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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一二零章回江州
转眼到了十月初,天气转凉,草木渐黄,已有萧瑟凋零之相。
豫章城门口的军士发现,这两日士族小郎君有好几个大早就来城门边守着,直到日落而回。恰巧这几日下起了雨,细细密密,随风倾斜。秋日是一阵雨一阵凉,几个士族子弟也不怕雨,带人在城门口的歇脚的棚子一坐,仆役在木梁挂上挡风遮雨的毡帘,一时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
到了初三这日,一队牛车在侍卫簇拥下缓缓向城门行来。等了两日的士族郎君们立刻动了起来,小跑着迎上来,仆役打黄油伞追在身后。
邓甲和罗焕跑在最前面,高喊道:“玉度。”
厢门推开,露出卫姌的脸,她见熟悉交好的几人都在,笑着答应一声。下车先到棚子歇脚。
邓甲让仆从奉上一直温着的热汤,卫姌喝了两口,问起置宅子的事。
罗焕笑道:“把心放回肚子里,这点小事我们还能办不了”
原来卫姌在离江夏之前写信给邓甲罗焕,让他们代为看个宅院。卫钊身份变换,如今豫章的卫府实际上已经成了桓府,卫姌自是不愿再去住。
罗焕邓甲都是豫章本地士族,找个合适的宅子再容易不过,两人收到信后立刻操办,很快就看中个好的宅子。
“这处地方离赵师家不远,邻里又都是士族之后,没有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你肯定喜欢。”邓甲和她详细介绍。
卫姌不迭点头,道:“明日我就去看看。”
“哪还用明日,今天就去。”罗焕道。
一群人上了牛车,浩浩荡荡往城南去。很快到了宅子门前。罗焕喊了一声,里面很快有仆从来开门,见着人眉开眼笑领路进去。
卫姌从前院进来,到了内堂,见内外整洁,除了看门的仆役,还有两个婢女,众人坐下,卫姌这才知道罗焕和邓甲已经把宅子买了下来,早几日就洒扫庭除收拾过了,随时都能住进来。
罗焕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湿雨,叫仆从把地契拿来,“这宅子你可还喜欢”
卫姌瞧着宅子不大,却内外修整,明净舒适,心下满意,忙把惠娘开箱取金子交给他。
置宅子的钱是罗焕从家里拿钱垫的,他如今从家里单独拿一份,但置宅子的钱不少,他一个刚成年的郎君也拿不出所有的钱来,剩下还是邓甲等几个凑的。
卫姌看他们在那分了钱,又道了一声谢,说过几日宴客请大家来。
众人坐着你一嘴我一嘴地闲聊。卫姌离开一个多月时间,豫章发生的事也不少,罗焕在雅集擢取七品,其他各家都有人定品,但都是如罗弘那般年长成年的郎君,如卫姌这般十四岁就定六品的绝无仅有。
罗焕道:“如今你是声名大噪,都说卫家郎君才高貌美,是翩翩公子。”
卫姌前些日子在家时被上门来客夸奖的多了,淡淡一笑置之。
邓甲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偷偷看了她好几眼,这个岁数是长得快的时候,一段时间没见,他便觉得卫姌眉眼长开了些,更见清丽明媚,笑起来比桃花还惹眼。
他忽然想起来,问道:“听说你二哥是桓家郎君”
卫姌点头,神色略淡了些,见众人好奇,就把明面上的那套说辞又说了一遍,无外乎是道士批命,桓启隐名埋姓留在卫家养大。
“难怪我瞧着你二哥与你没半点相似……”有个郎君开口,就被身旁人用手肘撞了下。
士族子弟都知家族中若失去一个得力的郎君会受什么样的影响,照顾卫姌心情,很快转换话题。
说说笑笑一阵,快要傍晚的时候,罗焕邓甲等人知道这个家并没有准备,不耽误卫姌用饭,告辞离去。
卫姌在新置的宅子里走动,站在园子里看了会儿景致,这里比卫钊的宅子小了许多,但位置着实不错,园子里花草众多,还有个石砌的小池,养着几尾红白鲤鱼。她赏玩片刻,转过身来,发现荆乌已来到身后。
荆乌是当初卫钊给她的近随,还有看院门的周媪和八个侍卫,都是卫钊留用的人。
卫姌并不想用这些人,但离开江夏时去和卫申一说,他却板着脸不同意,说她单独上路,这些人无论如何都得带着。卫姌实在拗不过长辈,只能把人留着,从江夏到豫章,她一路观察下来,荆乌行事有规矩,又灵活机变,是个能干的。
卫姌心想先暂时留用,等日后找着机会再把人送走。
她对荆乌有所提防,态度温和却疏离,问他有什么事。
荆乌道:“小郎君留在督护府里的东西可要拿回来”
卫姌有好些东西留在那里,几身衣裳也就算了,一些物件和书帛却需要取回。她抬了抬眼皮,知道荆乌有意要跑一趟,她却不想给他与桓启那边接触通信的机会,便道:“等明天叫惠娘去走一趟,我的东西她最清楚。”
荆乌神色未变,点头退下。
第二日惠娘带着仆从去拿回卫姌东西,回来时脸色不大好看。
卫姌问有什么事。
惠娘道:“我原先瞧着那个黄家娘子虽不是士族之后,但家里到底也是大族,行事气派应该差不了多少。今儿个去一看,小郎君的东西早就被收拾起来单独放着了。当初小郎君非要另置宅子,还硬从夫人那里天讨了金银来,我还觉得小郎君太过认死理,到底曾是兄弟,怎么突然就这么生分了。如今看来还是小郎君思虑周全。”
她说完自己倒了杯热茶喝,又继续道:“那黄家娘子与我说话,一口一个你家小郎君的,说话端着架子,也与以前不一样了,生怕显不出如今那里已经是桓府。”
卫姌淡淡道:“说起来本来就是两家了,姓桓和姓卫能是一家吗惠姨日后也注意些,他已经不是二哥,是桓家郎君,若是只念着过去情分,分不清轻重,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要攀附富贵。”
惠娘叹了口气,道:“还是小郎君想的对,反正东西也拿回来了,平日也没什么可走动的。”
卫姌对黄芷音做派倒没什么恶感,扒高踩低从来不少,她只是不擅掩饰。当初刚到江州时,她对自己也是温柔体贴,照顾周到。如今黄芷音已是桓家妾室,何必再来讨好卫姌这位卫家的小郎君呢。
卫姌安置新家用了两日,第三日她去了赵府,让仆从把从江夏带来的特产分发一些给同窗士子,另有一箱送到后堂给赵府内眷。
卫姌在江夏定了六品,正要当面告诉赵师,这时却被赵府仆从告知赵霖被琅琊王召去,清早就离家未归。卫姌等了半个时辰,与同窗几个士子聊了一阵,始终不见赵霖回来,只好先告辞离去。
刚走到门口,正巧有马车停了下来。
赵霖从车里下来,看见卫姌,神色一喜道:“玉度,你回来了。”
卫姌行礼,口称赵师。视线一瞟,看见马车厢门没关,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华衣锦服,容仪俊美,正是司马邳。
他坐在车内,外表看着没什么变化,只是斜睨过来,目光越发幽深难测。
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卫姌暗呼倒霉,恭敬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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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师对车内道:“殿下稍候,我这就去取来。”说完给卫姌使了个眼色,脚步匆匆进府。
卫姌就要跟上,司马邳突然开口:“卫琮。”
卫姌只好站定。
司马邳道:“卫钊就是桓启,你卫家真是长能耐了,养了个好儿子。”
卫姌刚才一见司马邳就觉得不妙。此前司马邳多番笼络卫钊,是看中卫钊有领兵之能,更是因为卫家如今在朝中根基浅薄,在江州大力扶持卫钊,正是为了制衡权柄日益增长的桓家。如今风云突变,卫钊突然转换身份,成了桓家郎君。江州的刺史督护全是桓家人——司马邳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
卫姌头大如斗,低声道:“殿下谬赞。安邑卫氏诗书传家,世代工书,也没别的能耐。”
司马邳冷笑道:“你早就知道了”
卫姌忙不迭摇头,“不知,外面都传遍了我才得知。”
司马邳半点不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尽挑好的讲,如若真是不知,当日还拒绝的如此爽快”
卫姌怔了下,余光瞥到司马邳神色不悦,立刻想起是那日在行宫中拒绝他的招揽被连夜赶出来。她因近日家中事一桩接一桩,早把这件事忘之脑后,见着司马邳才勾起回忆。
司马邳当时只是恼她不识抬举,可如今出了桓启这件事,他心中便起了疑,怀疑卫家早就暗中投向桓家,卫姌知道桓启身份才断然拒绝。
司马邳所想的卫姌大致能猜到,此时暗呼冤枉,当日她想的真不是依靠桓家,而是觉得司马邳命短。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她只能装傻充愣,道:“殿下好意我心领,只是头一回参加雅集,想跟着兄长才安心不至心怯露短,又想着殿下宽宏,不会与我这样的小儿计较。”
司马邳笑了,为她这一番好口齿,“又是宽宏,又是小儿,若是我要计较,便是心胸狭隘,非要为难个小儿了”
卫姌面露苦色,连称不敢。
这时赵霖从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匣。看样子是特意回来取的。
赵霖看见卫姌还没有走,倒是有些意外,道:“今日我不得闲,你过两日再来。”
上车前他想起一事,回头笑道,“你才十四就定得六品,为师脸上也大有光彩,改日来府里为你庆贺。”
卫姌见着赵霖松了口气,笑着答应,然后趁机赶紧离开。
过了两日卫姌再去赵府,继续跟着赵霖学玄。进门的时候与几个士子打了个照面,对方是一群寒门士子,主动停下来与她寒暄几句。这次回江州,她的名气更响了一些,毕竟十四岁就定为六品的还是少见,又有江右士族子弟为其扬名,如今卫琮之名在江州可说是无人不知。
这日讲完课,仆从端了热茶进来,赵霖喝了两口放下茶碗道:“这些日子你没有松懈,不骄不躁,为师甚是欣慰。”
卫姌见他神色严肃,知道他并不是有意来夸奖的。果然赵霖话锋一转道:“你既拜在我的门下,有些事我就要提点你。桓家大张旗鼓迎回自家郎君,闹得天下皆知,如今殿下对卫氏颇有微词。”
卫姌前两日见到司马邳就已知道他的态度,半点没有意外,苦笑道:“不瞒您说,这事我知道的也不比外人早,我家与桓家本没有什么来往,伯父早些年就已致仕,根本不在朝中,如今只有清名而已。”
赵霖道:“我也与殿下说过了,但没什么用,他对卫家仍有成见。你可知今上体弱,并无子嗣”
卫姌眼皮跳了一下,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她暗自感慨,当初在行宫也算与司马邳共度生死,如今只是卫钊身份暴露,他说不满就不满,疑心实在太重。
赵霖道:“殿下身份尊贵,如今又在江州,你该把握机会消除成见。”
他看着眼前年轻的弟子,说的全是肺腑之言。司马邳继承大统的希望很大,若他存了些什么看法,日后影响很大,卫家虽有以前的名望,但如今却没什么实权。他也是惜才,才把其中的门道说给卫姌听。
卫姌仔细想了想,发现以前是自己想岔了,司马邳在位五年,时间虽然短了些,但到底是皇帝,他要真想叫人难受,有的是法子。想到这里,她诚心请教:“赵师,殿下脾气古怪,难以琢磨,要讨他的好实在难了些,有没有什么法子,您教教弟子吧。”
赵霖奇怪道:“殿下喜欢文墨,尤其是书法,以你之才,殿下不该恶了你才对。”
卫姌愁眉苦脸的。
赵霖沉吟片刻道,“王妃最重门第,对士族子弟一向宽宥。”
卫姌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殿下有看法,可以试着走王妃的门路。
作者有话说:
我卡文了,今天暂且就这些
第122章一二一章送礼
从赵府出来,卫姌与罗焕邓甲等人又去酒楼吃了一顿,因是白天,只叫了几个擅弹唱的伎子作陪,如此闹腾大半日,卫姌回到家中就乏了,强打精神写了小半时辰的字,直到手腕酸软才停下。梳洗过后她躺在床上,想到赵师说的那些话,心里纷乱,一时睡不着。
赵师的提点出自一片好意,朝廷如今最忌惮的就是桓氏,因桓启的缘故,现在所有人都当卫家与桓家交往极深,司马邳奈何不了桓家,若是要给卫家点难看,却是容易不过。而在豫章首当其冲就是卫姌。
她深深叹了口气,心里也颇为郁闷,好处全让桓启占了,眼瞅着风险倒要落到自己头上来,真是到哪里说理去。
她辗转反侧,想着赵师的话,到底不敢轻视。她并没有一定要占人先的大志,经历两世,于人情世故上也看得开,为这几年的太平日子,该伏小做低的时候也绝不硬挺着。她记得前世司马邳刚登基那一年,下手狠狠整治了两个士族家族。
如北方的王、谢、桓、庾,或是南方的顾,陆,朱,张,这等顶级门阀司马氏便是有心也轻易不能动,但若是换成其他士族可就说不定了。
卫姌心里十分清楚,一个家族要成为顶级门阀,首要人丁兴旺,人才辈出,二要掌朝廷实权或者手握重兵,如庾氏那样以外戚起家的,如今也日渐凋敝,而桓氏却蒸蒸日上,正是这个道理。
安邑卫氏曾经也是大族,先祖卫瓘历任青州,幽州刺史,升任司空,乃三公之一,后又领太子少傅,拜太保。是当时权贵,可惜惠帝时被贾后所害,满门尽诛,侥幸逃脱的就是如今江夏这一支。
卫申在教育卫进卫姌的时候也曾拿先祖为例。当年的贾后凶妒暴虐,手段狠毒,先祖卫瓘得罪了贾后而不自知,最终引来灭门之祸。
卫姌越想越是心惊,忽然从床上坐起。当年卫家强盛之时都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如今家势更不济了。别看如今大哥取了四品,她取了六品,在真正权势面前都算不上什么。
思索两日,卫姌决定还是听从赵师建议。不过要讨好王妃也并非易事,琅琊王妃王穆之出身太原王氏,又嫁给琅琊王,什么奇珍异宝不曾见识过。
卫姌想起前世在谢家听过的一桩传闻,司马邳并无所出,当时身为皇后的王穆之私下求了天师道真人亲笔所绘的百子图,又多方延药,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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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求子心切。
送礼就该投其所好,才能起效,卫姌心道。
正巧这日戚公明送来拜帖,约他见面。卫姌欣然前往,打算趁机探听一下琅琊王府的事。
两人碰面,戚公明先是恭贺卫姌取了六品,语气艳羡。卫姌劝他耐心等候,上次行宫遇袭,司马邳手下书吏也死了好几个,活下来的当然更受器重,侥幸逃过一劫的戚公明就在此列。
卫姌道:“公明兄只需耐心等候,时机一到就有出头的机会。”
戚公明如今在王府时间长了,懂得许多官场上的门道,听卫姌这一说就知道时机是指什么。他见卫姌似有心事,便问了一句。
卫姌正等着他问,打听起王妃的喜好。
戚公明苦着脸道:“王妃只用士族,我在王府也未曾听说王妃有何偏好。”
卫姌也不觉失望,还有后手,让他代为约王妃身边婢女棠儿出来。
戚公明想着这并非什么难事,满口答应下来。
过了两日就回了信,约定日子,卫姌与棠儿见了一面。
棠儿听说他要给王妃送礼,捂着嘴笑道:“我早就看出小郎君才干,眼光极好,当初多亏小郎君我才逃过一劫,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卫姌所求的画很快送了回来,她将画和一套珊瑚珠宝钗环簪子一并交给棠儿,另外赠了她一份金银手镯。棠儿得了好处,喜笑颜开,带着一盒子礼回到行宫。
夜里给王穆之梳发的时候,将那成套的珊瑚珠宝手势拿了出来给王穆之看。
王穆之一眼就看出这套首饰精美,各色宝石齐全,不是凡品,瞥了一眼问道:“这是哪家经你手送的”棠儿是太原王氏的家婢,不会有二心,她并不担心。
棠儿道:“是卫家小郎君,如今擢取六品,只是还没满十六,不能授官。”
王穆之散了头发,随手将钗子放下。
棠儿又道:“他还求了一副画来,说给娘娘赏玩。”
王穆之语气淡淡的,“拿来看看吧。”
棠儿去把画拿来,刚展开,王穆之眸光闪烁,显然有所意动。
等看过画,王穆之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到底是士族子弟,品味风雅,人情练达,就非一般人可比。”
棠儿知道这幅画送对了,附和道:“卫小郎君独自在江州,家中也无人相帮,孤立无援,想着也十分可怜。”
王穆之笑了笑,知道她定是收了好处才愿这样相帮。卫家的事她清楚,和桓家有了牵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太原王氏对四姓其余几家极为关注,她知道的更多,桓家卫家从前并没有什么来往,如今出了这件事令人意外。
桓家内部牵扯复杂,多个郎君未必如外面所见那般风光。王穆之自幼长在门阀之中,自诩眼界胜人一筹,对于卫家这种根基薄弱的士族也极为喜欢。
棠儿对她极为了解,又道:“之前小郎君和那个寒门士子一同来书楼,殿下留了寒门的那个,对卫小郎君只赏了些金银。”
王穆之皱眉道:“殿下决定岂容你置喙。”
棠儿慌忙请罪,见王穆之并未真的动怒,又道:“书房乃重地,如今竟是寒门子弟多了,婢也是在为娘娘考虑。”
王穆之目光在那副百子图上缓缓划过,沉吟片刻道:“想那时卫琮还小,殿下才未留用,如今他定了六品,亮拔才高,是为俊才,殿下书房里正少了人,叫他先来当个书吏吧。等到了十六岁,就该能授官了。”
棠儿暗自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心想这下可对得住卫小郎君,也还了当日的人情。
王穆之的决定还需先告诉司马邳。
第二日棠儿主动请缨,去司马邳面前走了一趟。
司马邳听到王穆之决定,神情喜怒难辨,问道:“卫琮做了什么”
棠儿当着王妃敢坦诚直言,对着司马邳却不敢,摇头如拨浪鼓,“王妃看中卫小郎君之才。”
司马邳似笑非笑的,摆手让她离开。
棠儿到了外面,知道司马邳是同意了,当即找了人去传信给卫姌,并有意显摆,暗示自己并没有白拿她的东西。
卫姌听到王府来人所说的,完全懵了。
她只是想在王妃面前卖个好,并不想在王府求份差使,王妃怎么那么实诚呢。
如今差事已经来了,虽不是朝廷正式的征召,但若是卫姌拒绝了,就是让王妃没脸。当日已拒过司马邳一次,今日再拒王妃,那就是将未来帝后全得罪了。卫姌要真敢这么做,就该立即收拾行李,回家找个深山隐居起来。
卫姌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佯作欣喜谢过来人,叫惠娘抓了一把五铢钱给对方,打发了去。
惠娘纳闷道:“小郎君怎么突然又被叫去王府了”她还记得当日卫姌深夜被赶回来的情形,不由担心。
卫姌安慰她道:“是王妃赏识,我取了六品,虽还不能为官,多长些见识总是好的。”
惠娘知道王妃代表的是太原王氏,心下稍安,赶紧收拾卫姌去行宫穿的衣裳。
第二日清早卫姌梳洗妥当,坐牛车赶往行宫,抵达后先去拜见司马邳。
经过上次张氏兄弟袭杀叛逃,行宫内外皆有重兵把守,戒备甚严。卫姌来到司马邳所住殿室,通传姓名,内侍叫她静候。卫姌知道规矩,老老实实站在殿外等候。
内侍宫女轻手轻脚地进出,有几人拿着铜盆帕子等梳洗用物。
卫姌目不斜视,模样端正的毫无挑剔之处。等了许久,内侍福宝从里面缓缓走出,上下打量卫姌道:“小郎君又来了。”
卫姌笑着问殿下可起了。福宝道:“再等会儿罢,殿下早上才起时总是心情不畅。”
卫姌暗自记了这句,心想日后清早要避免与司马邳见面。
福宝笑眯眯的和卫姌说话,问她江夏风土人情,又问她近日读什么书。
卫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了一些。
福宝微微点头,时不时看她一眼,心里想的却是其他。司马邳性情不定,极难琢磨。但以往若有人得罪了他,早就被收拾了。但眼前这个小郎君,深夜都被逐了出来,如今却又像没事人似的来拜见。书房是重地,司马邳又疑心重,从不用不知根底的人。卫家也不知是否投了桓家,这个节骨眼,司马邳居然同意卫姌来王府书房。
福宝自认跟在司马邳身边这么多年,还未见着这般情形,可见这小郎君还真有些特殊。
他正想着,忽听见里面一声喊,便道:“小郎君进去吧。”
说着走在前面,推开门让卫姌进去。
卫姌进内殿,司马邳正坐着,身后站着个高挑的宫女为他篦发。她恭敬行礼。
司马邳微微侧过脸,道:“那一块伤可长了发”
宫女道:“殿下伤口愈合的好,已经长了不少新发。”
卫姌心中咯噔一声,福宝说司马邳早上起时心情不爽利果然是真的,这不就来了。他头上的伤正是在院中假山石上被她踹下来弄的,进门就问这一句,显然是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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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他还没忘。
福宝上前道:“等头发再长些就看不出伤口了。”
司马邳指着卫姌道:“你过来看看,他们说的是不是蒙骗孤。”
卫姌往前走了几步,朝司马邳脑后看去,外皮留下一条细长微凸的疤痕,周围长了一层短短的发。
她道:“是长好了。”
司马邳扭头看过来。冷笑道:“都说好了,怎么孤摸着还有疤痕。”
福宝与宫女面色齐齐一变,就要请罪。
卫姌被他盯着也有些怕,但避无可避,道:“殿下生得好相貌,见之忘俗,发中微瑕也无人能注意。”
司马邳微怔,瞥了她一眼,还以为听错了,回过味来才发觉她奉承地如此直白,满腹郁火不自觉散了大半。
“光会捡好听的说,”他道,“当日问你,不是不愿来王府,王妃给你脸面,你就愿意了”
卫姌自进门就仿佛站在刀口浪尖上,幸好这句她早就思量过,忙道:“其实那日回去便有些悔意,是我年幼不知轻重,幸而殿下雅量豁达,不曾怪罪。”
司马邳微微皱眉,这种话他不知听过多少,也知其中假意居多,他素来不在乎这些。但不知为何,这话从卫姌口中说出,让他却有些愿意相信。
他沉默不语,房中静谧。
过了片刻,司马邳才又开口:“行了,虚话不用多说,书房里要理的事多,你才初来,先跟着戚公明学着吧。”
卫姌还当他要继续为难,没想到这样轻易就放过了,抬起眼飞快看了司马邳一眼,见他神色稍霁,她暗自松了口气,满面微笑答应一声。
司马邳对上她的笑,心突突跳了两下,他垂了眼皮,挥手让她出去。
卫姌从里面出来,自觉过了一大险关,马不停蹄又立刻去拜见王妃。
王穆之面含微笑,问候她家中长辈,听卫姌回答过后又说了些其他闲话。站在王穆之身后的宫女几次提醒卫姌,是王妃青眼有加才让她到琅玡王身边做事。
卫姌只好再把原先的奉承话又说了一遍,只是称呼换成王妃,又不着痕迹夸了太原王氏一番。
王穆之颔首,对卫姌知情识趣感到满意,叮嘱几句后便放了她走。
卫姌走出殿外,抬头看了眼日头,发现半日已经过去,只跑了两处地方,身体精神却疲沓。她拖着缓慢的脚步往外走,这时听见后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卫小郎君。
卫姌回头一看,是棠儿追了上来。
“卫小郎君刚才已见过殿下王妃,书房可是好去处,便是王妃娘家堂兄弟想来殿下都未答应呢,小郎君可知背后我说了多少好话,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卫姌:……原来是你。
“小郎君”棠儿眨着眼道。
卫姌打迭起笑,“多谢棠儿姐姐了。”
棠儿笑道:“还是小郎君自己有才,我才有机会卖这份人情。”
卫姌苦笑,心道:司马邳脾气古怪,去他书房做事也福祸难料,日后定要十二分小心。别的小郎君这个年纪正是恣意寻乐,潇洒自在的时候,过了十八再入仕,行走官场。如今她是提前好些年就来品尝官场滋味,还没有官身,简直命苦。
她无力地摆手与棠儿话别,这才朝书房走去。
戚公明得知她今日要来,早早就在门前相望,等了小半日才看见人慢吞吞走来,忙迎上来道:“玉度你可来了,我等了半日,没想到我们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当日一起整理书楼,今日又共事。”
卫姌摇了摇头。
戚公明奇怪道:“我说的哪里不对”
卫姌道:“快别说了,我都想哭了。”
作者有话说:
姌早早走上了打工人的道路
第123章一二二章消息
戚公明将卫姌带入书房,此处离司马邳所住殿室极近,分内外两间,司马邳亲手倒了一杯茶来。卫姌打量四周帘子,案几,笔墨等物,都是品质上好的佳品,随口问戚公明平日在何处办公。
戚公明指着外间靠窗口的案几道:“就是这里。”说完他目光四下一转,压低声音道,“殿下书房内最倚重的是李公,你既来了,跟着我先去拜谒。”
卫姌跟着他进了内屋,里面宽阔敞亮,有三张案几,居中坐着的中年文士,面长细眼,气质儒雅,就是戚公明所说的李公。
卫姌行了一礼,李公抬头看了她两眼,随口问她读了哪些书,跟着谁学。听到她说赵霖的名字后,李公又考了她一题,等她回答之后点了点头,道:“儒学功底倒还扎实,就先跟着学吧。”
卫姌跟着戚公明出来,外间也有文士坐着,说话不是很方便,卫姌便把戚公明拉到外面。
经他之口,卫姌才知道琅琊王府书房内有不少人,除了刚才见着的几个,还有两个正歇着。夜里也有人当值,处理紧急要务。
卫姌道:“这屋里内外有什么差别。”
戚公明道:“里面的都跟随殿下多年,深得殿下信任,各地奏报公务都先经他们的手,外屋为殿下处理文书,殿下喜好书法文墨,也时常召人去一同鉴赏。”
卫姌听懂了,李公三人是司马邳心腹,外屋的几个平日就处理些无关紧要的事,照此看来,她如今也是此列。
戚公明谈起这个对内屋颇为向往。卫姌却觉得一身轻松,不接触司马邳的公务最好不过。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戚公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卫姌问他想说什么,戚公明忧虑瞥她一眼,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没过过久卫姌就明白他当日未说出口的话,书房里除了李公,其余人以士族寒门的出身隐隐形成两个派别,暗自争斗不休。说来卫姌倒有些特别,她是士族子弟,却因为刚来的时候就与戚公明熟识,士族几人并未对她招揽。
别人以寒门士族区分,卫姌就特别了,她成了“垂髫小儿不堪大用”这一类。
卫姌接连去了书房几日,除了誊抄过几页纸,再没干过其他。通报过后,她每隔三日仍去赵府读书。赵霖听说她通过王妃的门路去了琅琊王府,虽还称不上掾属,他仍觉得十分满意,语重心长道:“多看,看听,少言,慎行,日后定有出头之机。”
说完还和卫姌隐晦提了几句司马邳对寒门极为看重。
卫姌知道赵师定是怕她抵触与寒门士子共事,所以特意提点,便认真听着。
司马邳来豫章多时,时常与赵霖探讨玄学,用了好几个赵氏门下的士子。赵霖见卫姌年纪小,也不像有些士族有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将司马邳有意重用寒门的事透露了一些。
卫姌当着赵霖的面听了只是笑笑,未做评论,心中想道:九品官人法掌选官制度,要想削弱士族,需从根源上改,仅靠琅玡王登基后与士族抗衡,也只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何况如今朝廷内外并不安稳,外有强敌,内有权臣,顽疾实在太多。
想到此处,卫姌也不仅有些同情起司马邳。等登基之时,他要面对的局面并不算好,虽他也算隐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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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高明,但环伺在高门士族之中,可以施展的余地并不大。重用寒门就是动摇士族根基,无论哪个姓氏家族都不会同意。
卫姌暗自叹了口气,最最关键的一点,他太短命。
第二日来到行宫书房内,卫姌坐下刚喝了一口茶,只见外面匆匆跑来一个侍卫,将文书递了进来。这类文书外间几人都不能经手,直接送到里面。这日来送信的有好几个,忙的一干人等人仰马翻。
卫姌还当发生了什么大事,猜想或是北伐来了战报。
她悠闲自在,干脆练字。才写了十来个字,门口传来内侍声音,让她立刻去偏殿。
卫姌一怔,来王府多日,一直都没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要把自己叫过去。她放下笔,捋了捋衣袖跟着内侍走去。
偏殿还有一间书房,是司马邳处理公务的地方。卫姌被叫了进去,她目不斜视,也不打量四周。进门只瞧见司马邳坐着,几子上放着几张纸,应该就是刚才经李公的手筛选出来呈上来的。
如外书房那些文士,最大作用就是将各地呈报的信息先筛一道,那些无关紧要的暂放一旁,有用才拿来给司马邳看。卫姌刚才看见司马邳半垂着眼,意态淡然,也不知是什么事,便站着不动。
司马邳指着几子上的纸道:“站着做什么,先拿去看。”
卫姌吃了一惊,刚才看架势,这些都是最紧要的公文传信,怎能随便看。
司马邳朝她瞥来。
卫姌只好拿起那几页纸看起来,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纸上是桓启在回家祭祖的路上遇袭受伤的事。卫姌大吃一惊,心都跳得快了些。可惜来信写的太过简洁,并未说清受伤是否严重。
卫姌放下纸笺,看向司马邳。
他双眼闪烁着微微一丝探究,“玉度觉得是谁下的手”
卫姌摇头。
司马邳淡淡道:“能算准行经路线和时间,范围并不大。”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到,只有桓家自己人才最有可能安排这场刺杀。但她此时更关心桓启受伤是否严重。她想到伯母乐氏若是听说这个消息,只怕立刻就要哭出声来。
她虽厌烦桓启打的主意,但到底曾视作血脉手足,她心底并不想他横祸出事。
卫姌问道:“殿下,不知他伤得如何”
司马邳道:“活着,死不了。”
卫姌听着放下一半的心,只听司马邳道:“外面说的不错,他秉性脾气和桓温相似。越是遇到这种事就越是狠,我看这背后动手的人也讨不到好。”
卫姌问道:“殿下知道背后的人”
司马邳轻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白天没摸鱼的机会,唉,明天还是下午更
第124章一二三章无题
“还能是谁,桓温现在那几个儿子,全是酒囊饭袋,读书平庸,打仗也没什么本事,眼看又认了一个回去,那些人心里着急就先下手。怕桓启日后得了桓温支持,等成了气候,再想动手就难了。”
卫姌心惊不已,前世她也曾听过桓家不少消息,大多都是桓温拥兵自重,权倾朝野,让王谢两家不得不联手相抗。关于桓家内的阴私事并不十分清楚。
她偷偷瞄了司马邳一眼,心想仅从奏报中就能猜出背后动手的人,平日肯定极为关注四姓动态。
司马邳又提了几句桓家的情形,见卫姌恍然的样子,确实对桓家的事并不了解,他笑了一声道:“行了,反正他如今并不姓卫,真有什么事也与你并无干系。”
卫姌知道,司马邳叫她过来也是为了试探态度,看卫家与桓家交好的程度。士族并非一门一姓,是打折骨头连着筋,背后牵扯出更多的家族姓氏。她刚才对桓家并不熟悉的态度让司马邳暗自满意。
说完话卫姌行礼就要离开。司马邳指着几上的一摞书信道:“理了再走。”
卫姌煎药那些日子也做过同样的事,并不陌生,坐到一旁看起来。
福宝让人送上热茶和糕点。卫姌抬头对他笑着点头示意。
司马邳斜睨过来,正看见她含笑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怔。
屋里一时安静无声。
卫姌将两封建康的来信放在最上头,纸笺摩擦发出几不可闻的淅淅声。
司马邳眉梢微挑,情不自禁又看了过来。他刚才与卫姌谈起桓家,思索的也是桓家那些事,桓温诸子平庸,难堪大用,原先让人忌惮的只有现任江州刺史的桓冲,眼下又要多一个桓启。最好的情况就是让桓家内部兄弟争斗。司马邳该想这些正事的时候,目光却不自觉地转到卫姌身上。
她动作飞快将信笺分开,偶尔拿起茗碗喝一口茶,日光透窗而入,映在她白玉似的脸庞上,眉眼精致娇丽。
司马邳自诩见惯美色,不会以貌取人,可看着她,坚若磐石的心肠也不禁有些软化。
卫姌被盯着十分难受,抬头看过来。
两人目光一撞,司马邳微微眯起眼,心乱了一瞬。
卫姌将分好的书信摆在银盘上正要开口告辞,司马邳忽然问道:“这几日你在书房里做些什么”
卫姌正色道:“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正跟着戚兄学着。”
司马邳闻言呵地笑出声,“他自己都摸不着门路,你能学些什么,不是整日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
卫姌疑心有人背后将她不做事,偷闲练字的事告诉了司马邳,脸色噌地红了,“殿下说哪里话。”
司马邳对福宝招了招手,让他把前几日得的一副画拿来。
福宝暗地里瞅了卫姌两眼,笑呵呵转身去取了画来,手持卷轴,慢慢展开。
卫姌朝画看去,是一副仕女图,几女在院中围坐,假山石旁有两女持卷对谈,另有一个女子在树下弹琴。
“这画如何”司马邳问道。
卫姌道:“人物精巧,画法工细。”
司马邳道:“还有呢”
卫姌又看了片刻,抬眼朝福宝看去。
司马邳轻哼,“看他做什么难道卫家诗书传家是假的”
卫姌原本只想囫囵把赏画混过去,听他已提到家族名声,心里暗叹一声,道:“殿下,此画该是江右士族奉上”
司马邳“嗯”的回应一声,看着她。
卫姌道:“山石花木和摆设都与江右林园风格相似,画中女郎衣着也是,必是本地画师所绘。布局精巧,尤其几个女郎容颜神情更是栩栩如生,青春貌美有才情……”
她飞快抬眼朝司马邳扫去。
司马邳眉心微蹙,“继续说。”
卫姌道:“江右士族是要献美于殿下。”
司马邳道:“你倒是清楚他们这些弯弯绕绕。”
福宝将画重新收好,站到一旁。
卫姌微微含笑,只当没听出他刚才那句讥讽之意。
司马邳突然话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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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说道:“听说你对邓家女郎有意刚才画上可有她”
卫姌微怔,回想刚才画上图案,树下看书的女郎就是邓齐矜。她恍然,难怪司马邳叫她赏画,原来是试探。
卫姌腹诽司马邳实在是疑心病重,嘴上道:“邓氏女郎好文墨,那日在殿外与我讨论过书道。”
司马邳道:“没其他了”
卫姌摇头:“没了。”
邓家把女郎入画,显然也是知道今上病弱,把希望押在琅玡王身上,有意将女儿送入王府后院。卫姌猜测,刚才画上的女郎,应该是江右罗熊邓等高门选出的美貌女郎。
司马邳脸上微微笑着,似随口发问,很快又聊起别的,问卫姌跟着赵霖学些什么,又问她平日与那些小郎君去哪里玩耍,卫姌一一作答。
到了午间,司马邳让她留下一起吃饭。
这日午后卫姌回到外院书房,外屋的几个士子对她态度有了微妙变化,不似前几日只视她为童子。
往后几日卫姌过得十分惬意,司马邳那里不需要天天去,偶尔叫去都是陪着赏识字画。卫家工书,历代都有珍藏书法真迹的习惯,她于书法一道算是见识广博,书房众士子都有所不如。司马邳也喜欢与她交谈。
与司马邳接触久了,卫姌发现,只要他不是故意为难人,倒也算好说话。司马邳身上并无骄奢淫逸的习气,言谈风雅,气度尊贵,又懂得礼贤下士,如戚公明等寒门士子受他看重,无不发自内心敬仰拜服。
这些日子,江右士族要将女郎送入琅琊王府后院的事也传了开来。卫姌听书房众人议论,王妃不愧是太原王氏出身,心胸气度非一般女郎可比,闻听此事后非但没有丝毫妒意,还亲自劝说司马邳纳江右士族女郎入府。
卫姌听几个文士私下谈论王府内院的事,想起了阮珏,有意问了一句。
有个年长些的文士左右瞧了瞧没有仆役在,低声道:“殿下去阮氏院子比王妃那多,我瞧着应该是更喜欢阮氏一些。”
卫姌点头,将这事暗暗记下。
这日司马邳换了一身外出的衣裳,叫人备车。
福宝问要去哪里,司马邳道:“有些气闷,出门走走。”
福宝若有所思道:“殿下可要去赵府”
司马邳自来了豫章,偶尔会与赵霖谈玄论道,豫章上层无人不知。
他不置可否,默认了这个安排。
福宝又道:“卫小郎君是赵霖门下,殿下何不将他叫上,路上也可以说话解闷。”
司马邳正往外走,脚步稍慢了些,口中道:“叫他去门口等着。”
福宝笑着点头,立刻叫个内侍去传信。一旁有个内侍道:“我听说书房里还有个姓戚的,也是赵霖门下,是不是也一起叫上”
福宝细长双眼一抬,瞪眼过去道:“休要多事。”
卫姌正在整理一卷古籍,被内侍催着走,将帛书交给戚公明后,她快步赶到行宫广场。
福宝笑道:“不急不急,小郎君慢慢来。”
卫姌看了眼马车,想要再问两句,车内传来司马邳的声音,“还不快点上来。”
车厢宽敞舒适,卫姌坐上去也不觉得局促,只是与司马邳在这样封闭空间内还是有些紧张。
马车驶出行宫,走了几条街,经过城南士族聚居的街巷,周围并无商铺,但人流如梭,显得十分热闹。
又走了许久,马车停在赵府门前。
卫姌先下车,没有仆役上前,她回头看向车内,不知该不该扶司马邳一把,犹豫着伸手。
司马邳没好气拍开她的手,跳下车径直朝里走去。
赵霖很快闻讯迎了上来,见卫姌就跟在后面,有些意外,把人请去内堂。
进屋坐定,赵霖问道:“殿下看着脸色不好,是哪里不畅快了”
仆役将热茶送上,很快离开带上了门。
司马邳淡淡道:“北伐许昌大败。”
卫姌一凛,正要起身找个借口出去。司马邳似有所觉,转头扫了一眼过来,制止了她的动作。
赵霖长叹一声道:“殷浩无将帅之才,不是苻健对手。”
苻健入兵长安,取后赵而代之,建立秦国,前些年更是设百官,立年号,已经自立为秦帝,如今成了本朝的大敌。殷浩北伐最大的目标便是要将许昌洛阳等旧地从苻健手中夺回来,却不想进发的并不顺利,清早战报传来,司马邳看到顿时就黑了脸。
赵霖也知道如今朝廷症结,当初选了殷浩制衡桓温,可眼下殷浩不堪大用,却更忌讳临阵换帅,朝廷上下都是骑虎难下。他更为司马邳忧心,今上病重,可能时日并不长了,若是皇位更迭,留给司马邳的处境更是为难。
卫姌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谈论局势,垂着眼恨不得当自己不在。
照理谈论这些司马邳该带着心腹来才对,比如书房那位李公,也不知怎么回事,倒让她坐在这里。
卫姌背上出了一层虚汗,想得出神,忽听赵霖喊她名字。
作者有话说:
本来以为周五可以上班浑水摸鱼码字,结果……当牛做马,没有空闲更新晚了感谢在2023-02-2323:30:09~2023-02-2422:3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5章一二四章不问
卫姌猛地抬头,耳边听见赵霖正说道:“玉度你如何看”
她傻了眼,刚才见两人讨论北伐战事和朝廷政务,司马邳不知为何竟没让她回避,她便开始神游天外。
倘若身在庙堂,听他们所言能趋利避害,可她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士族小郎君,知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依卫姌前世所知,北伐失利已是定局,明年开春殷浩就会大败而归,桓温借势施压,让朝廷将殷浩废为庶人流放,从此桓氏再无掣肘。
这些话她不能说。
赵霖见她眼睛瞪的溜圆,轻咳一声道:“殿下说了,此番言谈无忌,你年纪小,便是说错什么也不妨事。”
士族子弟从小就受长辈家族熏陶,赵霖不担心卫姌一无所知。
司马邳飞快扫了一眼过来。
卫姌见两人都看向自己,知道再推脱也是不行,脑子飞转,想着该怎么说才显得恰当。她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赵师当前,弟子浅见,真说错了还请莫怪。”
司马邳皱眉道:“啰嗦什么,让你说就说。”
卫姌展颜一笑,道:“我认为无论何人,要赢的关键,就是……长寿。”
赵霖正抚着长髯,本朝尚美,男子也不例外,蓄须之后还需养护,最好整洁柔顺,有出尘之风。听到卫姌这句,他手指猛地用力,直接揪下一缕胡须,顿时低呼一声。
司马邳冷笑,“长寿。”
赵霖皱眉,就怕司马邳要翻脸发怒,赶紧道:“你这小儿,让你言谈无忌,你还真敢乱说。”
卫姌道:“赵师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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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说自是有道理的,无论局势如何,都非一时一日形成,就像士族,也是经历积累才能形成世家,最重要的就是延续,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时运不济就韬光隐晦,等待复起的时候,花无百日红,若真是不如对方,不如就蛰伏静候,或许对方就突然死了呢。”
赵霖刚热茶放在嘴边,差点呛着。前面说的还像些样子,最后这句是什么。
司马邳扯唇嗤笑道:“这就是你的见地”
卫姌道:“殿下莫小看了长寿这点,古今多少豪杰,全因寿数最后不能成事。就说前朝周公瑾,郭奉孝,若不是英年早逝,三国鼎立之势未必能成。还有高祖宣皇帝,正是长寿熬过了曹魏也熬过了诸葛孔明。可见——寿数是建功立业最关键的一点。”
赵霖嘴唇微微动了动,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论。卫姌连高祖宣皇帝司马懿都拿来佐证,若说这话不对,好像也有些道理,毕竟宣皇帝长寿,曹魏皇帝却短寿,蜀地诸葛丞相也死了,相持多年的局势就此产生变化。
司马邳道:“依你所说,宣皇帝的大业,全是因长寿而来的。”
卫姌道:“宣皇帝雄才大略世人皆知,但那时天下豪杰辈出不在少数,宣皇帝能赢得大势,这长寿,是最为关键的一点,殿下总不能不认吧。”
司马邳瞪着她。
卫姌又垂下头去,轻声道:“刚才说言谈无忌,不会怪罪的。”
司马邳正要呵斥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面上冷笑,可沉吟片刻,回味刚才卫姌说的,偏还好像有些道理。要说司马家最后能统一大势,司马懿的长寿的确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赵霖也思索着卫姌说的,刚才只觉得这小弟子信口开河,另辟蹊径,可细想之下他也觉得好像并不是一无是处。
赵霖哈哈一声笑,“小儿无心之语,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马邳斜了卫姌一眼,转头与赵霖继续谈论。不知是不是受卫姌刚才那番惊人之语的影响,他心情竟比来时放松舒坦许多。
小半个时辰后,司马邳起身离开,赵霖将他送至门口。
卫姌站在一旁,对赵霖施礼后正要登车,忽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她,转身一看,是邓甲从赵府跑了出来。
“玉度,这几日竟找不到你,这是谁家车马”邓甲语气有些急促地问道。
今日司马邳外出轻装简行,带着的侍卫都未亮出身份。
邓甲还疑惑豫章怎会有他不熟悉的高门大户。
卫姌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追问,口中道:“过几日找你玩。”
邓甲道:“灵犀楼新来个甜嗓的小娘子,你一定要去见识,我记着你最喜欢这些风雅弹唱的调调。”
卫姌心说我哪里喜欢这类。转念想到当初遇见弹琴好手甄姐儿,她爱惜甄姐儿的才气,但在小郎君眼里她就成了风月场所里偏好年长好音律的娘子。卫姌也不辩解,点了点头。
邓甲多日没见着她,还要再多说几句。
马车里司马邳喝道:“还不快走。”
这声音让邓甲觉得有几分耳熟,想到什么,他脸色微微一变让开。
卫姌摆手让他赶紧走,登上马车。
司马邳刚才见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头无端不悦,冷淡道:“整日里只想着寻花问柳,难怪满嘴歪理邪说。”
卫姌莫名其妙,心想准是刚才提到他先祖宣皇帝,惹他不快了。回程的路上她便老老实实,一句话也不多说,垂着头像是要把车厢盯出个洞来。
到了行宫,车停了下来,司马邳下车时忽然说道:“刚才说的灵犀楼你常去”
卫姌犹豫了一下,心说总共也没去几次,都是推不开的应酬。
哪知司马邳却误会她是常去,却不好意思承认。他“哧”的一笑,“下回也让孤见识见识你们这群士族子弟如何取乐。”
卫姌还以为他是随口一说,谁知过了几天,邓甲派人叫她去灵犀楼一聚。卫姌想着那日司马邳说的,犹豫半晌,挑了个他看着心情正好的时候提了一句。司马邳道:“行,那就去瞧瞧。”
卫姌没想到他还当了真,冒出一头冷汗。
这夜卫姌和司马邳出现在灵犀楼,在座的大部分士族郎君都曾在之前行宫宴会上见到过司马邳,顿时大吃一惊,随后又涌起巨大惊喜。若能在这种风月场所和未来之君打成一片,比做篇好文章更有用。
罗焕拍着卫姌的肩道:“玉度,连琅玡王都被带来了,江右所有郎君都不会忘了你。”
卫姌:你还是赶紧忘了我吧。
司马邳坐在主位,众多郎君你一言我一句全是奉承讨好,卫姌以为照司马邳的性子,应是极不耐烦,哪知他嘴角含笑,与众人交谈,瞧着脾气竟是十分温和。
被邓甲夸奖的那个娘子很快来到,生得娇小玲珑,又有一把娇甜的嗓子,唱调软糯,仿佛能钻进人的心里。司马邳微微闭着眼听了一阵,神情颇为愉悦。众人让那娘子陪着司马邳,饮酒作乐,直到夜里才散。
罗焕刚才席间就偷偷拿了重金给灵犀楼,让那娘子陪着司马邳去。
上马车之时,司马邳突然甩开娘子的手,脸色骤然变冷,“行了,这不该你来,回去。”
娘子一愣,还要再撒娇,看倒司马邳冰冷如霜的目光,身子一颤,退了回来。
司马邳朝卫姌看去,她正站在众郎君之中,不少人都与她说话,模样亲昵至极。
“卫琮。”
卫姌一个激灵,赶紧与众小郎君告别。
马车行进,司马邳刚才饮了酒,脸皮上浮着一层薄薄的粉,一双俊目仿佛也含了一丝不明意味的柔和。
他看着卫姌,嘴角勾起,“你就喜欢这种的”
卫姌微怔,反应过来他说的刚才的娘子,她道:“不是殿下喜欢吗”
司马邳哼了一声道:“少和那些浪荡子混在一起,没个教你好的。”
卫姌听他训,只是点头称是。
司马邳泛着酒劲,躺倒在厢内,过了一阵,他忽然招了招手,让卫姌近前。
卫姌靠过去。
司马邳睁开眼,凝视着她,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卫姌大吃一惊,往后躲避。
司马邳也不在意,目光神情像刚睡醒似的,惺忪朦胧。
“其实你说的对,寿数最是重要,桓温老了……”他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变成呓语。
卫姌赶紧移到车厢另一头,离司马邳远远的。此刻他吃醉了酒什么话都敢说,可明天醒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脾气,卫姌可不想听他说出什么不该让人听的。
自喝醉归来,司马邳待她似乎又更亲厚一些,时常召她作伴,就连书房内屋的李公,这两日都开始注意起她来。
这日内侍来传话叫她过去,卫姌来到偏殿,在门外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李公的声音:“殿下不曾轻信他人,怎对这卫家小郎君如此放心”
卫姌站定,一旁内侍见状不好,赶紧通报。卫姌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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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屋的三人都坐在司马邳面前,卫姌见状坐在角落。
司马邳道:“就这样决定了,孤要亲自去瞧一瞧。”
李公神情严肃劝道,“殿下不可犯险,让范宁去就是。”
司马邳摆了摆手,“事关重大,还是孤去一趟才安心。”
李公劝了几句不见效,见司马邳主意已定,只好偃旗息鼓。等三人离去,卫姌还没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但平日很少见书房内屋三人齐聚,让她觉得这件事肯定不简单。
司马邳转向她,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不问叫你来是什么事”
卫姌道:“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少些风险。殿下不想叫我知道,我也不问。”
司马邳对她这份滑头不置可否,别有深意道:“让你陪着我去犯险冒死,你也不问”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一二五章见面
卫姌抿了抿唇,道:“不问……”
司马邳颇有些意外地看过来,只见她眸光清亮,一派坦然,方才说的话似乎都出自肺腑。他心下一动,刚才那句是故意试探。他见这些日子卫姌在书房里虽不说是偷奸耍滑,但做事并不十分上心,有时便忍不住要敲打一番。
但她却回答这样爽快,司马邳忽然就觉得有些看不透她了。
沉默片刻,司马邳道:“回去准备,后日随我一起出城。”
卫姌到了外面,悄悄松了口气,什么冒险犯死,离司马邳死还有好些年,她笃定这次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才答的毫不犹豫。
回到书房,卫姌私下旁敲侧击地问戚公明几句,他如今还未接触书房要务,不知内情,卫姌问不到什么只能放弃。司马邳只说出城,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卫姌猜测,或许是见什么人。
到了出发这日,卫姌清早到了书房,热茶吃了半碗,就被内侍叫了去。
来到偏殿,司马邳正在换衣裳,侍卫统领范宁穿着玄色武士服守在门前。
司马邳缓步从内走出,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袍,半点不显身份。
卫姌心下奇怪,瞧这个模样司马邳有意要隐瞒身份,也不知离开豫章到底是要去哪里。
一行人来到行宫广场,早就有一辆牛车备着了,看外面也是极普通。
卫姌跟着司马邳上车,范宁板着脸,高喊一声,带着二十多个侍卫护着牛车前行。
“到现在还不想问”司马邳靠着引枕假寐,突然问道。
卫姌道:“机事不密则害成,殿下心中有成算就行。”
司马邳睁开眼,在矮几上轻轻一敲,示意卫姌倒茶。车厢外面瞧着普通,内里却十分舒适,备着热茶糕饼等物都是温热的。卫姌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司马邳,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牛车驶离豫章,出城门之时也并未引起注意,看门士兵只当是城内某家士族子弟出行。
离了城门,一行队伍速度逐渐加快。牛车行驶在林间道路,颠簸不休,卫姌垂着脸,紧紧靠着厢壁。
司马邳余光瞥了她一眼,对此行自己竟真的带卫姌一起前来也觉得惊奇。虽然这小郎君知情识趣,又知进退,与那些只知走鸡斗狗纨绔子弟不同,但是否值得信任还需再仔细观察。
司马邳面无表情地想着——他近日真实有些偏爱这个小郎君。她相貌出众,皎皎如明月,性子也好,有股伶俐劲儿,相处久了实在是让人心生欢喜。
他蹙起眉头,若说这样的小郎君,若是仔细找找,健康也未必没有。
他一双眼在卫姌头脸身上转了一圈,奇怪自己为何总是格外注意她。
车行了许久,两个多时辰后,从外面传来范宁喊停车的声音,“郎君,我带人先去探探。”出门之时司马邳特意祝福过,在外以郎君称呼。
司马邳应了一声,随后范宁带着侍卫前去。
卫姌好奇外面到了哪里,司马邳见她好奇,道:“要看就看。”
卫姌推开厢门,露出一指宽的缝,脸凑过去看。只见外面是一条山道,两侧草木杂乱,看着十分荒僻,范宁几人马蹄声就在前方,依稀看得出是个驿亭,只是此地荒凉,并非是官道主流,所以并不见路人往来。
卫姌看了一阵,范宁几个在周围巡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和隐患,又掉转马头回来复命。
侍卫等人查得仔细,稍高一些的杂草以剑刺入,卫姌看见他们的动作,心道:难道司马邳所说的犯险冒死并不是唬人,而是真的
范宁折返,道:“并无异常。”
司马邳道:“来的早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先等着吧。”
范宁答应一声,侍卫散开,以松散的阵型围绕牛车。
司马邳让卫姌打开厢门,将内侍早备好的食盒打开。司马邳拿了块糕点慢吞吞地吃着,见卫姌东张西望,道:“看什么,先填点肚子,等会儿有你看的。”
卫姌捡了块桂花糕吃,到底还是好奇,问道:“郎君在等人”
司马邳听她含含糊糊地说郎君,先是一怔,随后玩味道:“终于忍不住了”
卫姌心想侍卫都摆出这个警惕驾驶,她再不问一句,等会儿真遇到危险不就两眼一抹黑,全听天由命了
她吃完糕点,又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也没说什么,但眼巴巴的表情全露出来。
司马邳对上她的眼,心不自觉地酥软,嘴角微微勾起,吐出两个字,“慕容。”
卫姌目光为止一凝,犹豫片刻,道:“来自北边”
鲜卑慕容氏,曾自立为燕王,占据幽州、冀州、青州等地,最强盛之时,对本朝虎视眈眈,但已被苻健所破,如今成了亡国之徒。
司马邳点了点头。
卫姌暗自惊讶,没想到居然是燕王之后与司马邳相约见面。如今殷浩正领兵北伐与苻健大战,与苻健有灭国之恨的慕容氏却偷偷南下。若说这两件事毫无联系,卫姌也不敢相信。
司马邳点名了将要来人的身份,便不再多说什么。
卫姌也没再问。
等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山道远处有尘烟扬动,一队骑士从远处疾驰而来。
范宁等侍卫严阵以待。
慕容曾自立为王,对本朝而言是逆贼,如今竟直接来见司马邳,这其中的风险令众人精神紧绷。
眨眼那一队人就到了面前,当前一人年约三十,头戴高冠,深鼻高目,五官稍显深刻,但他气质文雅,倒也不显得异样。
他翻身下巴,对着牛车方向作揖道:“慕容临见过琅琊王殿下。”
司马邳下车,打量他两眼,道:“你千里传信,要来见孤,所为何事”
慕容临摆手朝驿亭一抬,做出个邀请的姿势,“还请殿下进亭详叙。”
范宁将褥垫放入亭中,慕容临身边侍卫同样如此。
慕容临低声说了句什么,司马邳摆手让众人离开亭子。
范宁看着慕容临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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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邳悠然道:“无事,除非他们这些亡国之民连命都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一二六章归来
慕容临皱着眉峰,挥退身后跟着的侍卫,跟在司马邳身后进亭。
两人在亭中坐着说话,外面两人的侍卫铁桶似的围着,但又泾渭分明。卫姌站在范宁身侧,他面色端肃,盯着慕容临的人不放。
旁的侍卫偶尔还聊一两句,范宁至始至终却不发一语。卫姌站在他身旁也觉得沉闷,但亭内两人还在说话,她也不敢随意走动。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左右,司马邳和慕容临先后起身走了出来。
卫姌看向司马邳,见他脸色淡淡的,瞧不出半点喜怒来。慕容临拱手朝司马邳做了个礼,翻身上马,带着侍卫如来时那样风一般快马离去。
司马邳登上车,卫姌随后。
范宁手一招,让侍卫列阵护着牛车,一行人从原路折返,此行既已见着人,又没有别的凶险,回去时速度便慢了一些。
车内摆放的茶水早已凉了,司马邳拿起茗碗就喝了两口,蹙了一下眉,随手摆到一旁。
卫姌看出他虽然没表露出什么,但与慕容临见过之后便一直想着事,回去的路上没怎么说话。
卫姌猜测,以慕容临的身份,私下偷偷联系约见司马邳,必然和此次北伐之战有关。今上病重,又一手扶持殷浩,北伐受阻,令朝廷颜面大损。司马氏内部,大部分人都已将司马邳视为储君。这一点从行宫来往的书信就可以知道。虽然司马邳留在豫章,但建康消息一直密切传递不曾断绝。
既然殷浩正面作战打不过苻健,只能从别的地方想些办法,比如与苻健有灭国之仇的慕容氏。虽然燕国如今已经没了,但慕容氏还有残留的势力,都在如今秦国地界内,振臂一呼,燕国旧党起复,可以在苻健后方造成混乱。
这局面,对燕国旧臣和本朝都有利。
卫姌努力回想前世记忆,那个时候她还在卫家待嫁,对外面的事不了解,就算是北伐这样的大事,所知道也只有最后结局,并不清楚其中过程。旧燕是否真的与本朝有过联手也不知道。
卫姌垂目思索着往事,突然身体一僵,想到一处关键——前世所发生的事与今世似乎已经有了差别。
她记得清楚,前世殷浩兵败是在明年开春冰化之时,但如今竟提前了半年,其中的变化。她想了又想,总觉着和桓启有脱不了的关系。他在北伐进发的第一仗打得太漂亮,让殷浩产生了北方军力不过如此的想法,大军进发比前世更快,所以败的也快。
相通这一点,卫姌悚然一惊,难道是当初她让桓启穿上护心镜的原因,改变了某些事,对北伐这样的军国大事也产生了变化
如真是如此,前世的经验未必就能全部用在今世。
司马邳扭头看她,忽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卫姌轻轻摇头。
这时牛车忽然停了下来,范宁在外面道:“郎君,已到城门了,是否需要亮明身份”
司马邳知道范宁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发生什么事了”
范宁道:“守城的人让暂避一旁,似乎在迎什么人。”
司马邳撇了一下头,卫姌打开厢门。
他们回来也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此时正值傍晚,暮色四合,城门前点燃了火把,士兵此刻将木篱移开,清空了官道,进出城门只能从边门,所以这个时候尽管进出城门的人并不算多,也排起了细长的一条队伍。其中也有几辆牛车队伍,瞧着是豫章士族外出后归来。
范宁身为司马邳的侍卫统领,无论进出哪里都是畅行无忌,连皇宫内院都是一样,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如今只有狭窄边门可以进,如果不亮明身份,他们也只能排在其他几家士族之后。范宁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司马邳看了城门前空出的官道,目光微凝,道:“不必,先等着。”
范宁只能听从,一行队伍跟在某家士族之后,缓慢朝前移动。
快到边门门前,守城士兵忽然喊了一声道:“来了,来了,速速让开。”
官道上马蹄如雷,由远及近,很快百余侍卫护卫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众人眼前。这些侍卫矫健高大,气势冷峻,守城士兵并无阻拦,由着他们快马直通而入。
等这些人走了,城门又恢复原有秩序,司马邳一行也很快入城。
范宁在城门前驻足,问道:“刚才过去的是谁”
守城士兵道:“那是江州督护的车驾。”
车内卫姌瞥了眼司马邳冷淡的面色。刚才路过的时候,她就看到领头侍卫是蒋蛰和何翰之,知道马车里的必然是桓启。范宁的不满是清楚地摆在脸上,司马邳虽没有说什么,但卫姌就是觉得,他心里更为不悦。
桓启一行畅行无阻来到府门前。
何翰之蒋蛰几个抬头看到牌匾上已换了桓姓,心下也是感慨不已。
府里的人闻讯早就打开了大门,黄芷音带着媪母婢女跑来门前,路上遇到了子雎肖蕴子佩兰三人,眼看三人都是匆忙收拾打扮,只有肖蕴子穿的朴素些,佩兰头上的钗都歪了。
几女互一打量,心头都各有计较,等到了门前只见侍卫往内抬着箱子,再一问,桓启已经去了正房。
黄芷音和三婢又去正房,在院门前被何翰之拦下。
黄芷音艴然不悦道:“郎君既已归家,我等来请安,为何阻拦”
何翰之道:“郎君有公务处理,娘子还是改日再来。”
黄芷音咬了一下唇,桓启不在家中,卫姌又已搬了出去,她在家中犹如主妇,向来是以主人自居,但桓启回来,她连正房的院子都无法进入,一个侍卫就轻易将她拦下。黄芷音想发火,借此机会立一下威,被身旁吕媪拉了一把,立刻又醒悟过来,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她既没有出头,三婢更不会妄动。等从正房出来,子雎在路上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黄芷音听见了,脸上火辣辣的发烫,却只能当作没有听见。
何翰之劝退后院几女,又在府中走动,见侍卫府卫都未松懈,这才回到正院。
房里桓启敞着上身,医者正为他换药,撕开布带见上面又沁了一道血印,道:“将军一路奔波,伤口又裂开了,幸好没有生脓,这次回来就该好好静养,别乱走动。”
伤药撒在伤口上,犹如啃噬,痛楚传来,桓启也只是眉心拧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何翰之进屋来,看到桓启身上伤口从肩连到胸,深可见骨,如今好了大半,但看着依然心惊。
医者换药的当口,桓启手里还拿着几张公务看着。
“将军受着伤,还是歇一歇,这些事放一放也无碍。”何翰之劝道。
桓启坐在席上,等医者重新换了干净的布带,他的身体仿佛被布缠成两段。他挥手让医者退下,这才道:“晋安回来,军中已有骄横之气,我又多月不曾入营,如今更是没规矩了,这一个月里就闹出这么多事,等过几日回去再好好操练他们。对了,这次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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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恤的名单可理出来了”
何翰之点头,“都已经理好了,但如果要照料他们的眷属,这笔花销就太大了。”
说着他从衣服里抽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桓启却看也不看,“就按原先定的给,不够的再来问我拿,豫章士族当初给了好几份生意路子,不够的钱就从这里取。”
何翰之点了点头,道:“将军如此厚待兵士,是我等之福。”
这次路上受袭实在突然,原本以为到了桓家的地界无需担忧,夜里在恒家的庄子休息,他们竟遇到了前所未见的凶残袭杀,守夜的兄弟被暗杀了十几个,幸而有人冒死传讯,这才让熟睡的众人惊醒,慌忙迎敌。
袭杀之人是死士,悍不畏死,敢于以命搏命,一路冲杀到了桓启所居的屋子,同时还有人到处点火,别庄里一片混乱。
桓启身边的亲卫死伤无数,在杀了几个死士之后,有一个活着的埋伏在死人堆里,趁着混乱偷袭,将桓启砍伤。
这夜亲卫死伤一半,损失严重,庄子更是被烧了个精光,最后死人全被烧的面目全非难以辨认。桓启带伤站在断壁残换的庄子面前,说重金抚恤死去的侍卫。
何翰之当时听到他冰冷的语调,只留下心惊。
这时他也明白,桓家水深,认回在外养大的郎君绝非外人看的那样轻松。
“将军,刚才黄氏娘子来看你,被我劝退了。”何翰之道。
桓启点了一下头,漫不经心的,又处理了一会儿公务,这段时间他不在江州,早有堆积如山的琐事杂务。一直忙到入夜,婢女安紫进来把灯剪亮,又奉上一碗热汤,道:“郎君先歇歇吧,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桓启拿起碗喝了两口,忽然想到什么,道:“小郎君呢,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安紫一怔。桓启口中的小郎君只有卫琮。她心道,原来郎君还不知道小郎君已搬了出去。她心下一时转了不少念头,支支吾吾没有回答。
桓启皱眉。
作者有话说:
昨天累爆,回家倒头就睡了,这章补上感谢在2023-02-2623:29:48~2023-02-2811:1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28章一二七章争执
安紫瞧着他神色不悦,这才把卫姌已经搬出去的事说了出来。
要说安紫这婢子,曾经也对桓启生出过旖旎心思,可自从试探过一回被厌,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在桓启跟前露面,如今觉得事情已经淡忘,便恢复得如以前一般。
她倒是想明白了,桓启身份又更不同,日后定会娶个高门妻,后院诸女什么模样的没有,她这样的姿色,虽不算差,也显不出什么特别来。这心思陡然一转,与其削尖了脑袋往桓启后院里钻,不如用心侍奉,在婢女中拔个尖。桓启对身边人十分优厚,见蒋蛰就知道了,市井里混大的泥腿子,如今人模人样的大小也是个人物了。
安紫想穿这一遭,心思也通透了,只需要本分老实,以后有了桓家婢的身份,找个亲卫或是外头打理产业的管事一流,能做正室不说,日子也舒坦。
她说的中肯,不带偏颇,将所知道黄芷音叫人收拾了小郎君的东西,惠娘叫人来搬走的室一五一十全说了。
桓启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瞥了一眼安紫道:“你这样不错。”
安紫垂下头去,心道自己果然想对了。
桓启将汤喝完,低头将最后半页的纸看完,起身换了一身衣裳。往外走去。离开正院,他去了卫姌原来的院子,里面没点灯,黑黢黢的一片。桓启慢慢踱进书房,跟着仆役立刻上前点了灯,微黄火光照亮屋子,案几插架放在原位,上面却已经空了。
桓启在席上坐了片刻。今日回来总觉得没有滋味,原来是少了那个小人儿的灯火和嘘寒问暖。
外面有了动静,守在门前侍卫道黄娘子来了。
桓启淡淡道:“让她进来。”
黄芷音管着偌大一个后院,自然知道桓启离开正院去了小郎君的院子,她心里咯噔一下,坐立不安。吕媪叹气道:“娘子当日不听我的劝,便如今是两家了,可情分仍在,郎君也非那种薄情之人。”
黄芷音轻轻摇头,心里早就藏着一个念头,只是她一直不曾说出口。
等了片刻,听说桓启仍在里面,她坐不住了,将刚才卸下的钗环重新戴上,只带着吕媪一人往小院赶去。
在外遇到侍卫阻拦,自从遇袭之后,亲卫守护地越发森严,即使在家中也不曾松懈。
黄芷音不明就里,见着这个阵仗心就有些往下沉。穿过小院走进有灯火的书房,见桓启坐在几案前,她深呼吸一口,脸上带着笑,行礼道:“郎君路上奔波回来怎么不去休息,却来这里坐着。”
桓启抬起眼,目光如电,笔直朝她看去,“这里收拾的很干净。”
黄芷音道:“虽然卫家小郎君不在这里住了,妾也让人三日一扫。”
桓启道:“卫家小郎君,你这称呼换的倒快。”
黄芷音听他语气不咸不淡,难辨喜怒,不过既然说到这一步,她就继续道:“郎君如今身份不同了,桓家才是本家,卫家是姨母家,称呼上自然要改,不然叫外人知道了,反要说家中不知礼。”
桓启嗤笑一声,“管的倒宽,是觉得现在掌着内院就能管我头上来”
黄芷音脸色骤然一白,吕媪觉得不对劲,赶紧出来打个圆场,“我家娘子全是为了郎君着想,若是有什么想错了,还望郎君念在她一片好意上宽宥几分。小郎君是自己在外置了宅子,并不是我家娘子有意赶人走。”
桓启指着吕媪道:“你这媪母倒是会说话。既然如此明日就把这里打扫干净,把人去请回来。”
吕媪悄悄拉了黄芷音一下,让她赶紧答应。
但黄芷音面色古怪,没有开口。
桓启看过来。
黄芷音咬着牙道:“郎君当是我把卫家小郎君赶出去,可她刚入豫章就置办好了宅子,当夜住了进去,叫人来拿了东西就走,这里头的原由郎君不知吗”
桓启浓眉皱起又展开,神情语气都有些漫不经心,“这么说起来你倒是很清楚。”
黄芷音身子颤抖,生出丝怯意,她自幼也是家族中受宠的女郎,百般娇宠下长大,生性傲气,自嫁入卫府才收敛了性子,但桓启对她冷淡,几个美婢表面顺服,私下却冷嘲热讽。她压抑脾气,自以为温柔小意能换来桓启怜爱,此刻对上他冷淡讥意的目光,黄芷音脑中发热,再也耐不住,道:“郎君道我薄情要把人早早赶了出去,可我为的是谁,还不是桓卫两家的颜面,郎君对小郎君赤诚一片心意,到底是兄弟情深,还是图别的,真当能瞒住所有人不成”
吕媪瞪大了眼,要去捂她的嘴,却也是来不及了。
桓启目光在她脸上一转,眸光深沉,“瞧不出你竟还有这份聪明,不过既已经聪明了,为何还在在这事上犯傻,非说出来不可”
竟是承认了,吕媪抖如筛糠,整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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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了下去。
黄芷音脱口而出的时候已经有些悔意。她私下琢磨过桓启的心思,但始终将信将疑,如今说了出来见他并为否认,自己的猜测没错,但更浓的一股绝望涌了上来。
她咯咯笑出了声,“家里养着那么多的脂粉不要,非要去打曾经兄弟的主意,实在可笑。”
桓启半眯起眼,“说够了”
黄芷音也摸着他几分脾气,知道眼下虽还是平静,但他若是翻起脸来必是雷霆震怒,她心头百般滋味纠缠,曾经黄卫两家在同一县,有邻里情分在,可如今成了桓府,她家也算不得什么了。真有什么事,家族也难以出头。
她心中酸涩难当,泪珠簌簌往下掉,“我实在不明白,自嫁了郎君我哪里做的不对,叫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顺眼,我是容貌不如那些婢子,还是没有才情,我在家中也读诗书识弹琴,不输那些士族女郎,便是嫁入士族做妻也是应该……”
桓启笑起来,打断她的哭诉,“那你怎么不去做妻,反来做妾”
黄芷音抽噎着瞪大眼。
桓启语气冷淡道:“黄家是奔着什么来的,叫你来做妾,你心里不清楚既然知道原由,有什么可委屈的,奉承小意就是你的本分。我来告诉你何处不如,做妻没有那份身世心胸,做妾又想的太多,还如婢子知情识趣。”
黄芷音楞住了,身子瘫软摔在地上。
吕媪面色惨白,使劲拉住她,“你是这日子管家心烦劳累昏了头,这才满嘴胡吣,快跟郎君请罪。”
黄芷音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桓启道:“连你媪母都比你知进退。”
吕媪跪地磕头,哭诉道:“郎君饶了我家娘子,她对郎君一片心意,黄家与卫家相邻交好。郎君看在卫家的份上,饶了娘子这一回。”
桓启站起身,眉间如拢寒霜,“你黄家就算成了士族,也算不上什么,过去的情分也不必时时挂在嘴上,念你进了门之后前后操持劳苦,这次的事就算了,从今天起闭门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出来。”
吕媪叩头拜谢,禁足也比丢了性命的好。
桓启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黄芷音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身追到门边,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喊道:“桓启,你厌我全因当年我不愿嫁给你,如今你身份不同我又巴巴地来给你做妾,才叫你轻贱于我。告诉你,当年我就知道,你把女人当个玩物,不识真心。我诅咒你日后一片心意也被视为无物,不得所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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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一二八章汤药
桓启大步走到院外,面色黑沉,随从侍卫都默然不敢出声,刚才黄芷音声音高扬,丝毫没有避讳,诅咒等言语让人心惊。
夜风吹拂在脸上,桓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心道若不是看在卫黄两家如今交好的份上,就黄氏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可以把她送庄子去。
诅咒之类的话桓启从不放在心上,若嘴皮子一翻说的话就能成真,世人何必还追求权力富贵。他只信手里掌握的东西,又觉得最后那一句可笑之极,他满院子的女人,艳丽、娇俏、文雅各种风格都有过,屋里的良家,外面的风尘,最后都不过如此。
桓启心里一动,忽然想到,只有卫姌,让他束手束脚,想割舍又放不开手。
他叫来蒋蛰,道:“明日就去找到小郎君的住处。”
卫姌跟着司马邳回到行宫。下车后司马邳很快带着内侍走了,卫姌回到书房外间,吃了块糕点,坐着歇了片刻,这才往家赶。
自从在城门口见着桓启,她心里就跟揣着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可再想想又觉得或许是多虑。两个多月过去了,或许桓启那阵新鲜劲早过了。两人如今又没有关系,她只需注意些,尽量躲着些就是了。
第二日是去赵府听课的日子,卫姌起了个大早,学了一个上午,中午又与罗焕邓甲等人约了在外吃饭,听他们讨论豫章城里的各类传闻逸事。
卫姌平日与众小郎君玩闹有度,很少有厮混一天的,今日却例外,众人一直玩闹到傍晚才散。卫姌坐着牛车回家,惠娘拿了帕子来给她擦手,絮絮叨叨说了些家中事。
卫姌问道:“没发生什么特别事吧”
惠娘笑道:“能有什么特别的,哦,对了,今日钊郎君……瞧我这嘴竟改不过来,是启郎君手下的蒋蛰来了一回,里外都看了一圈,说是若遇着什么难处尽管去找他,启郎君心里还是念着卫家,兄弟也仍如过去一般。”
卫姌脸色发白,倒让惠娘吓了一跳,以为她是着了凉,忙要叫人去熬些姜汤。算算日子,离卫姌月事日子也该近了。
卫姌拦住她,细问蒋蛰来时看了什么说了什么,惠娘只觉得奇怪,又将刚才说的又重复一遍,道:“启郎君不是那些认祖归宗就忘了养恩的,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小郎君见着人也别太生份了,平白伤人心。”
后面说的那些卫姌已听不进去,只觉得头胀,又担心桓启贼心不死,如今没了卫申乐氏,让他越发没了忌惮。
这夜卫姌睡得极不安稳,第二日并无事,她去了王府,知道今夜该是戚公明值守,主动提出替他。戚公明觉得奇怪,卫姌因为年纪小,不用在书房中轮值,如今竟主动要求。他忙问缘由。
卫姌道:“大家因年纪小都让着我,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如今先试着值一夜看成不成。”
戚公明道:“我以往总以为士族子弟骄奢淫逸,不通俗务,遇到玉度才知道以前所想多狭隘偏颇。”
卫姌连忙摆手说自己没有那么好,让他回去休息。
夜里没有紧急公务,卫姌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一时想到前世在谢家枯熬光阴,一时又想到桓启步步紧逼,如此朦朦胧胧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天色刚亮。
卫姌打着瞌睡回到家中,并没有任何事发生。
如此又过了几日,卫姌草木皆兵担惊受怕却并无任何人找上门,她笑自己多心了些。蒋蛰来了一次就唬成这样。
这日她早起就感觉到腹中坠胀,是月事要来了,但这日必须去行宫书房,惠娘提前做了准备。卫姌穿着的比平日更厚重,这才神色恹恹来到王府书房。
这日李公交给她一卷古籍,让她誊抄。
卫姌忍着腹里阵阵抽疼,端坐凝神下笔,写得比往日慢了许多,到了下午才抄完一卷。
她身体不适,腹下沉重的如同灌了铅似的,誊抄又极费神,这日回到家卫姌卧在塌上懒得动弹。惠娘去给她拿滋补的汤水,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吃食都有惠娘亲自操持,炖熬汤水更是要避着人。
门口传来脚步声,卫姌闭着眼,头也未抬,道:“我累极了,你喂我。”
汤匙在碗上轻轻一搁,然后递到嘴前。
卫姌感觉到温度,张嘴喝了一口,含糊喊了一声“烫”,随后听见几下吹气声,再喂来的就是温的。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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姌喝了两口,听见惠娘一声咳嗽,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睁眼一看,惊骇地瞪直了眼。
桓启坐在榻前,手里拿着碗和汤匙,正放在嘴边轻吹。惠娘就站在后面,刚才正是她提醒。
卫姌猛地坐直身体,语气惊慌,“你怎么来了”
桓启笑道:“怎么不能来,你才来豫章就自己弄了宅子,做兄长的总要来看看是什么样。”
惠娘不知两人就里,朝卫姌使眼色让她别那么生硬。
卫姌硬着头皮道:“看也看过了,我住着很好,也写信回去告诉伯父伯母了。”
桓启笑了下,又舀了一勺汤递过来。
卫姌哪还敢喝,摇头道:“不要了。”
桓启嗯的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蹙起眉头,道:“看你吃着还以为好喝,原来这么苦。”随后盯着她,“哪里不舒服,怎么吃起了药”
刚才见他喝汤,卫姌暗暗着急,站在稍后一点的惠娘也惊呆了。幸好桓启尝不出什么。卫姌又把心放回肚子,一手夺了汤碗,放在案几上,“桓郎君,便是有旧交情往来,也该先递帖子,就这样上门有失颜面。”
桓启一脸惫懒地笑道:“才两个多月就这么生分了,和二哥说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叫医”
惠娘赶紧道:“小郎君前两日着了凉,吃汤药已已快好了。”
桓启略点了点头,“去准备些吃的,瞧我们家小郎君脸都瘦尖了。”
卫姌听他称呼拉长着脸不语。
惠娘却没察觉,应了一声,赶紧拿了剩下小半碗的汤药出去准备吃食。
作者有话说:
不行了,要去睡了。今天暂且这些了
第130章一二九章扛走
桓启刚才坐在榻前,一身墨色的劲服,与两个多月前相比身上似乎有了些微变化,越发锐利威势。
他抬头环视四周,脸上仍带着笑:“此处院子太小,你一个小郎君,还未到十六就独自出来住,别人还当你你没了家世背景。”
卫姌面色冷淡,不动声色往角落挪了挪,对他说的不予置评。
桓启又说了几句,见她爱答不理的,脸上刚见面时高兴的神色也淡了。
刚才进门之时,他见卫姌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身形单薄脆弱,不由吓了一跳,又听她娇软要媪母喂汤,桓启一时脑热,制止了惠娘出声,亲手拿了汤碗喂她。可惜的是,她睁眼认清人后立刻变了脸色,冷冰冰的,对他还不如对仆妇好脸色。
桓启瞧着她粉雕玉琢的小脸,缺了点血色,越发肤白如玉,颜如舜华,心里某一处就软了下去,道:“听说你做了王府掾属,这些日子就没听到什么消息”
卫姌原本不想搭理他,听到这句睫毛颤了颤。
桓启正盯着她看,道:“祭祖的两日前,夜里来了一群死士偷袭,正挑在我带人连日赶路最疲惫的晚上,这群人下手狠辣精通杀人之技,出手不留活口,若不是我命大醒过来,说不定糊里糊涂的就已经死了。”
卫姌在王府看到的报信中只看到他受伤的消息,不知这么详细,听他提到那一夜才知道凶险。
桓启见她睫毛微微一抖抬起眼来,伸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道:“知道二哥此次能见你多不容易,还摆这样臭脸给我瞧。”
卫姌拍开他的手,心想说什么受伤,看着这么精神哪有受伤的样子,她眉头皱起,“你如今不是我二哥了。”
桓启笑道:“论理我与卫家还是血缘表亲,若不喊二哥也该喊表哥,都是你兄长,管着你是应当。”
卫姌脸色已这样难看,他却像看不见似的。比起皮厚卫姌真不是他对手。
桓启又说了一些桓家祭祖的事,口气平淡,也不见喜意,话锋一转道:“你呢,来豫章这些日子做了什么不会还与那些纨绔混在一处罢”
卫姌又开始不理他,桓启说了那么多也不见回应,瞧着卫姌又冷又美的模样,他没有一丝恼意,反而因为能把有些话说出来而感觉有些坦然安心。
这时惠娘领着仆从进来,很快摆上几样小菜,都是清淡爽口的素菜,最后一碟才是个热炒的肉菜,显见是见桓启来了才另做的,还有一小碟鱼和汤水。
桓启喊卫姌用饭,见她满脸不情愿,伸手要把她拉过来。卫姌赶紧穿了鞋坐到食案旁。
桓启今日在军营一日,狠狠整顿军纪,忙起来只吃了些面点,此刻虽然觉得太过清汤寡水,但进嘴也觉得滋味不错,很快吃了大半,抬头一看卫姌咬了口饼喝了小半碗汤就放下了。
“怎么这些日子学会仙术,吃喝都不用了”桓启道。
卫姌身体发沉没有胃口,在他注视的目光里又吃了一小碟素菜就放下筷子。任由他说什么都不再吃。见他很快把剩下全吃了,又漱了口,赶紧下逐客令:“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桓启往后一仰,惫懒笑道:“是该回去了,不过是你跟我一起回去。”
卫姌大惊,摇头如同拨浪鼓,“我不去,家里都同意的了……”
桓启道:“我已经修书去江夏,兄长既在,哪有让幼弟住在外面的,便是姨父姨母知道了也会同意我。”
他已认祖归宗,口中的姨父姨母就是卫申乐氏。
卫姌猛地一下站起,“便是伯父伯母来了我也要住在这里。”
桓启眸光一转,咧嘴笑道:“真是出息了,玉度,长辈兄长的话都不听。”
卫姌怒视他:“你算什么兄长”
桓启摸着下巴道:“也没怎么着你,就气成这样,若是真做了什么,你该如何”
听他语气轻佻,卫姌气得说不出话来,身下感觉到一股热流,她变了脸色,转身就要走。
桓启大步往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卫姌身下还有月事不住的感觉,吓得尖叫,挣扎不休。
“老实点,乖乖跟我回去,家里仍旧像以前一样,不会让你不自在,”桓启将人抗在肩上,又道,“怎么这么轻,这些日子没好好吃饭罢,身边也没个人能管束你。”
卫姌身体倒垂着,小腹正被他的肩顶着,一时头晕眼花,说不出的难受。她大声嚷嚷让桓启把她放下,桓启充耳不闻,直接走出屋子。
惠娘刚才听见卫姌叫声已觉得不妥,跑来一看,吓得脸色发白,“小郎君做错什么,桓郎君快把她放下。”
桓启沉声道:“这个宅子买的不错,留下几个守着,你把玉度的东西全收拾了,送回家里去。”
惠娘脸色幻变,听懂桓启说的家就是督护府,她见卫姌难受,心疼的不行,又道:“明日收拾了再去不迟,小郎君难受着呢,桓郎君先放下吧。”
桓启双臂紧紧环着,把人稍稍放下一些,道:“现在就正好,省得她不老实又闹腾,行了,就这么定了,赶紧收拾。”
他板起脸,惠娘几个服侍不敢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他把人扛着就走了出去。
惠娘满面愁色,可如今也没了办法,她转身往卫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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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跑去,要去收拾一些最紧要的东西,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卫姌用力锤了桓启背后几下,使尽了力气,却没能让桓启有片刻的停顿。
“桓启!”她厉声直喝他的名字。
院外守着的侍卫全是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点反应。
桓启大步来到车前,随从先一步打开厢门。桓启把卫姌往车里的褥垫上一扔。卫姌眼前一黑,反应过来,转身一掌挥打过去。
桓启什么反应,当即抓住她的手腕,眸光犀利,嘴角含笑,“玉度,刚才已经闹够了,再不听话哥哥就生气了。”
卫姌气得发抖,手扭动几下,只觉得仿佛让铁给箍住了,没摆脱开来反而让手腕作痛。
“你是真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她咬牙切齿道。
桓启揽着她抱了一下,贴着她耳边说:“傻孩子,脸面算得什么,越是讲究脸面越受束缚。你便是全喊了出去,我也不怕,你怕不怕”
卫姌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桓启高大的身影挡在厢门前,叫人看不清里面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