
“可恨贼党乱国,庸臣误国,忠良死国。”
贼党即为马腾韩遂等人,庸臣便是那贸然出战的凉州刺史耿鄙,忠良正是傅燮。
也不知是因为曹操和傅燮之间曾有并肩作战的经历,还是因为他以征西为志向,从傅燮的身上看出了几分他也可能遭遇的将来,又忽然对乔琰说道:“若我有朝一日从傅南容旧事,我便让昂儿也同彦材一般投奔你来。”
“孟德何出此等交托之言,”乔琰回道,“如今酒在杯中,前途在望,我该祝的是孟德于遴选之中名列前茅,而非是什么为将者必经马革裹尸。”
曹操这人,感叹英雄生不逢时的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同样快,一听乔琰这话他便笑道:“是极!我等先满饮此杯再说!”
在旁围观的曹昂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出来这二人到底为何平辈论交了,这把酒对饮的言谈之间分明是同一番豁达,更有那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可好像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要往乐平学院就读的样子?
也不知道那地方是何种样子……
他心中思忖之间,将目光短暂地从乔琰和曹操二人身上挪开,正见那屋外的院子里,乔琰身边那位壮硕勇武的护卫正在仰头朝着院墙上说些什么,他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上头还挂着个身影。
这种奇怪且对比悬殊的交谈景象不知为何,放在了这位就乔侯的地盘上便让人觉得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他收回目光重落到眼前,便意识到他好像错过了一句话,还是问他的话。
曹操对他这走神颇为无奈,又重新说道:“烨舒问你,你如今读了哪些书?”
曹昂回道:“方读了那过秦论和论治安策。”
想到时人多以长辈对晚辈有所希冀评判,乔琰想了想说道:“子脩有意效贾长沙执政之才,乃是宏愿,却莫效他生不逢时。”
但到底是适逢其会还是生不逢时,即便是如今已经尝试执棋而行的乔琰自己都得不出一个结论,更何况是曹昂。
中平四年十一月,大司农曹嵩买官,就任太尉。
也同样是这十一月中旬,自请前来参与度辽将军选拔的众多在职或赋闲官员,都抵达了洛阳西郊军营之中。
刘宏此前自无那么多闲情逸致去将这些前来的官员一一校对名录,但他既要借着度辽将军的选拔,给自己选出个私军来,到了这会儿人员齐备的时候,总归是要来看一看的。
洛阳北军开赴这西郊大营,于营盘空地之处更是支起了一座校验点兵高台。
只是台下兵卒陈列,列队于最前的乃是那些候选之人,而身在台上的正是当今天子与其身边重臣。
曹操朝着台上看去,见到乔琰也身在其中。
大约是因为她有北击匈奴的战绩,被抓来做了个裁判,也或许是因为这重设度辽将军之事是她跟刘宏提出的,便也有了此番殊荣,但也或许——
这只是她如今正得天子青眼的表现。
总归乔琰有了个最佳的观望位置,既将台下这些个陌生面孔收入眼中,也将刘宏的反应看得清楚。
在他于上首坐定后,便有小黄门将此番参与的将领名单呈递到了刘宏的手边。
他逐行地看下去,明明面上看似未有什么特殊之处,乔琰却直觉他此时的心情并不那么美妙。
这名单也同时被抄录了几份,分发到了他们的面前,乔琰粗粗扫了一眼便意识到,刘宏为何会有此等表现。
倒也真不枉费她刻意给袁氏通风报信一番!
算起来袁氏所提名的人选还大多收敛,譬如韩馥,譬如纪灵,都是现如今还未曾闯荡出太大声名,也并未直接和袁氏形成联系的。
可袁氏本着世上没有不透风之墙的想法,将事情透露给了何大将军,这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吴匡、张璋——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何大将军死忠拥趸之人。
这二人甚至在何进死后,因怨恨何苗与大将军不同心,将其乱刀砍死,说是极端的何进拥护者也不为过。
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必要在大将军得势的情况下前来参与度辽将军的选拔,可偏偏此时出现在了这里。
董旻——
这是董卓的胞弟,此时同样听命于何进帐下。
甚至还有一位在明面上的身份更不加以掩饰的。
何进大将军府府掾王匡。
这张名单就差没将一句话贴到刘宏的脸上。
别管此番选拔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归我何进要在其中捞个够本。
乔琰腹诽了一句“屠户心态”,却没在面上表露出分毫,更思前想后又觉,若只有这何进的安插人手露在明面上,那还欠缺了些火力。
不如将其他人的老底也给一并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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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目光从这名单上收回,忽而起身出列,朝着刘宏拱手说道:“陛下可否容臣说一句话。”
刘宏抬了抬眼皮,“说。”
“既要以人为度辽将军,起码也得有克制匈奴之能,臣此前与休屠各胡交手,对其本事略知一二,故而敢请陛下准允臣下场,与诸位将军一试!”
刘宏朝着今日身着骑装而来的乔琰看去。
她这般衣着让人不难看出,她有此算盘只怕并非是在方才,可她此时忽提此事,显然与他的利益并无冲突,也还能为他一用!
“准!”
93.093(二更+15w营养液加更)煽……
北军五校。
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
与等闲时候不足千人的一校队伍不同,因光和七年的黄巾之乱,洛阳八关调遣将士,死守关隘,同时也将每一校的兵卒数量进行了扩招。
按照军中士卒的说法,在人数达到巅峰的状态下,甚至有步兵营达一校万人的数目。
然而随后的洛阳大疫扩散,军营又是最容易传播疾病的人员密集之地,以至于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卒在此番兵亡。
更有蝗灾之后,供养士兵口粮不易,于是彼时的营中兵员数量甚至削减到了一校两千。
但蝗灾之后不久,西凉战事便起,因雍凉寇关辅,这北军五校再复扩招。
到了如今,人数约莫在一校千多人。
此番参与擢选的“将领”,包含临时参与其中的乔琰,共计十六人,故而每人分到的人数便在五百上下。
刘宏倒也深谙平均之法,完全没给人在兵种上抢占优势的局面,直接以人手屯骑、越骑、步卒、胡骑、弓弩手各百人的配置分发了下去。
又以十日为限,令各人将手握士卒训练得当,而后以棍棒替代刀枪尽量减少伤亡的情况,以淘汰之法决出最终的优胜之日。
可如今——
实在不是一个进行比斗的合适时间。
十一月中旬,虽还没像是去岁一般,在这个月份已经飘起了落雪,但乔琰望了望天色,只觉凛冬已至。
今日又不曾云开雾散出现日光照耀的景象,以至于更显阴重了几分,或许唯一看起来明艳异常的就是刘宏留下的那张华盖。
帝王御驾已离开西郊大营,重归于南宫,但那搭建起的高台上十二重五采华盖还留着,像是在昭示着一个信号——
等到随后的正式比斗之中,他还会出现在此地,若是能有足够优越的表现,足以在当今天子面前搏出一个前程来!
可他越是如此急迫,也就越是让乔琰确信,她试图利用刘宏在“群狼环伺”处境下的孤注一掷操作取胜,越发有了可行性。
他是如此急于在今年冬日选拔出有调兵之能,且能效命于他的将领,甚至都等不到来年春日。
更明显的信号则是,在乔琰刚抵达自己所在营盘后,便立即迎来了一个特殊的访客。
“什么风将蹇公给吹来了?”乔琰朝着来人看去,开口问道。
这位中常侍着实是此番的十六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看起来他同乔琰一般,是此番遴选度辽将军的试金石与评判标杆。
但大约只有乔琰知道,刘宏对他堪称委以重任,在未来成立的西园八校中,甚至将上军校尉的位置交给了他,也便是让他作为西园八校的实际领袖,而后便将刘协托付给了他。
不过此时的蹇硕,还只是袁绍口中的“区区小黄门”而已,他也清楚自己的定位,并未敢在乔琰的面前摆出什么架子来。
刘宏同意她参与此番遴选交战时候的语气,以彼时身在台上的他听来,说是寄予厚望也不为过。
乔琰与梁国乔氏的关系并不密切,且已孤身在乐平年,年之内并未令乔氏中人踏足乐平,此事都看在陛下的眼中。
虽然话说出来有些怪,但在刘宏的阵营划分逻辑之中,乔琰和这些个身无所依的宦官在他这里的定位是一样的!
但又因其屡有贡献,于刘宏心中的地位必定在寻常中常侍之上。
蹇硕深知刘宏此番的“大计”,心中不由有几分惴惴不安的情绪,好在乔琰也一并下场,给他分担了不少压力,准确的说——
“陛下有一事令我转告乔侯,请乔侯务必记挂于心上。”
蹇硕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说,乔侯可以败,但若是遇到以下几人,不管用什么方式也必须将其击败,想来以乔侯征讨黑山贼、白波贼与休屠各胡的战绩,要做到此事不难。”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字条给递交了过去。
乔琰翻开一看,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王匡、董旻、张璋等人的名字。
刘宏下达这指令不难理解。
何进分明已经掌握了大汉最高的军事行动权限,却还要在此时咄咄逼人,但求一个有利必占,无疑是触及了刘宏的逆鳞。
但因外戚执政军事在此时的必要性,刘宏不适合跟何进撕破脸皮来讨论这个问题,可现下既然有乔琰亲自下场,他倒是有了一个相对委婉的方式解决此事。
乔琰在并州打出的战绩很难让人相信是个偶然,刘宏琢磨着,让她对上这些人想来问题不大。
可乔琰一听这指派,在心中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何进部从被清除出去后,届时可就真成了世家旧吏占据半数之上的情况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刘宏知道这真相会不会被气得更重。
这是先驱一虎,又引一狼啊!
乔琰不无坏心眼地想到,刘宏的身体原本就已不大好了,若是受到了什么太过致命的刺激,说不定是会减寿的。
可这跟她这位完全出于评判度辽将军是否够格目的而下场的“大汉忠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顶多就是在掀开这层遮盖上尽一份自己的力而已。
都说同行靠衬托,如今可正是个对比的大好时机!
乔琰心中思量,在面对蹇硕的时候却只做出了个对陛下突如其来指令有些不解的样子,“这确实是陛下笔迹,只是为何……”
“乔侯不必多问,陛下对他们另有安排而已。”蹇硕回道。
“那可否劳烦蹇公替我问询陛下,若要达成此目的,光我一人在此地只怕还尚有不足,我此番抵达洛阳有一虎士相随,能否让他也一并入营,我也更有把握些。”
蹇硕闻听此言,表情轻松了不少,“乔侯可知道一件事?那北军五校的各校人数相差不多,可骑兵步兵,胡骑越骑的管辖方式不同,在其中设置的员吏便大有不同,若是想要从中操作,别说乔侯只想带一人入营,便是多带上几人也并无问题。”
“此事甚至不必问询陛下,只此事的话,我立刻让人去将乔侯办妥。就算带上驾车的车夫也无甚问题。”
乔琰目光一亮。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别人家的车夫是车夫,她的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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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个“鬼才”。
乔琰眼中闪过了一缕微妙的笑意,却只是朝着蹇硕拱了拱手,回道:“那便先谢过蹇公了。”
不过在见到典韦和郭嘉之前,她刚送走蹇硕,就迎来了另一位访客。
更是个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的访客。
“烨舒前几日还占了我这辈分的大便宜,平白与我那与你同岁的长子差了一辈,还与我把酒言欢预祝功成,怎么今日便成了与我同台竞技了?”
曹操说归这么说,乔琰却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几分郁闷的语气,甚至在抬眸朝着他看去的时候,顶多见到对方脸上被冻得泛红,可不见什么怨怼之态。
乔琰当即回道,“孟德竟不需先去熟知自己麾下兵卒情形,便敢来我这里兴师问罪,可见是胜券在握了。”
她抬了抬手中的兵员信息造册,颇为无辜地笑了笑。
这话说的,曹操就觉得自己很难接。
乔琰又道:“孟德不必担忧,陛下不会允我接管度辽将军位置,我此番只是想下场一见,诸位争夺此位之人是否真有这个本事。”
她神情凛然,继续说道:“胡人反复多变,来袭莫测,非有虎踞雄视之力者不可镇守边关,若连五百甲士都难以驾驭,倒不如去当那百夫长去,何必来我并州地界。”
“并州若有不安,祖父九泉之下也难有安定,故而我此番绝不会让步,权且一试诸位豪杰。”
她这般义正词严的说辞,更是让曹操没法说什么了。
不过听她这样说,曹操非但没觉得这是什么需要退避之事,反而还被这高标准给激起了一番斗志,他朗声笑道:“好啊,那便交战中见真章了。”
是啊,有个标杆又有何妨呢。
不过话说到此,他又不免有些羡慕,乔公祖能有乔琰这般的孙儿名扬后世。
但想了想他家昂儿也并非庸才,正合适在此番演兵之中长长见识,日后再上战场上打熬打熬资历,可要比他自己成材得早些,又将这点儿越想越觉不切实际的奢望给抛在了脑后。
他与乔琰交代了两句这北军五校之中他此前就任骑都尉时候的情况,这才离开了此地。
沉默良久的系统终于在此时看到了点——自家宿主成为一方雄主背后谋士的希望,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觉得曹孟德此人如何?】
“且先看看吧,”乔琰回道,“不过说来,我此番若能令天子在削弱世家和外戚势力上有所收获,是否是应当结算谋士点的?”
“我执陛下之命,统兵击败董旻、王匡等人,此事在必要之时也可由谋士执行,若能功成,也可算是谋士之功才对?”
“此外,并州为大汉之疆土,重设度辽将军的谏言功在社稷,利在国家,此为谋臣高瞻远瞩之见,是否也……”
【哪有这么自称自己高瞻远瞩的?!】系统一个激动打断了乔琰的话,以至于忘记了它原本想问的分明是,要不要考虑选定曹操作为主公。
“你就说行不行吧。”乔琰在那一番连珠炮一般的话后做出了个总结发问。
系统斟酌一番后讷讷回道:【按照评定标准,应当是可以的。】
虽然她走的路数怎么看都不太对劲,但从刘宏为主她为辅的角度来说,这确实是能被计算为谋士谋算的……
乔琰忍不住笑了笑。
有这句话就够了,那么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达成这个目标。
虽然这并不像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君侯如今手下的这群人并不像乐平的兵卒一般,对君侯存在归属感,此为难处之一。”郭嘉在抵达了军营后,当即为乔琰分析了起来。
“北军五校所属,有其专门的饷银结算之法,乐平更改的首功制度并不能在此番奏效,也便不能令其以击败敌人奋力拼杀,此为难处之二。”乔琰接道。
郭嘉提笔在二人面前的纸上又划了一道,“其余各位将领的麾下可以寄希望于己方将领功成,自己作为助力之人也得蒙赏赐,可乔侯看似是与陛下请缨,实则在他人看来,多以为有玩闹之态,也自然会对君侯之命多有懈怠,此为难处之。”
“我有典韦与奉孝,其余人等也未尝没有协助之人,那韩文节身边的凉州勇士掌控胡骑便比我等有优势,那董叔颖也向他的兄长借了人来,此为难处之四。”乔琰慢条斯理地又给添了一道。
郭嘉看她此时这番虽说有难处却也神容未变的脸,深知乔琰已经有了盘算。
他也自然没有打击乔琰自信心的必要,在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将这四点难处盘算清楚后,他便转而说起了乔琰的优势。
“旁人对上君侯尚且需要考虑,是以全力搏杀展现出其统兵之能,还是以迂回作战先试探出君侯的本事,相较而言,君侯有稳中取胜之退路可行,此为优势之一。”
乔琰身上与她年龄毫不相称的战绩,无疑会让人对她产生诸多错误的判断,这正是她的优势所在,即便这种优势不可能贯穿全场,也已经足够了。
“北军五校中有两支队伍并非汉人,乔侯有杀胡之功,天然对其有所震慑,此为优势之二。”
郭嘉继续说道:“乔侯自乐平起家,深知何为底层士卒之所需所念,此为优势之。”
“且乔侯自身武艺不差,在统帅人数不过区区五百人之时,不必严格按照统帅坐镇中军后方的方式发号施令,有身先士卒之效,此为优势之四。”
这四条劣势四条优势的列出,竟无端让乔琰想到了曹操与袁绍展开官渡之战前的那十胜十败之说。
不过在说完这第四条后,郭嘉又道:“但君侯的优势并不只如此,此番为减免遴选作战中的伤亡,我在来时已去看过,并不只是那刀兵武器被换成了木棍,就连弓箭手所用的箭矢也换成了木制无头的弓箭,除却其尖端颜色命中咽喉与头颅,均不算是将人淘汰,这也意味着——”
“射声营所属士卒在此战中的作用被削弱了不少,而骑兵营的作用毋庸置疑,偏偏乔侯除却箭术之外尤擅的便是骑术,岂不正是优势所在。”
“此为优势之五。”
乔琰笑道:“奉孝还少说了样。”
“其一,旁人素知我智谋决断分明,却不知我还携一智囊而来,若我将这五百人之中的半数交托给你调配,允你临战之中随机应变,此番旁的队伍对上的就是两位指挥,你我一正一副协同而战,更难有破绽。”
“其二,这营中士气必得调动,既不可凭功劳财货诱惑,那就只能剑走偏锋。”
乔琰将在郭嘉前来之前已经写就的书信朝着他递了过去。
郭嘉展信便见,这是一封写给营中另一方将领的书信,而此人不巧,也是乔琰的一位老熟人。
年前随同护送乔玄棺椁前往乐平的校尉鲍鸿,因往来乐平的传信,才在刘宏这里挂上了个号,更是随后参与到了凉州之战中,运气不错地赶上了一场得胜的战绩,进而得到了此番竞争度辽将军位置的机会。
非要说起来的话,他以原本的校尉之职,所得的俸禄也不在少数,但说是说的北军五校校尉,实际上这送葬队伍不可能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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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让一位在职的营校尉离开洛阳这许久,所以他当时是从下面提拔上来的,这个校尉的虚名也远大于实权。
此外,鲍鸿自认自己是个有理想的校尉,比起校尉,也显然是将军这名号要更风光得多。
更加之他对并州的印象甚好,尤其是——
别人觉得有位随时可能胁迫箭指的乐平侯是个麻烦,鲍鸿亲眼见过她是如何给乐平争取来最开始的那一批米粮,也见过她是如何以少胜多降服黑山贼的,却不会这么觉得。
他甚至觉得有乐平侯在侧实在很有安全感。
在这种想法之下,他也越发觉得那度辽将军是个美差,参与了此番选拔。
不过,乔琰不是来跟他叙旧的。
郭嘉将这封书信大略看了过去,觉得这应当算是一封用来兑换人情债的书函。
“乔侯此计甚妙,不知何为其?”
“其……暂时还不能说,再过上一日你便知道了。”
在郭嘉退出了营帐后,乔琰呼出了自己的技能面板。
在她所拥有的个人技能列表上,自从她对着营中将士正式宣布实行首功制后,在那一列技能之中多出了一项,叫做煽动。
或许是因为彼时士卒的规模终于达到了系统判定的标准,也或许是存在着什么隐藏判定条件比如认可度之类的东西,总之在她怂恿薛、田二氏为那长社之战效死的时候这个技能没有出现,在她以万石米粮煽动乐平县民一道前来擒拿黑山贼的时候这个技能没有出现,却在那个时候姗姗来迟。
好在它来得也不算晚,乔琰更不算是对其毫无准备。
她还留了点并未点出的可分配技能点,此时便将这个煽动的技能给点了上去。
而在将其点数加上后乔琰便意识到了辩才和煽动的区别。
辩才要更接近于语言艺术的加工后将旁人给说服,而煽动则更倾向于对情绪的调动驾驭。
情绪啊……
这就是她的最后一条优势。
一支与她少有经历磨合的队伍,绝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做到令行禁止,尤其是这些人在先前已经有了一套成体系的训练模式。
十天也绝不够她通过食补或者是体能训练之类的法子,让这些士卒的身体素质和其他队伍区分开来。
能让她动手脚的只有士气而已。
可谁说,要调动士气只能通过请将士在战前吃肉喝酒,战后奖励财帛呢?
次日早晨乔琰便将这五百人士卒召集到了一处。
北军五校大多数情况下各不干扰,以至于当此时被聚集起来的时候,乔琰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些人好像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五个部分。
好在此时的情况要比乔琰预想的好了太多。
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少了几分斗志,却总算还知道,她如今固然没有实权职务在手,但这一个乐平侯的分量无疑不轻,若要让他们吃瓜落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故而这些人一个个稳稳当当地站着,虽比不得乐平的兵卒有奋勇一战之力,却也对得起这北军五校的名头。
乔琰的目光朝着前排的众人扫去,在这些兵卒看来,眼前这位乐平侯的表现倒是一点也不像玩票性质,反而在这打量之中很有一派犀利洞彻的意味。
只是还没等乔琰开口问询他们的情况,或者是对他们做出什么安排,便先有一个声音从营盘之外传来,也正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那人身着校尉铠甲,在朝着此地而来之时口中喊着“乔侯且慢”。
因他此前也出自北军,隶属于屯骑营,故而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那是鲍鸿鲍校尉。
屯骑营的百人隐晦地朝着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之色。
鲍鸿他参与到这度辽将军位的争夺,是北军五校中人尽皆知之事,他此时该当在他所统辖的部从面前发号施令,而不应该出现在此地。
当然,鲍鸿自己也对自己出现在这里有几分无奈,何况……
何况他还是来做恶人的。
得亏他在出现于此地之前就已经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绝不能在面容上表现出什么露出破绽的地方。
想想乔琰在信中说的吧。
他确实是亏欠了对方一点人情债,那么在现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偿还,总归是要好过在日后用什么还不起的方式。
再者说,乔琰也提到了,这番交换,算起来还是鲍鸿吃亏了些。
因此,作为回报,只要他表现出自己正常发挥,在凉州之战的历练中所打磨出的本事,她必定会让他升职之事如愿以偿。
比起其他竞争者,乔琰说的话在鲍鸿这里要有可信度得多了。
别管乔琰到底要通过他这举动做什么,总归他先照做就是。
于是这些被他那句“乔侯且慢”吸引过去的人,看到的就是他依然一副傲慢嘴脸,说道:“乔侯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琰当即拧了拧眉头,“鲍校尉既然敢在此时擅离职守,又如何不敢将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话说明白?
“乔侯都这么说了那我便直言了。”鲍鸿嘿然一笑,“我这人羡慕那长水营的归化胡骑战斗力羡慕许久了,此番只那一百人在手底下过瘾头着实不够。我就想着——”
“乔侯一来并不是来争那度辽将军位置的,既只是为检测我等练兵水准,想来也不计较是多出一百越骑还是一百胡骑,二来乔侯才有北击匈奴的战绩,大约更看不上那些胡骑了才对。”
“不知乔侯可愿与我交换一二?”
鲍鸿努力做出了一副腰板笔挺的样子,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在看向那长水胡骑的时候,眼神中不乏觊觎之色。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谁能想到,在这种看起来何其严肃的竞技场合居然会有人打起了换人这样的算盘。
那么他为何会选择在此时前来也不难解释了。
既然是要换人,自然是该在还未开始正式训练的时候换人最好。
可如此一来——
纵然因军纪不能在此时开口,除却被他觉得是战力有交换价值的长水营成员之外,其他的各营都纷纷朝着他怒目而视。
尤其是同样为骑兵营的屯骑营和越骑营成员。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这等如狼似虎的眼神面前,鲍鸿还是险些被惊得倒退一步。
但想想乔侯所说的话,他在心里嘀咕着度辽将军四字,又重新鼓起了胆魄。
可此时的乔琰凝眸之间寒气毕露,在她比之年前成熟了太多的眉眼间气势锋芒已成,让鲍鸿同样觉得胆寒得很。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所见的乃是那当朝帝王。
不,倒也不该这么想。
乔侯毕竟是乐平侯,又经历了不少交战实况,会有这等气势并不奇怪。
鲍鸿一边心中发抖,一边强撑着在这一片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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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中又问了一句,“乔侯……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那位于队列之前的劲装少女将手中的马鞭在掌心一拍,冷笑道:“我看你该滚出去!”
鲍鸿忍着真想在此时夺路而逃的想法,看在自己距离演完这场戏也不过一步之遥的份上,说出了最后一句经由乔琰安排的台词,“乔侯何必如此,咱们此前也算是有些交情,与其成全了旁人,不如……”
“你若再不出去,我就要让人将你给打出去了!”乔琰朝前迈出了一步,只见她眉目含霜,好一片杀机毕露。
此等神情和上位者之态,莫说是其他人看不出这竟是一番安排好的戏码,就连作为知情者本人的鲍鸿都几乎要以为,乔琰下一刻就要将鞭子给抽过来了。
更因为乔琰此时的表现,她身边的典韦也随之朝前迈出了一步。
即便典韦此时手中的长戟因为这比斗规矩被换成了长棍,可他跟随乔琰至今,几乎没有错过任何一场战斗,在乐平又享受着吃饱穿暖的待遇,这令人望而生畏的体格和他身上的煞气与日俱增,着实是让人仿佛看到了个杀神。
一见此景,鲍鸿忙不迭地转头就走。
他暗自想着,幸好乔琰没给他安排其他台词,否则他估摸着自己也是说不出来的。
只是还不等他走到那营门就听到了后方又传来了一声清呵,“给我站住!”
先是让他滚又是让他站住,鲍鸿一时半会儿间不知道自己该当听从哪句话才是,但他心中再度默念了一遍“度辽将军”,还是转回了头来,决定按照时间更近的一句话来执行。
而后便听得乔琰说道:“鲍校尉今日所为我不会让人说出去,也不会上奏天子,提及你此番试图破坏规则之事,此外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长水营将胡骑归并在内,并不代表着地位就凌驾于越骑营和屯骑营之上,如若鲍校尉不以为此言是真,那么权且看看,十日之后我麾下到底是哪一支队伍立功最多!”
鲍鸿下意识地接了一句,“看看便看看。”
说完这话,他才跟个合格的反派角色一般负手离开了此地。
不过走到半道儿他又意识到,乔琰此番的操作着实有些不一般啊。
他这么一出表演,配合上乔侯的那句话……
好家伙!这样一来,在她的队伍内部,那方非得竞争起来,也都得证明一番自己才是骑兵之冠。
而本就因为此番规则限制而实力大减的射声营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步兵营,难道能够免于这种内部竞争吗?
这一场戏,竟是要逼出一支虎狼之师来!
鲍鸿想通了这一点,忽然觉得有点牙酸,更在此时琢磨起了自己有没有可能效仿乔琰的操作来提升己方的士气。
可惜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有乔琰这样的条件,谁让他没有一个乐于扮演他此番所演绎角色的同盟。
那么他与其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还不如赶紧返回自己的营盘。
不然他这位统帅就得算是迟到了!
然而望着鲍鸿离去背影的这些人,可无法拥有看穿他心思的读心术,他们只是在收回视线之时看到乔琰朝着他们看过来的目光。
这先前撂下了狠话的乐平侯眸光逡巡间忽然开口问道:“诸位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
若要屯骑营和越骑营部从说来,此时必定是不服。
但长水营的也同样不服!
因为乔琰俨然是因为她进攻休屠各胡的战绩,而对胡骑也存在偏见。
她将这方的表情尽收眼底,目光坦率而锋锐,又并未等有人开口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猜得到你们此时心中所想,无外乎便是你们才是这北军五校中最强的一支,我如今长话短说。”
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人有五指,断其一指,提握重物便多有不便,营中有五校,短缺任何一方,都无法运转得宜,赢取胜利。”
“我不信什么胡骑为马上作战之冠,越骑便需落于其后,更不信我大汉铁骑步卒比之不如。要知胡骑善冲,越骑善射,屯骑灵动,步卒不可缺,射声以为援——”
“此为北军五校成立之缘由,如今也自然如此!”
她手中长鞭甩出,落地出声之间,只听她掷地有声之言随即响起:“诸位,可敢随我一战,证明你等的本事!”
94.094(一更)锋矢钩形
竞争所产生的压力的确惊人,尤其是当营骑兵还意图证明民族自尊之时。
而有了士气,其余的就好办了。
虽然军令如山,乔琰勒令手下兵卒不得将今日鲍鸿到访之事说出去,可这并不妨碍众人暂时忘记——
这位乔侯其实并不是竞争度辽将军职位中的一员,而是憋着一口气试图证明,在十日之后的交战中,他们得赢下去!
还得取得比同伴更为卓著的成果!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乔琰就可以觉得有多轻松。
即便只是五百人的作战,因为声音在战场上传递不易,最基本的训练还是让手下的士卒明信号、辨旗帜、审金鼓。
如若给乔琰更多的时间,她完全可以让这些士卒来适应她的规则。
可是在时间只有十天的情况下,她本人的作战模式尚且需要跟近卫进行磨合,军队的进攻守备队伍也需要做出区分,她就不适合强行去改变这些北军将士的习惯。
所以她找来了北军的号令模式记录,让自己去适应对方。
好在并不只是她一个人需要研究这个东西,正如乔琰所说,她与旁人不同的优势之处在于,这支战阵里存在两个脑子。
在此番所用的武器不可伤人、极大程度上可以确保安全的环境下,在必要的时候她可以不必留在指挥位上而是主动出击,将指挥权暂时交给郭嘉。
这对尚未正式经历过几场交战的郭嘉来说,也正是个难得一见的历练环境。
他并不缺在临战状态下的动脑能力,缺的只是经验积累。
郭嘉越发觉得在乔琰手下做事是个好决定了。
他又想给己方增加一条优势说明——
这种条理分明且最大限度利用十天时间的筹备,这种潜藏在看似正常训练的营盘之下暗流涌动的竞争,都并不能被独立设置的其他队伍窥见。
以至于当第一场交战临门,王匡眼见对面的骑步弓兵列队而来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乔琰和他领取的并非是出自同一军营的士卒。
就算昨日她以酒肉将麾下之人犒赏了一番,可这等激励战意的举动又并非是只有乔琰会这么做!
王匡让人去采买的时候就打听过,差不多每个营盘都有了类似的举动——
谁让这个时候人人都知道得让兵卒吃饱,才能让他们为自己效勇力。
但以王匡所见,当对峙于高台之前的时候,在他对面列队齐出的五百人,分明有种猛兽出笼之感。
在分拨人手之际,为防止出现什么不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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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遇,他们分明是对对手的兵员有过观察的。
当时乔琰麾下这五百人是什么样子的?
因这十天以来的训练忙碌,王匡一时半会儿之间居然没能立刻想起来,无外乎就是跟他刚领到人手时候的情况差不多,甚至看起来还要更懈怠一些。
也正因为如此,在抽签决定对手的结果出来后,得知自己的对手是乔琰,他还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倒并不意味着王匡对乔琰看轻。
能做到大将军府府掾的王匡年少之时就以任侠轻财闻名,又和乔琰同为兖州人,深知在黄巾之乱阶段她能做到这一步到底有多大的难度。
他看轻的只是乔琰麾下的士卒。
可此时看来,这种认知无疑有问题。
那督战于中军的乐平侯扬鞭指来,周遭列队为锋矢的士卒最前方,正是那些为证明自己对得起骑兵之冠的长水营胡骑,两翼的屯骑越骑蓄势待发,仿佛手中所提握的并非木棍而是铁枪!
自上首的刘宏所在之处看来,这种如贯长虹的悍卒气场,更是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虽两军初初交锋胜负未分,但不过短短十日之内,已让这同样水准的士卒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差距,已足以让他喝一声彩。
他的目光隐晦地朝着另一方搭建的小台看去。
为显此番阅览将兵交锋的重视,天子亲临,起高台大坛,为十二重五采华盖,大将军何进起低台小坛,以九重华盖为仪仗。
但刘宏在朝着何进看去的目光中,分明不是天子亲厚,而是意图对他做出警告。
就像此时,当乔琰俨然表现出了面对王匡的压倒性优势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越发松快。
合该如此!
何进已享有外戚掌兵之权,还非要往他这选拔官吏,潜擢将才校尉的地方安置人手,着实是野心日盛,不将皇权放在眼里。
病弱多年,刘宏不敢对自己的命数报以太高的期待,倘若两年内他便会撒手人寰,届时以何进手中所汇聚的人力兵权,又当真是他的任何一位皇子所能压制得住得吗?
他目光中一闪而过了几分阴鸷之色,好在当他朝着台下望去的时候,也正见到了在他看来格外快意的一幕。
以骑兵对骑兵,敢以锋矢阵厮杀的一方必然有足够的把握击穿对方的阵型,她也的确没有估计错误。
从高台之上的视野望去,看不见这些意图证明己身的营士卒脸上的慷慨激昂之色,能看到的只是那中军之中策马,随同射声营士卒一道推进的身影,俨然如怒浪之中岿然不动的定海石。
可这些快马而出的骑兵无疑是她的另一只臂膀。
别人不会看到这方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这北军五校旗号的驱策之下,乔琰所率领的支骑兵只有在既定的位置上前行与停顿的选择,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到最好。
要如何证明呢?唯有击败对手!
这等竞相攀升的攻伐气场,在力图一战破敌的锋矢阵型中,简直得到了最合适的发挥方式。
刘宏看不懂交战之中的旗语暗号,却看得懂此时王匡前阵的退败,绝不是什么佯装败退,以将敌人诱骗入内后做出包抄围剿,而分明是被乔琰异常凌厉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乔琰一人的头脑和胆魄,确实不能改变整支队伍的实力。
可王匡也同样不能让这支出身北军五校的队伍完全与他的想法同步!
那么在此时的逆境局面下,因与实际战场的情况不同,输了便只是输了并不会丧命,这种以防自己跌坠落马故而干脆投降的事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便只能不断发生。
以至于这长水骑兵越发长驱直入,几乎直逼中军而来。
他方觉如梦初醒地令射声营开弓。
这倒的确是射声营最适合进攻的距离,为保此番比斗中的互射不至于造成过分的伤亡,所用的木箭还是经由特制的,也做出了数量的限制,所能达到的射程大大削减。
然而在这应声开弓之间,越骑和屯骑的协同推进,让他们已经从需要护持冲撞的辅助朝着正面攻坚的角色转换,更是在胡骑成为对面射声营进攻的头号目标之时,承担起了进一步撕开阵型的责任。
胡马如云屯,越骑亦星罗。
这是西晋名士陆机在《从军行》中所留下的诗句。
乔琰在先前的煽动操作中固然说的是屯骑灵动,可在上山下阪、出入溪涧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越骑也绝不逊色分毫。
在来袭的木箭本身的第一目标不是他们的时候,也越发能发挥出他们“险道倾仄,且驰且射”的本事。
尤其是那越骑营的百夫长,早在胡骑破阵的第一时间便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他们越骑营绝不会逊色于另外两营多少。
配备给长水营的特制箭矢在他们身上也等量配置,但此时他于骑行之中弯弓搭箭,目的可不是抵挡住对面的还击,而是无声地瞄准了对面的指挥者王匡!
这也正是他在跟乐平侯带来的副指挥在昨夜闲聊的时候,对方给他出的主意。
破阵之功又如何比得上铲除对面主帅的功劳!
躲避箭矢的空当中,他屏气凝神,一箭射出。
标记有颜料的软质箭头正中王匡的脖颈!
即便这力道到了抵达他身上的时候已不剩多少,可那一抹漆色还是留在了他的身上。
这便是——
主帅淘汰!
虽然这并不意味着双方就要立刻结束比斗,但想想在这等优势面前,又何必在做出什么负隅顽抗之举。
“好!”刘宏当即拊掌而赞,“去给那越骑百夫长看赏。”
北军五校内部的交战并无损于他这皇室威严,总归这些人中的胜者也都还是拱卫京师的重要力量。
但他这一箭让王匡淘汰出局,却是刘宏实在喜闻乐见的事情。
好啊!
名正言顺地将大将军举荐出来的人选给淘汰出去,用的也不过是交战不利的理由,谁又能觉得这是他在做出针对。
说起来,他给乔琰准备的下一场对手是谁来着?
郭嘉搓了搓差点没被冻僵的手,转头就看到乔琰还一副寒风中我自悠然的状态,不由感慨了一句乔侯好体魄。
“泰山王公节手下无强将,交战人数也不多,乔侯以强攻之阵赢得此战不难,但下一场……”郭嘉朝着一个方向看了过去,“那位自己的本事不过尔尔,可看起来他手下的将军不简单。”
郭嘉直接以将军对其称呼,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特殊的表现了。
乔琰循声看去,看到的正是自己的下一场对手董旻。
他同样已经达成了将要取胜的状态,故而乔琰的对手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诚如郭嘉所言,董旻本身的实力不过尔尔,可是他并不是这个队伍的核心,也就导致了这局部的脱节和整支队伍比起来,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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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此时传达指令,更是借着优势在我局面下突进的战将,才是这整支队伍的领袖。
董旻向着兄长借人为将,的确借来了个要命的将领。
这是徐荣!
董卓把持朝政面对诸侯联盟合击之时,徐荣屯兵荥阳,于汴水之战中击败曹操与鲍信,又在梁东之战中击败孙坚,乃是实打实的上将。
至于说什么让徐荣前来是不是太过作弊的行为——
乔琰不还带着典韦和郭嘉呢。
总之大家也都犯不着谴责对方。
可有徐荣在军中,无疑是大大助长了董旻的声势。
“奉孝,”乔琰望着对方收兵之时也不见忙乱的阵仗,不觉暗忖那凉州的确是打熬战将资历的好战场,徐荣能胜曹操、孙坚也绝不只是因为他们彼时兵戈不利,“下一场就看你的了。”
那胜下此战的董旻虽然有些讶异王匡居然会输给乔琰,却也毫不在意地在此时朝着乔琰投来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可真是个胜券在握的表现啊……
乔琰活动了两下手腕,从容地对着对方回以了“问好”。
身在高台上的刘宏可看不到这高台下的暗流涌动,他心中为今日所见的乔琰击败王匡,蹇硕成功进入下一轮,被他同样看好要委以责任的曹操击败了张璋这些消息而很觉痛快,在回宫后更是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而在两日休整之后举行的第二轮比试中,他的目光先一步集中到了乔琰这头交锋的场面上。
十六位候选者,经过两轮的捉对厮杀后剩下的九人,其实就是他给自己选定的西园八校校尉和度辽将军的人选。
若是乔琰能击败董旻,无疑是给他清除出去了一个大麻烦,若是不能,顶多也就是让何进在其中占据一个位置而已。
可瞧瞧董卓那情况便知道,董旻此人能否真听从何进的命令也尚且是一个未知数。
那么若是将其放进去倒也无妨。
不过刘宏还是无端升起了几分对乔琰的期许。
她接掌兵事之快多少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若是……
刘宏垂眸之间深思着某个更特殊的情况,忽在此时听到了宣告比斗开始的金鼓之声。
他一睁眼就看到由董旻,不,应当说是由徐荣所率领的一方士卒当先发起了进攻。
在徐荣这等猛将的率领下,本就悍勇异常的长水营在此时发挥出了惊人的气势。
不,并不只是长水营。
徐荣虽是董卓部将,却出自辽东,故而清楚地知道屯骑营何以能在汉光武帝的手中成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幽州突骑。
两部于他统帅之下合击,丝毫也不比乔琰前日所出的骑兵气场弱上分毫。
若是在这等方式的交手中,是否有他这位主将便有了胜负之分。
然而双方尚有一段距离,乔琰这方的阵营已经出现了变化。
步卒于典韦带领下持盾而行,射声弓弩抛掷射击干扰,在快速前行中结成了中军之前的方阵。
也不等徐荣凭借骑兵冲杀侧翼的优势绕行,对方的越骑营和长水营所属,也已经成了这出钩形阵的两侧拱卫力量。
对方阵中旗语变幻得极有秩序,俨然正是那位中军主帅的功劳。
他与对方相望,却只见对方于头盔之下难辨的面容。
偏偏这方阵之中的主将持盾有若持刀,膂力惊人,又将他的注意力被迫给拉了回来。
徐荣仓促勒马,避开了典韦的长盾作横劈袭击马腿的进攻。他忙将提起的长棍甩出,却被这家伙尤有余力地握在了手中。
他不由心中大惊。
以典韦的表现来看,这可真是好一员力能搏虎的悍将!
难怪在此等人数的对战中,乔琰也敢上方阵步兵。
然而正在此时又生了异变!
徐荣与典韦缠斗中,从乔琰这一方左翼的回钩处,骤然让开了一条口子。
那并未承担拱卫侧翼责任的屯骑营,在她的带领下径直策马而出。
眼见冬风凛冽,她所骑乘的朱檀骏马却正如一道飞纵烈火,领着这一行人疾驰,丝毫没有跟徐荣交手的意思。
而她目标直指,正是董旻!
95.095(二更)为帅为将
屯骑营在徐荣的率领之下表现出了极强的突袭能力,那在乔琰刻意将其遴选而出,作为己方直击主帅的队伍后,又如何会差到何处去。
兵贵神速,战在先机!
此刻典韦依然将徐荣拖在原地,郭嘉顶替了乔琰居中指挥的位置,将射声营的支援作用发挥到了极致,谁也没想到帅旗号令者并非乔琰本人,这又如何不能算是一种克敌先机!
在这一支轻骑绕行直走侧翼之时,领衔而出的主帅纵意飞扬,虽以盔甲覆首,却在紧握手中长棍的指尖发力中,自带分锐利气场。
刘宏眼见此景,已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他实在很难不被乔琰的气场所牵动。
自高台之上望去,也越发让人清晰地看到她这出兵之时的果决与莫测。
以统帅之身,行破阵将领之举,着实是太过冒险了!
可或许也正是因为这种冒险,让他比谁都清楚地意识到了——
为何乔琰真能在奇袭休屠各胡之时取得胜利!
这绝不是一个只会发号施令,让下属去替她做事的主帅。
刘宏虽然不清楚那暂时顶替了乔琰位置居中指挥的到底是什么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番特殊的置换着实做得漂亮!
“乐平侯,乐平侯……”
张让听到刘宏口中喃喃着这个他给乔琰定下的封号,忽然想到了当年刘宏将手中的印章随意抛出,正落在那乐平地界上的样子。
彼时的张让只觉得刘宏给出这个赏赐过于有玩闹色彩,可彼时的刘宏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如同随手给出的封号,在被世家反对中反骨顿生,升级成了县侯后,所奖励之人居然能在今日给出这样的惊喜。
他在乔琰的身上看到的,正是安邦定国的主帅之风。
若不能将生死置于度外,又何谈什么杀敌破贼!
好啊!
好一个乔烨舒!
刘宏并不觉得自己此刻对于乔琰的过分褒奖有什么问题,谁让她此时乃是奉命行事。
而他在这个从高处看来的上帝视角尚且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么,直面她骑兵冲撞的人呢?
这一行骑兵来势已极快。
又何止是如此。
要知道在绝大多数的军阵之中,都是由游走的骑兵承担起掩护侧翼的责任的。
除非有把握直接将对方的前阵凿穿,就如同乔琰上一场面对王匡时候的样子。
然而在此番交战之前,徐荣与董旻商量交战方针的时候,他们虽不知乔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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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何种方式激发的团队士气,但观其统兵之法依然粗糙,那么在这等情况下,不如直接在敌方的长处上直接对其做出压制性的打击。
只要他们能够抓住这个机会深凿,对面的士气必然溃败。
可也正因为这个作战方针,徐荣直接领骑兵出击,反而给乔琰留出了进击的空当。
侧翼空虚!
饶是董旻自认,他并不是个纯然靠着兄长上位的将领,也无端觉得对方来势风雷惊动间,竟恍惚有若一把尖刀,直插腹心而来。
射声营在他的指挥之下当即调转了方向。
然而还未等那齐射的命令下达,董旻已看到乔琰抬起了手。
随着她这指令动作的出现,他也听到了一声口令。
“抛!”
抛什么?
抛的是他们于骑乘状态下携带而来的长棍!
武器的钝化处理并没有影响到各营可以多申请一些棍棒数量。
就像此时,无论是高台上的观众还是直面乔琰进攻的董旻部从,都到了此时才留意到,在乔琰所率领的屯骑营部从手中,所持着的木棍并不只是一根。
于是随同这号令声响,从乔琰到这队列的最后一人,都将其中一根长棍给交换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其余的几根则以标枪一般的方式抛掷而出。
若是换成了普通兵卒还无法做成这一点。
自春秋战争开始,掷枪就已经成了一种常见的作战武器,但因大多数募兵来源为寻常百姓,标枪并不是一种容易掌控的技法。
可偏偏此时随同乔琰出战的队伍——
叫做北军屯骑营。
这是一支随时要准备作为王师出征的队伍,在训练掌握武器的时候也包括了掷枪。
这支经由乔琰提点,又为之做过了特训的队伍,在此时的掷枪抛出中,还能做到另外一件事。
为了避免对同伴造成影响,整个骑兵队列还在后方散开,彻底形成了一支劈凿而入的锋矢。
而后,便是那漫天袭来的掷枪!
即便知道这些掷枪并没有锋利的尖端,只有可能这般砸下来,却造不成什么穿刺的效果。
但当这起码有二百支的木棍目标一致地朝着对面的射声营而来的时候,要想打乱掉他们的这一轮射击动作,简直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甚至于这乱棍如雨的飞落,影响的并不只是射声营士卒的开弓,还有队伍中的马匹。
这些倒霉的马匹并未成为徐荣突袭骑兵所骑乘的战马中的一员,却在此时遭到了天降的棍棒打击。
战马受惊,在任何时候都是麻烦的事情,更何况是在临战之间。
人可以清楚地判断出,此番乔琰等人来袭所带有的武器依然符合比斗的标准,绝不会造成人员伤亡,可马呢?
马不能做出这样机敏的判断。
饶是这拱卫在董旻身边的骑兵,都是他进一步筛选出的一流好手,也飞快地驾驭住了这些战马的惊动,却还是让这中心看起来稳固的队伍出现的一瞬动乱。
这对乔琰来说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在此时已经下达了第二条命令。
“射!”
选择屯骑营而不是越骑营在此时随战,正是因为汉人骑兵在这种时候能够表现出的全能。
这一场已经抢占住先机的进攻,所需要的也不是在单兵作战上的优势何其强,而是全面!
不等对面的射声营从先前的飞棒打击中休整过来,这骑兵射击的箭雨覆盖已到。
对这些习惯了在骑乘中射击的骑兵精锐来说,要将仅剩的长棍放到身边,提起弓箭射击,而后重新换回作为“枪”的长棍,并不是一件太难做到的事情。
武器的切换对他们来说有若吃饭喝水一般,是一个为了在战场上保住性命,而必须时时演练的项目。
哪怕这确实是一场有些奇怪的战斗。
在这场战斗里,掷枪和弓箭的射程,甚至因武器的变化而出现了置换。
可当他们持弓在手,箭在弦上的时候,弦放箭出的动作,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动作。
为证明屯骑营不比长水营和越骑营差,他们也绝不可能在此时让自己的“箭矢”落空!
箭矢射出,正中他们所能笃定于命中的对象。
随着箭头颜料出现在士卒头面脖颈之上,他们便只能算是已经退场的死人,而不能再算是身在场上。
而此时的屯骑营士卒,又已经换回了长棍。
那些个快速退场的士卒,让先前还处在屏障之中的董旻,已越发清晰地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可这些士卒也自然无法返场,阻止由乔琰率领的骑兵,以真正近身搏斗的方式,杀入那已然“损兵折将”的队伍中。
董旻直到此时才看清了乔琰的眼睛。
在这张近距离看,越发显得年幼的脸上,唯独那双眼睛充满着让人瞧不出年龄的锋芒。
那是一种令人觉得有若被点燃的野望之火。
也随同着她弃弓执棍,而彻底化为了进攻的信号。
第个字从她的口中发了出来。
依然因其斩钉截铁且急促的发音,而同样清晰地传入了董旻的耳中。
但或许他并不是很想听到这一个字,谁让她说的是——
“杀!”
这是让那屯骑营骑兵正式发起攻杀的口令!
可偏偏,在董旻的身前,防护的步卒方阵中并没有一个如同典韦这样的怪物。
只有被淘汰了大半的射声营和步兵营而已。
那么他们如何还能挡得住,这随着两轮进攻、气势终于达到了顶峰的虎狼之师!
更让人讶然的无疑是乔琰的表现。
她的指挥进攻确还有些简陋,可她的枪法招式看起来却实有行云流水的畅快。
在这以棍代枪的进攻中,虽让人隐约觉得武器有些不趁她的手,却丝毫也不影响一种认知的传达。
她绝不会成为这支骑兵队伍中的武力突破口!
她更是在骑兵协战,将董旻的部从分而击破之际,毫无犹豫地策马提棍,甩“枪”而出。
与她先前率领骑兵出击时候的目标明确一般,她此时直取主帅的目的性也同样鲜明到,让人毫不怀疑还有第二种可能!
在这异常直白豪横的攻势面前,董旻心中胆怯之意已生。
他生为凉州人,马上作战的本事毋庸置疑。
可他面前的对手,已经用自己一次次突破常规的出手,证明了年龄绝不是限制她此时取胜的条件,性别也同样不是!
他固然不知此枪法名为残山剩水,却知道她意态决绝的取命之相。
他甚至在一瞬间以为,这并不是一场被冠以诸多限制的比斗,而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搏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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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的对手是真将此时当做一场正儿八经的战斗来对待的。
但他又反复告诉自己,他所要争的是度辽将军的位置,或许是何进大将军所说的另一个要害位置,总之还不到他松懈的时候。
然而正在他尝试从乔琰入手扭转战局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这一片重叠的棍影先一步越过了他守备空当,在这状似松手,实为握住尾端的迂回发力中,颇有几分缠绵却也狠辣的架势。
下一刻,他的下颚便遭到了雷霆一击。
乔琰毫无对方是董卓胞弟就要手下留情的意思,反正此番出什么问题都可以甩锅到刘宏的身上。
她更是紧跟着便握紧了长棍,将其抽下了马背。
深入诠释了何为趁你病要你命。
但直到此时,这一场还并不算结束。
董旻的落马只意味着主将被迫退场而已,而此时这交战场面上还有另一位核心人物,足以确保在董旻退场后还能稳住士卒的交战意志。
这和上一场王匡退场的情况不同。
若是徐荣当真能够稳住局面反败为胜的话,想来董旻也是能够给自己找出一个理由来的。
他大可说是在意识到己方不敌的情况下,选择以主帅作为吸引敌方火力的诱饵,确保能获得整场战役的胜利。
可乔琰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抬手号令间,那些屯骑营士卒已飞快地在她的身后重新整装列队就位。
很难说是否是因为这一举完成的中军夺将行动,让这些骑兵对乔琰的信心空前的高,但可以确定的是,当这支队伍直扑而回的时候,自旁观者的视角所见,他们分明要比先前更加契合乔琰的气质。
那是一种一旦沾染便必得将敌人焚烧殆尽的烈火气质。
望见此情此景,何进身在那小上一圈的华盖之下,不由猛锤了一记身旁的桌案。
王匡败退尚在他能接受的范畴之中,毕竟对方在带兵上确实少了些经验,遇到乔琰这等天资纵横的存在,输了也便输了。
可他无法接受被他寄予厚望的董旻与徐荣的组合,居然会出现被乔琰亲自领兵突袭先取下董旻的情况。
他在此时更不解的是,算起来这北军五校还是在他的统率之下,这些人有表现出这等竞相表现出长处,几乎无所不可为的样子吗?
袁绍朝着何进看去,觉得此时就算何进没说出什么话来,也不难猜出他的想法。
可何进也不看看,若不是他将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如此明显,又怎会有这等交战安排。
袁绍绝不相信让乔琰先战王匡后战董旻的情况,完全是个巧合。
当然他也更不相信,蹇硕这阉宦先后遇上的敌方都是这水准也是个巧合。
乔琰透露给他的情报确实是真。
那么在此时,他倒也不妨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她的这场交战尾声。
说这是尾声着实不错。
在袁绍心中一番思量之间,乔琰已领兵包抄了徐荣的后路。
也或许,就算没有乔琰的协力夹击,在徐荣没能得到董旻的支援,反而需要面对董旻退场的心理压力之时,他所率领的二百余骑,怎么也不可能是骑步弓兵齐备的四百人团队的对手。
有郭嘉指挥调度,这确实是一支运转完备的团队!
徐荣甚至直到此时都还没能挣脱典韦的纠缠步战!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但凡他所率领的兵卒是那凉州铁骑,但凡与他配合的不是董旻而是段煨,但凡……
罢了,也没什么理由可找。
他们的确是低估了这位乔侯的本事。
可谁又会想到,一个到如今还未满十四周岁的孩子,会在文采政绩上拿出了成年人都难以匹敌的成果后,居然还能在武事上有这等仿若生而知之的天赋。
他想到这里,忽听后军乱起,刚要回头看去,就只觉骑乘的高头骏马马腿上遭逢了一股惊人的气力。
那在抢下他武器的时候已让人深感无力的虎将,竟在眼见自家君侯已经得手的刺激下,一把握住了面前的马腿。
也正是在他让徐荣没能及时腾挪之际,乔琰弯弓搭箭,朝着这活靶子射出了让其退场的一箭。
有此一箭,金鼓评定胜负之声,已不远了!
不过在听到了那“此战乐平侯获胜”的声音传入耳中后,饶是此前早做好了布局,她还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勒着缰绳,让骑着的这匹骏马慢慢停下步调,也随之将头盔摘了下来,将其持在了手中。
往复的骑兵作战让她的额上泛起了一层热汗,随着她取下头盔甩开鬓发的动作中,被今日少见的冬日开晴日光映照了个分明。
但这种日光之下的晶莹,大约比不上她目光中的炯然璀璨。
她旋即翻身下马,朝着高台上行了一礼。这虽是个谦恭姿态,却因这种目光,显得更像是一番胜者的傲然。
可没有人会在此时怪责于她这种态度。
甚至刘宏也随之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因他看懂了乔琰此举之中的潜台词。
这正是在对他说——
她乔烨舒此番幸不辱命。
96.096(一更)舞乐百戏
她确实不曾辜负刘宏对她的期待,瞧瞧蹇硕找上门时候的态度就知道了。
刘宏为了力保蹇硕进入前九,专门将此番报名中最容易应付的对手留给了他,好在蹇硕也不算是全无本事,倒能说一句胜得漂亮。
可乔琰所担负起的责任,是将刘宏不希望留在其中的人给剔除出去,这其中完全不是一个难度。
大约是因为刘宏颇为满意她的表现,以至于蹇硕对她的神情中还有几分攀关系的意思。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对乔琰的夸赞。
“陛下可是还有旁的吩咐?”乔琰打断了他的絮叨,开口问道。“如今两场比斗已过,场上剩余九人,除却你我之外的七人里,也就是赵融和冯芳二人的领兵本事稍差些罢了,但他们下一场对上的是纪灵和孟德兄,绝无可能取胜。”
“谏议大夫此番轮空,可其有过荡寇资历,如今表现也尚可,要我看来也未尝不可就任度辽将军之位。”
“当然,若是陛下觉得其中还有不妥之人,我必当竭力而为。”
她这一番话下来,便是蹇硕想对她有何打断发言的不满也只能收了回去。
这位还等着陛下的吩咐呢。
可正如乔琰所说,两轮比斗结束,到如今从三十六人变成了九人,若按照刘宏先前的想法,这九人正是那度辽将军和西园八校校尉,这计划就已算差不离完成了。
当然其中多了乔琰这个另类的试金石,还得先排除出去,到时候再多放一个人进来就是。
但只是多提拔一个人而已,要让刘宏给出一个理由并不太难。
总的来说这还是一个很符合刘宏期望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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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却乔琰所提到的赵融和冯芳之外,此番轮空的谏议大夫夏牟事实上也是原本的西园八校校尉之一,与原本的名单相比,也只是袁绍并未选择亲自下场,也放弃了太过明显的淳于琼,故而选择了以纪灵和韩馥二人代替袁氏集团的利益出战。
这两人也并未辜负袁绍等人的期待,成功将前面两场给赢了下来。
而后剩下的两人就是曹操和鲍鸿。
下一场除了轮空的夏牟之外,就是纪灵对赵融,冯芳对曹操,蹇硕对鲍鸿,乔琰对韩馥。
所以刘宏此番并没有给乔琰额外的指令。
蹇硕找上门来只是来攀个交情的,顶多就是含糊地说什么陛下说乔侯可以继续赢下去。
乔琰更是在两日后的比试中知晓了,为何蹇硕丝毫也不担心自己会输给鲍鸿。
以刘宏意图让蹇硕成为西园八校校尉之首的盘算,他必然不可能让蹇硕的排名太过靠后。
鲍鸿大约是被刘宏提前找了谈话。
因此时的对战场次减少,改为让这些人逐一出场,乔琰便将鲍鸿的表现看了个分明。
他在其中犯了几处不是用失误可以解释的错漏,给了蹇硕“可乘之机”。
别说乔琰这种看得明白其中奥秘的,看不太明白的都想吐槽鲍鸿一句表现。
乔琰跟自己队伍里的也可说混了个半熟了,这会儿就听到了屯骑营那百夫长小声说道:“原本还想揍那家伙一顿,结果现在没机会了。我看他是真得意忘形了。”
因为先前鲍鸿演的那场激励士气的戏码,乔琰麾下的越骑营和屯骑营都憋着一口气,就等着若是能遇到鲍鸿,必然要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谁知道他直接输在了这里。
在鲍鸿下场之后,乔琰的这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他对着乔琰投来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当然,这份感激中还存着几分说不出的纠结,谁让鲍鸿原本以为的升职是成为度辽将军,却是是成为天子直属军队的校尉。
但怎么说呢,这也算是升职对吧?
乔琰收回了看向鲍鸿的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下一场对手韩馥,开口回了那屯骑营百夫长一句,“你若是有多余的力气,都用在我们的对手上就是。如能继续得胜,只怕你在陛下这里也挂上名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