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卫姌的下巴,“别气了,乖乖听话也不会吃苦头,手都扭痛了罢让我瞧瞧。”
他才一松手,卫姌就往后缩了回去,手腕酸疼,她甩了甩,低头看去,随即不由一怔。手掌外缘沾了一层湿濡的红色,分明是血迹。她一抹,发现并不是手上伤口,错愕地朝桓启看去。
刚才她捶了他背上肩上,是哪里沾着血了
桓启肩膀上有一处颜色似乎格外深。卫姌错愕地看过去。桓启见厢内有一块帕子,拿着给卫姌擦了擦手,“怎么这样看着我这点血就怕了玉度,你这样爱惜羽翼,知礼识仪的小郎君,是决计舍不出脸面的,如此就该乖一些,嗯”
见卫姌神色惊惧,他心下一软,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把帕子扔开,他钻进车厢内,对外喊了一声“出发”,然后反手把卫姌揽在怀中揉了揉。
卫姌刚才见了血就知道他身上有伤,被打到伤口迸裂出血,他却像没事人似的。卫姌是真的有些怕,桓启对自己尚且都这么狠,论这份性情,卫姌活了两世都比不上他。
“你现在到底要怎么样”过了半晌,她吐了长长一口气问道。
作者有话说:
我说过这是强取那个豪夺吧……真的就是篇狗血文,不上任何价值,真的!
第131章一三零章满意
桓启把人搂着,肩膀连到胸口的伤一直隐隐做疼,但全被他胸中充实的感觉给冲淡了。真把卫姌抱在怀中,且她突然不再挣扎而是冷静下来,倒有几分乖顺的样子。桓启瞧着不由有几分欢喜,道:“仍是像过去一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不顺心的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出头。”
卫姌垂了眼,心里头的一声骂硬是压了下去,要说不顺心,眼前这人就是她最大的不顺心。
车驶得有些急,卫姌刚喝的汤水起了效,腹部一团热乎乎的,但月事下得也更顺利了。她心里着急,动也不敢动,这也是她不再动手安静下来的原因。
桓启敲了下厢门,对外喊了声“慢着点”,行车顿时就缓了下来。
他一路上问她搬出来后一个人做了些什么,平日和谁玩耍,都是刚才在家问过的,但卫姌一个字都没理他。可眼下情况却是不同,她若是冷着脸不说话,他就轻轻掐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盯着看,似乎随时都要亲上来。
卫姌真是怕极了,赶紧回答。
桓启知道她三日就要去一次赵府,余下的日子则是去行宫,没接触多少公务,大部分时间都是干些誊抄古籍书写记录的事。
卫姌不情不愿,但为了让桓启分开注意力,还是说的很详细,恨不得一日三餐吃的什么全报出来。
桓启听她慢悠悠地说话,浅淡如花瓣似的小嘴微微动着,十分赏心悦目,心中想着却是另一则:司马邳出身宗室正统,倒有几分人才手段,知士族掌权的弊端,看他在豫章对赵霖门下弟子另眼相看,就知他有抱负,也颇有手段。可惜他娶了太原王氏,受王氏扶持日后定可以登基,但如此一来,要想再回头对付士族高门就更是艰难百倍。
桓启心中暗笑一声,把这些杂的念头扔开,又和卫姌说了一会儿话。可卫姌回应地很少,桓启嘴角含笑,姿态闲散。
很快车停了下来,正在原先的宅子门前。
桓启下车,反身要去扶卫姌,她却率先一步扶着车辕跳了下来。桓启知她面薄,绝不肯在人前被他抱下来,也没在意,不容分说拉住她的手,大步朝门内走去。
卫姌抬头看到牌匾上已换了“桓”字,一时也是五味陈杂,心潮浮动。
穿过前院,堂屋,来到原先住着院子,院里房内都点了灯,怀绿凝冬带着仆役守在门前,见桓启卫姌过来,两人殷勤迎上来,“小郎君回来了。”
进屋之后,仆从们团团转,怀绿端了盆和帕子来,凝冬奉上热茶,亲热和卫姌说了几句。
桓启见她白着脸儿,气色不好,让婢女仆从全退下。
卫姌悚然一惊,警惕地看着他,人也往后挪了挪。
桓启看得分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原是有意让她清净会儿,哪知她不领情,反倒防贼似的。他有意逗弄,倾身往前靠,道:“怕什么,怕我留在这里不走”
外面天色漆黑,已是入夜,这话让卫姌头整个都炸了一下,等看清他眼里的戏谑,她咬着唇道:“不要脸。”
桓启看着她的眼睛笑出声,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在她戒备的目光中站起身,施施然朝外走,“里外都收拾过了,那些用惯的东西等明儿个让人去那边拿来,再让医师来看看。”他知道卫家人大多体弱,刚才见卫姌喝药汤,就记在心里。
从小院出来,旁边紧邻就是正院。桓启刚走过来,何翰之道:“将军快进去换药吧,已经等着了。”
医师解开桓启外衣,见布带上染了血,皱眉道:“将军莫非和谁动手了怎么伤口又裂开了”
桓启浑不在意道:“抓了只猫儿回来,被挠了。”
医师不解,却也只能讷讷应诺,换上新药再三嘱咐静养,“也就是将军的体格远胜常人,若是一般人受这样的伤,躺着两三个月都不能动。不过将军也不能仗此胡来,千万别再抓什么猫儿了。”
桓启闻言朗朗大笑,心想那双警惕的眼睛,一碰就炸毛的模样可不就是猫其实他也并未想着就要做什么,他从不好男色,往日风月场里也见过些秀美的倌儿,外表半点不输女子,可他从未生过那种心思。说来奇怪,唯独就只有卫姌,让他入了眼。可毕竟男子与女子不同,桓启也有些为难。沉思片刻,他想着到底卫姌还年纪小着呢,等日后稍大些再说。无论如何,人总是要先笼络在身边。
桓启换了药擦洗过身子,还未歇下。仆从通报说肖蕴子过来了。
家里自从黄芷音被关在院子里,就没有个主事的,桓启想着后院这些女人,若没有人管束也容易闹出些事来,就指了肖蕴子暂时管事。她原本就识文断字,也知进退,算是个合格人选。
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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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皱了下眉,说进来。
肖蕴子缓缓步入正房,端正行礼。问起卫姌的事来,刚才桓启将卫姌带回来,全府都知道了。肖蕴子隐约听闻黄氏触怒郎君就是和小郎君有关,于是赶紧来问个明白。她初掌家,所有事都做的小心翼翼,就怕哪里出了错,惹桓启不悦。
桓启道:“待小郎君还如同以前一样,不可怠慢。”
肖蕴子懂了,应诺一声后,柔声又问:“郎君可是受了伤”
桓启道:“不该你理的事别多问,这些日子把院子看紧,别惹出什么事来。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肖蕴子从正房出来,婢女站在院子里等候,小步过来笑道:“都入夜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如今可没黄氏管束,趁着这个时候该多主动些,做了娘子才算在这个家立足了。”
肖蕴子闻言脸上没什么喜色,反而忧心忡忡的。
婢女觉得不对劲,忙问情况。
肖蕴子道:“郎君说过些日子就好了,是不是就要议亲了”
婢女道:“只说了这样一句,怎就想到议亲去了。”
肖蕴子轻轻摇头,将刚才房中说的话反复琢磨,总觉得这句里透露出些别的意思出来。
——
卫姌在桓启走了,确实没有其他意思,紧绷半日的身体软了下来,她伏在榻上,想着如今进退两难的处境,一时委屈一时气愤。身上难受的感觉还在,她怕稍有不慎就露馅,没叫人进来梳洗,而是等着听外面动静。
惠娘心里着紧她,连夜追上来,卫姌稍稍定心,在惠娘帮衬下梳洗换了干净衣裳。
还有换下来的贴身衣服需要处理,惠娘没急着走,陪着卫姌说了两句,见她心事重重,宽慰几句后趁夜偷偷拿了衣服出去。
卫姌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怪梦迭出,醒来时还觉得腹坠酸软,吃过早饭,她叫来荆乌,说要去行宫,荆乌出去很快备好了车,卫姌见府里戒备森严,但她外出并未受限,心里还算好过一些。
本来这两日身体不爽利,卫姌是有意告假的,她并非真的王府书吏,管束没有那么严格,但今天她仍是来了,坐在案几前,半天也没动一个字,自顾自地想着事。
桓启这个样子,让她紧张万分,有一点他说的太对了,要脸面的人总是要更吃亏。她不愿让外人知晓这件事。她是个假郎君真女郎,经不住任何风浪。若一个不巧,暴露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卫家包庇不了她冒充郎君擢取定品之罪,要想脱罪,她或许可以嫁去谢府,但听说谢宣与泰山羊氏婚约已定,她就算恢复身份,如今处境也极为尴尬。还有一条路,就是桓启。
卫姌想到这里重重叹了口气,若真叫桓启发现身份,只怕她就要成了他后院女子中的一员。他这样好美色的性子,没个长性,女子与他不过是个摆设玩物。喜欢时情浓你侬,新鲜劲过了就扔到一旁。
卫姌咬了咬牙,两条路她绝不能选。可如今这样,还有什么法子可想呢她手指在一卷古籍上轻轻敲动。
一张年轻内侍的脸在门口张望两下,见着卫姌舒了口气,道:“卫小郎君,快跟我来。”
卫姌抬起头,道:“怎么了”
内侍道:“殿下不在,有人在宫门前说要求见殿下,”他压低声音道,“好像是打北面来的。”
卫姌一听北面来的,多了个心眼,和内侍走到院中僻静处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内侍便说清来龙去脉,刚才有个身负轻伤的男子突然来到行宫门前,说要面见殿下。豫章城里各级分明,讲究规矩体统,还从未有不相干的人这样闯上门来。
侍卫多问了几句,见此人支支吾吾说不清缘由,更有着北方口音,当即把人扣下。
此人嚷着有急事找琅玡王,又骂侍卫耽误大事。侍卫之中有人曾跟着范宁一起出城见过北方来人,担心此事还真不简单,于是一合计,决定找个知道内情的人问问。当日跟着司马邳出城的人没几个,今天在府里的就剩一个卫姌。
内侍道:“小郎君,这人已看押起来,仍叫喊个不停,没得让人心烦,该如何是好”
他看着卫姌,心下怀疑,这样一个小郎君真能商议正事但刚才侍卫与他商议时说殿下待卫小郎君亲厚,真出什么事,多一个知晓也多一个人分担。内侍因平日与侍卫交好,又收了些好处,这才答应帮忙来问一问。
卫姌一听他说完,皱眉不语,看了内侍一眼,大抵也猜到他来问话的意图,但都问到面前了,再想择干净也不容易。她赶紧道:“这事怎么与我商量,快找李公。”
内侍哭丧着脸道:“李公随殿下出去了,小郎君也别急,等殿下回来,若真误了事,大家一起担着就是。”
卫姌瞪着他,内侍只装作看不见。过了片刻,卫姌咬了咬牙,道:“先过去看看。”
内侍答应一声,赶紧带路。
到了看押人的院子,侍卫上前。卫姌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这人是范宁得力手下,叫做马敦。
此人一脸焦急,也不管卫姌还年纪小,道:“卫小郎君,此人是慕容临的手下,来的路上出了事,被人半路劫了,只逃出他一个。”
原来侍卫也觉得此事不妥,刚才审过一轮。
卫姌心微微一沉道:“江右丰饶丰富,少见劫匪,怎么突然碰上劫道”便是劫匪,通常也找容易下手的目标,一看这些侍卫身高马大就不好惹,怎会主动凑上来。
马敦面露为难,让卫姌到一边说话,道:“卫小郎君,我怀疑他们是言语行动上露了马脚,让人盯上了。”
卫姌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遮掩什么,你怀疑谁”
马敦犹豫道:“江右士族便是发现不对也不会用如此手段,我觉得……可能是桓府。”
卫姌冷冷看着他。
马敦垂下头去。
卫姌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马敦顿时作揖告饶,“小郎君莫怪,我这也确实没了法子。”
卫姌知道这些人为什么单找上自己,如今王府内没有能主事的人是其一,其二就是她和桓启的关系。还未认祖归宗前,桓启可是卫家郎君,过去的情分总不能轻易勾销了。
卫姌心中厌烦这样的算计,寒声道:“如果真是桓家把人劫去了,那就没办法了,等着殿下回来禀报吧。”
马敦拱手道:“小郎君,劫人的并非是督护大人,应该是桓家三郎。”
这一句把卫姌说的一怔。桓家三郎自然是桓歆,其实论年纪,桓启比桓歆年长,但桓氏族人长幼序列已用惯了,桓启回去之后也没有重排,以启郎君称呼。所以桓三郎仍是桓歆。
卫姌印象中桓歆仍是那个混不吝,借着家族之势胡混的纨绔。她觉得奇怪,“他劫人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心生荒谬,当初路过豫章时桓歆就夜里偷摸进驿舍劫人,误把她劫走。如今又去劫人,还劫了慕容临的手下,莫非他有什么怪癖,喜欢劫人
马敦道:“听说桓三郎虽未授官却领了族里的差事,专处理桓氏内务。”
高门世族支系庞大,需要有人打理家族产业和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务,桓温儿子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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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不少,有一个来处内务也很正常。
卫姌粗粗了解之后,皱眉不语。
马敦着急道:“刚才那人说这次是带着东西来见殿下的,若真让桓家坏了殿下的大事,可就糟了。”
卫姌叹气道:“人都劫走了,呈报殿下的东西说不定已经被发现,晚了,还是赶紧去找殿下。”
马敦道:“为时不晚,我问的很清楚,桓三郎并非冲着他们去的,而是偶然遇上,叫人听出口音异常,这才被桓三郎抓住。这些人都是慕容临的亲卫,不会轻易招供,桓三郎未必知道这里头的玄机。”
卫姌瞥了他一眼,王府中人哪个都不容小觑,事情发生时间不长,马敦就已将事情经过理地清楚明白。
她也不着急了,嘴角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既然马侍卫心中已有计较,不如直接说个清楚,别绕弯子了。”
马敦与卫姌交谈,这才知道这小郎君不好唬弄,话里无论藏着什么机锋,她几乎立刻就能察觉。
他苦笑道:“瞒不过小郎君,这事还请小郎君出面,立刻去把人给要回来。”
卫姌在他提出这个主意时就知道他的打算了。桓歆半路劫人只是凑巧,若是让他知道这些北方来人是慕容临的手下,立刻就能明白他们所图是什么。事关北伐,桓家是最不想让殷浩打胜的人。最好就是想法在桓歆发现之前,把人给要回来。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羊拉粑粑的手残作者,唉,我也很绝望啊
第132章一三一章要人
马敦满怀期待地看着卫姌,虽说这劫人的事出于巧合,但若是一点法子都不想,事后报到殿下面前,一个无能罪名跑不了,“并非我等故意为难小郎君,实在只有是士族出身,又得殿下信任才能去这一趟。”
卫姌道:“又是士族,与北方有关,说的是行商了”
马敦连连点头,“小郎君聪慧。如今不少高门都私下派人与北边走货,不然市集上怎会有那么多那边的特产,这些门路寻常人不得,唯有士族才有可能。”
卫姌没有马上答应,而是思考着这件事的利弊。若是态度强硬拒绝,内侍马敦等人也拿她无可奈何,只是这样就将人得罪实了。若是照计划实施,无论成与不成,马敦等人都欠她一个人情。虽说人情脸面这些东西并不实在,但有些时候真不能轻视了去。
世间多少事,成败只差在一念。
卫姌又想到慕容临千里迢迢跑来与司马邳见了一面,应是商议了什么,派人来传讯极为重要。她若真是帮上什么忙,也能打消司马邳总是疑心卫家与桓家私下交好。
她被桓启强带了回去,虽说还没有更出格的事发生,但要是不想些法子摆脱处境,日后会是什么处境实在难料。司马邳是未来君王,今上驾崩满打满算也只剩下一年时间。如果她能撑过这段时间,得到司马邳信任,离开江州前去建康,未必不是一条破局的出路。
平日只陪着赏识书法字画算不了什么,还是应该在关键的时候出力。
“行,这件事我去试试,”卫姌道,“但我曾与桓三郎有过龃龉,未必能成事,只能尽力而为。”
马敦大喜过望,拱手道:“先谢过小郎君了。”
卫姌又赶紧与马敦商量了一些细节,又去将那个找上门来的慕容临侍卫放了出来,告知他实情,并要他配合。此人能被慕容临派出来也是个懂变通的,不用多劝,立刻答应。
马敦将卫姌和侍卫送到行宫外,道:“若是让桓家知道与殿下有关更是麻烦,这行只能小郎君单独去了。”
卫姌点头很快上了牛车,带着侍卫离开行宫。
一路来到桓歆府前。刺史桓冲刚到豫章之时有一段时间将桓歆带在身旁,后来听说他还是单独出来,居住在城南。
卫姌到了门口,让车夫先去送拜帖。
不一会儿桓家来回,说郎君有事正忙,让卫姌回去,等过几日再来。
卫姌闻言心一跳,心想桓歆忙的事不会是审那些个刚抓回来的北边侍卫吧她让车夫塞了些钱过去,又说了一叠好话,让他再去报。
桓家仆役转身跑进院子很快进了堂屋,来到桓歆面前,把刚才在外面说的话拿的钱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说完拿眼偷偷瞅了一眼桓歆,道:“郎君既不愿见那小郎君,我这就去回绝了。”
桓歆板着脸,丝毫没有说笑的模样,沉吟片刻后他道:“既然说有要事相见,就先让她进来。”
仆从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卫姌就带着侍卫进门来。管事把他们领到堂屋前,却没有邀入内,而是说桓歆正忙,让他们稍候。
卫姌刚才在门外时以为桓歆还记仇,不会让她进来,如今能进门,就算成功了一半。
管事把人带到这里就扔下不管,也没有其他人侍候,让人站在院中等候,这些有失士族风度的行为说明桓歆有意怠慢。卫姌极有耐心,就在院子里等着。
时值深秋,院里的花大半全谢完了,只有几株菊花还开着,朔风拂过,纤细的花瓣纷纷掉落。
桓歆站在木楼上,朝着庭院里望去,远远看见站在菊花丛旁的卫姌,只是一道纤细的影,就让他胸口仿佛被捶了一下,有些发闷。
自从上次桓温派了亲卫来执行家法,狠狠打了他三十军棍,叫他不许再打卫小郎君的主意,这还不算,叔父桓冲来到豫章,就将他带在身边看着,后来见他确实老实才放松了管束。
桓歆可不是惧怕皮肉之苦长辈威势,而是当灵犀楼上卫姌那句轻飘飘的“死断袖”,叫桓歆气极,他并非心胸宽宏之人,被嘲讽后记恨在心,从那之后就有意避开了卫姌。
他知道卫姌与罗邓几家的小郎君走得近,时常一起嬉闹玩耍。偶尔遇到那些个小郎君,听他们提起卫姌,说她如貌美聪慧,桓歆也从不搭话,只一笑置之。
把人在院中晾了快有一个时辰,他才示意仆从把人请进堂屋。
侍卫早就等得不耐烦,卫姌递了个警告的眼神过去,然后缓步迈入堂屋。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桓歆从外头进来。
他两颊略消瘦,长眉入鬓,穿着一身绛红的宽袖大炮,眉略压眼,显得神色有些阴沉。
卫姌微微一笑,拱手作揖道:“许久不见了,桓家三郎。”
听她口称三郎,桓歆眉梢微微一动,道“不告而登门,卫家郎君有什么急事”
他神色冷峻,态度也丝毫不客气。
卫姌仍是笑着道:“听说今日桓府捉了几个人,全是北方来客。”
桓歆眼皮一抬,朝她看来,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口气却严厉,“你上门是为了这几个人”
卫姌道:“正是,这些人是跑货的,与我家有联系,听说半路被桓府的人带走,还请桓三郎把人还给我,必有后谢。”
桓歆哼了一声道:“那几人生得高大,虎口有茧,分明娴熟弓箭,岂能是走货行商之人。”
卫姌气定神闲,道:“殷帅大军都已经进发,若是一般商人哪还敢在这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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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这些人常年行走南北,若是没些武艺傍身,只怕早就死在途中。”
桓歆在她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探视过来。
卫姌唇角弯起,对他坦荡一笑。
桓歆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据我所知,你家在江夏立足,在此处并无跟脚,怎么突然和北边有了联系,还要行商”
卫姌来的路上就想过说辞,“兄长与我都已定品,家中花销多了,自然要想些开源的法子。”
桓歆不说话,沉吟片刻,忽然道:“不对。”
作者有话说:
今天短小,明天补上
第133章一三二章放
卫姌心漏跳一拍,问道:“什么不对”
桓歆道:“只有家族中不成器的弟子才会去管俗务,你既已定品,又怎会去沾手这类行商之事,败坏清誉名声”
天下士子都追逐清雅厌恶俗物,一般高门世族中都由仕途无望的子弟或是管事代为打理经商。像卫姌这个年纪就已定六品,未来不可限量的士族子弟,是绝不会来沾染家族行商之事。
卫姌笑得和煦,道:“我家人丁少,比不得其他大族,原本家族行商的事也不该我管,若派管事来,只怕连桓家的门都进不来。小门小户,不过想走货贴补些花销,还请桓兄高抬贵手。”
桓歆脸上的笑有些探究,“虽你说的头头是道,但我瞧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既是行商,也不急于一时,再关一日半日问清楚就放了。”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卫姌扬高声喊住他,“慢着。”
桓歆站着,侧过脸来,没有作声。
卫姌道:“桓兄这般不讲情面,莫非还在为上次之事气恼”
桓歆斜眼睨来,“上次什么事,我早就忘了。”
卫姌眼睛一溜,飞快在他脸上转过,道:“上次是我年轻气盛不懂事,酒后失言,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这里给你赔不是,桓兄别与我计较。”
明知她是有求于人才刻意放低姿态,但桓歆听她这样软乎乎的一句,胸口还是抑制不住泛起快意,心几乎就要软下去。可想到在街上瞥到的哪几个北方来的骑士,仍有怀疑难消。
桓歆扯着嘴角忽然一笑,道:“寻常走商之人,让你亲自来一趟已是极大的脸面,要人还这么急,这里头若说没什么名堂,让我如何能信”
卫姌腹诽这桓三郎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两人第一次见面他脸上涂着粉,行为癫狂,又有前一世轻浮的印象,卫姌难免对他有所轻视,还以为是个酒肉之辈。没想到心思也如此细腻。
她面露为难,轻叹一声道:“桓兄慧眼如炬,实在瞒不过你。你坐下来,我慢慢说给你听。”
桓歆眼眸微动,两人似乎还不曾有过这么心平气和谈话的时候,见她上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晾她一阵,无论提什么事都拒了。他沉吟不语,抬眼,目光在她皎皎明月般脸上划过,缓缓坐回原处。
卫姌见他表情仍是冷漠,但坐了回来,心下不禁微微松了口气,怕就怕人毫不留情面地走了,愿意听她说代表态度已经有所松动。
卫姌脑中飞转,道:“桓兄也瞧出来了,要与北边行商非一般士族人家能做到,卫家家势确实不够。”
桓歆几不可闻地冷哼。
卫姌道:“桓兄可知我是如何入的王府”
桓歆没想到她突然闻了这么一句,脱口而出道:“听说你走的王妃的门路。”
卫姌点头。士族之中各种消息传递,豫章城内几乎没有什么消息能瞒人。卫姌当初半夜离开行宫,雅集定品后回豫章不久就去王府书房做事,虽没有官职,也极为引人注目,背后议论不少。桓歆也曾听过。
“王妃对我有知遇之恩,如今遇着事了,我也想为王妃排忧解难。”卫姌轻声道。说一半含糊一半,故意留了让人猜测的空间。
桓歆拧起眉,若说与北面私下经商的是卫家,他多半不信,但换成琅琊王妃,他沉思片刻道,“太原王氏的买卖,你往里头掺和做什么”
“王妃给的机会,我总得想办法回报一二,卫氏家中虽有些旧名,但如今与先前也不能比了。我若再不做点事,在豫章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卫姌叹了口气道。
桓歆抿着唇不语。太原王氏在朝廷中根基深厚,与谢家更隐隐有联合之势。他正思索着,又听卫姌道:“桓兄,你若是不信,把人叫出来问问,是不是经商的。都是些胭脂水粉布料的货,绝不涉禁品。”
桓歆扬手叫侍卫把人押来。
慕容临手下很快被带进堂屋,人人身上都挂了彩,看来到桓府吃了一番苦头。
几人都是身材健壮,身上有股精武悍勇之气。
桓歆问了几句几人来豫章做什么。
穿梭南北戍边走动的来人,一般都是行商身份,慕容临把人派出来时也做了身份掩饰。几人回答都是行商。
桓歆又问来豫章是找哪户人家,几人全都闭嘴不答。
桓歆挑起眉头,卫姌立刻道:“若是口风不紧,哪敢把私下营生交给他们,桓兄就绕了他们吧,这次的恩情我定记在心中,改日我摆酒请罪。”
桓歆盯着她瞧,目光复杂。
卫姌心里突突地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他还是不信那就没有法子了。
等了许久,在卫姌几乎以为就要失败的时候,桓歆摆手道:“带走吧。”
卫姌大喜,作揖道一声谢,挥手让这群侍卫赶紧出去。
这几个也看出卫姌是来搭救他们的,自然听命。
卫姌又与桓歆闲聊几句,不露丝毫着急的模样,像是完成一桩寻常事。等从桓府离开,坐上牛车,卫姌才觉得背后惊出一层冷汗。别看这一遭只是来与桓歆谈话,但其中的心机却不少。直到最后桓歆放人,卫姌觉得他仍没有全信。
或许只是不愿与太原王氏有过多牵扯,又或因有其他原因,卫姌也不去深究,反正此次把人带出来,没坏了司马邳所谋的大事,总该算是立功一件。
桓歆放了人走,仍在堂屋内坐了片刻,他恍惚有种错觉,仿佛一抬眼,就能看见刚才坐在面前笑吟吟的小郎君。他的心仿佛在一片沉寂之中重又跳动起来。
没一会儿,仆从来报,说外面有督护府的人前来。
桓歆让人进来,何翰之行礼道:“将军听说歆郎君捉了北方来的几个身份不明之人,特叫我来问明情况。”
桓歆道:“已经放了。”
何翰之微惊,“歆郎君可曾问清楚身份。”
桓歆道:“行商走货之流,与士族有所勾连,也不算稀罕事。”
何翰之皱眉,有心再要问什么,见桓歆一脸不耐烦,只好先走了,出来之后仍觉得有些奇怪,忙找人偷偷打听事情原由。
桓家在豫章分了三处,自桓启回老宅祭拜过后,如今桓家上下都知多了一个郎君。何翰之去打听情况的时候并没遇到阻拦,管事将卫姌来要人前后都告诉了他,最后说道:“谁不知道卫小郎君与启郎君曾是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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歆郎君答应的爽快,也全是看在与启郎君的兄弟情面上。”
何翰之含笑陪着说了几句,回去很快将情况告知桓启。
药师嘱咐需静养,桓启今日并未去军营,留在家中处理公务,闻言放下笔,问道:“不是说抓着那几个看着是行伍出身”
何翰之垂着脸道:“来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但刚才去的时候说是走货的行商。”
桓启嗤笑了一声道:“干什么吃的,连这都能弄错。”
这话讥讽,何翰之却不敢应和,默不作声。
桓启又道:“到底是弄错了,还是他有意放一马”
何翰之把刚才管事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讲给桓启听。
哪知桓启对兄弟情面那些场面话半点不入心,他追问道:“是玉度亲自去要人的”
何翰之点头,只见桓启想着什么,脸色逐渐发沉,眉宇间一片冷峻,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卫姌把人送回行宫,马敦等侍卫知道桓家还没有审几人,有惊无险,算是度过这次难关,几人对卫姌千恩万谢,还说要在外面摆酒宴请她。
卫姌受了好意,后面见慕容临的人被安排到一个独院居住,等司马邳回来。她也赶紧回书房,也无心整理古籍,坐着歇了一阵,直到天色将晚,这才离开。
牛车一路驶回桓府,卫姌下车时仍觉得有些习惯,刚一进门,仆从就跑来说桓启在正房等她一起用饭。卫姌如今真有几分寄人篱下的感觉,心里想着事已至此,正面和桓启硬抗不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熬过这段日子,说不定很快就有转机。
卫姌一面想着一面跟着仆役来到正房。
何翰之守在门外,低声说了句,“将军在换药。”
卫姌站定不动。
里头传来桓启的声音,“玉度来了进来。”
卫姌皱眉。何翰之闻声已经推开了门,道:“小郎君请。”
卫姌慢吞吞迈进去,内间屏风挡着,可以看见有医师和仆从的身影。她没有进去,远远坐着,不一会儿就看见仆从端着水盆出来和带血的布条出来。上面殷红的血印子让卫姌眼皮一跳。
医师离开后,桓启从内间出来,神色如常,一点瞧不出身上带伤。
他坐到矮几对面,对外喊了声“摆饭”,拿起茗碗先喝了口茶,这才对卫姌道:“怎么瞧着蔫哒哒的,不是才办成桩事”
卫姌心口扑通一跳,微微瞪直了眼。
桓启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下,这时仆从将饭菜送来,他放开手,等仆从布完菜,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到卫姌的面前,“吃完再说。”
卫姌拿起筷子,因桓启受了伤,桌上的菜色全是清淡的,等她吃完。桓启把剩下的面饼和汤全部吃了。两人漱了口,撤下残席,仆从又端了热茶进来。桓启饮了一口,道:“听说你今天去把几个北边来的人要了来。”
卫姌没想到他消息这样灵通,发生不过半日的事就已经知道了。转念一想,又觉得桓家如今在江州地位超然,互通有无也比别人来的快。
她点了点头。
桓启道:“听说是卫家有意要做北边的生意”
卫姌脸皮顿时一红,这理由拿去哄桓歆还算勉强,放在桓启面前就荒谬了。她硬着头皮道:“那是说给桓三郎听的,卫家什么情况二哥还不知道嘛,我这是代人行事。”
一声“二哥”让桓启心头熨帖,唇角含笑道:“代谁行事”
卫姌道:“自然是王府。”
桓启漫不经心问道:“是琅琊王还是王妃”
卫姌被他盯着,浑身不自在,面上仍是镇定道:“王妃。”
桓启低笑,“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桓歆就是这样被你哄住的”
卫姌大吃一惊,身体不禁僵了一下,刚要开口。
桓启放下茗碗,将矮几推开,道:“别说什么行商,如今大军都已到了寿春,要从北边过来不容易,要说太原王氏,确实有那份实力,可是玉度,你什么时候和太原王氏有那么深的牵扯,这样的事都让你出面了,嗯”
他笑吟吟看着她,目光深邃如夜。
卫姌脑后勺都绷紧了,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对着桓歆她能侃侃而谈,谎话张口就来。对着桓启她自知胡编乱造的借口根本不能用。
“怎么不说了,听说你把桓歆哄得一愣一愣的。说了些什么再讲给二哥听听。”
卫姌抿了抿嘴,唇有些发干。桓启将矮几上的热茶拿起来,放到她的嘴边。
卫姌接茗碗,轻声道:“二哥什么意思,怪我多事”
桓启手在她唇前一点,道:“可别倒打一耙,分明是你有意欺骗。那些北方来人根本不是行商的对不对,在这个当口还要冒险跑来,应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卫姌眼珠转了一下,心都提了起来。
桓启看她小脸紧绷,不咸不淡地道:“苻健还忙着应付殷浩的大军,不会闲着派人来,应该就是其他几个了,会是谁呢听说前一阵子,戍边有人见过慕容氏的人。”
卫姌心里一阵发冷。把人要回来的时候那点志得意满,此刻三言两语就被他说的全浇灭了。
桓启道:“琅琊王是觉得殷浩打不过苻健,这才想着法子给那边的行军添点乱。你也心里清楚吧”
说到这个份上,卫姌反倒也不慌了,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二哥是要想把人要走”
桓启挑着眉笑道:“要人做什么,你当我要坏司马邳的好事”
卫姌道:“难道不是”
桓启挪了一点位置,来到卫姌身边,揽着她的肩道:“他既然苦心孤诣,非要助力殷浩一把,就让他去做,若苻健真中计不敌,能结束征战收复失地,于国家百姓都是益事。”
卫姌没想到从他嘴里听到这一番话来。
作者有话说:
补上补上,晚上还有一章
第134章一三三章补偿
朝廷这些年一直用殷浩掣肘桓温,依卫姌所想,如今北伐受挫,桓家应是乐见其成,若是知晓司马邳与慕容临的算计,定是要出手阻拦。没想到桓启先考虑到了国家和百姓。
她表情有些怔怔的,以至于一时没发现桓启已离地那么近,等感觉到肩上一沉,她虎着脸要挣扎。
“别动,”桓启道,“等会儿扯着伤又要重上药。”
卫姌想到刚才见到染血的布条,不由停了动作,狠狠瞪他。
桓启半眯着眼笑着看她,“瞪什么瞪,还有理了没良心的小东西,帮着外人谋事。”
卫姌梗着脖子道:“你刚才说了不会阻拦,既然如此就该放了人,难不成是捡好听的说。”
桓启哼声道:“居之倦,之以忠的道理没学过江州出现身份可疑来自北方,难道不该审一审,倒是你们行事鬼鬼祟祟,还上门来骗,毫无君子之风。”
卫姌一噎,只觉得经他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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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一说,倒显得占了大义,她气不打一处来,含糊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桓启朗朗笑出声道:“面皮这么薄,是怎么把人糊弄出来的”
卫姌撇了撇嘴,想说桓歆若和他比较起来,都算是纯良之辈了,哪有他这么多弯弯绕绕的诡诈心思。
桓启不知想到什么,眸光转沉,很快转换了话题道:“你在司马邳身边做事,还是多长个心眼,别被人利用了还不知。”
卫姌皱着眉头道:“我知道。”
桓启知她机灵,一点就透,就不再提,侧过脸来看见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和嫣红的小嘴,心里猛然窜起一股子痒意,有心要凑近,刚一动作,卫姌就反应过来,手肘朝他肩膀撞来。
桓启脸色微变,抓着她的手腕,板着脸道:“这么狠心。”
卫姌心里有些害怕,仍是道:“你再乱来我连刀都敢动。”
桓启刚才只是唬她一下,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叫他心头堵了一下,沉着脸真是有些不悦了。
这时门外何翰之忽然扬高了声音道:“将军,刺史大人到了。”
卫姌吓了一跳,用力挣扎甩开了桓启的大手,身子坐直起身,也不去看桓启的脸色,推开门就快步离去。
桓启脸上喜怒难辨,听见何翰之又提醒一遍,不耐烦道:“知道了。”
桓冲等在书房中,见他来了,开门见山道:“叔道今天抓了几个北方来的,又给放了。”
桓启不在意道:“几个卒子而已,放了就放了,起不了乱子。”
桓冲是桓温幼弟,论辈分是桓歆桓启的叔父,他特意过来说一声,就是知道桓启性格霸道,桓歆抓着人既然怀疑其中有问题,通知了人,却又不审先放了。兄弟两个本就是最近才认的,他不得不费心跑一趟,没想到桓启半点没放心上。
他点了点头,道:“那几个人应该是从北而来与琅琊王殿下联系的,想是为了北伐之事。”
桓启略一点头。
桓冲看他沉的住气,暗自点头,又有意试探道:“若真是给他们成了事,北伐大胜,殷浩立下不世之功,只怕把你父亲都要比下去了,你也不在意”
桓启知道这位叔父在桓家分量不一般,既有才干又有威望,岁数也不算大,如今才三十出头,桓温对这位兄弟也极为看重,委以重任。
桓家人对他而言,虽是血亲,却总觉得隔阂了一层。他沉吟片刻道:“殷浩此人志大才疏,不足为惧,就算司马邳殚精竭虑为他谋划,若是战场上打不过苻健,都是白费力气而已。”
桓冲不住点头,“苻健起家校尉,一路带兵打出来,杜洪、张琚等名将都败在他的手里,如今又定都长安,减赋缓刑,修养民生,说一句雄主也不为过,仅凭一个殷浩,确实不是对手。当初朝廷不肯让你父亲统领兵权,倒弄成如今这个不上不下的局面。”
桓启道:“既然是司马家的决定,就先让司马邳去操心。”
两人又谈论几句朝政国事,桓冲面上不显,心下对桓启却极为满意,心想行事如此老辣,有乃父之风。说了一阵后,他话音一转道:“别庄纵火的案子线索断了查不下去,你父亲说这件事是他亏待你,必会重重补偿。”
桓启闻言眉心紧拧,很快又松开,当初夜宿别庄遇到袭杀和纵火,他心中对幕后之人早就有数。如今首尾都被收拾干净,找不到线索难以查寻他也不觉失望,心中腾起一丝狠意。只是如今还不到时候,便是心中如何愤怒和痛恨,也只能先忍着。
桓启心中起伏不定,脸上却带出笑来,“火里烧了个干净,探查之事让父亲为难了。”
桓冲看他一眼,心想莫非卫家儒士教养才养出这样的心胸,随即自己哂然一笑,想到家中来信说他当日肩到前胸收了刀伤,杀得浑身染血,赤红着双目带亲卫闯出燃火的庄子,养了几日,伤口敷着药直接就去祭祖,离得近的几位族老都能闻着他身上的血腥味。
这样一个人,怎会对袭杀之事一笑置之。
桓冲喟叹道:“你父亲如今领着八州之地,内外都有隐患,无论如何家中不能起乱,这件事是委屈了你,今后绝不会再发生,你若是心中有狠,日后远着点就是。也别记恨你父亲和兄弟,都是手足至亲,万万不能离心。”
桓启笑道:“叔父多虑了。”
桓冲也知多劝无益,道:“你父亲已为你安排了婚事,如今应该已经启程在路上,翁主司马引萱,元帝一脉之后,常山王的长女。”
桓启道:“这便是刚说的补偿”
桓冲道:“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却无妻房成何体统,你父在认你回来之时就有打算。原也考虑过谢,王,朱,顾等人家的女儿,但他知道你这个风流的性子,喜好美色,那几家的女儿都不如引萱翁主貌美,你若见了必然欢喜。”
作者有话说:
背痛,无法久坐,先这点,明天有空就补,晚安拉感谢在2023-03-0623:21:16~2023-03-0723:2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35章一三四章心烦
桓启虽是个风流阵里打滚的主,但也并非听说貌美就乐得找不着边,他捏了下眉心,没有立刻答应。
桓冲道:“以你如今身份,寻常人家女郎如何镇得住后院,且子嗣也是基业之根本,到了这岁数膝下还没个孩子如何能成。引萱翁主身份清贵,家世样貌堪堪与你相配,确是良缘。”
桓启笑了一声道:“说是补偿,该来些金银补给,或是多拨些兵来,叫我娶个翁主算什么补偿”
桓冲道:“你手里的兵还不够桓家郎君之中唯有你握着一州之兵。”
桓启扬起眉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能掌兵虽少不了桓家背后的支持,但也是出生入死刀口舔血,实打实的功劳换的。
“敬道,眼下局势不明朗,朝廷对桓家多有堤防,娶个司马氏女郎与家族与你都有好处,”桓冲对他性子也略知一二,以长辈之姿强压着低头绝对不行,于是放缓了语气道,“你父亲有子四人,平心而论,你大哥二哥家中资源用了不少,可才质平庸,难当大任,叔道是个聪明人,只是这性子么,也非能支撑门楣的。你父亲对你寄望颇深,男子修身齐家乃是根本。你也该添一门有力的婚事,于将来大有助益,如今司马翁主已经在路上,你先别急着拒绝,见见人再说。”
桓启不置可否,拿起茗碗饮了一口热茶。
桓冲既已点拨,便不再赘言,喝着茶又说了些桓家的事,有意让桓启这半路认回来的郎君更多了解家族。
一直快到入夜时分,桓冲才离开,桓启把人送到门外往回走,顺道也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侍卫各司其职并无懈怠,他暗自点头,正走到一从修竹旁,只见一女子背向而立,抬头似乎正在赏月。天气已快入冬,夜里更是寒凉,她却穿得轻薄,一身夏衣纱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好一副窈窕身姿。
桓启脚步声传来,女子转过身,一脸喜出望外,原来是子雎。
她道:“郎君。”
此女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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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性子又大胆,在一众美婢中也算突出。桓启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子雎眼波流转,主动迎了上来,主动搭在桓启手上,“这么长时间也未曾见郎君一面。好不容易等到郎君归家了,这才来碰碰运气。”
听她说的直白,没故作姿态,桓启倒也没责备。
子雎心道郎君果然并不喜欢女子在他面前使心机,笑容更添妩媚,道:“郎君莫非忘了子雎,这些日子一次都没来看过,惹得我哭了好几场。”说着她嘴里娇滴滴喊了一声冷,就往桓启身前靠了过去。
桓启因身上有伤用手挡着她,蹙眉道:“怎穿得这么少快要入冬了还是穿厚些,别冻出毛病。”
他喊了一声,立刻就有仆从小跑着过来。
子雎咬了咬唇,一双妙目春波流转,颇为委屈地看过来。
桓启命仆从把人送回去,子雎还想撒娇,见他脸上笑意已经淡了几分,立刻见好即收。再闹下去万一不好收拾,还不如留着委屈,留个识大体的印象。她跟着仆从离开,途中被冷风一吹,薄薄衣衫挡不住寒意,环着双臂,加快脚步,暗自气恼今晚刻意梳妆打扮全落了空。
桓启被子雎这么一搅,想起今日早晨仆从借故在他面前提起佩兰,如今黄芷音被他勒令闭门不出,肖蕴子身份不够,管束不住后院,两婢各施手段,争相在他面前露脸。
美婢对桓启来说就是闲情雅致的乐趣,可眼下他心里有事,正有些烦,况且身上有伤需养着,哪有心思应付子雎。后院若无主母,确实容易生出乱相。桓启想着越发烦躁。娶个司马氏的女人,这路子和桓温几乎没有差别。当年龙亢桓氏还并非高门,他这位老子正是娶了南康公主,袭了父爵,这才渐渐起势。
桓启想到桓氏如今的主母南康公主——司马兴男,脸上蒙上一层阴骘之色,山桑县暗箭袭杀就出自她的手笔,这次祭祖之前的别庄,暗杀者全是死士,这么大手笔,一心致他于死地,背后之人根本不做他想,定是南康公主无疑。
这女人处心积虑想让儿子承袭桓氏,用尽手段。桓温心里清楚内情,任由族老找了一番证据,最后以没有线索不了了之,桓启冷笑。他这位老子,只想着把这件事和稀泥安抚下去。
他已见识了司马家女人的厉害,现在还要让他娶个司马家的翁主。
桓启越想越烦,从院中小径走至正房门前,抬头一看旁边的小院,灯正亮着。他蓦然停住脚,猜测这个时辰卫姌应该是在练字。他朝着小院走了两步,又停住。想到刚才卫姌警惕的样子,无论是他蓄意讨好,还是说交心话,她就算有一时软化,每当他靠近些她又变得刺猬似的难以接近。
桓启从未在男女事上如此费心,心想难道是卫姌排斥龙阳之好,所以才这般不假辞色
他想着桓家那头,再想着卫姌这里,都觉得棘手,他目色深沉,盯着瞧了一会儿,大步回正房休息。
卫姌第二日醒来头昏沉沉的,听婢女议论,才知道昨晚上刺史桓冲逗留多时才离去。今日不用去王府,赵霖也不在,可以在家中休息一日,卫姌用过早饭,在院子里散步,却听见有仆从在花木丛后议论。一个说黄氏如今触怒郎君,闭门不出,日后再难有出头之日。另一个则说肖蕴子这几日行事做派都不同了,又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个婢子,又不是正经妾室,却还开始指挥后院,也不瞧瞧自己是否有那个脸面。”
卫姌听几人说的越来越不像样,故意露出脚步声,花丛那头的人很快散了。
她心道:近日是觉得家中仆役有些松散,原来黄氏犯了错,肖蕴子身份压不住人,这才叫下面怠慢。现如今家中最缺的就是主母。她闪过这个念头,很快又抛开,桓启如今并非是她二哥了,家中如何与她何干,若是娶妻能叫他收心,别老动些歪念,那就真是件大好事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看书图个开心,不要吵哦。
每个人都有不同看法,不用争个高低,求同存异,兼容并蓄嘛实在想骂就骂短小的作者君嘛,我皮厚能抗——不过最好温柔地骂,男主女主男配全是我的人质,骂地太狠我要虐的啊(弱弱威胁)
第136章一三五章刷新刷新
卫姌回到房中,坐榻上拿着一卷文看着,是从戚公明那借来的,不是经史子集,而是一个寒门士子在外游历所见所闻,行文顺畅,所言有物,看着趣味横生,还增长见闻。
就这样悠闲度过一日,卫姌还担心桓启如昨夜那般,但隔壁正房仆从进出通报频繁,桓启在家养伤,公务却不曾断绝,都需他自己拿主意,半点不得闲。
就这样过了两天,卫姌照常来到王府书房,内侍特来告诉他,司马邳已经回来,连夜召见了慕容临的侍卫,知道之前出的事,是马敦与卫姌想法把人毫发无损地弄回来,点头称赞,表示要赏。
内侍给卫姌透口风卖了个好,很快离开。
卫姌听说司马邳已经赏过了马敦,心想应该很快轮到自己。哪知一直等到下午,书房里静悄悄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无宫人来传讯。卫姌暗自纳罕,心想莫非内侍早上所说的全是哄她的,马敦偷偷把功劳独自揽了,要说这类事也不算新鲜,可马敦是寻常出身,应该没胆量欺到士族头上才对。
日昳刚过,到了晡时,卫姌正准备要走,刚走出书房,就被宫人叫住,请她去偏殿。
卫姌捋捋衣袖,来到偏殿。
落日西陲,霞光映在云层之后,层层叠叠,灿若彩练。司马邳坐在廊边,背靠廊柱,一条腿随意垂着。
卫姌走得近了些,见他阖着眼,似乎在小憩,便只好静静站着。
司马邳缓缓睁眼,看向她,“听说是你找桓歆把人要回来的”
卫姌心想准是要论赏了,点头称是。
司马邳道:“怎么要回来的,说给孤听。”
卫姌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司马邳听完,缓缓道:“如此说来,桓歆倒还有几分好说话。”
卫姌心道这么说她办事的功劳可就小了,赶紧道:“桓三郎谨慎,问了不少事,幸好我与马侍卫早就商议过,这才没漏破绽,实在侥幸。”
司马邳眼里涌起一股浅淡的笑意,“行了,知道你做得不错。”
卫姌听他语气愉悦,也笑了起来。
司马邳想了想,招手让站在院子里的福宝过来,低声说了什么,福宝连连点头,然后小步跑着去寝殿,很快拿着一样东西出来,交到卫姌手中,脸上堆着笑,道:“小郎君是有福之人。”
卫姌看着手里的玉牌,上雕云、羽、雷三纹,居中是凤鸟。玉质润泽,入手沁凉。
司马邳道:“你还没到授官的年纪,难以封赏,就先拿着这个吧。”
卫姌不解,手里把玉牌翻来覆去瞧了一遍,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心下困惑。
福宝悄悄提醒了一句:“这是殿下幼时心爱赏玩之物。”
卫姌明白了,通常这类物件不会轻易赏人,这是一种亲近的代表。
这时司马邳的声音悠悠传来,“日后你遇着什么难办之事,可以持此牌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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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言卫姌大喜过望,将玉牌郑重收好,作揖道:“谢殿下美意。”
司马邳眼皮一抬,道:“不失望了”
卫姌一怔,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复查看玉牌被他看在眼里,她笑吟吟道:“殿下送的定是好东西,我自是要瞧个仔细。”
司马邳极轻地哼了一下,目光掠过她的脸,落在园中凋零的草木上,已是入冬,天气渐冷,花草养护得再好也露出凋零萧瑟之相。
“也不全是为这次的事,上次行宫刺杀你立了功,和这次一起赏了。”
张氏兄弟之祸,卫姌陪着司马邳患难与共,那才是实打实的功劳,只是后来她触怒于他,连夜被赶出行宫,最后只得了些金银赏赐。卫姌心忖,除了金银,两次功劳加在一起才换了块玉牌。
要说这玉牌,现在看着似乎并没什么用,但等司马邳登基,作用可就大了。
不算亏。
司马邳沉吟片刻,道:“赏也赏了,你说说,桓歆轻易就把人交给你,是真的相信你编的那些说辞”“”
卫姌没说话。
他看了过来,对上她略显为难的表情,立刻就明白了几分。
“让你说就说。”司马邳拧了下眉道。
卫姌道:“桓歆不是糊涂人,既然捉人的时候就瞧出那几个人不一般,有行伍之风,心里恐怕早就下了定论。”
自从那日桓启把话说开,卫姌知道桓家对这件事是心知肚明,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卫姌见司马邳脸色已有些转冷,又道:“他能爽快放人,自然也是知道与殿下有关的缘故,否则也不会给这么大的脸面。”
司马邳道:“不用拿好话哄我,无非是桓家觉得无伤大局,这才爽快放人。”
他说的这样直白,卫姌难以接话,站着不语。
司马邳站起身,福宝赶紧上前为他拍了拍衣裳。他道:“怎么不说话了”
卫姌道:“殿下慧眼如炬,看得清楚明白。”
司马邳瞥她一眼,“我看得清楚,你呢,看得清楚吗”
卫姌神情疑惑。
司马邳道:“桓家觉得我白费功夫,你怎么看”
卫姌想着北伐最后结局,今世虽与前世有了差别,但殷浩与符健领兵之才差距巨大,就算如今有了额外助力,也未必能成。
她脑中转了一圈,道:“用兵打仗我不太懂,只知道战场上瞬息变化,殿下相隔千里运筹帷幄为殷将军增添胜算,尽了心力,至于大军是否能胜,还看是否能把握战机,非殿下之职,问心无愧罢了。”
司马邳目光笔直落在她身上,眼眸深处隐约有抹异色。
福宝轻声提醒,说卫姌该是时间要离宫了。
司马邳看了眼天色,摆手道:“快回去吧。”
卫姌笑着告辞,往前头找自家牛车去了。
第二日卫姌来到书房,热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内侍叫走。到了侧殿,司马邳让她坐到一旁,倒有些像那几日她到行宫来熬药的日子。
李公几个来找司马邳议事,卫姌想借故离开,被司马邳拦了下来,并训斥几句,让她好好跟着李公等人学。这话一出,倒让几位幕僚吃惊,别看这话是骂着说的,实则是亲近了才有的表现。卫姌才几岁,一个十六岁未到的小郎君,已经能跟在司马邳身侧。日后水涨船高,前途不可限量。
到了午时卫姌也被留下来,陪着司马邳用过午饭。
这日下午,内侍来通传,来了一个让卫姌十分意外的人。
片刻之后,一道瘦长的身影从门外进来,修眉俊目,穿着淡青色绸衣,腰佩玉带,丰姿俊雅,正是许久不见的谢宣。
他进门之后施施然行礼,看见卫姌微微一笑示意。
司马邳招呼他坐下,问道:“你此去泰山婚事定下来了”
谢宣道:“已定下了。”
司马邳又问羊氏女郎可美。谢宣不惯与人谈论婚嫁私事,含糊应对,说话期间视线一瞟,看到卫姌。心下不由一阵恍惚,当初听说定下婚约的卫氏女郎溺水不见,他和叔父赶到江夏,两年不到,他已议定另一门婚事。
宫女端来茶水,谢宣握着杯子,忽然开口道:“我有事想和殿下私下聊。”
司马邳颔首。福宝和宫女静悄悄离开,卫姌一看这个阵仗,也站起身跟着走了。这一回司马邳也没说什么。
到了外面,卫姌觉得轻松自在不少,在院子里走了几步,但也没走远,怕司马邳突然喊人。
福宝走过来问:“洒家守着,小郎君去后面用些茶水糕点吧。”
卫姌知道,他才是司马邳身边最近之人,论信任,李公等幕僚都有所不如。她笑着答谢一声,转身去了茶房,有两个管茶水的宫女留着,外面还站着内侍,都是在偏殿服侍的。卫姌年纪小,生得好看,脸上时常带笑,言语温和,宫女内侍知她如今得了殿下青眼,对她越发的好。
宫女从屉子里拿出两块刚蒸好的糕点给她,沏了茶,还陪着闲聊几句。
她们整日在宫内,对外面所知甚少,编排的都是宫里的事,比如阮氏擅妆,梳芙蓉髻,以紫粉匀脸,日渐在行宫中流行起来。
卫姌听了不少传闻,坐了小半个时辰,偏殿那里已经谈完了。
谢宣从殿室内走出,正和回来的卫姌打了个照面。
“玉度,”他站定开口,“听说你已经擢取六品,实乃年少英才,可喜可贺。”
卫姌道了声谢,正要越过他。
谢宣又道:“明晚我在府中宴客,帖子你可曾收到”
卫姌怔了下,不记得有收到过他的帖子。
谢宣见状说出卫姌购置宅子的位置,道:“你不是住在那里”
卫姌被桓启带回去也才几日的功夫,外人还不清楚,她也不想解释,便道:“明晚恐不得闲,要辜负你盛情邀约了。”
谢宣淡笑着摇了摇头,“你真是半点没变。”
卫姌知道他未尽之言,是说她依旧待人如此冷淡。
缓步迈入殿室,卫姌也有片刻的感慨,今世与前世不同,其实说起来,谢宣今世还帮过她几次,待她也亲切温和,但卫姌一见着他,总会记起前世的日子,纵然那种怨恨已经淡去,但也实在难以笑脸相迎,只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了。
第二日未时三刻,卫姌坐在屋里,一边饮茶一边和惠娘说话,怀绿和凝冬剪了两支金钟梅进来插在净瓶里,笑嘻嘻地放到卫姌面前,道:“这花儿娇嫩好看,又泛着清香,豫章城里也是少见,小郎君快看看。”
卫姌闻了一回,与两婢笑着说了几句,只听外面传来桓启朗朗的声音,“说什么这么热闹。”
卫姌不由坐直了身体。怀绿和凝冬两个本就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当初才被黄芷音指来卫姌这里,两人对桓启都本能地害怕,不敢说笑,嗖地一下让开位置。惠娘起身给桓启施礼。
桓启身上穿着一件黛蓝银纹的长衫,袖口并未如士人那般大袖敞着,在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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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起,一身英武之气。他与卫姌对面而坐,更显得宽肩腿长,身形伟岸。
桓启看到小几上有半杯热茶,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怀绿和凝冬见了赶紧跑出去烧茶拿点心。
他扫了一眼过来,道:“刚才和她们说什么呢”
卫姌看着他刚放下的杯子,暗自撇了撇嘴道:“没说什么。”
自他进来,气氛从热闹一下变得冷冽起来,桓启也不在乎,道:“你身边这两个不够机灵,回头再送两个来。”
卫姌因为隐瞒身份之故,身边不能多留人,蹙眉道:“我喜欢清净,她们两个我都用惯了。”
这时怀绿端着热茶进来,重新给两人沏了茶。
桓启忽然开口道:“去给你们小郎君找件出门见客的衣裳。”
卫姌道:“见什么客”
桓启道:“谢府宴客。”
卫姌有些不乐意,昨天她才刚拒了谢宣,今天怎么反倒要去了,她摇头道:“我不去。”
桓启摆手命令两婢,“赶紧去找一件出来。”
两婢对视一眼,不敢违抗,转身往寝屋去了,惠娘不放心,赶紧跟了上去,嘴里道:“小郎君的衣物都是我收拾的。”
卫姌看三人都去找衣服,屋里只剩下桓启与她,微微有些紧张。
桓启道:“这几日太忙,我忘了和你说,谢家宴请了整个豫章城的士族高门,你怎么能不去,难道卫家自绝在士族之外你整日在家读书,也不出去走动,养的不像个郎君,倒像……”
卫姌一记冷冷的眼风扫来。桓启笑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惠娘很快找了两件衣裳出来,都是入冬前新做的。桓启看了两眼,指着其中月白色云纹的道:“就这件吧,快去换了。”
卫姌刚才听他说的,虽然有些刺耳,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如今士族盛行靡靡之风,耽于享乐,她虽不喜这些应酬,但也不能完全隔绝在外。她拿起衣裳起身进内屋,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桓启懒洋洋坐着,目光正落在她的背后。
卫姌换了身衣裳出来,桓启上下左右地打量她,目光专注,丝毫不加掩饰。幸而惠娘婢女没有察觉出什么异常。
桓启叫人备车,两人从屋里出来,上车赶往谢府。
路上桓启不断逗卫姌说话,卫姌烦极了,不想和他说那些有的没的,干脆把话题引到谢府酒宴上。
“莫非谢家有什么喜事,把豫章城内的士族全叫上了。”卫姌问道。
桓启道:“这次他是捎带了人来,今晚是想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
卫姌没收到帖子,昨天擦肩而过也只说了两句话,并不知内情,便问:“带了谁来”
桓启淡淡道:“常山王的长女司马引萱。”
卫姌觉得这位司马翁主的名字似乎在哪听过,思索片刻,她却想不起来,今世并无交集,应该是前世听过吧。
桓启见她发呆,正想询问。
车已停了下来,两边传来热闹的喧哗声。
桓启推开厢门下车,谢宣亲自迎了上来,口称将军。
卫姌从车内下来,谢宣略有些惊异,道:“玉度,你也来了。”
卫姌脸皮微烫,心想昨日才信誓旦旦不会来,今日就出现在谢府门前,着实有些打脸。她轻咳一声,喊了声“子渊兄”。
谢宣含笑陪着桓启卫姌一路进府。进了堂屋坐下,婢女奉茶。谢宣只寒暄两句,听到又有客来,赶紧又迎了出去。他是四姓之一谢府出身,又年少扬名,有芝兰玉树之美称,待人接物却不见倨傲,令人如沐春风,来客无不交口称赞。
谢府迎客的堂屋极宽敞,已有好几姓的豫章士族到了,这些人纷纷上前与桓启打招呼。
见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年长许多的士族长辈,更有一头白发的老者,还要主动与桓启叙话讨好,卫姌见了这番场面,更清楚了解到桓启如今威势之盛。
与卫姌交好的几个小郎君也见着人了,只是桓启就坐在卫姌身旁,他虽与众人寒暄,眼角余光却时不时注意着卫姌,那几个小郎君都不敢上来打招呼,互相交流个眼色作罢。
等了小半个时辰,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把堂屋都坐满了。仆从过来,请了几家去内堂。
众人一看,就是桓庾罗熊邓这几姓。
桓启起身时把卫姌拉起,不由分说把她一并带上。
旁边有人见了,笑道:“桓将军性情中人,仍视卫家小郎君为手足。”不断有人应和。
卫姌听着险些要翻个白眼过去。
内堂幽静,已摆放了案几,众人落座。谢宣很快从堂屋走来,对众人说这次来豫章带了贵客同行。罗熊邓三家本地根基深厚,知道他这次进城时带了好几辆牛车,只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谁。
立刻有人询问贵客身份。
谢宣道:“是引萱翁主。”
众人一听他介绍是常山王的女儿十分意外,不知这位翁主怎么突然就跑来豫章。倒也有知晓点内情的,只默不作声,偷偷打量一眼桓启。
谢宣吩咐仆从去将翁主请来。
作者有话说:
高估自己了,还欠一千明天补
第137章一三六章坏事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两个年轻女郎带着婢女进入内堂。
两女一个生得高挑纤瘦,有林下之风,瓜子脸蛋,柳叶眉丹凤眼,清雅秀丽。另一个矮了半头,身材稍显丰腴,杏眼琼鼻,乌发蝉鬓,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
在座的士族子弟俱是眼前一亮。
谢宣将两女介绍给众人,高挑的女郎叫谢道粲,是他堂妹。美貌丰腴的那个女郎就是司马引萱。
两女见客也丝毫不见怯色,与众人见过之后,见江右女郎也来了好几个,便过去与那些女郎坐在一处。
罗家坐席正在桓启卫姌身侧,罗弘手持酒樽,对着桓启就是一阵怪笑,低声道:“如此你可放心了,翁主国色天香,把豫章所有女郎都比下去了,你这着实不亏。”
桓启懒洋洋坐着,道:“你这张破嘴,把自家姐妹都编排在内。”
罗弘道:“咱们兄弟之间何必虚言,今天酒宴为着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都只是个陪衬,只要你点头,就不算白费,常山王不是那等闲散宗室,你若是娶了翁主,是既得美人又得助益,真挑不出缺点了。”
罗弘仰头喝下一大口酒,见卫姌听着,朝她眨了眨眼道:“小玉度说是不是哥哥说的这个理”
卫姌刚才听见罗弘所说,才知司马引萱到豫章竟是为了桓启来的,她暗道,这是要走临贺郡公的老路,论身世才貌两人匹配。若桓启娶了翁主进门,家中有翁主操持,他便不能再肆无忌惮。
司马引萱又是少见的美人,在卫姌所见美人之中,与沂婴不相上下,足可排进前三。桓启如此好颜色,应该正合他喜好。
她笑呵呵附和:“罗家兄长说的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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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弘看向桓启。
他方才还谈笑若常,此刻脸色却阴了一些,很快又舒展开,道:“喝酒。”
那边司马引萱谢道粲两人很快与本地女郎相熟起来。邓齐矜与众人不同,注意力更多放在谢道粲身上,“早就听说过姐姐的才名,不想竟能在豫章见着。”
谢道粲擅长赋诗,又有一手丹青妙笔,与兄弟几个齐名。她闻言捂唇一笑,道:“年幼时曾拜了曹师学画,都是家中兄弟长辈鼓励,也不知这些话怎么就传出去了,我也就会画些虎马,不算什么大才。”
邓齐矜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擅长虎,马,难道是曹不兴大师一脉”
谢道粲缓缓点头。
邓齐矜道:“我曾见过《青溪龙》一画,姐姐师承名家,竟如此自谦。”
一旁士族女郎听见邓齐矜低呼,忙问缘由,邓齐矜代为介绍,曹不兴之名士族皆知,他的画道传下来,谢道粲竟能拜入这一脉,才华自不必说。众女郎你问一句我问一句,一时间风头还盖过了旁边的司马翁主。
谢道粲说了几句后,想起今日的正事,知道司马引萱出面不恰当,就由她先问,“听说本地督护是桓氏子弟,年纪轻,身世还离奇,不知是哪个”
邓齐矜脸色沉如铁锅,朝桓启卫姌那边一努嘴道:“就在那,刚来的时候还叫卫钊,如今认回去,叫桓启了。”
司马引萱和谢道粲顺着邓齐矜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桓启与卫姌两个。桓启身形俊伟,眉目英俊,身上更有一股沉凝威仪,与时下阴柔风雅之风毫不沾边。一侧的卫姌,一看就是年纪尚小,肤白胜雪,容貌极美。
司马引萱打量几眼,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小郎君。”
谢道粲也看了个仔细,她向来特立独行,周围所见男子都是文人雅士,早就厌了男子柔弱,对卫姌也只是一扫而过,看到桓启时,也不知怎的,心下蓦然一动。
她轻轻拉了司马引萱一下,道:“喏,那就是桓启,你也不仔细瞧瞧。”
司马引萱眉头微微一蹙,看了一回又转过脸来。
谢道粲道:“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江州督护,天下都找不出几个来,寻常士族子弟可没法和他比,你父王真是慧眼识人。”
司马引萱没说话。
其他士族女郎见两人窃窃私语,不来打扰。
邓齐矜却好文,极想和谢道粲交流,笑着问:“两位姐姐说些什么呢”
司马引萱十七岁,谢道粲更年长一岁,是十八。邓齐矜喊姐姐正是应该。
谢道粲道:“我瞧桓家郎君与别个不同,那气度倒和我曾见过的几位长辈相似,把旁边人都比下去了,你刚才说他认回桓家,到底如何说给我和翁主听听。”
邓齐矜家中前一阵子有传言,长辈有意将她去给桓启做妾。这事传的有鼻子有眼,把邓齐矜气得够呛,她这样的出身,江左江右随便找个士族都能为妻。桓启正妻之位空悬,桓家定是要为他定一个高门妻,司马,四姓其三,或是建康高门,邓家根基全在江右,她若去了也只能屈身为妾。
邓齐矜把桓启认祖归宗的事说了,没好气道:“他啊,就是个莽夫,听说手里沾着不少血,杀的人能堆成山。粗鲁不堪,哪有半点士族风雅。”
司马引萱脸色一白,“如此骇人”
旁边婢女有些着急,真怕邓齐矜再说下去,好事就坏了。赶紧道:“这等人物,堪称豪杰。”
这话说得正中谢道粲的心,她道:“气吞区宇,非一般人,如何能称粗鲁。”
邓齐矜刚才就看着谢道粲,见她脸有些微红,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她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豪杰气概我是没看出来,他这人还有一桩毛病。”
“什么毛病”司马引萱和谢道粲异口同声地问。
邓齐矜道:“他很是风流,还没娶妻,家中已有妾室,还有美婢几人,听说外头还有相好,这里来那里去的,哎呀,喜好美色,反正毛病一堆。”
司马引萱垂目引茶,眉头微蹙。
谢道粲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悠远,又道:“齐矜,怎么瞧着你对桓将军有偏见似的。”
邓齐矜道:“如何是偏见,豫章还有谁不知他风流事的,你若不信,再找人问问。”
谢道粲笑着对司马引萱道:“翁主,这等人物少见,不过再问问其他人。”
婢女忙也跟着劝:“是呀,偏信则暗,翁主再找人问问。”
司马引萱道:“找谁问呢”
邓齐矜见几人神色,也瞧出些端倪,哎呀一声心想自己不是坏事了吧,赶紧弥补道:“找卫家小郎君吧,他们本就是一家,应该最清楚了。”
司马引萱点头。
邓齐矜立刻吩咐了身后婢女几句。
卫姌听到婢女前来递话,还有些诧异,怎么这翁主倒要先见她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实在抱歉,我发烧了,昏昏沉沉一天,也不知道是背上那个发炎引起的烧,还是其他。这几天身体实在太难受了。包一直不消,下周可能要去开刀,我要等恢复点再补上字数了
第138章各异
卫姌起身。
正饮酒的桓启眉头一挑,立刻侧过脸来,“去哪”
卫姌朝女郎那里一抬下巴,笑道:“翁主喊我去呢。”
桓启略讶然,心说这司马家出来的人也太心急了些。其实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桓启对卫姌存着不可言说的念头,她要去见司马翁主,便让他生出丝异样的感觉来。
桓启顿了一下,道:“去罢。”
卫姌却嫌他过问多事,捋捋衣裳下摆就去了。
几个女郎正议论着,邓齐矜看见卫姌过来,高兴地招了两下手,“卫小郎君,这里。”
等卫姌走近,仿佛置身百花国度,华服锦衣的女郎全都看了过来。卫姌先向翁主请安,然后便坐在空出的座席上。正在邓齐矜身旁。
司马引萱将卫姌从头到角,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目露惊奇,以前她也见过不少秀丽的男子,就算面白,近了也大部分是敷着粉的,今天见卫姌雪肤凝脂,样貌身段,质出天然,真如姑射仙人般。她从未见过这样好般美少年,目不转睛看了半晌。
谢道粲见司马引萱不开口,轻咳一声道,便先问卫姌几岁了,在豫章跟着读书等等问题。
卫姌看向谢道粲,目光定了一定,前世她嫁入谢家时这位才名在外的谢家女郎已经嫁人了,两人交际不多,但关于她的传闻却不少。她心高气傲,与丈夫并不相契,刚嫁的两年也曾有过如胶似漆的岁月,后来嫌弃丈夫文不成武不就,独自搬回娘家住了两年。
如今看到尚未出嫁的谢道粲,依旧是目下无尘的模样。问了几句后,渐渐就把话题挪到桓启身上。
卫姌听她打听桓启后院,沉默了一下,眼角余光瞥了眼司马引萱,发现这个正主倒并未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便道:“有一个妾,在江夏时我伯母做主纳进家的。”
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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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矜赶忙道:“还有好几个婢女呢。”
谢道粲一笑置之。在士族女郎眼中,婢女身份地位,实在不值一提。她追问道:“桓郎君妾室是哪家女郎”
司马翁主只安静听着不说话,反而是谢道粲不断发问,看模样神态也不勉□□姌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把黄氏出身来历说了。
谢道粲心想原来那个妾室并非士族出身,便也不放在心上。
司马引萱道:“卫小郎君,听说桓将军是由你伯父教养大的,怎么不做诗词文章,反而走了武道”
卫姌心说就桓启那天生霸道性子,伯父藤条打断了几根就没能把他性子拗过来。她笑了笑道:“原来也读了好多年的书,只是后来遇到临贺郡公,这才从了武。”
谢道粲道:“会做诗词文章的士子多了,但这岁数能独当一面,做一州督护的可绝无仅有。”
司马引萱对卫姌笑着招手,示意让她过去。
卫姌走过去,司马引萱与婢女低语几句,婢女很快取了个羊身玉印出来,双手递给卫姌。
司马引萱道:“前一阵我得了块玉,做了首饰,还剩下这一小块,雕了个小印,给你做见面礼。”
卫姌接了过来,口中言谢。
司马引萱笑道:“美郎君我也见过不少,没一个及你的,若是再长几岁就好了。”
卫姌:“……”
这位司马翁主形态样貌都极出众,性子刚才看着静,一开口就知道也有几分性子,十分讨喜。卫姌不便在女郎中久坐,听谢道粲所问就知是打探桓启,她刚才已经知道司马引萱到豫章,就是来和桓启相看的。
这门婚事是桓氏所定,她也想着最好让桓启早日成婚,于是说的都是好话。
邓齐矜刚才忍不住插嘴道:“听说他风月场所可没少去。”
如今高门士族携妓同游也是风流佳话,但女郎们心知肚明,这些佳话都是外人传的,谁家娘子能喜欢。
卫姌摇头道:“自祭祖回来,兄长一直忙着公务,应酬都少了许多。”这几句都是实话,但她心里却清楚,这些日子桓启老实,一是因为公务堆积,二是因为要养伤。等过段时间恢复了,还不知道又是什么样呢。
卫姌说的这话,落到不同的人耳里,意味也大不相同。
司马引萱道:听话音之前果然风流不假。
谢道粲道:祭祖之后有所收敛,定是因为知道要定婚事的缘故,可见他是个有分寸的,日后内院也不会乱来。
卫姌又聊了几句后就回到原来的坐席。
桓启正遇上熊家的人来敬酒,无暇分神来问她。
倒是罗弘好奇,问她与翁主说了些什么。卫姌笑道:“都是好话。”把自己避重就轻说的挑了几句告诉罗弘。
他一阵笑,啧啧作声,“有你这一番话,翁主定是满意。”
卫姌想了想,却觉得未必,刚才司马翁主神情淡淡,倒看不出有什么欢喜。
两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桓启喝了两杯酒,转头看见两人说话靠地极近,咳嗽一声,脸已经有些拉了下来,道:“说什么呢这般喜色”
罗弘道:“还不是翁主之事。”
桓启回身坐下,挡在两人之中,挑起眉梢对卫姌道:“我刚才瞧见她给了你样东西。”
卫姌没想到刚才觥筹交错他还能注意到女郎那边的小事,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羊身小印给两人看。
罗弘道:“极品玉质,雕工也精巧。这份见面礼不轻。”
桓启道:“比手指都粗不了多少,算不得什么。”
卫姌不去理他,把小印收了起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朝他肩膀上瞥了一眼道:“少喝点酒吧。”
淡淡几个字,是在关心他身上的伤,桓启胸中郁气一扫而空,低声道:“我心中有数,一杯都没饮到。”一抬头他看见又有人举杯过来,他也有些不耐烦,心道这酒宴恁的无聊,反正人也见着了,还不如早些带玉度回去。
他不等敬酒的人到面前,提前起身说出去放个水,站起身往外走去。
女郎那边,谢道粲饮了两杯水酒,后劲上涌有些气闷,她便招呼一声,带着婢女去院中。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一三八章裙下
夜色如墨,寒风簌簌,婢女为谢道粲披上一件缎子毛斗篷,“女郎稍候,我去打个灯笼。”
谢道粲环视院子,今夜为了迎客到处都点了灯,便道:“不必费事,陪我走走就是。”
外间堂屋传来阵阵热闹喧哗之声,她站在院中,抬头望天,只见一轮弯钩似的银月孤悬空中,月色清冷。她站立片刻,婢女道:“女郎散些酒气就回去吧,夜风太冷,吹着伤身。”
谢道粲拢紧披风转身要回去,走到院中一条狭长的小径,灯火昏暗,她被脚下一块石头所绊,猛地一下朝前冲了出去,婢女来不及护着,惊叫出声。
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了她,谢道粲惊魂未定,抬头一看,正瞧见桓启棱角分明的下巴和一双漆黑深沉的眼。她心仿佛被猛然一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桓启刚才出来如厕,回去路上见黑影蓦然窜出,他本就习武,反应极快,抓住一瞧是谢家女郎,松了手抬脚继续往前走。
谢道粲心如鹿撞,两颊绯红,一声“桓将军”脱口而出。
桓启只当她要道谢,并不在意,摆了摆手道:“小事而已。”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婢女惊魂未定,扶着谢道粲道:“女郎无事吧我还是去打个灯笼来。”
谢道粲极轻的一声“嗯”,等着婢女去拿灯笼,她站在原地,冷风吹拂许久,才将脸上羞臊的热气吹散,刚才那一阵慌和乱,仿佛要引着一个模糊的念头钻出来。
这夜酒宴过后,歇了一晚,第二日谢道粲一早醒来,婢女为她梳妆,挑选衣裳时,葱白,青灰这些平日偏好素雅的颜色她都没有表示,婢女从箱底翻出一套鹅黄色绸裙,因色泽鲜艳不曾穿过。
谢道粲颔首道:“就这件吧。”
换上这身衣裙,几个婢女围着她夸赞道:“女郎就是平日穿得太素淡了,如此一打扮,真个儿跟仙女似的,让我们都挪不开眼了。”
谢道粲露出羞恼之色,与婢女说笑几句,用过早饭,就来找司马引萱。两人自幼就认识,每年都有书信往来,这次谢宣议亲跑了会稽和泰山两地,谢道粲跟着一起出来,路上接到长辈之令,将司马引萱接上同来豫章。
她来到司马引萱所住的院子,进门就瞧见婢女几个正围着她说昨日之事。
谢道粲笑道:“一早就这么热闹,我听到有人提桓将军的名字了。”
司马引萱懒懒坐在榻上,背上还垫着引枕,这样疏懒的姿势,略显不雅,但司马引萱神情闲适,一张脸儿略施脂粉,海棠春睡般娇艳。
谢道粲也是个美人儿,气质清冷高华,但与司马引萱在一处时却仍要逊色几分。她平日也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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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此时看着那张娇颜却微微一怔。
司马引萱抬起头道:“站着做什么,进来坐。”
谢道粲坐于榻上,动作优雅,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她饮了一口婢女奉上的热茶,笑吟吟道:“昨日酒宴全是为你忙碌,相看得如何”
司马引萱轻轻一叹。
谢道粲心急跳两下,昨日她就感觉司马引萱对桓启并不十分上心,眼下更是确认了。
一旁婢女着急道:“粲女郎快劝劝我家翁主,桓将军这样的人物,全天下都找不着几个,是也不是”
谢道粲含笑点头,道:“翁主莫非还瞧不上桓将军”
司马引萱屏退了侍女,只留一个贴身侍候的,这才开口道:“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些闲言惹祸就不好了。”
谢道粲道:“都是我刚才口快说错了。”
司马引萱轻轻摇头,“这本就是你家,说什么都无妨,倒是我要小心些,不能叫人留下话柄。”
谢道粲闻言就听出几分言外之意来,“你这话说的,好像对桓家多有忌惮。”
司马引萱慢慢喝了口茶,道:“和你我就不隐瞒了,如今满朝上下,谁不忌惮桓氏。陛下身患重病,北伐又未建寸功,听说荆州雍州等地只知临贺郡公,早已不知司马之名。我父王一心笼络桓氏,可我瞧着,桓启性情与临贺郡公肖似,不会轻易受人拉拢摆布。”
谢道粲笑着道:“翁主你这般貌美,日后时间长了定能将人笼络住。”
司马引萱瞧了她一眼,道:“你平日与我说,样貌与才学,当以才学为重,日久才学渐长,样貌却是日渐衰退,今儿怎么倒说的不同了。”
谢道粲一怔,随即又佯作生气道:“还不都是为了劝你才说的。你倒怪我了。”
司马引萱笑着跟她讨饶,两人说笑几句,谢道粲道:“你父王与临贺郡公商议的婚事,你便是对桓启不满,还不是只能受着。”
司马引萱闻言眉目也有些黯然,长叹一声道:“未到议亲那一步,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谢道粲道:“琅琊王殿下如今就在豫章,你若真有什么别的想法,不如去求他。”
“等会儿我就要去行宫走一趟,本应一来豫章就该去的,眼下已经是晚了些,希望堂兄不会怪罪。”司马引萱说着,话音一转道,“好了,别说我了,等明年开春你就该回去准备婚事罢”
谢道粲笑意微敛,点了一下头。
司马引萱拉住她的手,“到时我定为你添妆。”
谢道粲并无几分喜色。
司马引萱觉得奇怪,道:“听说你未来夫郎是沛国相县刘氏郎君,名门之后,清明远达,家世人品都是难得,莫非还不得你意”
谢道粲默然片刻,闷声道:“什么清明远达,都是祖上荣光。我见过他写的文章,才智平庸,别无长才。”
司马引萱道:“世上岂有完人,你家叔伯兄弟都是才子,才拔高你得眼界。便是他才学不足,只要日后待你真心实意,体贴度日,强过其他百倍。”
谢道粲勉强笑了笑,把话题岔开。在司马引萱这里坐了一阵出来,她心中烦乱,走到一株尚未开花的腊梅树前,抬头看着枝头花苞,蓦然生出几丝自怜之感,心相那刘氏郎君才学尚不及我,庸庸碌碌,实在窝囊。哪及得上桓启英俊威严,自有一股折人的气度。
她若不是来豫章走一遭,竟不知世上有这般男子。司马引萱有这个福分却不知珍惜,反倒是欣赏文弱男子,谢道粲万分不解,嘴唇轻轻一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化为一声长叹。
婢女问道:“女郎何事忧愁”
谢道粲道:“世事磨人。”
婢女自幼跟随她,猜出她的心思,道:“翁主说的对,等女郎嫁过去,刘家上下还不捧着你,日子定然过得舒坦。”
谢道粲道:“舒坦姐妹几个,夫家不是王家就是陆家,就我定了个没落世家,说的好听是前朝王族,如今子孙没撑起门楣,徒留个虚名。若是他真有才华,我也不说什么,可一个整日懒散度日不知上进的花架子,说不得日后还要靠我家为他铺路,如此郎君如何配得上我。”
她本就是傲气之人,在闺阁中与兄弟姐妹也常比试诗词文章,自觉才华过人,又有这等家世容貌,婚事也该处处和美。但前两些年议亲的时候,姐妹所定都比她强。让她憋了一口气在心里,有意把婚事推迟,如今她已十八岁,再也拖不得,过几个月,等明年开春就要完婚。
谢道粲原也认了命,和家族中说来豫章一趟回去就乖乖成婚,可眼下心里不甘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司马引萱那里等人走了,婢女收拾了杯子,轻声道:“我刚才瞧着谢家女郎对翁主的婚事比自己的还上心。”
司马引萱支着腮道:“怎么看出来的”
婢女道:“昨晚就看出来几分,翁主还未发话,她问的倒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谢家女郎来相看呢,打量别人瞧不出那点心思。”
“如今还在谢家住着,当心说话。”
婢女道:“这里只我与翁主,外面还有人守着,不妨事的。翁主真是好性儿,也不怕谢家女郎生出别的心思来。”
司马引萱道:“只有心思也不算什么大事,若真能把这事给搅了我倒要好好谢谢她。”
婢女不解,“翁主怎说起丧气话了”
司马引萱笑道:“刚才说的那些全是我肺腑之言,桓温当年娶了皇姑,如今拥兵自重,可有半点忌讳宗室,别人瞧着金尊玉贵,却无半点温情可言。桓启此人一看就是精明过人野心勃勃,这类人我见的多了,最是难以对付。依我心意,就该找个性情温和样貌出众的翩翩郎君,家世差些才好,不敢违逆,处处顺我心意,那日子过得才叫畅意。”
婢女咂舌,想了想道:“公主不是看昨天那个小郎君了吧”
司马引萱笑了几声道:“可惜就是年岁小了些,不然这样貌美的小郎君,若能引得他做裙下之臣,也是美事一桩。”
婢女吓了一跳,赶紧左右看看,“翁主还是注意些好,别真让人听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一三九章疏远
第二日卫姌睡的沉,起晚了些,惠娘来把她叫醒,梳洗收拾好这才去行宫外院书房。如今王府上下人人都知琅琊王看重卫姌,几个文书更不去为难她,刚才内侍来问卫姌的时候他们还帮着遮掩。
卫姌坐下没片刻,听说内侍已经来找过,立刻起身又往偏殿去。
来到偏殿只见门前守着不少人,几个婢女瞧着有些眼熟,似乎是引萱翁主身边的人,一问内侍果然如此。司马引萱前来拜见司马邳,堂兄妹两个此时正在殿室内私话。
卫姌见门前乌压压等着的一群人,转身去了茶房。她面善嘴甜,很受小宫女的欢迎,于是舒适地饮了回茶休憩片刻,听内侍来叫人添茶,这才又回到偏殿前。
司马引萱从殿内走出,裙踞摆动,环佩轻响,一派雍容华贵之姿。
内侍全垂了头,司马引萱也不知刚才与司马邳说了什么,脸色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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忪,似在想着事,婢女搀扶住她,提醒还要去拜见王妃,她点了点头,目光一转,忽然看见在院子里站着的卫姌。
“卫小郎君。”
卫姌听见她喊,缓步上前,作揖道:“翁主安好。”
司马引萱清浅一笑道:“不想这么快又见着了,正好,我要去见王嫂,你陪我走走。”
内侍早在前面领路等着,卫姌几步来到司马引萱身边,陪着她往王妃王穆之住处走去。穿行在花园中,司马引萱是个聪明人,回头瞥了一眼,只看司马邳与王穆之两人所居殿室,就知两人并非对外人表现的那般恩爱。
想着她又暗自哂笑,如他们这般出身,婚事全由家族考量,夫妻能否相谐全凭运气,由此又想到自己婚事上来,心里更添一丝惆怅。此时她侧过脸来看见卫姌,心生促狭,放慢了脚步,看见树便问卫姌是什么树,见着凋零的花也要问两句。已经入冬,花园中绿植枯了大半,实在没什么问的了,她又问起了豫章城里的事。
一路送到王妃殿前,卫姌几乎快要被问出汗来,心想这位翁主美则美矣,就是问题实在多了些。
司马引萱含笑看着他,待要进殿时微微抬了手。
内侍与婢女都不动,卫姌微一迟疑,见司马引萱盯着自己,伸出手去扶了一把。
司马引萱眸光流转,袖摆遮掩下手指轻轻在卫姌掌心勾了一勾,若有似无的力道,像是小鱼儿般划过。
卫姌放下手,这回是真吓出汗来,她垂着脸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司马引萱此刻的神情。见人进去,她赶紧转身就走,脚步快的仿佛身后有人撵着一般。
卫姌回到偏殿,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感觉,刚才掌心的触感并非虚幻,如同挑逗。想着昨日初见,司马引萱就表现对自己表现的十分赏识,卫姌原以为她是看在桓启的面上,现在却觉得未必了。
她站在殿前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福宝喊她进去。
司马邳站在窗前,听见她进来,收回了目光,转过脸来道:“翁主初来豫章就对你青眼有加。”
卫姌一听这话想着刚才,心里就打了个突。
司马邳目光极利,扫她一眼就看出些什么,挑起嘴角道:“引萱花容月貌,瞧着你还不乐意”
卫姌苦笑道:“殿下,我岁数还小呢。”
司马邳轻轻笑了一声,看她神色微微窘迫,并无一丝一毫窃喜的意思。他心中那一丝隐隐约约的,因为隔窗看见司马引萱待她亲厚而泛起的不悦很快消散无踪。
“知分寸就好,听说你昨日去了谢府酒宴”
卫姌点头,见他默然不语,便把昨日所见大致说了一些。就是她不说,也会有人主动报给司马邳,不然他怎么能一口道出她昨夜去了。
司马邳微微点头,问道:“你可知引萱来豫章是为何”
卫姌直言不讳道:“听说桓家与常山王正在议亲。”
司马邳问了这一句后没再说什么,下巴朝着几子上摆放的一卷帛书撇了撇,让卫姌读来听。
……
自司马翁主来到豫章,冬日的豫章城内热闹起来。士族举宴本就平常,引萱翁主貌美,谢道粲才高,都是高门宴请的目标。外间更有传闻,翁主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到豫章来是有意相看夫郎,这下让未定亲的年轻子弟兴奋不已,也有聪明的几个,看到罗熊邓几家郎君并没有任何表露,已猜出这事内有蹊跷,但更多的却是争相在翁主面前表现。
有心者发现好几次宴席上翁主都召了卫姌去说话,一时间士子敷粉之风又开始盛行起来。
桓启因养伤不能饮酒,推了好几次酒宴,这日去军营转了一圈回到家中,他入门扔开马鞭就问:“小郎君呢”
管事道:“小郎君出去吃酒了。”
桓启知道这段时间士族间的热闹从哪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往正房走去,途中停住脚,嘱咐管事道:“近日应酬太多了,明儿叫小郎君在家歇着。”
管事知道他对卫姌一向事无巨细全都上心,立刻应诺下来。
卫姌好几日东奔西跑的往各家去吃酒,心里实则也不并不喜欢,听了管事的话,把后来几天的酒宴全推了,近来司马引萱对她亲厚已表现得十分明显,卫姌心里还有点发怵,干脆离远些好。
其实论本心,卫姌对司马引萱半点也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她爽利真性情。也只有她这般家世与美貌,才能活得比旁人恣意。
可就算如此,在婚姻大事上仍是要听从安排,想到此处,卫姌暗叹一声。
这晚桓启把卫姌叫去一同用饭。两人已经多日未曾坐在一处好好吃顿饭。卫姌来到正房,桓启把公事放下,叫她落座,问了这几日的情况。谈了一会儿,婢女进来摆晚饭。
桓启看着卫姌,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他沉思着,眉头皱起,忽然明白那一丝古怪的感觉来自哪里。
卫姌举止坦然自如,方才两人说话的时候,就好像回到曾经做兄弟的时候。
桓启眸中闪过犀利的微芒,觉得她态度实则是疏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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