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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021
下曲阳,在西汉初年的历史上,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将其设为郡都尉治,虽名为下曲阳县,却要比寻常的县治高上半级。
“下曲阳……曲阳就曲阳,做什么还要加上一个下字。”
典韦对乔琰所说的让他认得那么三两个字,将来也能派上用场之类的话着实头疼,有样学样地玩起了岔开话题的戏码。
程立在旁解释道:“秦设郡县之时,设巨鹿曲阳县,高祖皇帝设恒山郡时,以曲阳县属之,但巨鹿境内仍有一曲阳,便各自名为上曲阳和下曲阳。”
典韦看着在乔琰和程立面前展开的舆图,用自己为数不多认得的字在上面对应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恒山”二字来。
他脸上的疑惑着实是表现得太过明显,乔琰就算是想看不见都不成。
“你是不是在奇怪没有恒山?”见典韦点了点头她回道:“恒山早因为避讳孝文皇帝的名讳,改了名字了。”
她伸手指向了图上一处,“就是这常山郡。”
常山赵子龙的那个常山。
典韦还有点晕乎,徐福这个背书极快的,在理解能力上也比典韦强得多,“也便是昔年的秦之巨鹿分作了如今的巨鹿郡和常山郡,各自有一个曲阳,常山为上曲阳,而我们要奇兵突袭的是巨鹿的下曲阳。”
见乔琰没有阻止他说话的意思,徐福便问道:“只是下曲阳高寻常县治半级,张宝既然据此而守,是否也意味着是一座坚城?”
乔琰和程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孺子可教”四个字。
程立的知识根底不浅,他虽看不出自他们这行来的一路上乔琰其实是在有意引导徐福,只以为她是路上无聊,将典韦和徐福一道教了,却不会瞧不出来,徐福着实是个就学的好苗子。
加上徐福俨然以乔琰为榜样,近来很觉智取破敌的重要性,也便更有了学习的主动性。
程立比之徐福大了二十五岁,看待这个自告奋勇来牵马的年轻人,同子侄辈无异,这会儿也生出了几分爱才之心。
他开口解释道:“更始二年王郎之乱,彼时的光武帝尚为破虏将军,被迫南逃至信都,得堂阳、贳县等地后,已有四千余人,又得了两方势力来投,凑到了万人,有了这些足够的人手,方才北克下曲阳,上取中山国,站稳了脚跟。照此记载,曲阳实是坚城无疑,若正面攻城,没有足够的人手绝难攻破。”
等到乔琰带着三人跟随皇甫嵩上的鼓城山后,也无疑是印证了这件事。
鼓城山位于曲阳城外。
在步卒还在路上的时候,皇甫嵩已经带着一行轻骑上了鼓城山探查敌情。
自鼓城山南望,便见到了下方的下曲阳县城。
古时的护城河起码有五六米宽,在下曲阳这里甚至宽达十米有余。乔琰朝着堑壕之中看去,见其中的护城河水都被暂时放干了。
但河中无水却并不代表是有所松懈的意思,以他们大致能判断出的壕沟深度也不难猜测,壕底必然埋有不少木刺尖桩,比起四面是水还要难应付一些。
护城河前还列着一排拒马桩,在城外环绕成了一圈。
“张氏兄弟几乎全取冀州,在境内杀官吏烧衙署,一呼百应,我本以为他们在此地恐有懈怠,却没料到他们还颇为警醒。”
皇甫嵩看到眼前的场面不由蹙了蹙眉头。
他既然要的是速克,就不可能以围城之法跟对方打什么僵持之战,更何况巨鹿郡内各处都是张角的眼线,他们是绕行走了清河,方才避开了对方的探子,现在这下曲阳之战,宜快不宜慢。
“也得亏他们还不算是专业守城的,”曹操评价道,“若是再在护城河后设一道防线,设那羊马墙再阻
拦一道,这下曲阳城就更难打了。”
但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会让人觉得庆幸的事情。
现在这情况就已经有够棘手的了。
乔琰忍不住瞥了曹操一眼。
还好这家伙不像是演义中为了增加笑点而艺术加工的一样,当真是个乌鸦嘴。
否则若是此时的城门一开,走出一行人来,往这城外丢出那么一排的铁蒺藜和鹿角木来,那就真的是要让他们更加束手无策了。
在她看来,下曲阳固守其实不算太出人意料。
张角此人能拿出一套传道体系,在思维的缜密性上毋庸置疑,在这黄巾起义打出了几乎掀翻大汉的滔天之势的局面下,他却绝非是一把只知前进的锋矢。
三处坚城的守望相助和一处比一处靠北的设置让人不难猜出张角的用意。
他在给自己留出一条退路。
倘若汉军自西南而来,遇上黄巾不敌的情况,还能一步步后撤据坚城而守,也或许……
张角早已经猜到了自己极有可能在数月后病逝,要给自己的兄弟留出一条退路。
而若非下曲阳有此等防御,大约也不可能击败素以悍勇闻名的凉州军,也就是击败了接替卢植进攻巨鹿的董卓。
当然董卓之败,是否有他彼时与巨鹿太守郭典之间存在战略用策上的矛盾,还尚未有定论,谁让现在的卢植还在对阵张角的第一线上,并未被撤职替换。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
下曲阳并不好打。
皇甫嵩又往高处登了一段,在这下曲阳以北的鼓城山顶,继续朝着远处的坚城望去。
“若这下曲阳依山而建,或还能自山高处攀援而下奇袭,”皇甫嵩有些遗憾地说道,“此外,趁夜色攀援,赌对方守卫不料我等会自清河郡而来,守备不及之下亦有夺取机会。”
“但下曲阳中情况,以此地难以尽览,”曹操回道,“倘若城中守备轮换有序,我等还不及先登城头,就要遇上他们的主力部队,届时必然攻城不克,甚至先有了打草惊蛇之举。”
皇甫嵩是绝不希望出现打草惊蛇的情况的。
他们此番行路图快,在人员上也做过一次筛选,并无这个直接合围的基础。
既然如此——
“还是得想办法将张宝主力诱骗出城,或者让我方的人入城,来上一出里应外合。”皇甫嵩在现场观摩一番后下了定论。
乔琰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虽然不像是皇甫嵩一样在战斗经验上如此丰富,却到底是站在后世的眼光来看的,将历史上的攻城战套用在此地的情形下做出个排除法便是了。
下曲阳为彰显其规格,被设置出了远比寻常县城要厚实的城墙,如李自成那等士卒来回奔逃挖墙砖、最后推倒城墙的流氓打法显然不可取。
皇甫嵩的士卒不足,什么围而攻之、围三阙一的理论也都派不上用场。
唯独剩下的就是诱敌或者里应外合。
这两种法子乔琰都有些想法,但等他们回返到后行兵卒扎起的军营里的时候,皇甫嵩这位主帅已经做出了决断。
着人入城里应外合!
“其实诱敌也有可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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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不过稍微危险了些。”
皇甫嵩虽未避着乔琰商讨这番行动,但她很自觉地在此时站到了后排,跟系统唠嗑道,“倘若有一人城下求见张宝,声称大贤良师恶疾突发身故,如今暂秘不发丧,请张宝发兵求援,他说不准是会信的。”
“但倘若他们兄弟之间有什么彼此联系的暗号,就骗不过去了。此等不可万全的法子还是不能用。”
也不知道系统是不是近来对她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当即就回:【你去的话应该可以骗过去。】
“……”那倒也不必。
她如今的确想趁着冀州黄巾主力与汉军的对峙再刷上一波声望,却不代表她要再来那么一出走钢索的危险操作。
就算她深知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也没打算是用的这样的方式。
皇甫嵩已经在上首继续说了下去。
他要将人送到城内,用的法子与乔琰此前的有些相似——
投贼。
乔琰一边听着系统嘀咕着【皇甫嵩难保就是受到了你的影响才做出这想法,不知道能不能给你结算些谋士点。一边又听到上首的皇甫嵩说道:“此事可有人愿意去?”
这不是个简单的差事。
在攻城战中,于城内卧底之人大多需要承担起打开城门,击杀城头敌方兵卒的任务,而倘若被发现,和攻城的第一梯队相比,死亡率只高不低。
皇甫嵩这话等同于是个敢死队的征集。
但随同他而来的那些个边关将士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绝不在少数,能被他传唤进军帐之中的更是其中的精英,当即便有此起彼伏的主动应征之人。
皇甫嵩心中安定不少,却忽听一道稚嫩不少的声音夹杂在这些请战之声间,因有些格格不入而听得格外清楚。
也正因为她这句话,让这军帐内忽然陷入了安静。
“我倒是觉得,他们不能去。”
他循声朝着乔琰看来。
“何故?”皇甫嵩知道她不会随意得出这样的判断,面上并未露出被人打断的不虞来。
“出身行伍之人,身上有些与旁人不同的特质。”乔琰的目光在军帐中的其他人身上掠过,回以了一个微笑,“尤其是诸位将军统领皆有杀敌累累的战绩,因而能在整装列队间震慑胡虏,有此特质之人彼此看去或许早已习惯,可在琰看来,却与常人差别太大。”
她这话说出来,方才还有些不满于她开口打断的老兵都平和下来了神情。
这可是一句实打实的夸奖。
当兵的和当匪的就是有这本质区别。
乔琰继续说道:“皇甫将军觉得,什么人会选择投靠黄巾?”
皇甫嵩并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被敕封为左中郎将领兵而出的时候他便反复沉吟,为何此前都没被人放在心上,甚至被各地官府当做医者的太平道,会在一夕之间造成今日的局面。
答案或许简单的有些残酷,活不下去的人自然就要投靠过去了。
但这个答案他不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顶多便是回以“流民”二字。
乔琰没有跟他在这个问题上深入辩驳的意思,只是继续说道:
“便按将军说的流民来看,流民大多难有饱餐,当此之时面容枯槁消瘦,可军队饮食中多用肉食,以保作战与行军消耗,面貌上也与平民不同。这是另一处不妥当的地方。不过好在,还有一种人也有可能会加入黄巾,也正好在此行军中。”
“你是说……游侠?”皇甫嵩灵光一闪,当即意识到了诚如乔琰所说还有一批更加合适的人。
乔琰道:“游侠之中有一部分正如将军此前所见,为解长社之围来投,更是不惧奔袭之劳,与将军一道兵出冀州,但想来还会有一些,觉得这大汉沉疴难救,不如与黄巾一道联手作战,以为这正是搏天下清平之法,是极有可能投了黄巾去的。”
皇甫嵩颔首回道:“不错,游侠的确可担此任,不过他们肯追随我北上,已属大汉忠良之士,入城为应这等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的差事……”
这话他实在不太好开口。
但还没等皇甫嵩这话说完,就已听到跟随乔琰入这军帐的徐福忽然说道:“将军不必多言,在下愿往!”
徐福并不是贸然做
出这样的决断的。
他在颍川仍有母亲需要供养,虽此番是因为对乔琰的敬重而跟来的,但也没有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意思。
可他行来这一路上眼见皇甫嵩的整军情形,深知倘若当真有人能击败黄巾匡扶天下,只怕正是这位皇甫将军。
而有他们此前往鼓城山一行的探查,有乔琰、程昱、曹操等人显然还会为之谋划,他们的胜率或许并不低。
徐福是这样想的,其他人也差不离便是这么个想法。
何况游侠多数年纪尚轻,甚至还在搁在现代可以用“中二”来形容的年纪上,他们既已选择跟随北上,便颇有一种要给自己挣出个声名来的想法,此刻乍听他们竟有机会与攻城的先登部队一较功劳,不由喜出望外。
当皇甫嵩将此事问询于军中其他人的时候,得到的回应竟起码占了七八成。
当然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处,就算是平日里结交的游侠,而没法解释得通,更别说他们还没有一个巨鹿郡的人。所以皇甫嵩也只是从中筛选出了十余个人而已,其中就包括徐福。
只是让皇甫嵩绝没想到的是,当他着人分出了些军中的物资,作为这些投效黄巾的少年携带的投名状后,在这些人出发之前,他竟看见乔琰坐在其中一架板车上。
连曹操都被她的举动给惊了一跳,“世侄女何故如此?”
乔琰反问了个让曹操觉得不太好反驳的问题:“世叔可曾见过,去敌营行里应外合之事的人,会带着自己的小妹的?”
“……没有。”
“那么我去就是个很合适的掩护了。”
被迫当了回兄长的徐福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有点重。
好在负责乔琰安危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非要算起来的话,典韦这家伙也是能算作游侠的,就他那望之便觉一身匪气的样子,不被叛军引为同道才怪。
皇甫嵩有心让乔琰莫要再做这等危险的事情,却着实说不过她的那些个歪理邪说,最后也只能放任她去了。
尤其是乔琰在离去之前问及“此行十余人中除了她之外可还有旁人能独当一面”,更好像没有第二个答案。
这些游侠并未在皇甫嵩麾下经历过多少战役,他也难以对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历家世都知道多少,在将这样的潜伏重任交给他们的时候,他甚至心中还有几分忐忑。
但是这重任交给乔琰他是并不需要担心的。
谁让她已经用自己的表现证明了,她是个足够早熟的智者。
见皇甫嵩还在看向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神情之中似有几分恍惚之色,曹操开口道:“不奇怪她会舍身冒险,以她的聪明才智,倘若遇上城中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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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随机应变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将这些个义士给保住性命。”
“何况,将军既已同意让她前去冒险,如今要做的应当是确保攻城之战绝不能失手,务必一次得成。否则此番奇袭无法得手,张宝必定严防死守,于北部战事无益。”
曹操的这些个规劝,皇甫嵩听的明白。
他既为主帅也不该在此事上优柔寡断。
“我并非不知孟德所言,不过是觉得此女心性果决,聪慧罕见,倘若折损于此地我非但无法同乔公祖交代,也觉必定会成大汉之遗憾,但或许——”
“或许艰难困厄之中,正是时势造英雄。”
远去的一行人已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皇甫嵩收回目光,心中不由感慨。
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后辈了——
这一行十余人皆着布衣佩铁剑,结伴行到那下曲阳城下的时候,正如乔琰所说的那样——
虽然这不
是一行面黄肌瘦的流民,但在他们自言自己是四方行游的游侠正好行到此地,想要前来投靠之时,并没有引起城中守将的怀疑。
徐福按照乔琰叮嘱过的那样,在守城之人将他们放进去后,因有人问起他为何要带着个年幼的妹子,他便回道:“舍妹此前病弱,得大贤良师弟子赐予符水后方得延命,我此番来投本也另有想请地公将军赐符,请得神祝,只不知道我等需建功多少方可有此等机会?”
太平经中将神符咒语称为神祝,更说“天上有常神圣要语,时下授人以言,用使神吏应气而往来也,人民得之”(),以神符烧灰以酒水合饮的方式治病。
这种荒谬的治病方式正是经典迷信的操作,乔琰在穿越之前自然是不可能去记这种东西的。
但她此前在梁仲宁那儿当狗头军师的时候,从对方那里得了本《太平经》打发时间,如今也正好用其中的些许片段来给他们充充场面。
这些话也被徐庶复述了出来。
这将他们放进城来的黄巾小渠帅,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将这些说的头头是道如数家珍的。
他心中泛起了嘀咕,有此等觉悟的人,瞧着还有一身执剑的武力,简直得算是他们这一方的大好事。
何况,在他的认知之中,带着女眷也就等同于是带着个软肋,更看起来少了些威胁。
徐福所问及的立功能否换取神祝符水的话,也让他放下了一重戒心。
他拍着徐福的肩膀说道:“你若真想要这神符医病,本应该是径往那广宗去的,怎的跑到这里来了?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地公将军神通只在大贤良师之下,倘若你真是诚心来投,必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阿兄如何不想去曲周广宗?”乔琰依然坐在板车上,掩唇咳嗽了两声,“只是阿兄唯恐巨鹿与广平交界之处战乱频频,于我病情无益,倒是这下曲阳一带在地公将军威名之下处处安定,是个好去处。”
“这倒的确是这么回事。”那小渠帅回道。
他们这儿可稳当了!
他瞧着乔琰这副病弱之态不像作伪,心中很是感慨徐福这当兄长的不容易,又在此时忽然将目光落到了典韦的身上。
这位从体格到气势可都不像个寻常人!
“不知这位是……?”他见对方虽看起来有那么几分凶相,却在他有意以气势相迫的时候,只茫然地朝他看来,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多心了。
典韦这趟连他那最趁手的重戟都没带,谁让扛上那武器,谁也不相信他是个寻常的来投之人,也就是为了确保不必空手作战,带着把剑而已。
一听那小渠帅这样问,他当即咧嘴一笑:“我就是听说这当黄巾能吃饱饭,先前跟这些小儿一道行路,他们没少嫌我吃得多。都说什么这车粮食是要用来送给你们的。我还寻思,反正我是要来投的,提前吃了也没甚关系。”
“……”典韦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给小渠帅都听沉默了。
他朝着这些个前来投靠的游侠看去,见到他们脸上分明颇有敢怒不敢言的意味,心想这里面竟还混进来了个混世魔王。
不过能吃……倒也不算大问题。
以他这块头若是能打的话,有足够的勇武,就算吃上个人的分量也无妨。
这种只求吃个饱饭的家伙也无疑是最容易掌控的。
在小渠帅着人跟典韦比斗了一番后,他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
“虎将,当真是虎将之姿!”他甚至旋即就找上了张宝陈说此事,说的正是典韦。
张宝在张氏三兄弟中能得张角委派这看守下曲阳的责任,的确也不失为个稳重之人。
听了这话,他也并未因为那小渠帅喜形于色的赞叹而惊喜,只是回问道:
“确定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阵子接到兄长的信,提及他的身体状态欠佳,张宝近来时常有种心神不宁之感,只是周遭响应他们的呼声不小,上一任巨鹿太守又早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按理来说只要前线未败,便不该有什么问题才对。
想归这样想,他现在还是不例外地先做了个例行询问。
“应当没什么问题,他们还带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女郎,想求地公将军赐予神符治病,我看那做兄长的关切之意不似作伪。”小渠帅信誓旦旦地回道。
可他又哪里知道,徐福这可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切,分明是粉丝对偶像的照顾。
张宝显然对他这回答并未全然放下心来,又问道:“那我此前让你留意西边和南边的动静如何了?”
他拍着胸脯回道:“渠帅大可放心,自从您让我多加留意我便未曾有一日松懈过,不过说来,那洛阳八关封锁,有胆量放出来除贼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三两支队伍而已,如今各线交战的情况也尽在大贤良师的掌控之中,将军此举是否杞人忧天了……”
他话还没说完,腿上就挨了张宝一脚。
张宝皱眉喝道:“你懂什么,卢植那老儒生既是我大哥都要谨慎对待的,此番招数绝不少,下曲阳今日太平不错,又不代表明日不会有朝廷兵马来袭,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看看如何与我大哥交代。”
“至于你说的那虎将……”张宝将小渠帅说给他听的那些个信息分析了一通,确实没听出什么问题来,将注意力分出了几分在他所描述的典韦身上,“你明日将他带来给我看看。”
可他大概是等不到见到典韦的时候的。
这潜入下曲阳之事,和乔琰当时在梁仲宁手下当差并不太像。
因为这并没有一个通过战绩或者说起码有一段时日的相处来获取信任的过程!
而是在将人送入了城中之后,一旦让皇甫嵩自鼓城山上见到他们于城中竖起的信号,便径直在夜间来袭。
正要一个速战速决!
乔琰他们这一行人,因为典韦这个虎将和徐福这个能高谈阔论两句太平道精要的,得了那渠帅的亲眼,安排了个足够将他们安顿下来的城中院落。
而一合上了门,她便从那病恹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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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筹谋起了夜间行动的计划。
她如今的体质是比此前大有好转是不错,也能让她在济水之滨挥动皇甫嵩的佩剑,斩下波才的头颅,但乔琰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她现在的本事,若是真让她去跟人硬碰硬,那实在是跟自找死路也没什么区别。
那些个经历过战场真刀真枪的士卒,要在正面对敌中将她解决,可实在不需花费多少气力。
确保这蒙混过关的话术得以说服这些城中黄巾,她这边便已算完成了大半任务了。
方才在他们自下曲阳东门而入,到抵达这暂时落脚之处的时间里,乔琰作势装病咳嗽,却实则是在四处张望,给自己暂时找一个躲避之处。
她如今心中也已有了盘算。
至于其他人要如何上得东门协助皇甫嵩,亦有个绝妙的理由。
他们带来的一车粮食中有大半被那小渠帅半推半就地给接收了过去。
这半推半就里,自然还是接受的成分更高,谁让这车名义上是粮食,实际上有大半是肉脯。
那小渠帅彼时正想着要如何将典韦这情况禀报张宝之后,顺势收归到自己的手下,压根没对此有太多在意,还省了乔琰此前就准备好的说辞。
而现在这剩下的粮食里除了糗饼白饼之外,还留了三两包的苞肉。
这东西被徐福借着此地的工具烹煮了妥当后切作薄片,寻了东西包裹后,在夜幕降临之时送到了城
头上。
找的理由也还挺有那么点说服力的。
他们这一行人能被放进来,此后便是黄巾中的一份子,跟城中的其他人熟不熟的不要紧,跟这头最开始见到的几人总是要先打好个关系的。
尤其是那位小渠帅,正是这下曲阳城中的二把手,若是能得他在张宝面前说两句好话,徐福想要给妹妹求个符水之事大约就不是个难事了。
为表诚意,他们几人都没带着自己的长刀长剑。
得了徐福等人这夸奖的小渠帅,将自己今日因为心态有些傲然而挨了张宝的那一脚,都给忘了个干净。
他跟这几人一道在城头上坐下,吹着还有些凉意的夜风,吃着尚带了点余温的肉食,别提有多快活了。
要不是因为他担任着守城的要务,得严格遵守张宝定下的不能饮酒的规矩,他还真想给自己来两壶。
“得亏你们是这会儿来找我的,若是到了下半夜这里还得换个岗,”那小渠帅说道,“正好,这城中的食物,尤其是肉,也不是日日发放的,我剩着点回去下酒。”
徐福和另一个距离小渠帅最近的少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庆幸之色。
若是换了个人,他们还真没有这么容易找过来套近乎。
他们目光中稍有的几分不忍也很快被这家伙的后半句给逼了回去,“这下曲阳的县丞真不是个东西,府库里连酒都没存几瓶,真是喝一点少一点,幸好还留了个漂亮老婆……”
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的不妥,又当即住了嘴,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说来你们都过来了,你那妹子待着无事?”
徐福从容回道:“您放心,她只是体弱些罢了,此时早已歇下了。”
乔琰当然没歇着。
徐福等人离开后,她便也离开了那暂时落脚之地,在走出了两条街后她停在了一处巷尾本是用来储水灭火的水缸跟前,干脆利落地跳了进去。
在水缸外壁上生出的一层青苔,足以让人看出这东西已有多时没派上用场了,甚至有那么些个破口。
这正是她给自己选定的躲藏之处。
她不能呆在原本的地方。
城中一旦生乱,难保不会有人想到正是他们做出的好事。而其他的民居,她也没这个翻墙翻过去的本事,还难保折腾出什么别的麻烦来。
还是此地甚好。
缸中只剩下底层还有些许积水,乔琰连黄巾军中都混过,又哪里会在意这点积水没过脚踝。
她小心地将自己藏在了这个并不起眼的水缸之中,将顶上的盖子又给盖了回来。
不过她寻此地躲藏,并不只是图这里有个掩体,而是纵览古代的攻城战,几乎没有巷战的记录。
这一点和现代大有不同。
为何围三阙一之法常被用来诱骗敌方出城,消磨对方背水一战的战意,还不是因为一旦城破,最合适的方法绝不是停留在巷子房屋中寻求躲避,而是尝试突围出城保住性命。
如此一来,此地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
几乎正在她做完这举动的时候,在东门的城墙上,徐福忽然自怀中摸出了一把匕首。
只用着肉食却无酒相配的小渠帅的确不可能醉倒,但他跟这些个识时务的少年聊了有一阵子,防备早已卸下了大半,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懒散意味。
更别说在他的目之所及中,城外压根没有任何一点有敌来袭的样子。
那城下的壕沟和拒马桩更是给了他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甚至在此时徐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都只觉是自己过于平易近人,而让这个新来的伙计对他信赖有加。
但他偏偏在此时出了刀!
有袍袖
的遮挡,这匕首甚至不曾映照出一点冷光来,而径直在映入对方眼帘的下一刻,就已经捅进了他的心口之中。
小渠帅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却只看到对方先前还显得意气激昂的脸在此时显得尤其沉静,就仿佛这抽出匕首杀人之事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显然并非是个寻常的游侠少年会表现出的做派!
他此时还有诸多问题想问,可随着那把匕首的抽离他也只能不甘地倒了下去。
而在他残存的视线里,看到此刻城楼之上动手的绝不只是徐福一人而已。
那个尤其被他看好的虎将一把夺去了一名黄巾士卒的佩刀,甚是豪横地接连砍翻了三人。
更让他死也死得不安稳的无疑是——
在第一声发觉此地有异的惊呼声后,更为清晰的不是城中来援此地的动静,却是那城外的原野之上传来的马蹄踢踏之声和行军之中的脚步声与甲胄震动声响。
可惜他已经无法看到那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了。
徐福一把将他已经咽了气的尸体推到了一边,直奔城楼上的绞盘而去。
乔琰既将这等重任交托给他,给了他这样的信任和指导,他也必须将这事做得漂亮!
他看得清楚,在城外奔袭而来的队伍前方,写有皇甫二字的旗幡正在风中猎猎飞扬!
——那正是他要迎接的队伍!
第22章022
此前在他们这一行成功入得城来,借着向城外传递信号的时候,也定下了约定发起进攻的时间。
从鼓城山往下看,并不能将这下曲阳城中的一切都看个分明,却能隐约看见城中的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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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
彼时乔琰正将那几处记下,又着了徐福带上些许布幔,以布幔的垂挂和数量作为通知皇甫嵩的信号。
此刻一切顺遂,皇甫嵩也如约赶来,这很难不让徐福在此时心潮澎湃。
大事将成!
但或许是因为他骨子里便有一番做大事之人的气度,他一把抄起了那小渠帅的佩刀,朝着城头的另一员守兵砍去,而当他得以成功冲到了城门绞盘之前的时候,在握上此物之时双手竟出乎意外的并未颤抖。
先前在长社守备之时,他已知道了要如何通过绞盘放下城门吊桥,现在这下曲阳充其量也不过是城门更加坚实几分,那吊桥也更长些而已,并没有什么区别。
吊桥一落,皇甫嵩的先头骑兵部队便跨越了那护城河直入城来。
早已分配好的作战计划,让这些骑兵当即兵分三路,径往另外三处城墙而去。
这下曲阳东城墙发生的异变,伴随着还是有那么几人有机会发出的“敌袭”声响,一个传一个地送到了另外几处城墙。
但消息传递的急促简短,让这三方城墙的守兵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敌袭并非是敌人出现在了城门外,而是已经出现在了城中。
倘若只是因为有人在城门外强攻的话,以下曲阳的坚城状态,他们确实也不需要过于担忧,更不需要做出什么放下城门逃出城去这样的举动。
可他们既然此刻没能逃走,之后便也没有逃命的机会了!
飞驰而来的大汉精锐快速自城内登上了城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另外的三处城门,彻底堵死了城中黄巾的出路。
而后,除却留守城门之上,利用下曲阳原本器械占据高地而守的士卒后,其他人则与随即抵达的汉军步兵一道,快速朝着城中要地奔袭而去。
直取张宝。
张宝此时还在梦中。
他正梦见他这下曲阳城外不知何故多出了黑云压城一般的汉军,但是这两方人马发生了分歧,一方自东边打来,另一方却是从西边来的,于是他当机立断出兵,直接将两方人都给击退了。
赢下了此战他兴高采烈地去找兄长邀功,却看到广宗城内居然摆着兄长的尸首,说是什么因为疾病突发而去世的。
去世?
张宝猛地惊醒了过来。
但在他醒来之时他看到的却是他的部从惊慌失措的脸。
这动静让他意识到他很有可能并不是被噩梦给惊醒的,而是被他的部从给摇醒的。
“何事如此惊慌!”张宝不满地问道。
“汉军……汉军打来了!”
这好像正是他梦中出现过的情景!
那汉军打来便打来,他毕竟坐守下曲阳坚城,汉军哪有什么办法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或许还会跟他的梦中一样,先起了分歧,最后变成了他建功的机会。
可张宝转念之间的遐想很快就被他的下属给无情打破了,那家伙说话大喘气够了,憋出了后半句,“他们已打入城中来了!”
张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这部从的惊慌并不似作伪,他凝神朝外听去,也听到了一阵喧哗之声,那好像的确不是寻常夜间会出现的情况,而分明是有一支人马抵达了他的宅邸附近。
他难以理解为何他这下曲阳的防守如此坚实,他安排的巡夜守军也明明是没有片刻的空当,却会在有人提醒他起身守城之前,就已经被敌人攻破了城关!
不
过现在计较这些显然没有什么用。
他仓促地抓起了自己的长刀,踏门而出,意图在召集起麾下部从后做出反击。
可在他迈出这下曲阳府衙的时候,他看到的并非是入城军队与城中黄巾的交锋,而是一列如入无人之地的军队。
这一行甲兵在身在手的队伍将他的暂居之处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被这些人簇拥在中间的,正是个气势惊人的将军。
纵然张宝此前没有亲眼见过皇甫嵩,可这丝毫也不影响,他在与对方打了个照面的第一时间意识到,这必然是大汉朝廷此番派出平叛的重要人物。
皇甫嵩气定神闲地看向甚至盔甲都只套了一半的张宝,说道:“地公将军一定在好奇为何无人来救你,我便不多言了,不如你听听看这城中的声音?”
张宝留神听去,这一次那在屋中的时候还不那么清楚的声音,现在完全能被他听个明白。
这并不只是军队奔走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有人在高呼,“汉军入城,地公将军已死。”
张宝面色一白。
倘若没有这种声音,以太平道中的等级划分,必然会有人前来救援他,怎么也该给这骤然来袭的汉军造成些麻烦,说不定还有能让他逃走的机会。
可偏偏现在有了这样一个错误的信号。
他的部从若是有着极强的判断能力,大约也不会这样轻易地被他们兄弟说动驱策。
以往,这是个优点。
可现在却着实成了他的劣势。
城中主将已死的情况下,那些人与其冒险来确认他的死活,还不如相信,此时的下曲阳和任何一座被攻占进入的城池一样,绝无在巷道街头负隅顽抗的机会。
他们唯一的求生希望正是朝着其中的某一处城门逃去。
但假若汉军当真已经破城,甚至占据了城墙,张宝并不难猜测,那些试图出逃的人非但无法从中求得一条生路,反而会直接撞入陷阱之中,有死无生而已。
“阁下是何人?”虽已知道自己败局难改,张宝还是忍不住问道。
“大汉平叛左中郎将皇甫嵩。”
听到这个名字,张宝便意识到,这显然并不只是在他所在的这下曲阳出现了出人意表的变故,在长社还有另一处超出他的认知的惊变。
但此时问那里发生了何事,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就像张宝自觉自己但凡不是个傻子,就必定会将城中新来了几人的情况和城中的惊变联系在一起一样——
这话也没必要问。
他心中再如何痛骂那傻子渠帅也没用,这群人既然已经抵达了此地,只怕那家伙也已经没有命在了。
他如何还能怪责一个死人!
“敢问皇甫将军有何指教?”
皇甫嵩那传入张宝耳中的回复里已有了胜券在握的姿态:“借你人头一用。”
———————
大约张宝也要觉得郁闷,自己或许干脆将黄巾军扎营,也不至于像今日一样败得这般窝囊。
分散居住在城中的黄巾还没来得及接收到他聚集的指令,就已经被人告知了汉军入城、地公将军张宝已死的消息,而随后,当他们试图逃出城门之时,城上发来的正是一支支无情的利箭。
本应当在城上守卫的黄巾军变成了城下的箭靶,而本应该在攻城中损伤大半的汉军,却成了那稳占优势的居高临下之人。
徐福来不及感慨这些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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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逃命的黄巾或许并不那么十恶不赦,他已经在皇甫嵩抵达、分兵进攻后当即领着典韦直奔乔琰的藏身之处而去。
第一轮试图逃离出城的人有个结果之前,本就在城中的人第一选择不会是在屋中与巷道里躲藏。
——乔琰说的。
虽然她说的挺信誓旦旦的,徐福还是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安心。
好在等到他抵达那水缸边上的时候,正看见乔琰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
她跳出水缸后,鞋袜和腿上的污水痕迹也全然没影响她眉眼间的气定神闲,正和这城中的混乱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区别。
她见到皇甫嵩后更是从容地拱了拱手,道了声“恭喜将军”。
皇甫嵩对她在此番夺城之变中能毫发无损还是很觉惊喜的,当即笑道:“我还当你会说幸不辱命,为何只是一句恭喜将军?”
“能斩杀城中黄巾,能夺城门而不放一人离开下曲阳,此是诸位将士之功劳,而非乔琰之功。将军定计果断,来援攻城恰到好处,也当得起这个战果。”
皇甫嵩闻言,越发觉得自己在她刚出行的时候,和曹操说的那句“艰难困厄之中,正是时势造英雄”的确是一句并未说错的话。
“你也不必如此过谦,邀游侠入城之策在你,甘冒风险为应在你,此战待我上报后必定再给你记一功。”
“你今日劳苦功高,早些休息便是。”
见乔琰似有话想说,皇甫嵩抢先一步说道:“我知道你想问城中的黄巾该当如何处置,但这些人跟随张角张宝张梁三兄弟,对起兵反汉的执拗程度远超你所想象,和兖州豫州的情况大不相同。”
“不……将军多虑了,我并非是要给此地的黄巾求情。”乔琰摆了摆手。
什么是现在的她做得到的,什么又是现在的她做不到的,她心中自有一杆秤。
何况此时提早已经驻守在下曲阳城中的,正是张宝的嫡系部从。
这样的一批人若不铲除,才当真是让乔琰在随后想试图保存的人命难有幸存的机会,也更会在随后的彼此影响中,再一次掀起黄巾之乱的余波。
冀州的人口缺少太多会造成不利影响这件事,皇甫嵩一定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在未来担任冀州牧的时候上表要求减免一年的税收。
所以有些话,在最恰当的时候一击即中就够了。
皇甫嵩被乔琰这话说得有些意外,又随即听到她说道:“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方才我听徐福说起,这城中的小渠帅将此地县丞之妻据为己有,倘若见到了这位夫人,我想请求渠帅切莫伤及她的性命。”
不过让乔琰都没想到的是,这位自称名为陆苑的女子做出的举动着实让她有些意外。
在皇甫嵩的部从进城来后造成的混乱中,她趁机以他们所住之处下的地窖不易发觉为由,让那小渠帅留下的士卒将能召集到的人都召集到此,打的幌子——
正是让这些人在逃避过搜城后尝试反击。
她本便是为了刺杀那小渠帅才在此前做出了顺从的表现,这两月以来未曾露出过丝毫破绽,如今这样说自然不会引起谁的怀疑。
可在将人骗下了地窖后她毫不犹豫地锁死了地窖的入口,而后找上了城中巡守的汉军。
她这举动俨然是给皇甫嵩省了不少麻烦。
听闻乔琰因只言片语想寻到她的下落,陆苑挑了挑眉头,跟着那寻人的军士来到了乔琰和皇甫嵩的面前。
她的确是个极漂亮的女子,但更让乔琰眼前为之一亮的却不是她的相貌,而是她颇有几分坚忍卓绝的气质。
在听闻她说完了自己的一番举动后,乔琰在拊掌称赞之余忍不住问道:“那么不知此番事毕后,陆夫人可有去处?”
这下曲阳中的一番镇压过后,大约短时间内都会是个空城,显然并不适合她继续留在此地。
她瞧着并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要么便是回返原籍,要么便是在下曲阳周遭寻一处落脚的城镇。
乔琰对她这趁机报仇还能成功的举动很是欣赏,自然也不吝于
问询了一句。
她的回答更让乔琰有点意外。
“先前我听领路的官爷提及,此城能破多仰赖于女公子之能。”陆苑问道:“那么不知道我可否在女公子身边,也如那位小郎一般做个牵马坠蹬之人?”
徐福:“……?”
怎么还有人来跟他抢活干了?
这牵马坠蹬的活计明显不像是这么个看起来颇有书卷气的女子该干的事情,但让徐福颇为失望的是,乔琰在斟酌之下还是决定留下她。
不过她说的并不是让陆苑自此跟在她的身边,而是说,她既然会提出这样的想法,料来是近期无处可去,不如等到冀州黄巾平定之后再行决断。
在此之前,大约还是乔琰的身边安全许多。
算起来她也是这冀州官员家属,因黄巾之乱才落到这地步,合该是要受到些庇护的。
而除却陆苑的情况不论,夜未过半,这下曲阳城中的黄巾就已经被尽数给压制了下去,或者说是被几乎给铲除干净了。
乔琰自推开的窗扇朝着外间聆听,外边的搜捕行动和杀戮之声已经渐渐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这街头还间或传来的军士走动之声。
不过再稍加留意些的话,就会听到隔间的陆苑发出了一点小声的啜泣之声,但这点声响很快被压了下去。
乔琰自觉自己不会看错她的性格,汉末更不是个会对贞节有什么要求的时代,那么她这一哭,与其说是在哭她这被迫从贼的经历,不如说是因为她在选择跟从乔琰离开的时候,等同于要跟自己的过去做个道别。
顶多就是个仪式而已。
乔琰免不了因为这动静琢磨起了这个陆姓。
这姓氏是有些耳熟的,但想来三国时期最为出名的陆便是吴郡陆氏,和这冀州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才对。
反正此事也没甚要紧,她便暂时不再深究了下去。
对她而言更重要的还是接下去的行军计划。
下曲阳之战再一次给她贡献了10点谋士点,可称得上是顺理成章。
乔琰稍有些谋士点全从黄巾这里薅的负罪感,但很快又被她给压了下去。
谁让与其想这些还不如想想,她能否在广宗之战里再谋求到一些利益。
皇甫嵩毫无行军停滞之意,在兵破下曲阳的第二日就已经让士兵换上了黄巾的衣服,带上了被捆缚得严严实实的张宝,南下直奔位处巨鹿之南的广宗而去。
不过他着令大军乔装作下曲阳城中张宝部曲直下广宗,再如何称得上是一句行动如风,距离他们离开东阿之时也过了旬日了。
那携带着皇甫嵩奏报的信使先自定陶城中取了波才人头,此刻也已疾驰入了成皋虎牢关,一路换马经由驰道入了洛阳。
八关紧锁,京师因黄巾之乱而现出风声鹤唳的状态,如今有皇甫嵩奏报抵达,当即就被送到了天子刘宏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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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年二十七岁的汉帝刘宏,在东汉自汉章帝开始便仿佛开启了短命模式的一众帝王里,已算是达到了平均寿终年龄。
要知道汉殇帝只活了八个月,汉冲帝只活了三岁,汉质帝九岁而终,至于他的上一任皇帝,也就是汉桓帝,还算“长寿”地活到了三十六岁。
在奏报被他身边的小黄门从探马那里接过后呈递上来的时候,汉宫已初入夜色,周遭的华庭灯火照亮了他那张已显出几分病态的面容。
被小黄门的脚步声惊动,他抬了抬眼帘,因耽于酒色的面容上闪过了一丝倦怠,“何事?”
“陛下,左中郎将密报!”
刘宏清醒了过来。
寻常情况下军情绝不需要用密报来描述。
在他的认知中,被他寄予厚望的左中郎将皇甫
嵩此时还在长社与黄巾叛贼作乱。
先前朱儁败退的消息,让他一改对黄巾的认知,既怒且惊,也正是因为这一败,他着令皇甫嵩尽快出兵与朱儁会合,又以曹操为骑都尉领兵随行,现在骤然听到皇甫嵩传回来的消息是密报而非是堂堂正正的捷报,当即就从榻上站了起来。
唯恐这军情中是个惨烈的败状,他三两步行到了那小黄门的跟前,一把从他的手中夺过了那军报。
本就候在殿中随侍的张让一见灵帝这反应,当即先跪了下去。
往日他倒是不必如此紧张的。
刘宏甚至一度说出过“张常侍是我父”这等能让他父亲从坟墓里跳出来的混账话(),但今时不同。
正在这个月,因黄巾作乱盛况空前,郎中张钧上书请斩十常侍,声称正是因为他们祸乱朝纲,侵吞百姓财利的缘故才致使民怨沸腾,倘若将他们斩首示众,向民请罪,必定能让黄巾之乱不战自平。
刘宏自然没有采纳这个主意,而是将张钧的奏章甩在了张让的脸上。
张让深知刘宏还需留着他们对抗士族和外戚,的确不可能将他们用这个平民愤的理由诛杀,但他们也必须拿出让刘宏满意的表现来。
彼时他与赵忠领着其余几位常侍脱了帽子和靴子跪在刘宏面前请罪,拿出了大笔家产资助军费,这才将此事给糊弄了过去,仍旧留在原职听命。
那件事是暂时揭过了不错,可若是皇甫嵩的这封军报里依然是个战败的消息——
皇甫嵩和朱儁会遭到多重的惩罚姑且不论,他张让却是必定要头身分家了。
他正盘算着,倘若将同为中常侍的封谞和徐奉二人与黄巾仍有勾结的消息汇报给刘宏,有没有机会给自己赢得一条生路,就忽然感觉到自己的面前落了一道阴影。
刘宏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以手中看完后重新合拢的密报敲着手心,喜怒难辨地看着面前的张让,“张常侍不如一猜奏报为何?”
张让的冷汗都要从后背沁出来了。
他哆嗦着声线问道:“莫非皇甫将军竟也为贼所败?”
刘宏许久未有出声,然而在张让的恐惧几乎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却忽然朗声笑了出来,“怎对皇甫将军如此没有信心?”
“天佑我大汉!皇甫义真果真将门帅才名不虚传,竟已连克两州黄巾。”
他话毕便一脚踢在了张让的肩头,示意对方别这么个瘫软在地的样子。
张让站起身来的时候,见刘宏又已经重新展开了那份奏书,像是在对其逐字逐句地欣赏过去,脸上的喜悦之色越发分明。
“好一个皇甫义真!也好一个乔公祖之孙!兖豫二州黄巾剿灭,我司州之门户保全,朱公伟奇袭荆州,义真领兵北上冀州,这是朕数月来听到的第一条好消息!”
这一连串的消息直接将张让给砸蒙了过去。
不过即便还没弄明白为何这解长社之围直接变成了平定兖豫两州,也没明白这其中又跟乔公祖之孙有什么关系,但他起码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他的性命暂时无虞了。
张让小心地出了一口气,又在刘宏旋即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心头一跳,重新恭顺地站好。
“皇甫将军实在是太小心了一点,已进入冀州地界后才让人将这个消息送出来,足足让朕知道这个好消息晚了半月有余,难道这宫闱内院之中,还会有人将这消息泄露给黄巾不成?”
刘宏这话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张让一时半刻之间也无从判断出来。
他又已听到刘宏继续问道:“张常侍觉得朕该当如何嘉奖这位左中郎将?”
张让又想跪下了。
这并不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皇甫嵩此人的确不属于士人行列,也不是此前因党锢之祸与他们结怨的党人,但他素来与官宦有矛盾,就连请求解除党禁的奏书也是他上的。
现在对方到底立下了多少功劳,即便张让只从刘宏的寥寥数语中听来,也不由觉得心惊。
可值此宫中常侍才被搜刮走了一波钱财保命的当口,他却显然没有这个给对方上眼药抹黑的机会。
但要让他说出皇甫义真必须重赏,又怎么都说不出口。
“奴婢觉得……此事全看陛下心意。”
刘宏摆了摆手,“罢了,左中郎将若是能够取下张角,将其枭首示众,届时两功同赏便是,倒是另一个人……”
“你此前可曾听过乔公祖之孙乔琰此人?”
刘宏的问题成功再一次将张让给问倒了。
别说乔琰了,就说乔公祖乔玄此人也已经对他而言算是销声匿迹已久了。
五年前乔玄因病从太尉任上免职,改任太中大夫。
虽名头还是大夫,实际上已是朝中的闲职了,纯属就是给老太尉养病多个供给俸银理由的。
张让搜遍了脑袋也没找出对乔琰这个名字的印象,只能回道:“奴婢记得乔公之子就任任城相,乔公的孙儿想来应在兖州,其余的奴婢便当真不知了。”
“此子倒当真是个人物,你且看看。”那张先前险些被张让以为是夺命信函的密报被甩到了他的面前。
张让连忙将其翻开看了起来,却又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梦中。
不然他为何会看到十岁稚童平两州黄巾这样离谱的字样,但这笔迹他有些印象,正是曹操的。
曹操执笔,皇甫嵩授意,又说有波才人头为证,想来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写出什么与事实不符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从这密报之中缓过神来,就发现刘宏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像是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张让嗫嚅道:“既是神童之才,自然该当擢拔为官,早日为陛下分忧解难。”
“蠢货!”他话还没说完就得了刘宏这么个评价,但他分明见到在给出这个答案的时候,刘宏对他的表现甚是满意。
“你没见奏表中言及,乔琰父母均在黄巾逆贼为祸中罹难,大汉祖宗旧例,父母亡,在职官员也得守孝三年,岂能如你所说让这孩子入朝为官。”
刘宏话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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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说的不错,但他心中却未尝没有早早将那少年英才栽培起来的意思。
乔琰出身于世家是不错,但她已无父母,乔玄又重病在身,正是让他以施加恩典之法倾力培养,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绝佳人选。
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需要有这样的人才送到他的手里。
若非皇甫嵩在信中提及乔琰与他一道赶赴冀州,同见黄巾末路,只怕他还真想将这孩子召来京城见上一见。
张让这会儿这思虑不周的表现让他找回了点聪明人的自信,刘宏负手在玉堂殿()内来回踱步了片刻,说道:“不过不可封官,却未必不能封侯。”
他语气笃定,让张让听出这诚然是一个他经由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
以刘宏这位陛下历来的作风,他也不会允许别人对他的这个想法提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张让连忙挂出了一脸阿谀之相,“陛下所言极是,何况此子平黄巾是为父母家国,有忠孝之节,将来必能事君至孝至忠,该当有一个列侯之位以彰陛下恩德。”
“只是不知——陛下想将其封在哪处?”
刘宏的目光落在殿中的烛火上,似有一瞬的闪烁,“先不急,朕明日想见一见乔公祖。”
张让险些脱口而出,这信中分明提及请陛下切勿告知乔公其子身亡的消息,但看刘宏这表现,也不
像是忘记了此事的样子。
作为一个目前来说最合适的定位是个好心办坏事的“蠢人”的存在,张让觉得他就当权没看到好了。
刘宏说的见一见乔公祖,本应当是将人召见来,但自从开春之后的气候变化,早已让这位老臣病重到不得起身的地步了。
他琢磨着总不能让人死在路上,最后还是自己领着卫队轻车简从地出了宫。
刘宏是个很抠门的皇帝,这种抠门特指他利用宦官收拢财富又将其中的刺头斩杀,从士族手中竭尽所能地盘剥钱财等等表现,所以这探望重病老臣是不必指望他带什么赏赐嘉奖的礼物的。
不过在他看到乔玄居所的四壁清贫,鲜有装饰后,又不由正了正面色,对这位老臣多了几分尊敬之意。
他此番前来并未提前知会任何人,乔玄在京中的宅邸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可见对方的确是个不慕钱财的君子。
再一想到——孝桓帝在位时,鲜卑、南匈奴与高句丽一同来犯,在边境劫掠,若非彼时的三公与大将军共同举荐乔玄为度辽将军,乔公祖到任后更是休兵养士,而后雷霆出击,只怕到皇位传到他任上的时候,这边关还未必能如今日一般平静。
此为大汉纯臣,国之栋梁……
倒也无怪会有一个这样的孙儿。
但可惜人到末年生死不由己,昔日颇有勇武之风的乔将军乔太尉,现在已是个病糊涂了的老人。
刘宏停驻在他的病榻跟前的时候,这形容枯槁的老人废了老大的功夫才将精神头集中起来了一瞬,翻身便要下榻来行礼,刘宏连忙着人将他给拦了回去。
这一番动静让乔玄呛咳了许久,在平复下咳喘后他方开口道:“老臣何德何能,竟能劳动陛下大驾寒舍。”
“听闻乔公病笃,朕于心不忍前来一见。”
这是刘宏给出的回答。
他倒还真没说出那些个不该说的话,以至于这副前来问候病中老臣的样子看起来还有那么点贤明君主的样子。
乔玄并不知道刘宏抱有目的而来,只当自己多年间因这位天子做出卖官鬻爵之事而负气请辞,或许并非是个明智之举。
只是他那些个早想用来规劝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一整猛烈的咳喘。
这种命不久矣的直觉并非是第一次出现。
他往日刚强性烈,直谏无碍,但他如今寿数不永,倘若撒手人寰,他那资质平庸的儿子是否会被眼前这位帝王算账,就着实是个未知数了。
乔玄思及此,又将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也正是在这收放之间,他忽听刘宏说道:“生死天命,人世无常,昔日太尉托病辞官,是否是真病,时至今日也不便多问,只念及乔公为官,当得起上下谧宁,八方和同八字,倘故去后朕必心中有憾,不知乔公还有何话托付于朕?”
刘宏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眸。
或许除了此刻正对他这目光的乔玄外,也没有人能看见他在说这话时候的情绪。
而乔玄仰头间也只见一片逆光,让刘宏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
可不知道是否是他的错觉,在这尚可以称之为年轻的帝王身上,他却看出了些许垂暮死气。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他以沙哑的嗓音回道:“臣知陛下已有独掌朝政之能,于海内事务自有评判,也非我这数年不在衙署之人该当指手画脚的,倒是有一事想请求陛下准允,不知可否。”
“乔公但说无妨。”
乔玄平息了一口气后说道:“臣死后本该以棺椁载尸,送还梁国睢阳,但魂归故里倒不如得见大汉康宁。”
他话音出口仿佛竭尽了全身的气力,但这并不算太响亮的声音却有若惊雷一般,在这此时这陋室之中响起
,“臣任度辽将军三年,匈奴鲜卑不敢犯我大汉疆土,臣若身故,请葬于边关,必以魂灵为大汉祈福,请陛下准允。”
这实在是个让人为之震悚的答案。
于是自乔玄这太中大夫府回宫后,张让眼见刘宏独坐了许久。
但在他再次得到传召踏入玉堂殿的时候,却见刘宏的脸上那点为之动容的表情又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平日里惯常所见的样子。
张让留意到在刘宏的面前摆着一张地图,而在他的手中一上一下地抛掷着一枚印章。
“朕知道乔公这绝命之言想说的绝不是这一句。”听到张让的脚步声,知道多了个听众,刘宏自嘲一笑后开口说道。
绝命之言四字倒也没错。
乔玄在说出那句恳求后便像是将自己剩余的精力也随着那话给一并烧去了,以太医署之能,也不过是再给他续命以一月,或许至多能撑到他那孙儿协助皇甫嵩除贼后还京而已。
“但也无妨,乔公在任时有不避忌于推举仇敌之坦荡,死前想以自身声名为子孙谋求一个后福,也并非是什么该被诟病之事。”
张让知道自己现在不必开口说任何一句话,因为刘宏在心中已经有了权衡和定论。
“何况乔公没选择来个病中劝谏,让朕不得不从,也免于朕在后世史册中多上一笔不堪记载,又何妨给他个嘉奖。”
“葬于边关,葬于边关……”
刘宏的目光在雍凉幽并四州的大幅舆图上掠过,最后定在了其中一处。
下一刻他便将手中的印章丢了出去。
这四方的印章几乎没有在地上滚动两下就已经定在了原地。
“张常侍,替朕瞧瞧这是什么位置。”
他这么一说,张让忙不迭地凑了上来,正见这印章压在了并州,他揭开了印章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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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此乃乐平。”
“那么,乐平乡侯如何?”刘宏语气淡淡地问道。
张让好悬没控制住自己,几要倒抽一口冷气。
这乐平乡侯()之名自然不是给乔玄的。
这分明是给那十岁孩童定下的封赏!
乡侯!
第23章023
封为乡侯是个什么概念?
在东汉的五级列侯划分制度里,因县侯可效仿西汉列侯建立郡国,等闲情况下不会册封,那么都乡侯和乡侯基本就是这种头一遭封赏中的天花板了。
但现在刘宏竟说,要给那十岁孩童封出一个乡侯来。
固然列侯的食邑到了东汉时期,其实并不看册封地实际的人数多寡,封了个乡侯也大可以只封出个五百一千户来,而非是按照平均数的三千户。
可要知道,乐平不是个乡的地名,而是并州的县名。
并州九郡——太原、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上郡()。
乐平县位处太原与上党之间,暂划归上党地界。
张让此前便听陛下“随口”提及过,以乐平置于并、冀二州之间的位置,中有数河经行,又有良田沃土,周遭的地名更是颇有相似的吉兆,诸如和顺、平定、上艾之名,何妨一以聚之,再起一乐平郡。
有这等印象在,张让绝不相信,刘宏将这孩童册封于乐平,会只以乐平之中的百户打发对方,而更有可能是要留给一个让其进一步加封的余地。
现在只是个乐平乡侯,那么之后呢?
是乐平县侯?还是在三年孝期满后进一步委以重任?
从这乐平二字之中,张让看出了太多的信息。
刘宏这位陛下并不全然是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情,他在权力博弈上自有自己的一派想法,到底是否可行权且不论,但就算是他们这些个在外人看来备受皇恩宠幸的阉竖宦官,今时今日也得如履薄冰地做人,以防重蹈早年间被刘宏抄家灭族的前辈后尘。
那么这孩童身上又承载着他何种期许呢?
“张常侍觉得不妥?”刘宏方才还像是在谈论吃饭喝水这等寻常事的语调,忽然就冷了下来。
张让陡然意识到,他捏着那手中的印章,站着发愣的时间久了些,他连忙回道:“奴婢只是在想,陛下着实是个仁善君主。”
见刘宏抬了抬眼示意他说下去,他小松了一口气后回道:“乔公言及自己愿能生报汉室,死守边疆,但陛下却给他选了乐平这处地方。乐平上有太原、雁门、云中各郡作为屏障,虽是边境并州之地,却绝不可能出现战事波及,致使乔公坟茔不安,可谓是陛下洪恩了。”
见刘宏脸上隐约浮现出了几分自得,张让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他能混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在揣测圣意这件事上自可算是很有本事。
但他下一刻便又觉得自己多话实属不该了。
谁让他紧接着就听到刘宏说道:“说得好啊,你既最知朕之用意,那么此番就由你和左丰前往酬军督战冀州吧,也将朕给左中郎将和那乔氏麒麟儿的封赏送去。”
玉堂殿的灯光隐约照亮了刘宏唇角的笑容,但他说出的话却令张让不觉脊背生寒:“张常侍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第二次的,是吗?”——
乔琰与皇甫嵩等人对京中此时的博弈一无所知。
在这黄巾起义爆发源头的冀州巨鹿郡中行军,可不比此前绕行清河来得轻松,他们也并无多余的精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他们是效仿着黄巾的打扮不错,但在聚拢成一处的时候,着实还有那么些不像黄巾。
好在接连的高强度赶路,让这些精锐的边关将士们都觉得有几分吃不消,在面容上也已展现出了些疲态。
他们再让那些个面貌上稍显凶恶些的、以及那些个游侠少年站于队首,居然还是有些乔装的说服力的。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
黄巾于巨鹿设置了三处重镇之余,分设
的防线于巨鹿中部依然存在,比如说宁晋县,再比如说在大陆泽前屯扎的军营。
皇甫嵩麾下的数千人出行,已算是大规模的行军了。
若是对此毫无解释,大约不能说服屯扎在这些地方的黄巾将领。
这些人纵没有渠帅的权柄,在发觉异常后提前通知张角却是能做得到的。
而皇甫嵩的兵力也注定了他没有这个条件一城一县地攻打推进过去。
如此一来,他们便绝不能因为一处懈怠而功亏一篑。
好在他们现在手中有一个最合适的幌子。
正是那张宝。
皇甫嵩虽与张宝说要借他的人头一用,现下却还暂时留着他的性命。
这并不只是要将他当做一个入城的理由,也可以说是个路上的障眼法道具。
虽已近五月,被后世称为小冰河时期的气候,还是让这冀州夜间多有更深露重的寒意。
张宝被皇甫嵩连单衣都不给穿着,就那么挂在了外头,如是操作了两三日,还不等他们抵达宁晋,张宝就已经生起了风寒之症,再加上食水上多用些相冲之物,饶是他先前还可自负有符水入腹身强体壮,现在也已经高热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这可要比寻常的将其打晕之法更有一番说服力。
宁晋的黄巾守军不认得他们这些乔装作黄巾的汉军,却是认得张宝的。
早年间在张角创立太平道,扩展教徒四处传教的时候,张宝与张梁也连带着传出了“大医”的名声。
尤其于巨鹿境内,在需要张角适当保持神秘感的时候,出来宣扬道义的就是张宝。这就是一张活生生的证明身份的招牌。
现在他们骤然一见张宝躺在一张尚算精致的滑竿床上,面色泛红神志不清,当即有些慌神。
这还让他们如何有心情详细盘查?
担忧地公将军身体之事,自然是远胜过观察这些护送之人身份的。
让乔琰觉得尤其讽刺的是,这守军中领头之人匆忙回城,从城中带来了一份符水,按照他的说法,这是早年间由张角赐下的。
此人觉得此物可当做救命良药,自然要先留在身边,但眼下地公将军病重,他也不好将其继续私藏,便将其献了出来。
可在给张宝喂下了这所谓的治病良药后,第二日这小头目所见,分明是张宝病情更重的样子。
乔琰道:“治病之事,大约还是得对症下药。大贤良师留给将军的符水,其上的神祝之言必对的是将军彼时的病症,可地公将军此番邪毒入体,自然要对应另外的良药才是。”
听乔琰称他为将军,那小头目连忙摆手回了句“不敢当”,又端详了张宝的情况好一阵,方才确认自己的好心贡献好像的确没起到什么效果,又哪里还敢阻拦他们将张宝送往广宗的行动。
至于人数稍微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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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算什么问题!
地公将军为他们这起义组织的二把手,若有什么不测,实在是己方的大损失。这一路上群策群力,总好过二三百人护送中出现意外时候的抓瞎。
万一还有汉军闻讯分兵而来,将地公将军给劫走了,那才是个要命的事情。
“女公子的这张嘴,当真是有颠倒黑白死生之能。”在离开那宁晋守军的视线范围后,陆苑颇有几分感慨地说道。
乔琰回看了她一眼,一时不知道她这话到底算是褒奖还是内涵。
这自下曲阳攻城之战中重获自由的女子,果如她所猜测的并未将此前的委身从贼放在心上,在言行之中依然颇有几分疏朗阔达之态。如今因乔装黄巾而暂作了兵卒打扮,又添了几分英气。
只是乔琰还是有些想不通,她为何不选择回返家族,却要跟随在她这顶多算半个的
“救命恩人”身边。
好在她虽说的是要与徐福一般,来给乔琰行那牵马坠蹬之劳,却也并未在神情中有那些个畏缩之态。
多个能说上话的女性同伴,着实算起来是件让乔琰心中舒畅之事了。
她出声回道:“这倒不能算是什么善辩,不过是以常理来辩驳罢了。这神鬼之说,寄寓于符咒救人,本就是个荒谬之事。医者尚要对症下药,这符咒倒是可以一物百用,岂不有些可笑。”
在旁策马而行的曹操一听这话便笑道:“照这样说来,你于此道甚是鄙夷,却为何要请这陆夫人告知,冀州地界上距离最近的佛寺是哪一处,还让徐福那小子领人前去,若是对方不愿往广宗之行,便将人给打晕了带来?”
如今的佛教还远未达到后世的繁盛,因初传教之时的言语不通,对甚少与佛宗接触的人来说,便难免有些刻板印象。
直到汉桓帝在位之时,安息国太子安世高让位于叔父出家,前来大汉传道,从事佛经翻译之事,方才有了些沟通传播的资本。
又有支娄迦谶自月氏国而来,此人精通汉语,推动了佛教在汉朝境内的传播。
但在甚少与僧侣接触的曹操看来,佛教传入大汉,无非是因汉明帝梦中见金人于殿庭飞翔,图一个求得世间福报之说——
那与乔琰所鄙夷的符水医百病也没甚分别。
但他旋即就看见乔琰笑了笑,回道:“世叔这话就错了,你莫非以为我此举是什么以毒攻毒之法不成?”
“怎的不是?”曹操好奇问道。
“自然不是,不过其中缘由且容琰再行保密几日吧。”乔琰露出了颇有几分神秘的笑容,“世叔倘若留意到我此前举动便会发觉,我请来的可并不只是那佛宗弟子而已。”
乔琰暂时没有给曹操解释,这佛教学说并非只是求个福报这样简单,谁让这也总归不是什么三言两语之间就能说明白的东西。
她的目的,也自然不是让佛宗的超脱生死之说去跟张角的那神祝符水去打什么擂台,而是另有些想法。
听她这么说,曹操也不由想了想乔琰此前的举动。
他稍加盘算便意识到,自从他们从长社离开之后,她还当真有几次奇怪的行为。
一次是还在兖州地界,甚至并未抵达梁国的时候,她与皇甫嵩商量从他的精兵悍将之中选出几位,往沛国谯郡走了一趟。
沛国谯郡乃是曹操的老家,但他怎么想都觉得乔琰此举该当不是去问候他的祖辈的。
而后在行抵东阿之时,她又着了皇甫嵩派人往青州一行。
算起来,这是第三次她尚未交代清楚缘由地将人派遣出去了。
现如今她这么一提醒,让曹操难免生出了些好奇心来。
见曹操这颇有几分求知欲的神情,乔琰却只是伸手朝着前方指去说道:“世叔若是当真想知道我的用意,不如尽快协助皇甫将军取下广宗,届时自有分晓。”
她面上自有一番笃定从容的姿态,想来也不像是能因为什么前后辈的关系就知无不言的样子,让曹操着实有些郁闷。
不过这后辈不太好糊弄,在先前长社城中邀请她往荀氏一行的时候就已经看得够清楚了,曹操心中有底,便也不觉奇怪。
要他看来,皇甫嵩倒或许是知道她让人去做了什么的。
但曹操琢磨着,自打乔琰屡次立功,她在皇甫嵩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怎么看都要比他这个“忘记”提醒他在奏表中加上乔琰性别的马虎鬼要讨喜得多,那么皇甫嵩想来也是不会说的。
此外,皇甫嵩身为此番的行军主帅,更是有筹谋备战的职务,越是临近广宗与曲周二城,他也越是精神紧绷,用这话去冒昧打搅他也确实不妥。
值此之
时,这位主帅的确很难让自己的心神有所松缓。
下曲阳已下,冀州境内虽还有张角与张梁两位首领,可归根到底还是广宗一战。
能否抓住这个打时间差的机会一击即中,做到毕其功于一役,又能够凭借着平定黄巾之乱的战功封侯拜将,让自己青史留名,就全看这一战了!
这无疑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在行抵到这巨鹿郡中下部的大陆泽时,他便彻底失眠了。
他行出军帐,望着扑面而来的水泽潮气,想了想还是走向了湖边。
却看到除了他未曾入眠之外,居然还有人也并未入眠。
此刻在湖畔月色的笼罩之下,正有两道身影站定在湖边。
就是“站”的方式有点奇怪。
皇甫嵩看得分明,那正是军中扎马步的姿势。
而就算离得还有些距离,皇甫嵩也猜得出,这大半夜没睡,这会儿在练习腿部和腰腹力量的不是别人,正是乔琰和典韦。
他本就是临时起意出来走动,又并未发出什么动静,这会儿走到了近处也未被那两人察觉。
也在他走到了近处的时候确认,他靠着身影而做出的判断并未出错。
说来他倒是不太奇怪会看到乔琰做出这样的举动。
此前往下曲阳行去的路上他便听曹操说起过,乔琰在骑术上颇有天赋,若非如此也不能以单人单骑的方式跟随而来,但如今看来,这或许并不只是天赋而已。
虽有马镫的助力(),在马上作战之时,可免于骑兵在马上摔坠,但人与马之间的接触靠着软垫马鞍,却还是颇容易来回滑动,对腿部的负担不小。
他前两日还在闲谈间与乔琰谈及,若非她并非军旅出身,以她的背景也实不必吃这碗饭,倘若有机会的话,还是该锻炼一番能夹紧马腹的核心力量,才能让自己的纵马之术更强。
毕竟这也不是靠着理论就能成功达到作战水准的东西。
想到对方有孤注一掷深入敌营的勇气,只怕是性情中也有诸多不甘服输的成分,会因为他的话而来偷偷加训,也不足为奇。
但在看到乔琰暂时止住了动作,锤了锤自己颇有些受累的腿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出声说道:“这马步训练也总得循序渐进,你今日贪多,明日的赶路便多有不便了。”
见她循声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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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头来,额上还泛着一层薄汗,对他的出现表露出了几分诧异,和此前那些个运筹帷幄的早熟做派有些不同,皇甫嵩也不由在素来肃穆的面容上多了点笑意。
“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然而这句话下一刻便被乔琰还给了他,“……可照这样说来,将军也不该出现在此地才是。”
皇甫嵩迟疑了片刻,方才回道,“我不同。”
这话就很双标。
乔琰其实也猜的出来皇甫嵩这会儿在想什么。
为将之人最怕的或许不是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是在一场多线多地作战的长期战役中,前面取得了可观的战果,却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失败。
那么此前的种种战绩到底还能否算是战绩,便要看失败到了什么地步和当今天子的评判了。
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充满了太多的未知性。
皇甫嵩比起朱儁这等出身寒门的统帅,在此事上需要忧虑的无疑还要更多一些,谁让他的背后还担负着将门世家的期许和责任。
“将军此话便错了。”乔琰站直了身体朝着皇甫嵩看去,“您也并未比旁人多生一双手两条腿两只眼睛,与我的区别或许在将军曾经经历过的战役远胜过我,倘若同样要夺城门,纵然都有取巧之法,厚积薄发与临阵试战的情况也大有不同,但这熬夜的本事嘛……”
乔琰笑道:“那大约还是我要强一些的。”
皇甫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她的重点在前半句还是后半句,这又到底是自吹自擂之言还是在给他下一味定心丸,以皇甫嵩的理解能力并不会听不出来。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当因为她那对于熬夜能力的比较而失笑,还是该当因为她提到的厚积薄发之说,而对自己随后必定会经历的抢攻城门举动而增添一分信心。
但在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就又听到乔琰说道:“不过将军所言也不错,为免明日我从马背上摔下来,我看我还是早些回去歇着为好。”
这出来夜间练习马步总算还没忘记带个保镖的孩子并未打算再多说什么话,像是还觉得他的出现打扰了她的夜间加训,只对着他招了招手,也顺带对着典韦比划了个手势,便一路小跑地朝着营帐方向而去了。
……甚至没能来得及让皇甫嵩说出一句“注意世家风范”。
但他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
先前的长社之战,黄巾兵行颍川,倘若那一战战败,以黄巾无秩序掠夺的状态,汝颍世家的名门风采在兵祸面前到底还能残存多少,好像也并非是一个不能回答的问题。
反倒是乔琰这种生存状态,更有一种直观可见的旺盛生命力。
也挺好的。
【你怎么想到来开导皇甫嵩的?】在乔琰走入休息的军帐中后,便听到系统问道。
皇甫嵩或许不清楚,系统却觉得,乔琰其实是有意出现在那里的。
她虽然的确对锻炼腿部力量,或者说应该叫锻炼腿部肌耐力有那么些个迫切的需求,但这种随处可练的事情也没必要搁在外头。
现在的临阵抱佛脚,对于即将到来的广宗之战,说穿了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除非出现了个离谱的情况,便是黄巾不仅识破了他们意图靠着张宝这个幌子攻占城门的骗局,甚至在反扑之中让她只能奔马亡命逃窜。
系统也的确没猜错,她是冲着皇甫嵩来的。
这项行动到如今也只持续了两天而已。
好在她的判断也并没有错,这守株待兔之举确实等到了那个兔子。
“一个统帅的精神状态在他发号施令的语气里其实是看得出一些的,糊弄过去了宁晋的黄巾守军确实让皇甫嵩的压力减小了几分,但他这几日的焦虑与日俱增。只怕不只是我,曹操也看得很清楚。我便想试试能不能碰个运气。”
系统又听乔琰说道:“皇甫嵩虽然算不上是个主公,但此番袭城之战他既为主帅,便权当算半个主公好了,都说君臣相得,顶尖的谋士必然擅长揣度主公心意,更能在合适的时候开解分忧,不知道我这行为——”
“能捞到一点谋士点不?”
【虽然你很敬业但是好像没有。】系统冷酷无情地打破了乔琰的幻想。
它更是紧跟着便告诉了她,也并没有一个类似于【完成一次开解主公】这样的成就可以让她达成。
“好吧,可以理解,但起码可以影响到整场战事的顺利便足够了。”
乔琰对自己没能成功薅到双倍羊毛也没觉得太过遗憾。谁让她这话是这样说,她对与皇甫嵩处好关系,却并不只是因为系统谋士点这一个原因而已。
她心宽得很,在回到营帐后稍抹了把脸便倒头躺在了行军榻上。
这临时驻扎之处营帐与营帐之间连得紧密,她自觉自己也算不得娇贵,更没让皇甫嵩对她做出什么与其他营帐单独安置的安排。
此时夜色已深,周遭的雷鸣鼾声听着着实是有点吵。
乔琰打了个滚把自己兜头卷在了被褥里。
不管怎么说,既已来到这汉末乱世,就不必还想着什
么高床软枕。
要么活命要么死,就只剩下这么简单的道理。
她这几日为了蹲守皇甫嵩,扎马步扎得也挺累的,充分压榨了这被提升到了50的体质数值,此刻也正好倒头就睡,直接一觉到了天明。
只是没想到第二日她再见皇甫嵩的时候,她虽见对方的精神状态比起昨夜所见,松弛了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却也从对方的口中听到了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他直接分出了一部分亲卫,预备将她先打包送到卢植那头。
“攻城战中刀剑无眼,又有流矢横飞,难免容易出事,倒是卢公那处更安全些。”皇甫嵩说道,“何况我等骗开城门,若无北军五校兵马相和,人手上也欠缺了些,这里应外合之事我本属意让孟德去说,毕竟他与卢公有过会面,但昨夜想来,倒不如让你去。”
皇甫嵩心中有过权衡。
行抵广宗城下之时,要让张角相信,的确是生了重病的张宝在部从的护送之下前来,以曹操的辩才也足够应付了。
倒是乔琰,他私心里还是希望能让她再往卢植那里混个脸熟,在此战事毕后论功行赏之时,也更多一位主帅来替她说话。
这几乎明摆着显露在脸上的偏心让乔琰也不由愣神了一瞬。
可还没等她开口,曹操已经接话道:“说的是啊,原本我是这军旅之中身高最醒目的,现在这位置得让给你,世侄女还是去卢公那儿的好。”
“……”
曹操仿佛全然没看到乔琰脸上的无语,继续说道:“练习射箭的人呢,大多要练习观摩箭靶的专注力,这种情况下但凡是个有个特别醒目的从面前飘过,必定下意识挽弓箭出,皇甫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
乔琰按了按额角,回道:“世叔,真若到了这种时候,我必定第一时间躲到张宝那张榻子下头去,现在我不必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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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这屏障留给你了。”
曹操不由朗声大笑:“好去处,当真是个好去处,我实不该小看你的急智。”
这一番插科打诨倒是将皇甫嵩这等明目张胆的偏私给模糊过去了。
乔琰也不由有些佩服曹操的心胸。
不过她想了想又对着皇甫嵩说道:“琰多谢将军厚爱,既然将军将联系北中郎将的任务交托给我,我今日便起行前往曲周,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两句话想说与将军听。”
皇甫嵩颔首示意她开口。
乔琰接着说道:“第一句便是,张角实以宗教之法统领部下,在兖豫境内尚不分明,冀州发源地却未必。”
张角麾下的黄巾士卒,传闻淹死于河中的,到底是交战的混乱之中淹死,还是如有些传闻所说,为张角的太平道殉难而赴河而亡,在后世的典籍寥寥数笔中已无可考。
但作为第一个能拉起三十万之众起义之人的存在,乔琰不敢因计划执行至今一路顺遂,便对这最后一战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而于后世记载里的各类宗教极端分子,所能够做出的事情往往出人意表。自杀式攻击也往往是最防不胜防的。
他们甚至极有可能并不遵循古代的交战中,杀退人数占据到百分之十便会溃败的规律。
对此,皇甫嵩过往的经验反而可能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朝着皇甫嵩拱了拱手,“请将军莫要对任何一位张角心腹存有懈怠之心,也不要提前庆功。”
乔琰说的慎重,皇甫嵩虽觉得自己大约不会犯这样的毛病,还是认真地答应了下来,也让曹操从旁提醒,以免他当真在阴沟里翻船。
“至于另一句话是,倘若将军有机会生擒张角的话,请先留他一条性命。因为——”
“一个死了的张角必然作为精神标杆活在其余侥幸存活的黄巾心中,但一个活着的张角还有走下
神坛的机会。”
在乔琰说完这话后,皇甫嵩和她对视了片刻。
曹操总觉得这两人的眼神交流里颇有一点在打哑谜的意思,十之八/九便是乔琰此前让皇甫嵩派出去的人那回事。
但这两人偏偏也默契地谁也没提一个字,只看到皇甫嵩回道:“我明白了,若有机会我会尽量活捉的,你且去吧。”
乔琰也没犹豫,转身便出了营帐。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会因为她的存在而产生蝴蝶效应,因而想要跟随在皇甫嵩的队伍之中一道入广宗城。
但皇甫嵩对她的保护也不无道理。
到底是她在混战中会出现意外的可能性更大,还是皇甫嵩和卢植届时的联手作战会发生危险的可能性更大,并不难得出个结论。
她喊上了陆苑、程立和典韦三人,连带着皇甫嵩分派给她的部下,在与皇甫嵩约定了攻城的日期后,当即直奔曲周而去。
因着与寻常黄巾的行动方式大有不同,她干脆选择了昼伏夜出的行路方式,在第三日的夜间,方才在避开了四处的黄巾兵卒的情况下,抵达了北中郎将卢植的军营之外。
而此时距离皇甫嵩定下的请卢植出兵的时间还有两日,恰是时候。
卢植啊……
这同样是一位汉末的传奇人物。
任何一位将领在整顿军防的时候都必然有其独有的特色。
乔琰星夜而来,虽借着月色不能将卢植这方军营的情况瞧个清楚,却自外围的营防也大略能看出卢植此人的特色。
和皇甫嵩这种自边地兴起的将领不同,卢植性情刚硬不阿,却还是该当列入儒将的行列,在他这深沟严防的营盘上也可见一斑。
和侵略如火的黄巾比起来,好像的确有那么点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一方才是进攻者的感觉。
但守备未必就不能算作是一种进攻。
卢植显然就深谙黄巾起义发起仓促必然累积的急躁心理,而他更知道,这一方坚守的顽石只要卡在此地,这冀州境内的黄巾便无有西进的可能。
而一旦时机到手,便是他雷霆反击的时候。
乔琰远远绕行了那营寨一圈,对卢植的布置稳妥有了底,这才领着人策马朝着营盘的正门而去。
不过还未抵那营门,便已见到黑夜之中一列火把随同奔马而来,正拦截在了她的前方。
她与身后的皇甫嵩亲卫此时都着的汉军制服,来人在夜色里还未看清,却也直觉得出这不是黄巾贼寇的打扮,便也只是在拦截在前的时候高喝了句“来者止步”而已。
也或许是因为卢植的行事作风在这队伍中颇有些上行下效之意,乔琰耳闻夜色中的控弦张弓之声,却也只见得对方的一列骑兵在射程之外便已散开,更是已经提前停下了奔马的前行。
这正是个对双方而言都可以称得上是安全的谈话位置。
乔琰的指尖扣着一面小盾,随时预备举起在头顶,另一手则拉住了缰绳,也勒令他们这一行停了下来。
下一刻,她便耳闻对面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来者何人,请报上名来。夜间戍守,若有得罪之处请勿见怪。”
她当即回道:“左中郎将麾下,兖州乔琰,奉命前来与卢公报信。为防蛾贼得知我方到来,迫不得已夜间来见,烦请通传。”
这话说出,让对面数人都愣了一愣。
左中郎将麾下?
皇甫嵩的部下?
皇甫嵩会派人前来是有可能的,但——
被火把笼罩于其中的卢植部从互相看了看,确信自己并未听错,在对面传来的是个格外稚嫩的孩童声线。
这好像与他们所认知的部从有些差异。
可对方言辞笃定地提及自
己是皇甫嵩的麾下,也不像是一句假话。
这倒实在是个意外的来客。
“玄德怎么看?”这一犹豫,卢植这方的人便朝着领头之人问道。
火光之中,这一方为首之人的被映亮了一张年轻宽和的面容,连带着的是他有些阔长的耳朵,让他看起来颇有几分平易近人的样子。
他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后回道:“设若黄巾来袭,他们不必择一幼童为首,毕竟左中郎将之子皇甫坚寿年已及冠,绝不是这等模样,老师更未曾提及过左中郎将的部从中有年龄特殊之人,那么只有可能正是皇甫将军的部从,我且上前一会就是。”
这被他人称作玄德的年轻人话刚说完便已主动翻身下马,朝着乔琰等人迎来。
他这一来,因手中火把举于手中,不再受到奔马摇晃所影响,更未曾聚拢作了一片,也让乔琰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她的眉峰下意识地动了动。
来人除却那的确很有标志性的耳垂,双手过膝特征也很是分明,她也自然没有错过,对方方才被人称为“玄德”的那个名字。
这足以让人在一瞬间便能想到一个人。
蜀汉昭烈帝刘备刘玄德!
果然下一刻她便见到对方拱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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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她身后已经拔出了长戟的典韦,也依然镇定地说道:
“北中郎将麾下部曲督刘备,请足下入辕门稍待,我等即刻前去禀报中郎将。”
第24章024
部曲督刘备……
乔琰在翻身下马,朝着营中走去的时候,隐晦地打量起了他。
算起来未来三分天下的魏蜀吴三国的奠基者,如果孙坚也勉强可以算的话,那么她就已经全部有过会面了。
和汉灵帝驾崩、董卓进京之乱时期,以及后来的群雄逐鹿时期相比,他们的年纪都要比乔琰的固有认知相差不少。
而从地位上来说,曹操此时还是个骑都尉,孙坚是个护军司马,刘备的这个部曲督的职位比之护军司马还要低上一级,但无可否认的是——
这些人能在未来成为一方巨擘枭雄,绝不只是什么时运而已,更是在此时已经能看出几分端倪。
孙坚之勇武更接近于死生无畏的悍勇,这种一马当先舍生忘死的拼劲和他这仗义疏财的做派,让他在投军于朱儁麾下之前能召集来这么多青壮同行效力。
这不是一件简单能做成的事情。
曹操如今乍看起来像是还在吃父辈的老本,但他这副会说话好气度的特质已从言行之间可见一斑,更有一番行军的好眼力,这俨然是争霸天下的资本。
那么……刘备呢?
他能得以师从卢植多少有些运气的成分在,毕竟卢植和刘备是同乡,也就是涿郡涿县人。
可以认为是卢植便宜乡党的学生扩展正好遇上了十五岁的刘备将要进学。
但光是运气,显然是无法解释一些现象的。
比如说他在卢植门下的时候,能得到同乡一道进学的刘德然的父亲的支持,比如说中山大商张世平和苏双以为他是个奇人,又给了他一笔资助,让他得以聚集起了自己的初始班底。
在他不爱读书,喜好华服的年少轻浮做派之余,他还必然有一种等闲人难以企及的人格魅力。
不过在这一照面之间,唯独让乔琰印象深刻的便是他这颇有分寸的举动,以及这对于是友非敌的果断评判。
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
乔琰刚想到这里,便听到了个声音朝着他们高呼:“大哥,你今日怎的这么早便巡营回来了?”
她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正见一个雄壮的黑脸青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观其形貌大抵比之刘备小上几岁。
他虽只是军中一百夫长的打扮,但他这声如洪钟的嗓门和他拎着杆长矛雄阔迈步而来的做派,着实是有那么些个英武之将的气度。
而既已确定了刘备的身份,此人的身份倒也呼之欲出了。
“翼德,军营重地不可喧哗!”刘备提醒道。
这正是张飞张翼德!
算起来正是因为苏双和张世平对刘备的重金支持,才让刘备有了于涿郡招募人手的资本,关羽和张飞都是在此时投入他的麾下的。
这种一抽就抽出两个武将ssr的运气搁谁都挺羡慕的,不过乔琰觉得自己或许也可以不用那么羡慕刘备。
谁让在张飞靠近过来的时候,像是有什么同类相吸的规则一般,让他起先还关注的是刘备的提早巡营而归,下一刻便将注意力落在了乔琰身后跟着的典韦身上。
张飞连想都不想地感慨道:“好一个壮士!”
不过大约是因为刘备让他“不可喧哗”这话多少还是有些约束力的,他这话说的倒是小声了些。
而大概,要不是现在的场合不合适,只怕从他嘴里紧跟着就能说出两人比试一番这样的约战之言来。
“不可无礼!”刘备再度提醒了他一句,这才转向乔琰说道:“小将军稍待,我这就前去通禀北中郎将。”
“有劳了。”乔琰回道。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让张飞成功将注意力从典韦那儿转移到了乔琰的身上。
军营辕门之内,第二重鹿砦之外的照明不算太稀疏,他那张有些黝黑的脸上也不难被乔琰看出疑惑之色来。
不过或许是因为刘备的两次提醒,加上乔琰能带着典韦这等水准的护卫,瞧着也不像是什么简单的来头,张飞也便并未再度出声,来个什么“此人是谁”之类的问题。
但他的疑惑就差没写在脸上了。
这也太年轻了……
还是个女孩儿……
这也同样是在刘备禀报了卢植,有皇甫嵩的使者到访,卢植起身更衣接见乔琰的时候,在第一时间于心中发出的感慨。
“不知义真有何事嘱我?”卢植问道。
乔琰拱手复又行了个礼,“两日后皇甫将军有意奇袭骗开广宗城门,请将军出兵协助。”
这一句简短的回复几乎将卢植给直接惊了起来。
他本坐于上首的军案之后。
这于后世记载之中也不比寻常武将低多少的身高,因坐姿而让人稍有些不太看得分明。
但这也无损于这位儒将与后世所理解的儒生有些不同,因其刚烈凛然之态,而表现出了一种可称渊渟岳峙的气势。
从那一惊中快速回过神来,他按着前方的桌案后,依然保持着面沉如水的脸色,说道:“细说来听。”
皇甫嵩不会鲁莽出击,更不会在已定了他卢植为北路主将的情况下贸然越俎代庖,自然也不会出于折他卢植的颜面而随意派出一个小童来通知他。
卢植到如今也只听得乔琰在进帐来的时候自称了一句兖州乔琰,和刘备知道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既于人当过师长,便自有那么几分识人之明,看得出来乔琰有着远胜于她年纪的理智成熟。
——不像来说瞎话的。
只不知道义真是从何处找来的人物……
兖州……兖州倒还真有那么个颇为出名的乔氏。
卢植刚想到这里,便听到乔琰又开了口,他当即将注意力给转了回来。
比起细究乔琰的身份,自然还是她所说的那袭击广宗之事更为要紧得多。
“皇甫将军于长社击败波才,遣朱将军南下宛城速取张曼成,我等则北上直取下曲阳。张角之弟张宝已为我军擒获,皇甫将军正要以其为借口骗开广宗城门,故请将军分兵两路。”
“一路故布疑兵,骗取张梁绝不离开此地半步,一路前往广宗支援。此为皇甫将军手书,上有左中郎将军印,可证我此言不虚。”
乔琰话毕,将袖中那卷皇甫嵩在临行之前交托给她的信书绢帛,朝着卢植递交了过去。
卢植并未当即将其打开,而是敏锐地留意到了乔琰话中的信息,连忙问道:“长社已胜,兖州又如何?”
皇甫嵩击退了颍川黄巾,第一个直面的对手应当是兖州东郡一带盘踞的黄巾,而非是如此出人意表地拿张宝开刀。
料来其中还有些意外之事。
于是他听到了一个对他而言实在惊人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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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琰回道:“在下不才,以驱虎吞狼之计,已除兖州黄巾。”
因得了恩师准允旁听方才留在此地的刘备,险些失态惊呼出声。
他眼角的余光从乔琰身上分出了几分,关注着卢植的表情,见这位素来可称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老师脸上,也不由闪过了几分惊诧。
这次他倒是没再犹豫地展开了皇甫嵩的手书,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果见信中皇甫嵩对此事并未吝惜语句地多番赞赏,又提及了乔琰在下曲阳之战依然多有建树。
此外,他请卢植准时出兵之余,也着人多加留意乔琰的安危。
皇甫嵩信中既提及了乔琰这乔玄之孙、乔羽之女的身份,卢植就大略有些数了。
“难得见到义真如此称赞一个后辈,只是他给你的这评价——刚烈有过,恐有宪台尽忠、死不旋踵之事……”卢植瞧着面前这个老成的小辈也不觉笑了起来,“对你当真是多有担忧。”
“……”乔琰也没想到,皇甫嵩的信里还带写这个的?
这么一搞,岂不就是上来就把“能干事,但太头铁”的标签打在了她的身上,可想而知卢植大概是要将她当个吉祥物给保护起来了。
虽然在前来此地的时候就猜到了这种可能,但当真见到这种限制,还是让乔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皇甫嵩对她多有关切的良苦用心,还是该说,放着那个谋士点让她上。
不过让她有点意外的,是卢植再一次端详了一番手中的信息后说道:“你先在营中安顿下来,明日来寻我,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这话听起来又不像是让她无事可做的意思。
乔琰心中百般思量,却不曾在脸上表现出分毫,她开口应了声,便由刘备领着先去找个休息的地方。
这位历史上的蜀汉昭烈帝显然并不只是跟他带来此地的那些,一道应征讨伐黄巾的乡党关系不错,也并不只是与关羽、张飞二人有兄弟手足之情。
他领着乔琰一众穿营而过的时候,这夜间巡防将士多有与他打招呼的。
乔琰笑了笑插话道:“部曲督不过领五百人而已,但我观足下倒是与诸将士皆有话可言,实在难得。”
刘备本以为她这话中有些讽刺之意,但一回头又发觉,这孩子朝着他看来的眼神分明有几分敬佩之意。
乔琰确实是挺敬佩刘备。
能将路过之人的名字和信息记住,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不能说个个都跟他有一道玩闹的经历,更不可能个个抵足而眠。
这还跟孙坚和曹操与底下兵卒的相处不太一样。
刘备毕竟还年纪尚轻,不知道乔琰这“对社牛的称赞”眼神之下,还有些其他意味的打量,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备是个闲人,也只有这些事可做了而已。”
“足下这便有些过谦了,我如今暂居军营中,倘若遇上些麻烦事,说不定还要靠着这本事。”
刘备不明就里,只觉得以乔琰这第一次与老师见面就颇得他青睐的样子,应当用不上他这等本事才对。
但本着与人交谈多留余地的习惯,他还是先应了下来。
将乔琰等人送抵了营帐后他方才折返回去找卢植复命,他更是发觉他的这个判断或许并未出错——
卢植在此时也还将那张绢帛握在手中。
这实在是极重视的表现。
见刘备归来,他缓缓开口道:“方才我为防那孩子骄傲,没将义真在话中的另一句话说出来,他说乔琰此女有乔公祖之风,实乃王佐之才,玄德方才应当与她搭过话,你看她如何?”
王佐之才?
这四字实在是个很重的评价!
刘备不由更觉惊诧,但他又陡然意识到,若非要让他给乔琰一个评价,他居然很难给对方下一个定论,甚至在方才的几句交谈中,他连她的底细都没能聊上两句,反倒是答应了她一件事。
这好像确实不是个可以用年龄来形成定视之人。
刘备想了想后回道:“女公子有运筹之能。”
“运筹之能啊……”卢植将这个评价在口中转圜了片刻后,便仿佛已在心中做出了什么决定,摆了摆手示意刘备先退下去。
直到这军帐之中并无除了他之外的人时,他方才望着眼前的烛火叹道:“义真啊义真,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比起卢植此刻的心思纠结,乔琰便要舒坦许多。
卢植的军营安排得法,这营地中就不显得局
促,因着她也算是半个客人,这营帐也多分了几顶。
如此一来,起码她这“为首之人”能得个独享的空间。
而她刚在兵卒替她布置得当安顿下来,便听到系统问道:
【好事啊,咱们这一番行动下来,竟已将孙坚、曹操和刘备三人见了个全,还都对你印象不错,你有没有想好你到底要加入魏蜀吴的哪一方阵营?】
“那么着急作甚。”她拨弄着营帐内的烛火,在心中回复系统的语气也颇为闲适。
“我如今的确是已经见过了他们三人,但袁绍呢?袁术呢?又或者是如今还年岁不比我大的刘协呢?这乱世之中多的是选择的机会,我如今已打出了些声名,正是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后待价而沽的时候。”
这“待价而沽”四字成功将系统给说得有些意动,它便将想说的【早日加入能让从龙之功更有分量,还有于微末之中来投的情分】又给吞了回去。
它又紧跟着听到乔琰说道:“何况虽说这年头的谋士大多并不是捧着个铁饭碗便不松手的,诸如荀彧离袁绍而投曹操,庞统于周瑜死后投刘备,但我既要当这天下第一谋士,便最好给人以一击即中,慧眼识主的印象,你说是不是?”
系统想了想回道:【你说的对,我们不能这么着急】
在乔琰画出的养望、成名、待价、投主这整个流程的大饼面前,系统完全没觉得乔琰这话有什么问题,只觉得她着实要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也的确有这个兑现计划的本事。
再一想到一旦卢植和皇甫嵩此番的一方夺城、一方后应计划得以实现,乔琰纵不能再达成什么成就大捞一笔,却必定有对应的谋士点获取,系统也不由搓了搓自己无形的爪子。
它已经不是一次看到她对谋士点达到100之后的立体地图多有觊觎垂涎之意了,一想到她这为了奖励而上进的样子,它就很有一种往阶段奖励里塞东西的冲动。
然而萌新系统翻了翻背包,发觉自己没有一点存货,最后决定,它还是给宿主提供精神鼓励算了。
乔琰刚躺下休息,便听到了那安静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的系统忽然蹦跶着来了句:【宿主,你绝对会成为头号的谋士的!】
“……谢谢。”
这果然是个气氛组。
不过谋士系统留意到,在乔琰合上眼睛休息之时,嘴角浮现出了一缕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它的功劳。
于是它也相当称职地按照乔琰此前几日吩咐的那样,给她当起了早晨起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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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
这特殊用途好像是有哪里不太对……
系统刚犯着嘀咕,就看到乔琰已经飞快地洗漱更衣完毕,掀开了帘帐走了出去,也连忙收回了那想法,继续随她一道观察外边的情况。
卢植的北军大营,无疑要比她先前见过的军营,都要更有在一见之间直面的军营重地观感。
梁仲宁和波才的兖豫二州黄巾大营就不说了。
皇甫嵩的军队仓促加入长社一战,本就是人未到齐的状态。
而后倒是陆续有人抵达,但奔袭冀州下曲阳是个速攻之战,也不可能带上多少人手。
以至于乔琰时至今日方才正式见到,正规军超过了两万人的营盘到底是个何种模样。
她在夜间的时候已觉其中秩序井然,又不失威严肃穆之气。
此刻白日里日光落入军营,将营中沟壑分区,巡守兵将的样子映个分明,她缓步而行,直到踏入议事军帐的一路上,方觉优越的军营布置能让人颇有收获,诚然是个真理。
这可和她指点梁仲宁而临时折腾出来的那样子大有不同。
若是在卢植的军营中,一处发生动乱,必然不可能让其发展到当日波才部逃窜至另一方处寻
求庇护的地步。
不过倘若当真将乔琰放在他的对立面,也不会用这种笨办法就是了。
乔琰本以为自己来得已算早了,没想到卢植更是好像已经在舆图之前站了许久。
刚一帐中,便听到了卢植的声音,“你来了。”
乔琰循声朝着卢植看去,自然也不免分出了几分关注在那舆图之上。
若放眼整个冀州,曲周与广宗,以及卢植此时屯扎之处,几乎快交汇到了一个点上,可在卢植于此地掘沟铸营的时间内,他大约也没少将身边的兵卒派遣出去勘探地形,最后便成了这张呈现在乔琰面前的地图。
以卢植的北军与张梁的曲周守军为一侧,张角屯兵的广宗为另一侧,中间的丘陵河道以及黄巾临时屯扎之所,皆清楚明白地呈现在了偌大的图幅之上。
卢植显然秉持的是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作风。
皇甫嵩的到来固然是要让他将原本的计划大改一番,但也不算让他手足无措。
这张舆图上的行军路线已经被他以炭笔勾勒了出来。
“不知昨日卢公说有事寻我,是有何事相询?”
乔琰话刚出口,就看到卢植将手中的炭笔搁置在了一旁,在回身朝着她看来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丝微妙的笑意,“为何是有事相询而不是有事相托?”
乔琰坦然回道:“琰此来所带不过数十骑而已,北军五校兵员却远胜此数。卢公在此地经营多日,无论是对山川地势还是手下兵卒的掌控,都已有缓图可胜之象,当不起这有事相托一说。”
卢植对此答案不置可否,只回道:“那好,便当我是有事相询。”
见卢植对她招了招手,乔琰走近了几步,又听他问:“我今日出兵前去与义真会合,你觉得何时出兵妥当?”
乔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情,情知他这话里可不像是他对此事不知,反倒像是对此事存有几分考校之心。
她目测了一番此地与广宗的距离后回道:“入夜之后便可。届时卢公领一队直走广宗,沿路避人耳目,另一路西行折返,于破晓之时回返,最好扬尘而起,令曲周城外探子得见,做出洛阳又遣强援前来的假象。”
“洛阳增兵,将军又素来稳重,固然并不在此时兵临城下,只怕那张梁也不敢前来劫营试探,那么此时纵然营中人数不足此前一半,也足以于城外稳守,直到广宗胜负已定。”
卢植拊掌而笑。
乔琰所说也正是他的盘算。
“好啊,说的不错。那么——”
卢植顿了顿竟抛出了个惊天大雷来,“在我离营之后,你可愿接起这剩下兵卒统帅的责任?”
乔琰呆了一呆。
这着实是一件让她不曾想到的事情。
卢植却仿佛全然未曾觉得,自己将这等重任交托于一小童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见这一次不是自己因为乔琰的战果而震惊,却是这孩子因为他的意外安排而脸露惊诧,他也不由有了几分恶趣味。
他现在能理解皇甫嵩为何在信中说,他诓骗乔琰来此是寻个安稳去处,实则不妨让她做些事情了。
“义真言及,你于军中事务上颇有急智,我方才所问你也给出了个让我颇为满意的答案。”
卢植见乔琰有开口阻拦他这交托重任的行径,先抬了抬手示意她不急开口,而是继续说道:“我知你想说,军中要务,谋划需得万般谨慎才是,你也并无一个军中官职在身,接替此位多有不妥,甚至容易引得营盘动乱,是也不是?”
“卢公既知其中要害,为何还要做出此举?”
他这一开口,交托的可不是一个区区虚名而已,而是将多少人的生死都托付于她了。
“我若说这是因为我信
义真的判断,你只怕不会相信。”卢植说道,“不过说是在他的影响下做出这决定,却也不算错。”
“义真在信中还提到了一句话,让我苦思了半夜,最后下了决断。他说汉室明日皆在未成之栋梁,与其让栋梁磋磨于养名进习十年,举孝廉擢侍郎又十年,庸庸碌碌,辗转于积攒封官拜相之钱财,何如放手一搏,令其早日有出头机会。”
“此是义真肺腑之言,我不能不听。”
乔琰眼神一震。
这话比之她先前自皇甫嵩那里得到让她保重安危之话,还要让人有心怀震荡的力量。
举孝廉,提为侍郎,又迁为北地太守,这不是寻常的话。
这是皇甫嵩自己的个人经历。
在他渐居高位的时候,天子刘宏就已经折腾出了那卖官鬻爵,按官职分量叫卖之事,若非黄巾来势汹汹,皇甫嵩要上位这左中郎将必然要花费一笔不小的钱财,或者预支他未来在任上的数年收入。
所以他写给卢植的信中说,他并不希望一个未来可能有栋梁之才的人会需要辗转二十年才得到这样一个机会。
也不妨趁着黄巾之乱这个机会将乔琰放在一个正合适历练的位置上。
恰逢此时卢植不可能带着所有人撤离。
——否则一旦被曲周城中的张梁发觉,就可能缀在他的身后,在他还未突入广宗城之前来个两面包抄。
而正好这一支用来蒙骗张梁的队伍并不正面出战,主帅其实是大致安全的处境,格外适合乔琰这种自身自保能力稍微差了些的情况。
更何况,这种历练只能说是侧面辅助了卢植和皇甫嵩突破广宗之战,以皇甫嵩揣度卢植的想法,将这个任务让出来他也应当不会太过心疼。
简直没有比这个位置更合适的了。
见乔琰神情怔怔,像是在意识到了皇甫嵩的良苦用心后动容异常,卢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义真还在信中提到,你祖父乔公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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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与南阳太守陈球有仇,做到三公位置上的时候却还将他举荐了上来。他今日与我合谋,将你这小童擢拔到副帅的职位上,也算是有些私心——”
“日后有人谈及此事,必将两件美事引为一谈,皇甫义真与我卢子干尚无三公之名,先有三公之德,岂不快哉!”
卢植说到这里便先自己笑了出来。
他本就声如洪钟,此时笑起来也有一派震荡之感,“你意下如何?”
乔琰没有犹豫,当即朗声回道,“皇甫将军与卢公敢以此事交托于我,我又何妨一试!”
这于她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这世上能有几人能在这个年纪当真拿到统兵的责任?
即便她现在只是因皇甫嵩和卢植并未上报到洛阳,却可以说是已经达成了默契的联名举荐,而暂时得到了这个位置,也已经足够让人对她的这番际遇深感羡慕了。
何况这不是一个仓促之间完成的交托。
卢植既要在入夜再离开,这白日里便干脆先将要让乔琰暂代此地营盘军务的消息通知了下去。
他稳扎稳打的个性在此时的兵分两路上也有了让人直观的体会。
被他属意于留在此地的兵卒虽对卢植将留守重任交给了乔琰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奇怪而已。
因为卢植旋即问了个问题,“你们之中若有人自认能有平兖州之乱的本事,要想取而代之也无妨。”
这话还真没法接。
他们北上冀州之时虽是奔着直捣黄龙的目的而来的,却也并非对兖州的情况一无所知。
兖州三方渠帅麾下人数加起来与他们的总人数相差无几,再如何因为大多出身草莽而在正面交锋中必为乌合之众,也不能改变以一人对三方,足以称之为传奇。
而后,卢植将刘备留给了乔琰作为副手。
“玄德好狗马华服,不甚乐于读书,却总算在行军布阵上稍有些天赋,虽难以取胜,倒也不失为一合格的副将。”
卢植的前半句让现年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刘备,脸上浮现出了三两分尴尬的情绪,好在后半句又不失为是对他的褒奖,也让他重新挺起了胸膛。
乔琰极力让自己别因为那句不好读书好华服的评价笑出来,只是沉稳地对着刘备说道:“昨夜我还同部曲督说,或许我有用得上你这与人交往的本事,不想今日果然有共事的机会。”
刘备拱手回道:“还是女公子有先见之明。”
“那倒不如说我见部曲督有英雄之才。”乔琰也回了个礼。
这一大一小看起来还颇有合作前景的样子让卢植很觉满意,他想了想自己是否还有缺漏之处,又说道:“说来玄德自涿郡招募来的几位壮士里,我看关羽和张飞二人都非等闲,你若有何用得上蛮力的地方,也可指派这两人去做。”
“不过我也得提醒你一句,”卢植一改方才那对着晚辈殷殷叮嘱的语气,不觉多了几分严肃,“你切莫因为此前于濮阳、长社以及下曲阳的得手就将张梁看轻,我与此人在此地周旋多时,深知此人不好对付。除非有天赐良机,绝不可贸然出兵。”
乔琰也努力让自己这张看起来不太严肃的脸板正了几分,“卢公放心,黄巾之战,广宗若定一切皆平,何为主何为次,我心中有数。”
将重任交托于稚子到底是否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卢植并不能拍着胸脯做出十足的肯定答复。
但他既自皇甫嵩的话中,看到了一个在他门下弟子中,或许就连公孙瓒也无法与之相比的将帅之才——
他稳重多时,也不妨赌一把。
在他带兵朝着广宗而去的时候,回头朝着军营看去,正见一片暗夜中稀疏的灯火。
他也不再犹豫,一拨马头疾行而去。
今夜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他可没有这个多余的时间浪费在纠结已定的事情上。
而此时,因为卢植领兵离开,制造洛阳有援军假象的军队离开,几乎大半为空营的卢植营地中,主帐的灯火也未曾熄灭。
乔琰翻着刘备方才给她送来的军中人员名册,忽然听到系统出了声:【等等……这是不是又有哪里不对?】
“有何不对的?”
【这个场面有点眼熟啊,我之前怂恿你让你投靠曹操,结果长社之围未解的时候你在城外,曹操在城内。】
“不错。”乔琰一边回,一边将手中的名册又往旁边摞了一卷。
【那我昨夜还在说你见过曹刘孙三人了可以从中选一个,若是你选择了刘备,现在就是在他的麾下效力,可是现在……】
系统在刚才刘备还在营帐中的时候瞪大了自己的虚拟眼睛,只看到了未来的蜀汉开国皇帝,在乔琰的麾下当差。
这个关系怎么看怎么都是又反过来了。
但是看乔琰现在这么淡定的样子,系统又开始思考这是不是什么他没有想通的谋士手段了。
可惜它并没有从乔琰这里得到一个回复。
在大致对这些营中兵卒的来历从属有了个认知后,乔琰也没觉得在黎明之前空落落的大营对她来说是什么压力,她伸了个懒腰走出营帐后顾自朝着自己休息的那处走去。
倒是典韦,他好像忘记了自己其实和乔琰之间达成的是一个临时的雇佣关系,格外尽职尽责地守在了帐篷外头。
以至于……
以至于乔琰在系统闹铃的提示下醒来,出门便见到距离她那帐篷稍远处一些的位置,有两道人影扭打在了一处。
这会儿青天白日的,什么场面都看
得分明,乔琰又哪里会看不出来,此刻这正在近身搏斗的,不是典韦和张飞两人又是谁!
见陆苑已经站在了营帐外,原本似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将她叫醒,乔琰问道:“发生了何事?”
“方才部曲督遣了那张飞来问,女公子可有什么指令下达,昨夜您对典护卫吩咐,若有人来问,便说以营寨内人数的双份数量开灶。”
这的确是乔琰吩咐的。
卢植带人是走了不错,但她总不能将军中饭食开灶生火的数量也减少,否则张梁在曲周城头必然知道此地少了人。
陆苑无奈苦笑,“典护卫就是这么说的,但他长得凶悍,说出来的话也……不大好听,那张飞前日就想跟典护卫打上一架,今日正好找到了由头,说他在内涵自己饭量大。”
估计刘备都不会想到,还有人能为了搞出个名正言顺的切磋,竟然能用上这样的理由。
也或许倘若乔琰稍晚一些醒来,这两人早已经分出胜负了,届时也不好追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还挺机智的。
乔琰心中觉得好笑,脸上却没显露出来,而是沉着面色负着手走到了那交手的两人身边。
这两个悍勇之士,因为都收敛了两分力气打,一时半刻之间没能分出个胜负来,却忽然在难解难分之时,听到了一声由乔琰发出的轻咳。
在他们下意识停下一瞬的动作里,正听到她吐字干脆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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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韦张飞听令!”
两人对视了一眼,仿佛生怕对方的动作更快一般当即立定在了乔琰的面前,齐喝了一声“有!”
乔琰扫视了一眼两人,神情不辨喜怒,只道:“出营!寻合抱之木,寻回来与我做一旗杆。”
军令如山。
两人都不知道乔琰要这旗杆作甚,却还是下意识地迈开了脚步。
然而还没等走出两步又听到乔琰在背后说道:“且慢,吃了两人分量的饭再去。”
“……”虽然这年头有饭吃是好事,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损他们。
但好在这点事情也不过是在营地中有些传闻而已,那曲周城上却是不知道这些小插曲的。
张梁登上了城墙。
他在破晓之时听人来报汉军有援兵抵达,已经让他生出了些不妙的预感,现在在他目之所及中,又见一壮硕巨木从那营盘上立起,越发让他觉得心神不定。
那在巨木上悬系的旗幡上,正招展偌大一个“乔”字。
第25章025(一更)
张梁看着那面旗帜陷入了沉思。
“乔?”
汉军之中有哪位有名的——姓氏是乔的?
乔琰让典韦和张飞这两位扛回来的巨木于营中高立,上挂的旗帜更不是一般的巨幅,甚至于在跟营中的卢植帅旗搁在一处的时候,反而是这个后来者看起来更有存在感。
她也成功靠着这个特殊的规格,把张梁给镇住了。
要知道以卢植这敉乱北中郎将的位置,能在身份上压过他的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光禄勋直属的左右中郎将与五官中郎将等,比之寻常的杂号将军等级尤甚。
卢植更为天下名士、当世名将,早在九年前的熹平四年就以九江太守身份镇压扬州蛮族叛乱,给他的履历增添了格外光彩的一笔。
可这新来之人竟尤在他之上?
张梁又如何会想到,折腾出了这样一幕的人甚至连一个在身上的官职都没有。
“若是备在女公子这个位置上,必然做不出此等妙招。”刘备才因为张飞和典韦两人打架斗殴之事,跟乔琰告了罪,又在看到这杆营中大旗的时候不由赞道。
就算营中有些军士对乔琰此举有些不满,只是碍于卢植在离开大营之时的命令而压制下了微词,刘备却不会看不出来。
卢植在攻曲周城上的稳绝不是丝毫不动,整座营盘在他的调动之下是很活的。
打造攻城器械,稳固营寨,推进战线,零散交锋,侦查巡视……
自曲周城上看来,虽看不到营中具体的人数,却也能从显露出的蛛丝马迹和隐约窥见的一角看出整座汉军大营所表现出的进攻性。
但现在营中少了一半有余的人,甚至少了卢植这个主帅。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是坚守营寨不出的话,必然会让张梁发觉端倪,进而出兵试探。
那也有违了卢植希望他们能拖住张梁两到三日的期望。
所以乔琰要么可以做到以人员调配,在人数更少的情况下,对外依然呈现出先前的状态。
要么,就如同她现在所做的那样,来上一出剑走偏锋之举。
当然乔琰没跟刘备说的是,她其实有考虑过前者,只可惜昨日在翻阅营中名单和职务的时候,她发觉卢植此前让军中上下的运转已能算得上高效,还充分考虑到了休兵养士之事,纵然是有站在前人肩膀上的知识储备,也并不代表她就能彻底达到有悖于常理的成就。
这样一来,也就只剩下了后者这一个选择。
“部曲督此话就过谦了,你以卢公为师,自然做不得此等僭越之举。”乔琰回道,“何况我也算占了些祖父的便宜了。”
要以营中立起一帅旗来蒙骗张梁,这帅旗上的字也得好生选择。
首先要有足够的说服力,起码她往这旗上写个曹字,就只会让张梁觉得这不是有外援前来,而是一次失败的虚张声势。
但也不能太强。
倘若她往那儿挂一个皇甫二字的旗子,只怕张梁当即就要意识到皇甫嵩已完成了兖州豫州的平黄巾之举。
皇甫嵩与卢植会师的消息,要么会让张梁当即快马飞骑往广宗而去,赶在卢植步兵依然占了大多数的队伍之前抵达广宗,要么干脆拔营而去,弃曲周而走。
让这等人数的人弃城而去,无论是辗转奔袭,还是另选一处而守,又或者席卷其他州郡,实在是对卢植此前在此地布局的一种浪费。
这便当真有些对不住皇甫嵩和卢植二位大汉忠良对她的提携了。
她苦思许久,最终还是定下了这个“乔”字。
如今的大汉朝堂之上,四方疆域之内,有这个机会领兵,挂上乔字帅旗的唯有梁国乔氏而已。
可乔玄重病辞官并不是个秘密,以他过了七旬的年纪,也绝不可能作为正面迎战黄巾的主力。
但有一个人是有可能的,正是乔玄族子中在官场擢升中俨然最有前途的乔瑁。
在董卓乱政之时,他已先后做了兖州刺史、东郡太守。
乔琰翻了翻原主的记忆,也找到了这位族叔的升迁轨迹。
他此时因被征辟为侍郎,身在洛阳。
侍郎这个位置,就像皇甫嵩此前的情况一样,在累积经验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便要进行一番外放历练,比如说皇甫嵩就在侍郎之后担任北地太守。
可倘若因为战事吃紧,加上乔玄从中斡旋,更面对的是黄巾起义这样一个特殊的背景,是极有可能跳过这个太守的任职过程,直接快进到领兵的地步的。
至于那帅旗为何压过卢植一头?
“倘若来人真是乔瑁的话,要么就是汉帝因为卢植久无战果,在对他表示不满,要么就是因为那个年轻人自视甚高,甚至觉得自己能靠着乔玄的庇荫取代卢植的位置,也能抢先一步拿下我等。”
张梁尝试着解读这个乔字之中的含义,最后得出的正是乔琰所希望的那个结果。
他身边的部从问道:“将军,那么我们要不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愚蠢!”张梁对着手下斥道:“乔玄任度辽将军之时也是头一遭大队带兵,照样连破匈奴鲜卑与高句丽,谁知道乔瑁是不是也有他这族中长辈的本事,更何况你们今日只见沙尘扬起,连他们来了多少人都无法明确报与我知道,我如何能贸然用兵。”
有些方法在后世看来已经是用滥了的花招,在如今却还有些新意可言。
比如乔琰就让这些夜间出营后白日折返的队伍,于马匹之后栓系起了树枝,以便于奔马而行的时候制造些错觉。
张梁和卢植对战两个月,都说对手的实力往往容易影响到自身,在张梁这里也表现出了这样的特质。
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稳妥行事。
在他拧着眉头看向那支立起来的乔字旗的时候,他又忽然觉得其实还难以判断出,这旗帜的主从关系,到底是乔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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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了卢植这个老将的身上,还是卢植想借着此事给他来上一出疑兵之计。
这似乎还真是卢植做得出来的事情。
所以他也更不能动。
见张梁的脸色有些不好,他麾下急于为他排忧解难的部从连忙问道:“那么我们是否要写信给大贤良师,请他问道于黄天,给出个回答?”
“……暂且不必。”
张梁一不愿意说,自己若是因为一点意外就找兄长问询主意,岂不是太有损自己这“人公将军”的名声了,二也不愿意承认,这所谓谶纬天命之说,本就是他们为了和大汉的相抗才提出的子虚乌有之事。
他又朝着似有人影于营寨外围走动,只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汉军大营瞧了一眼,最终只说了几个字,“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但他只要选择不动,对乔琰来说就已经算是第一步成功的标志了。
张梁在看她营中这杆新出现的大旗,乔琰也在看着这杆乔字旗。
选择这个乔字是出于权衡,这个字背后的含义也很有扯虎皮立大旗的意思,但当她看到这杆旗在风中招展的时候,却无端在心中有种微妙的感慨。
这毕竟是属于她的姓氏的旗帜!
虽然下一刻她这点感慨便所剩无几了。
典韦起先还吃得有点撑,但将合抱之木砍倒又运回来的过程还算是让他花了不少气力,这会儿他便颇为满意地说道:“想不到我典韦还有此等手艺。”
这可是帅旗!
也不知道将这帅旗扛出去是何种风光
的样子。
他刚想到这里,便发觉自己的脸上多了一道视线,正是乔琰若有所思地朝着他看来,目光里颇有些打量寻味的意思。
“你可能一人扛动此物?”
乔琰此前便记得他有过单手举起牙门旗的记载,现在骤然想起,发觉自己也未尝不可一用。
典韦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这种不算问题的问话为何会从乔琰的口中问出来。“自然可以。”
乔琰心思急转,回道:“那好,午后你扛着此物,与校尉邹靖一道前去城下叫战。”——
邹靖是何人?
正是卢植留给她的两校人马其中一校的领头,()算起来刘备那五百人和聚集来的些许乡党都是归在他麾下的。
只是因为卢植看乔琰同刘备相谈甚欢,加上刘备也的确并非是个只凭交友本事之人,直接暂时调任到了乔琰的手底下,便在如今这个营盘之中,空降作了二把手。
邹靖跟刘备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但也不由在心中冒了点酸水。
他琢磨着自己这表现也算是人之常情,不过还没等他郁闷上那么个小半天,他就收到了乔琰对他的指派。
邹靖也不是个蠢人,在骤然得到乔琰的委任后他还是先回道:“中郎将令我等与曲周张梁部从相持,不可冒进,为何女公子要做出此等安排?”
乔琰并未对他提出这样的问题表露出任何的意外,不疾不徐地回道:“你以为何谓相持?倘若双方都各居于营盘之中,做饭练兵,入夜即睡,晨起互看一番,各自安好,那也不叫除贼作战了。”
她指尖握着卢植暂时挪交给她的帅印,此刻在手中把玩之时,竟让这位北军校尉无端生出了一种面见上位者的压力。
就仿佛坐在此处的人并不是这十岁的女童,而还是卢植本人。
他又听得乔琰说道:“你大可放心,此番让你前去叫战只为迷惑张梁,并不需要让你与他正式交手。一旦听到军中鸣金之声,你即刻收兵,不得有误!”
见乔琰目光如箭朝他看来,邹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高声应了个“唯”。
“此外,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见乔琰从原本的与他四目相对,变成目光更趋近于落在他的下颚,邹靖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紧接着就听到乔琰说道:“将你的胡须剃了。”
“……?”
时人多以多须髯为美,邹靖也不例外地被这种审美所影响,养了一把自觉很是漂亮的胡须。
但乔琰语气之中的坚决,加上她手握的卢植帅印都让他意识到,这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让他拒绝的决定,让他将那句“这又是为何?”给吞了回去。
也或许更让他不能说出拒绝之话的,是乔琰所说的后半句话,“能否在卢公自广宗折返前,让张梁寸步不动,也保大营安泰,全看邹校尉的这一牺牲了。”
这位大权在握的女公子更是在说这话的时候起身朝着他拱了拱手,颇有对他信赖有加的样子,邹靖也只能应了下来。
虽然让他极其不解的是,为何在剔除了胡须之余,还让他在面上敷了一层薄粉。
他本就因肤色要比军中其他人白皙,而自觉少了几分英武气概,现在胡须一去,薄粉一盖,也就更是如此。
好在还有那么一身盔甲在身,总算让他还有些为将之人的气势。
时刚过午,他便统领着营中的大半兵马,外加上典韦这么个单手扛旗的壮士直奔曲周城。
而营中的另外小半则交由刘备统领,在稍远处做出接应之态。
这大营之中不过半晌便只剩下了在最外围来回走动巡逻的数十骑,中心地带更只剩下了数
人而已。
乔琰却毫无身处空营之中、可能面临城中之人打来的危险,只翻出了火头军早膳多做的饼子,掰了当做午间的零食,顺便看着眼前那张被卢植标注过的地图。
一个统帅在地图上留下的信息,在本就有读图能力和辨识战事情况的人看来,便无异于是一件无价之宝。
不过这会儿实在是有一道目光让她觉得不可忽视,多少有点影响她的学习。
乔琰开口道:“仲德先生若是早先有言,也可替掉邹靖的位置,只是我请仲德先生一道前来冀州听取黄巾之言,已算是个让先生为难之事,若是再牺牲掉先生的胡子,便当真是我之过错了。”
程立对她这调侃之言只笑了笑,便回问道:“以乔氏帅旗让张梁误以为援军与卢植本部有隙,以邹靖乔装作这等模样置身于军中,让张梁以为汉帝对卢植兵进速度不满,此都为混淆视听的奇招,女公子之急智天下少有。”
他这夸奖之话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可凡事过犹不及,倘若张梁当真觉得这双方矛盾令他有可乘之机,今夜干脆直取大营又该当如何?”
乔琰却并未对这句提醒露出讶然之色,只慢条斯理地回道:“若当真如此,既然是仲德先生查漏补缺所得,就有劳先生了。”
“……”程立觉得自己好像开口把自己给坑了。
但乔琰对卢植的军营布置感兴趣,程立这种谋士侧的角色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己不感兴趣。
顶着她抬眸看来的目光,程立也只能拱了拱手回道:“愿替女公子效犬马之劳。”
程立是个行动派。
乔琰既将此事交托给了他,他也当即就行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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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军中剩下的人本就不多,因此在陆苑提及她也可以从旁协助的时候,程立并未拒绝。
而让她这一插手,程立便发觉,比起那些个还需要他解释的兵卒,陆苑几乎不需提点就能领会到他的意图,可见她那将下曲阳中黄巾困锁于地牢之中的举动,并不能算是个超常发挥,而的确是她本身的本事。
“这位陆夫人实在不简单。”在乔琰将卢植留下的营防图纸收拾出来交给程立的时候听到他说道。
乔琰朝着陆苑看了眼,正见她于营防外缘观摩若有可能突入之处,以乔琰的眼光看,她的判断并未出错,便朝着程立回道:“仲德先生岂不闻有一句话叫做,英雄不问出处。”
她这话一出程立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态度了。“既然如此,女公子不必顾及我们这边,尽管注意鸣金的时机就是。”
乔琰本也对程立放心得很。
虽然不能说对人存在什么刻板印象,但程立到底不像是徐福这种还未经历学习和打磨的幼苗,在跟她的交谈之中也已经足够表现出他今时今日的水准如何。
再加上还有一个不明来历,却看起来本事不小的陆苑,若是连一点营防布置的陷阱都搞不定的话,那也未免太差劲了。
她的目光已经转向了曲周城的方向。
在城头因为此方行军的动静而出现的人影,因为从她所在之处看去着实是有些距离,显得格外模糊。
城上之人自然也不可能看到在此方的营寨之中会有这样一双洞彻全局的眼睛,正在牢牢地锁定着他的位置。
在城上的张梁这里看到的,只是一行整军齐备,行动之间秩序井然的队伍推进到了城下,正在距离城墙一射之地的距离停了下来。
邹靖若要当个将帅大约还不够资格,但作为一个能于讨贼之中建功的校尉,在整顿军务上他却是绝对合格的。
在队伍前行的脚步停住的时候,当即随着他的号令变阵成了对峙曲周城守备的姿态。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了城头的方向。
自他们
前来冀州,邹靖于周遭的巡逻任务中与黄巾的小股队伍交手次数不少,却还是第一次与曲周城处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中。
他下意识地想要摸一摸自己的胡须,做出一番气定神闲的姿态,却陡然发觉,自己其实是不该做这样的动作的,谁让他已经没有胡子了,便仓促将手给收了回来。
好在他这个出于直觉的动作并没有让城头上的张梁察觉到异常,谁让这会儿张梁的注意力都已经尽数集中到了典韦的身上。
此前远望这乔字旗杆的时候,他已觉此物比起一般的牙门旗还要高大几分,现在近距离看起来更是如此,可这样顶多放在营中作为标杆的旗帜,竟被典韦一手举起。
他动作中的轻巧惬意,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举着巨木旗帜,反而像是举着根细杆,甚至在停驻于城下的时候,也没见他将此物松手放下来。
张梁不觉眼皮一跳。
这等虎士,让他手中扛着的这帅旗,再如何在旗杆材质上有些粗糙,也仿佛凭空增添了一股气势。
要他看来,倘若这就是此番来袭的援军的水平,那他这城也大可不必守了。
好在后方跟从的军士虽然勉强可以称得上一句令行禁止,却也不过是跟他此前交手的卢植部从一个水平而已。
而这领头之人更是少了几分气势,在他看来比之卢植差得太远。
领头之人……
张梁的目光终于转移到邹靖身上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去触摸胡须的本能反应,于是他看到的正是邹靖这张面白无须的脸。
城上城下一射之地的距离注定让张梁不可能看清,在邹靖的脸上还有那么点艺术加工的成分。
他只见到邹靖伸手一指,这抬旗的壮士便一把将手中的旗帜砸在了地上,几乎将地面砸出个深坑来,而后便是一声中气十足,足以让城上之人听得清清楚楚的高喝:
“黄巾逆贼可敢下城一战!”
张梁简直要被城下之人的表现给逗乐了。
此人勇武,他们所带的军士看起来也并非庸才,偏偏上来便说了一句最不该发生在守城与攻城双方之间出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