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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美为患 朵朵舞 5162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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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归家

卫姌好奇探头出去张望,被卫钊一把推了回去,“老实待着,我去看看。”

卫钊下了车,亲兵让开道,他大步地来到马车前三丈左右的位置,凝目看着前方。

很快有人打开厢门,下来一位四旬男子,身量高大魁伟,一张容长脸,长眉深目,两鬓微白,宽闲的长袍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儒雅,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卫钊神色从容,作揖道:“下官拜见临贺郡公。”

桓温注视着他,目光复杂难明,挥手让侍卫退开,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我路过此地,听说你在,特意在这里等你。”

桓温如今掌着八州兵权,已经是当今权臣之首,把王谢庾三家都压了下去,便是司马氏来了,对他也只能温言笼络。原本被朝廷重用,拿来掣肘桓温的殷浩,如今北伐不利。天下皆知,若是最终殷浩北伐失败,朝廷将再无余力压制桓温。

如此一个权倾朝野的人物,此刻轻装简行站在此处。

“听说你在晋安剿匪大捷,”桓温缓缓开口道,“做的不错。”

马车旁站着的桓温亲随,闻言有些诧异抬起头朝卫钊看了一眼。桓温治家如治军,平日里也少有这样夸奖人。亲随这一瞧,突然发现卫钊的眉眼和桓温竟然有几分相似,赶紧又把头垂了下去。

卫钊却神色平常道:“不过是些不成气候的贼寇,算不得什么。”

桓温道:“说是不成气候,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剿灭,也足见本事。山桑那次你也做的很好,见好就收,因势利导,如今天下都看清殷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殷浩这样的北伐统帅,虽战局不利,但能这样直言不讳说他废物,也只有桓温。

卫钊道:“也多亏了当日郡公相助才能成事。”

桓温微微点头,见卫钊如此沉得住气,没有因为几句夸奖就自得,他更觉得满意。

不知想起什么,桓温沉吟片刻,又道:“听说你派了人去南阳”

卫钊眼皮一抬,眸光锐利。

桓温目光在他脸上一转,笑道:“你这小子,真以为我全然不知。”

南阳乐氏,是卫钊母亲的娘家,无论是如今江夏的乐氏,还是那座孤坟里埋着的乐氏。卫钊为了探知当年真相,派了心腹秘密前往,此事关系着他出身秘密,行事当然是万分机密。没想到桓温一开口就点破了。

卫钊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桓温道:“本来我还打算找个时机和你说清楚,前些日子我命人去南阳,正巧看见你派去的人。想是你应该知道了什么。”

他说着长叹一声,“这样也好,省些口舌。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母亲出自南阳乐氏。”

卫钊双眸黑沉如幽潭般,和桓温目光撞上,两人都是一怔。

桓温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卫钊心里早就知道自己出身,开始的震惊愤怒过后,如今想法却变得复杂起来。对着桓温,他并没有多少慕孺之情,更多的一层是忌惮。

他沉思片刻,道:“不知临贺郡公是何意”

听他仍是口称郡公,桓温不觉得意外,轻轻一笑道:“卫家水浅,养不住你这条潜龙,你应该回家来。”

卫钊皱眉道:“我是卫家二子,早已经习惯,如何能突然改换身份。”

桓温道:“这事要办也不难……”

卫钊打断他道:“郡公子嗣众多,不缺我一个,卫家人丁稀少,若再少一个,父母定大为悲痛。”

桓温久居高位,还未被人如此打断过,他目光严厉朝卫钊看去。

卫钊却是视若未见。

桓温道:“血脉亲缘都是天定,哪有别人家儿子少,就拿我儿子去补的道理。”

卫钊心下冷笑,回道:“二十多年都补下来了,有何不可。”

桓温气极反笑,冷声道:“若你是在桓家,刚才说的那些话,就该打板子。”

他发怒时气势更甚,目光如刃,叫人心里发寒。

一旁亲随早已目瞪口呆,噤声不语,站得像块木头似的。

卫钊眼皮跳了跳,却没有退缩,沙场出生入死就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威势吓不到他,反而嘴角扯了一丝笑道:“我在卫家打小挨的板子也不少,该说什么还是什么。”

桓温心里有数,卫钊这是不愿认亲,他仔细看了卫钊一眼,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心里不畅快,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你先回江夏,你母亲的事可以问你姨母。”他说的母亲是卫钊生身母亲,姨母才是卫申之妻乐氏。

卫钊眉心微拧,没有说话。

桓温又道:“为着前程你也该好好想想,卫家历代都出士子,从不出武将。你这个年纪就能独自掌军,又做了一州督护,难道背后助力的是卫氏”

他重重哼了一声,摆手让卫钊离开。

卫钊面色铁青,火气直往上冒,他强压了怒意,转身即走。

看着卫钊回道亲兵拱卫的牛车里,队伍很快重新起行,车轱辘转动,马蹄橐橐,扬起路边的尘土。

桓温站在马车旁,看着卫钊亲兵从面前经过,看得尤为仔细,等人渐渐走远了,亲随提醒一声。桓温眯着眼,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疾言厉色,忽然道:“长青,你看我这个儿子如何”

长青跟随他的时间极长,就是他老子,曾经也做过桓温的亲随,只是后来战场上伤了腿,这份差事就让他顶上。对于桓温的脾气,他不说完全摸清,但也算颇为了解,当即笑道:“我瞧着与郡公竟有六七分像,尤其是那一身威仪气派,寻常郎君远不能及。”

桓温道:“最难得有一身领兵的本事,殷浩派给他的那些兵,竟也被他操练出来了,就这点,家里除了五弟,没人能及他。”

长青听得心头猛的一跳。桓温兄弟之中,只有排行第五的桓冲有领兵之才,如今正任江州刺史。桓温还有三子二女,但听他口气,倒是家中三个郎君都不及流落在外的卫钊了。

这话最是不好接,长青脸上堆笑,微微颔首却不吭声。

桓温却似没在意,目光左右一转,皱眉道:“伯道呢”

长青道:“世子入县城去了。”

桓温冷冷哼了一声道:“又是为了前两日看中的那个女子”

长青道:“兴许还有其他正事。”

桓温摇头,忍不住怒道:“能有什么正事,整日只知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没出息的东西。”

长青越发不敢说了,桓温对长子桓熙不满已久,桓府上下皆知,但这些事知道归知道,却是绝对不能宣之于口的。

卫钊回到牛车上,卫姌见他面含怒色,隐忍不发,倒是吃了一惊,不知他去见了什么人。

行车路过之际,卫姌偷眼朝厢门外看去,看见桓温挺拔威严的身躯,不知他是谁,但印象极为深刻。

此后一路上卫姌有意探听那日所见之人的身份,但卫钊都含糊过去,似极不愿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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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江州,经武昌郡,郡守听闻卫钊之名,特意来驿舍相见,晚间饮酒宴乐。除此之外,路上并无他事。

八月二十三日,队伍行至江夏,日落时分到达家门口。卫家早就得了信,除了卫申,其他人都在门前相迎。就是一墙之隔的黄家,都敞开大门,另仆役着新衣,将两府门前的路全打扫干净。

亲兵开道,牛车缓缓停止,厢门打开,卫钊先下车来,伸手将卫姌扶下来,两人上前向乐氏行礼,一个喊“母亲”,一个喊“伯母”。卫氏将两人从头至尾打量,眼眶泛红,口中连连称好。

然后再是拜见大哥卫进和刘氏。卫进自是高兴,拉着两人说话。刘氏牵着卫琦,笑着招呼一声后,目光在卫钊所带亲兵侍卫的队伍轻扫而过,知卫钊如今权势之盛,神色隐隐有些复杂。

卫胜和卫钊打过招呼后,跑来和卫姌说话,抓了她的袖子道:“琮哥,你可算回来了。”

卫姌见他个头又窜了一些,拍了他两下道:“怎我一回来你就哭丧个脸。”

卫胜小声道:“这家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想去江州投奔你们。”

卫姌朝卫进方向瞥去一眼,给了卫胜心领神会的眼色,“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今日苦,来日福。”

卫胜可算找着知音了,险些当场就要掉眼泪,这半年来的苦,比黄连还苦,他真是没处诉。

卫姌听他絮絮叨叨一阵,直到乐氏叫大家赶紧进去,耳朵才落得清净。

进入府中,卫姌环视周围,当初黄家的承诺果然做到,如今两家卫姓已经打通一处,后院相连,以一道小门隔开,来往极是方便。

卫姌急着见母亲,和卫氏说了一声后,带着惠娘从小门进入自家院子。

卫姌家中比起隔壁卫府可要冷清许多,她来到主屋门前,婢女仆役喜悦地连声道“小郎君回来了”。卫姌一路过来,到门前反倒情怯,停下脚步,心里七上八下的感到不安。

这大半年来她与江夏的书信从未断绝,知道母亲病情已经好转许多,大多数时间都已能识人。

正是如此她才担忧,怕母亲见她认出来接受不了。

惠娘先她一步进去,将婢女全差遣出去,这才叫卫姌进去。

卫姌迈步进屋,里面弥漫着一股悠淡的药草味,杨氏坐在床上,发髻梳得整齐,人瞧着也精神。卫姌霎时就红了眼,一股热流直冲脑顶,她来到杨氏面前,张嘴喊了声“母亲”,鼻根酸涩,泪水滚滚而落。

杨氏抬起头,张臂揽住她,呜咽一声,哭出声来,“我的姌儿。”

卫姌抱着母亲大哭,可怕外面听见,只能压着。

惠娘在一旁拭眼泪。

杨氏哭了好一阵,抚摸着卫姌的头和脸,“你怎么做这个打扮”

卫姌扮做兄长已经大半年时间,时常提心吊胆,如今见母亲温言软语,藏在心底的彷徨委屈仿佛一下就翻涌出来,她哭得一抽一抽的,道:“我替了哥哥的身份在外行走。”

杨氏身体一震,泪如雨下,口中念叨:“我的儿,我的琮儿……”

卫姌见母亲神情又转变有些迷茫,飞快抹了下脸,担忧地唤:“母亲”

杨氏一边哭一边揉着头两侧,十分难受的样子。

卫姌知道这是病还没好全,不敢再提哥哥的名字刺激她。惠娘为杨氏抚背顺气,好一会儿杨氏才恢复过来。

乐氏派人请他们过去用饭。

卫姌眼看杨氏刚才又糊涂一小会儿,道:“母亲身体有恙,若是不愿过去,我陪母亲在这里吃。”

杨氏抓着她的手道:“还是去吧,你伯父伯母平日多有照顾,我陪你一同去。”

惠娘不放心道:“夫人在人前万千别叫错小郎君的名。”

杨氏不住点头。

卫姌和杨氏都重新擦了脸,收拾一番去隔壁用饭。

卫氏两家齐聚,场面温馨热闹,杨氏紧挨着乐氏,身旁还有刘氏。

卫姌与兄弟几个一处,卫胜喜欢和她说话。卫钊抬起头,注意到她眼睛还留着微红,不由多看了几眼。

卫申看着席间全家齐聚,老怀宽慰,抚须含笑,露出少有的慈容。

卫胜看着亲爹这个样子,浑身不自在,同卫姌悄悄道:“莫不是喝多了吧怎么还笑上了,怪渗人的。”

卫姌凝视他半晌。

卫胜问道:“我怎么了”

卫姌道:“你这每一顿打都没白挨。”

经卫胜这么一逗趣,卫姌方才大哭一场的伤感也全消散了。

乐氏把卫姌叫去好好瞧了一回。她的儿子,一个古板一个霸道,都不是承欢膝下的那种孩子。最小的卫胜像个猴子,两三句话就能让人拱火。

卫姌与这几个小子都不同,打小就生得好看,乐氏看着双生子长大,对她十分怜惜。在她眼中,卫姌还是个童子,便楼在怀里说了几句话,问她在江州可过得习惯,又问些府里的事。卫姌乖顺灵巧地一一作答。

卫钊看着乐氏与卫姌两个,举杯一口饮尽酒,温热辛辣的液体入肚,后劲上来,头胀目眩,他半眯着眼,心头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桓温身居高位雷厉风行,从不说些空口白话,他路上来见卫钊,绝非一时兴起叙父子亲情。只是卫钊也是个霸道性子,最是厌烦受制于人。如今桓温已经放下话来,不知会用什么手段,卫钊心中自是警惕万分。

他见席间乐氏言笑晏晏,似乎并不知桓家的主意。但细想过去,乐氏瞧着温柔实则很是沉得住气,是个精明的性子,卫钊一时也难以判断她是否真是不知。

全家齐聚一堂,着实热闹好一阵,杨氏面露疲态,卫姌便向伯父伯母告辞,带着母亲离开。

家宴散后,卫进夫妇牵着孩子先回去休息,卫胜被奶媪带走,卫申饮了酒也被扶去内堂,乐氏看着仆役打扫残席,瞥到卫钊仍坐着不动,皱眉道:“吃多了酒还不快回去歇着,等会儿叫人给你送解酒汤。”

卫钊起身,走动时脚步发飘。一旁仆从赶紧扶着。

乐氏又叹气,“平日后院那么多莺莺燕燕,这回不带一个来,房里都没个贴心侍候的。”说着她将贴身婢女指了一个过去照顾卫钊。

卫钊推开婢女仆从搀扶的手,上前两步,道:“母亲,我已经派人去过南阳。”

乐氏面色微变,仰起头看着他与卫家人并不相似的英俊眉眼,眼里泛起一丝泪光,慈蔼道:“今日是家宴,你又喝多了酒,等酒醒再说不迟。”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今天晚上来不及更新,放到明天上午

第102章一零二章骑马

卫钊回到家中,第二日清早家中就忙碌起来,往来应酬不绝,卫府门前车马如流水,都是送帖子或是送礼示好的人。卫钊如今已经是江州督护,归家一趟,乡里不少人都想着过来讨个近乎。而卫家自南渡后在江夏立足,自是不能拒绝本地世家大族的好意,一时间每日都是大小应酬。

除了卫钊自个儿,卫申卫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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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得幸免。乐氏操持中馈,整日忙乱,家中女眷不多,杨氏又生病糊涂,帮不了忙,她便把儿媳刘氏喊上,安排各色席面,入库登记各方送礼。

卫申本来第二日就要考校卫姌学业,清早来告诉她午时再说,等到了午时又让仆役来说等晚间去书房。等到晚上,卫姌还没过小门去旁边卫府,仆役就来告知,卫申应酬喝醉了已经回去休息。

卫姌知道卫申不是贪杯的人,但也顶不住这里喝一杯那里敬两杯的,一日下来不醉人也累了。

就这样接连两三日,隔壁卫府都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大人忙乱,小孩倒得了闲,卫胜就跑来找卫姌玩耍。惠娘备了不少糕点果子和茶水。卫胜刚给卫姌展示了新的玩具,一匹四脚会动的木马,他爱不释手,晚上都要抱着才能入睡。

卫姌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卫胜坐下捡了块糕塞进嘴里,含糊着说:“这几天真是疯了,怎么人全往家里来,从早到晚不得闲。”

卫姌斜他一眼,“伯父大哥没空管你,看你倒是乐的很。”

卫胜满嘴糕屑,张口就喷出些来,赶紧喝茶吞咽下去,道:“你不懂。”

卫姌拿了帕子给他擦了下嘴,“你啊就是讨打,不挨打还不舒服了是吧。”

卫胜脸蛋微圆,但五官却是典型卫家的人的清俊,黑亮眼眸微闪,“我是心疼母亲。”

卫姌知道卫胜虽然并非乐氏所出,但他生母早亡,从小养在乐氏身边。乐氏的亲儿又都年纪大了,这些年照料卫胜犹如亲生。卫胜看着大大咧咧,实则有一副细腻心肠,对家人依恋甚深。

卫姌道:“你该把这话说给伯母听,她必然高兴。”

卫胜沉默下来,手里把木马腿掰来掰去,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昨天我看见母亲偷偷哭来着。”

卫姌讶然,乐氏外柔内刚,等闲事都难不住她,近日家中一切安好,若说因为应酬多了累哭的,卫姌实在难以想象,她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伯母怎会哭,许是被什么迷了眼。”

卫胜小脸一板道:“没看错,真是哭了,之夏敛秋都守在门外不让进去。”

听他说了从花园绕到窗下偷偷看到,卫姌这才相信,之夏敛秋是乐氏最得用的婢女,两人都守在门口,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乐氏的情况。卫姌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

卫胜把这件事说了之后,压得心头沉甸甸的感觉也没了,问卫姌道:“母亲不是累到了吧看着那些人太烦,所以关起门来哭”

卫姌摇头。

卫胜想了想,又道:“那就是之前来家里的人。”

卫姌问:“什么人”

“听说是那什么了不得的,对了,桓家,上个月,上上个月,都有人来过,每次他们走了母亲都要低落好几日,母亲虽然装作没事,我都看得出来。”

卫姌更觉得奇怪,乐氏出自南阳,家中曾有过官身,但并非列入士族,怎么会突然和四姓之一的桓家扯上关系。

再详细点的卫胜就不知道了,卫姌疑窦丛生,却也再问不出什么。

坐着聊了许久,婢女提醒卫胜赅回去读书练字了。卫姌送卫胜过去,顺便去看一看乐氏。

家里正送走一批客人,乐氏听说卫姌来了,笑着让人进来,嘘寒问暖,卫姌卫胜坐在她身旁说了好一会儿话。卫姌观察着,乐氏脸上一如往常温柔可亲,可若仔细再看,她眼底似乎还真藏着些忧愁。

乐氏忙碌,得片刻的闲和两个孩子说笑过后很快又被琐事缠住。

卫姌从后院小厅出来,卫胜被奶媪叫走去读书,他一面走一面回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卫姌,指望她出声解救,卫姌撇开眼。读书在卫家是最紧要的事,没人敢在这件事上胡闹,更主要的是,家里最近不缺藤条。

卫姌往后院深处小门走去,正走到石榴树旁,卫钊从石头小径那头走来。他穿着簇新的靛蓝袍子,腰佩玉挂,高大俊伟,风流贵气。他见着卫姌,嘴角噙着笑,招手让她过去。

卫姌笑着唤“二哥”,卫钊身上飘着酒气,道:“跟我来,正好有东西给你。”卫姌跟着他一路去了西面的院子。

卫钊所住的主屋里就摆放着几个箱子,与高门世家相比卫家人少了许多,仆役这些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卫钊屋里这些外头刚送的礼还来不及收拾。他叫人现在就打开,里面各色各样什么都有。

卫姌看得眼花缭乱,卫钊则指着里头的一些名贵玩器,还有些绸缎料子,挑选出一些来另放。卫姌还当他是闲着无事要理贺礼。这时卫钊看到一块雪青色暗花缎织料子,让婢女拿了来,他将衣料放在卫姌面前比划。

卫姌意识到这是给自己挑的,摆手道:“都是别人的礼,二哥留着吧。”

卫钊原本见这颜色太过鲜嫩,难配得很,但就在卫姌身上轻轻一搭,却显得皮肤越发莹白无暇,她有些意外地看过来时,眉睫长而细密,掩映着清亮漆黑的眼眸,只是寻常一个看人的动作,却被他看出几分眼波流转的动人来。

卫钊命人把挑出来的东西放在一处,凑成满满一箱,抬去卫姌住所。

卫姌连忙道:“太贵重了,怎么能给我”

卫钊按住她的肩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给的。”

仆从抬着箱子就往外走,卫姌还是觉得这礼太贵重了些。贺礼也是分等级的,寻常的不会摆放到卫钊屋里,而刚才挑选出来的又是里面最好的,卫姌突然有种没底的感觉,兄弟之间礼尚往来也是有分寸尺度的。

她还要再说。卫钊忽然道:“大哥三弟也有。”

卫姌长出口气,原来兄弟几个都有。

卫钊笑了一下,没告诉她卫进卫胜那里送的和她的大不相同。他心思不纯,对卫姌的好更夹杂着一丝无法宣之于口的讨好。赠予财物,甜言蜜语都是讨女子欢心的手腕,如今他却不知不觉全用在卫姌身上。

这时外面仆从报了一声,又有新客来,问卫钊是否要去。

卫钊见卫姌在身边,那来客又是文官一流,并没有应酬的兴致。

卫姌听到了正要走,被卫钊拉住,“吃酒都吃烦了,不如我们兄弟出去散散心。”

卫姌道:“还有客人在,瞧见了不好。”别人诚心上门,主人全跑出去玩,撞上多尴尬。

卫钊漫不经心道:“父亲和大哥在,不会让他们白来。”

说着他拉着卫姌的手就往外走。

卫姌没想到他突然想一出是一出的,忙问去哪。

卫钊从花园拐了个弯,去了府里辟出的用来练武的独院,自从黄家让出后院一块后,卫家就扩了很大一块地,如今卫钊身边带的亲兵又多,全安置下来。这个院子平时就用来施展手脚,再往外就是面积不小的马厩。

卫姌一直到了马厩才知卫钊是想骑马。

“会骑吗”卫钊问。

当然会——前世卫姌在谢家学会骑马,还曾与会稽士族贵女妇人们纵马踏青游乐过。

但今生还没有骑马的机会,她只好摇头:“不会。”

仆役牵着一匹毛发柔顺的肥硕黑马过来,道:“小郎君,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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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马儿耐力足,性子温顺,最适合学骑了。”

卫姌伸手摸了摸鬃毛,马轻晃脑袋,朝她这里靠了靠,表现的十分亲人。

卫钊见她半点不怕,微微笑了一下,双手抓着她的腰,朝上一提,竟是直接把她托到马背上。

卫姌被吓了一跳,幸好她并不是真的不会,不至于慌乱,但仍是瞪眼看着卫钊。

卫钊翻身上马,坐在卫姌身后,一手拉住辔绳,动作自然地把卫姌环在怀里。

卫姌惊讶:“二哥”

卫钊手轻轻一甩,马儿迈开蹄子小跑起来。

卫姌张嘴吃了两口风。

卫钊低头盯着她小半张侧脸和头颈看了许久,目光炽热又放肆,真是处处都合他心意,怎么会这样好看

原本家中将有一番变故,两人未必能有继续做兄弟的缘分,他也想过就此放下那一丝绮念,可只要见着这个弟弟,卫钊心底就像荒野冒出的野草,那念头怎么也压不住。有时还忍不住会想,就此断了关系也好,省得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倒让兄弟的名分束缚住手脚。

他如今已是一方镇督,手握大权,万万没有屈着自己的道理。女人也好,男人也好,甚至是弟弟,他想要的就绝没有那么轻易放手。

卫钊手上绷紧,马跑得越发快了。

在院里撒蹄跑了两圈,卫姌眼前发晕,喊道:“够了够了,二哥放我下去。”

作者有话说:

补昨晚一章,今天还有一章,最近身体不好,不敢熬夜,今天上班时候战战兢兢码的,被各种事情打断,比预估的时间晚了,不好意思话说顶着压力码字真是特别刺激,明明没写啥,也感觉像做坏事,希望我打字的声音像认真工作……感谢在2023-02-0123:53:35~2023-02-0314: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3章一零三章表露

卫钊笑起来,手紧紧圈住她的腰,高喊了一声。

侍卫赶紧打开侧门,那本就是方便车马进出的地方,日夜有人看守。

门一打开,卫钊一夹马腹,疾驰出去。

卫姌已许久没骑过快马,人不住后仰,窝进卫钊的怀里。他纵马飞奔,风声呼啸从耳边而过。

一路从卫府出来,穿过街巷,很快来到县郊的山野。路边人迹越来越少,渐渐到了山林边,已经瞧不见人影。路也变得更窄,正是秋初时节,原处苍翠松柏,近处层林渐染,众多色彩交织在一处。眼前入林的路已经变窄,卫钊勒绳停马。

卫姌被颠簸一路,骤然一停后她还有些未缓过神来,腰间忽然一紧,是卫钊下了马,也将她抱了下来。

“整日在家里闷着有什么意思,出来散散心。”卫钊道。

卫姌懒得理他,抬头看着高耸的树木,微微有些发怔。

卫钊将马随手拴在一旁,搭了卫姌的肩道:“二哥推了应酬带你出来玩,高不高兴”

卫姌白他一眼,“分明是你躲着不想去,非把我也拉出来。”

卫钊笑了笑,日光穿透枝丫的缝隙落在他英俊的眉眼,“小没良心的,卫胜喊着要玩我都没带,只带了你出来。”

卫姌轻轻哼了一声,斜他一眼,半点不领情的样子,“他今天书还没读字也没练,谁敢带他出来。”

对她露出来的脾气,卫钊半点不在意,甚至还有些受用,牵着她的手道:“既然出来就走走。”

他身量高腿又长,走路的步子大,卫姌被他拉着往前走,身不由己。

深入林中一段,周围静谧,只听见有飞鸟过林,潺潺溪水的声音。

卫钊转过脸来,看着卫姌精致秀美的侧脸,眸光转沉。

水声已经近在耳旁,眼前有一条细溪穿过石涧,蜿蜒向前。

卫钊道:“我抱你过去。”

卫姌心想真当我是孩子吗,连忙摆了摆手,退后一步道:“你先过去,我自己来。”

卫钊也没有紧逼,踩在两块凸起的石块上,很快跨过溪水。

卫姌撩起一角衣袍,学着卫钊方才的样子,先是踩在第一个石块上,只是第二块稍远,她略顿了顿,才又跳了一下过去。

卫钊看她小心翼翼过溪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只见她又跳了一下,轻盈地踩到涧边。

两人又往林间深处走了一段,树林越发茂密,树叶遮蔽着阳光斑斑驳驳。卫姌一看前面越发昏暗,便不肯再走了,“二哥,回去吧,再往里遇着野兽怎么办”

卫钊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卫姌仍是摇头,说什么也不往里去了,还卖乖地说了一句,“真遇着什么二哥受伤我也心疼。”

卫钊忽然就住了口,在林间蒙昧光线下凝视着她。

卫姌并无所觉,已经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才听见卫钊跟上来的脚步声。

回去的路上天色稍暗,卫姌再过小溪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到水里。卫钊立刻蹲下身,将她脚上丝履脱了下来,还要褪她罗袜。卫姌刚才是来不及反应,这下立刻把脚缩了回去。

卫钊道:“湿气伤身。”

卫姌一只脚踩着地,另一只往后躲,手只好撑在卫钊蹲下的肩上,“没事,只湿了一点,快些回去吧。”

卫钊刚才只手握着她的足踝,已有些口干舌燥,抬头看见她小巧的下巴和嫣红的嘴,声音微沉,“给我看看。”

卫姌不肯,见他手不容分说地抓来,她赶紧往后,险些又一脚踩回水里。

“二哥。”她恼怒。

卫钊见她十分反抗,放柔了几分道:“行了,不脱就不不脱,急什么。”

卫姌抿着唇,神情还是很不乐意。

卫钊一手抓着鞋,手臂一张打横把她抱起。

卫姌吓得差点低呼,赶紧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卫钊已经朝前走去,跟哄孩子似的,“没鞋了走什么,二哥抱你过去。”

卫姌还要挣扎下来,卫钊却将她抱得更紧了,卫姌顿时不敢动了。

一路到了拴马的地方,卫钊把人搂在怀里,骑马回去的时候却比来时慢了许多。

卫姌心惊胆战,就怕被他发现什么,紧张之余根本没注意到卫钊也有异常,他时不时总看着她,目光暗沉,藏着看不懂的情绪。

快到卫府之时,卫钊忽然道:“玉度。”

卫姌一只脚上没有鞋,罗袜单薄,便有些空荡的感觉,她十分不适,随口回应,“嗯”

卫钊道:“若是二哥单独离了家,带你一起走如何”

“二哥要调任”卫姌觉得奇怪,卫钊任江州督护也没多长时间,难道这就要升迁了

卫钊道:“你可愿意”

卫姌想了想,道:“赵师那里我还要继续学,若是二哥迁去他处,我就不能跟着去了。”

卫钊闻言脸上虽还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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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神却沉了沉。

一直回到府里,卫钊翻身下马,定定站着没有动。

卫姌没鞋下不来,朝他看过来。

卫钊眉梢微挑,“二哥对你不好”

卫姌怔住,看进他的眼里,只觉得隐隐有股迫人的压力,她道:“二哥当然很好。”

卫钊低笑一声,“既然好你为什么不愿跟着二哥”

卫姌语气柔和道:“二哥官运亨通,日后哪里都可去得,我如今已长大不是童子了,也该自己去闯荡一番,哪有老跟着兄长的道理。”

卫钊盯着她不放,一手握着缰绳没放,另一手扔抓着丝履,姿势仿佛是把卫姌困在其中。

他身上气息和人一样霸道,卫姌浑身寒毛直竖,本能地有些害怕。

“二哥……”

卫钊道:“便是定品又能做什么官,你年纪还小,跟着二哥,想要什么二哥都给你弄来,高品和官职也不难。”

卫姌心头警铃大作,卫钊的目光和语气,都和平时大不相同,她心一下一下跳地慌乱,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一时间竟生出荒谬之感。

此时有仆役提灯靠近,卫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敬道,玉度,你们跑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忍不住又熬夜了,幸好明天是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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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一零四章害怕

卫进朝两人走来,大袖飘飘,丰姿雅量。走到近处,他脸上带着熏醉的微红,对卫钊道:“都是来看你的,你跑哪里去了,累得我和父亲喝了好几盅酒。”

卫钊道:“闷得慌,出去散散心。”

卫进知道他这几日应酬不断,还真是有些烦闷,拍了他肩头一把,又道:“玉度这是怎么了”

卫姌手抓着膝盖上的衣裳,紧张得唇色发白,见着卫进才松了口气。

卫钊道:“刚才出去踩着水了。”

卫进低头看见卫姌脚上没有鞋,正要转头叫仆从。

卫钊已经不由分说把卫姌从马背上抱下来。

卫姌立刻又紧张起来,喊了一声“大哥”。

卫钊道:“我送她回去。”

卫进并未察觉到什么,点点头道:“快去吧,莫凉着了。”

卫姌不敢道破实情,趁着大哥在,赶紧道:“二哥你有事快去忙吧,我鞋都干了,叫个人来送我就成。”

卫钊道:“就几步路不碍事,再说那些宾客哪有你重要”

他双眸灼灼,盯着她的目光专注而直白。

卫进打了个酒嗝,不在意道:“就让二哥送你去吧。”

卫钊抱着人往里走。

卫姌害怕两人若是独处他再有什么出格举止,忍不住轻颤,被卫钊双臂抱得更紧,她急中生智,对卫进喊道:“大哥我有课业上的难题这几日都没找到伯父,如今这趟正好,你叫个人跟我去取吧。”

卫进一向对课业学问最为看重,立刻吩咐随从跟着卫姌一起去。

卫姌轻吐一口气。

卫钊却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他抱着卫姌从园子里走,背后跟着卫进的亲随。路上并无话,卫姌见既然摆脱不了他,干脆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看,心里却跟油煎似的难受。

从后院小门来到卫姌家中,院子里更冷清幽静。卫姌睁开眼,看见是自己最熟悉的环境,情绪稍定。卫钊径直把人抱进房中,惠娘和小婵见状还以为卫姌出了什么事,赶紧上来伺候。

卫姌被卫钊放在床上,立刻就往里缩了缩,眼神和动作十分警惕和抗拒。

卫钊并没有走,而是在她惊惶的目光里轻捏她的脸,道:“刚才二哥和你说的,好好想想。”

小婵去沏热茶,惠娘则上前看卫姌情况。

卫钊放下手里一直握着的鞋,道:“好好照顾你家小郎君。”说完又看了卫姌两眼这才走了。

卫姌叫惠娘把书房里她近日写的纸笺给卫进的亲随,那些正是她最近课业上的问题,原本要向卫申讨教的。

惠娘把东西给了,回来又摸卫姌的手和脚道:“是哪里摔着碰着了吗”

卫姌刚才被卫钊抱着全身僵硬,此时手脚发软,仿佛用尽力气似的,她躺下来,一头埋进被褥里。惠娘看到她单着罗袜的那只脚有些湿,赶紧给她换了,又绞了帕子给她仔细擦过。

卫姌一动不动任人施为,惠娘担忧道:“小郎君是哪里不舒服”

卫姌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很快又紧闭上嘴。有些事便是亲如惠娘都不能说,开口就是天大的丑闻。卫姌只说累要休息,等惠娘和小婵全走了,她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再也压抑不住全漫了上来,把心堵得又沉又重,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红了眼眶,咬牙强忍着泪。刚才卫钊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她这才觉得不对。

她先是震惊莫名,然后就是害怕。

虽然兄弟之间相处一向融洽,但卫姌知道,卫钊秉性霸道,手段阴狠,。如今他起了这样的心思,她怎能不害怕这一世她扮做男装,为的就是保住母亲和卫家,眼看着家里情况比前世好了许多,可没想到卫钊突然转变。

卫姌实在不解,卫钊风流但从不好男色,自己又是他的“族弟”,他就算再张狂,怎能视伦常礼法为无物

越想越是烦躁苦闷,卫姌躺不住,干脆起来坐着。

到了掌灯时分,惠娘来看屋里情况,见她坐着不动,着实担心,劝她吃些东西,叫厨房送了热汤和粥过来。

卫姌吃了几口汤,身体渐暖。等吃过饭后又去书房练字,研好了墨,她久久没有举笔,看着砚台墨水发了一会儿呆,深深呼吸两口气后,她又振作起来,心道:伯父伯母尚在,还有大哥,便是卫钊心有歪念,也不会让他乱来。

卫姌又道,自己女子身份并未暴露,卫钊又是个好颜色的,如今只是一时想岔了,日后远着他,时间长了他定能清醒过来。

如此想了一回,卫姌觉得事情未必就糟糕得无法收拾,把惴惴不安的心情收拾了,这才拿起笔。

卫钊从小门回到自家院中,回头看了眼另一个卫家,心中却是有丝畅意。方才袒露了心中的念头,仿佛将最后一层枷锁打碎,但想到刚才卫姌害怕的模样,显然是不愿意的,他眉心一跳,面色稍冷,抬脚缓步朝自家堂屋走去。

远远就看见灯火通明,有宴席应酬的声音传来。卫钊进门之前,面上又挂上一抹懒洋洋的笑。宾客们斛筹交错正是热闹,见他来了越发喧哗。卫钊喝了几杯敬酒,脸上虽笑着,却觉得如此应酬实在无趣,还不如刚才逗卫姌,哪怕吓得小脸雪白仿佛是个受惊的猫儿似的,也还有趣。

卫姌连着好几日都未去隔壁卫府,只知道卫钊人来送往的忙碌。卫胜倒是偷溜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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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过来,和她说笑玩耍一阵就走。

这日仆役来请她过府,说是卫进找她。

卫姌过府,跟着仆役去了书房,卫进正提笔写着什么,卫姌在一旁等候片刻,卫进放下笔道:“这些问题提的不错,玉度你功课精进,父亲也夸赞你来着。我已经做了解答,你来看看。”

卫姌过去拿过纸一看,果然卫进写得十分详尽。她谢过大哥,又问起雅集的事,这本就是回乡来最重要的事。

卫进道:“郡上负责选拔的中正官都已经出发,九月九日在灵山举办雅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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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一零五章论学

九品中正制负责选拔的官员,也叫中正官,一般州中正为大,郡中正为小,由本地声望德才兼备的官员兼任。雅集当日县郡中所有待选士子齐聚,经中正选取后定品,这叫清定,但当日所定品级并非最终结果,后续还有访查,中正属官走访乡县,若士子在乡间有恶行,德行有亏,中正官可以经在品状议定时降低士子品级。反之,若士子有善举或孝行名扬天下,品级也能提升。

中正官权柄颇重,如今全掌握在高门士族手中,访查这一关对士族来说几乎可有可无。

对卫进这等本地颇有名气的士子来说,定品的难度不在是否可以定品,而在品级高低。这就要看中正官的喜好,若是能提前知道中正官身份,便能在雅集上投其所好。若中正官喜诗词,便展示诗才;喜清谈,就可论玄。这也是士族子弟有别于寒门的一项优势。

卫姌熟知其中门道,便问:“大哥可知江夏这次中正官是谁”

卫进道:“极有可能是出身江夏士族的谒者仆射贺台。”

他怕卫姌对对贺台不了解,道:“贺台大器晚成,年近三十才入仕为官,听说并不好清谈,喜欢经学新意。”

卫姌有些意外,看来这中正官年纪虽大,却不喜欢听陈词滥调,更喜欢士子能从书里读出点新的看法来。对士子来说,这点就很难了,历来读书遵循圣人之道是最容易的,只要肯苦读,必有所得,但要出新意,就需要扎实的经学基础,还要触类旁通,有自己见解。

卫进见卫姌皱着脸思考的模样,展颜一笑道:“玉度如此用心,莫非有意参与定品”

卫姌重重点了一下头,“我想试试。”

卫钊如今表露意图,让她压力倍增,只有趁着这次雅集定下品级,相当于就有了一层官身。自有九品中正法以来,只有定品之后才能授予官职。她年纪小,并不符入仕要求,但身上有品级,便并非是白身。

而且卫姌还有另一重打算,以她如今十四岁的年纪,若能定品便是一桩佳话,名声定会传扬出去,成为名士的希望也会更大一些。等她年纪渐长,无法遮掩的时候隐居也能顺理成章。

卫进笑道:“好,玉度有志气,这些天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若能琢磨出新意,以你风姿,说不定真能入中正官的眼,擢入品级,如此我卫家少年郎必将名动江夏。”

在他心中,卫姌三年后参加雅集定品必然毫无悬念,如今却吃亏在年岁还小,经学尚可,玄学才刚入门,不及其他学子基础扎实。

但他仍是鼓励卫姌几句。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仆从道:“郎君,彭城严思郎君求见。”

卫姌闻言就要起来告辞,卫进道:“无妨,严兄是来与我论文的,你在一旁听着有益无弊。”

正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位郎君,二十四五年纪,瘦高身材,五官端正,穿着天青儒袍,腰间束着玛瑙玉带,垂着五色丝绦,他脸上含笑,看着斯文随和。卫进起身与他见礼,口中称他文定。

卫姌听两人寒暄几句,知道此人叫严思,字文定,来自刘氏同乡彭城,前不久来到江夏。卫进与他以文会友,最近来往甚密。

卫姌与他见礼。

严思作揖还礼,瞧了卫姌两眼,道:“伯正兄,我来江夏时曾听说过卫家小郎君,还以为是乡间夸大其词,见面了才知道,真如明珠在侧,风姿卓绝,有乃祖之风。”

卫进郎朗笑道:“他年纪尚小,溢美之词不宜过甚。”

严思笑了,知道卫进为人有些古板严谨,便没有再说什么,对着卫姌一笑,开始和卫进论文,说的是道德经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严思道:“劝学中有云,目好之五色。”

卫进道:“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

严思道:“老子所言五色,不可独解,需与五音,五行,五德一并而看。”

卫进点头道:“朱,正色,紫,间色之好者。恶其邪好而夺正色。此五色非眼所见,实为道德也。”

卫姌在一旁认真听着,开始所说与自己所学还能相互印证,可渐渐两人说的更深入了,她便听得有些吃力。道德经第十二章她已在赵师处学过,但论认知深刻和妙解,远不如卫进与严思。两人谈了小半个时辰,已辩证“为腹”与“为目”,说到道的本身。

卫进道:“近日我读佛经,其中有六识,眼耳鼻舌身意,六欲,色声香味触法。以是功德,庄严六根,皆令清静此言,与五色令人目盲有相通之处。”

严思道:“伯正兄之搏学令人佩服。”

以佛理来论道并非易事,如今佛学刚发展不久,经文也少,卫进能引佛教经典,正是说明他所学甚广,远超一般士子。

卫姌见两人说了半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严思接过茶,侧过脸来朝卫姌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又转向卫进。

两人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了下来,严思才辩滔滔,却总输卫钊一筹,他摇头叹道:“今日就到此罢,伯正兄总说自己不擅清谈,但这辩才实在让人拜服。”

卫进也有些说累了,喝过茶后问卫姌,“刚才有什么不解的地方”

卫姌刚才就已经想到,卫进让她旁听是为了指导,所以遇到不解的地方也不着急,用心记下来,此时正好提出。卫进一一为她详细解答,很快又过去小半个时辰。

卫进讲的深入浅出,卫姌听得津津有味。仆从提醒该到用饭时间。卫进便留下卫姌和严思一起吃饭。

饭后严思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

卫姌看着他离开,向卫进询问其来历。

卫进道:“他是彭城士族严家的郎君,与你嫂子家是中表之亲。”

卫姌闻言道:“那他不就是嫂嫂的表哥”

卫进点头。

卫姌问他是何时来江夏,来做什么的。卫进道:“他六年前本应该在彭城参加雅集,却不想生了一场重病,错过机会,他家又得罪了当地第一大族,三年前并未定品,今年百般想法申请调籍,这才来江夏参加雅集评定。”

卫姌又问了些关于严思的事,卫进把所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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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都告诉了她。严思刚到江夏就找上卫家,卫申见他家与刘氏沾亲,又斯文有礼,便让卫进与他交流学问,到时一同去雅集定品。

卫进道:“玉度怎么对他如此上心”

卫姌笑道:“在家中见着生人,我也是好奇。”

她心下有些疑惑,上一世也不知是否同样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只是刚才严思与卫进论学之时,偶有间隙总用余光偷偷打量她。卫姌经过卫钊袒露意图之后,这两日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偶然一次还觉得是错觉,次数多了却让卫姌极为不悦,连带着对他印象也差了许多。

这些感觉不能和卫进说,他是端方君子,不会以恶意揣摩他人,她要说出口,说不定反要招一顿训。

她在这里揣度严思其人,却不知道此刻正有人正念着她。

卫钊中午应酬打发了一席宾客,又被卫申叫去,等从书房出来,他路过卫进院子,看见书房门敞着,有一个面生的士子从里出来,脸上方才还带笑,出门没几步脸色却沉了下来。

卫钊自己就是个变脸极快的,却没想到在这里也瞧见一个,站在廊下瞧了片刻,那士子走后,书房里剩下卫进与卫姌。两人说着话,卫姌似乎有许多话问,脸上笑吟吟的,就如同在豫章时与他谈笑时一样。

卫钊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站在廊下,打算等她出来。

没一会儿,仆从小跑过来,找着他,说乐氏找他。

卫钊朝卫姌盯了两眼,紧抿了唇,跟着仆从离开。

卫姌今日所学已经太多,和大哥卫进告辞后出来,远远看见廊下有走远的背影,只看这高大英挺的身材,就知是卫钊。她顿时跟见着猫的老鼠似的,赶紧从院子后面回家。

第二日卫姌起个大早,正整理这几日卫进解惑的那些问题,忽然听见门外仆从道:“钊郎君叫小郎君过去,说新得了几样新鲜玩意要给小郎君。”

卫姌闻言立刻就皱眉,道:“我今日有要紧事要做,等闲空了再去。”

仆从是从卫钊那过来的,脸上十分为难,想问是什么要紧事。

卫姌却先一步起身,叫人备牛车要出门。

仆从只好回禀卫钊。他眉头紧皱,但听到人此刻已经出了门,也只能作罢。

卫姌坐在牛车里,吩咐车夫在县里转一圈,她原没有出来的打算,只是为了躲卫钊,这才跑了出来。牛车来到县里最热闹的街市,人流攒动,不得不慢了下来,卫姌推开厢门,看着沿街既眼熟又有几分陌生的铺子,一时也有些怅然。

这时她目光一瞟,瞧见街边布庄旁站着的人,顿时一怔。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废渣,想肥而不能肥,你们唾弃我吧

明……天再争取感谢在2023-02-0423:47:27~2023-02-0523:1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06章一零六章盗罪

昨日刚见过的严思与一个婢女站在一处说话。

车行的慢,正好让卫姌看了个清楚,那婢女细眉细眼,身量纤瘦,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裙子,头上簪钗,瞧着并非小门小户出身。

两人说话的样子颇为亲密,严思将一匹料子交给婢女,趁机摸了摸她的小手,那婢女粉面羞红垂下头去。

卫姌看到此处便收回目光,心想这严思还真是个风流胚子,今天正好是九月初一,离灵山雅集只剩七日,别的士子这时都收心做学问,他却还有闲情与婢女上街调情。

牛车在县里兜兜转转一圈回到家中,卫姌闭门读书,嘱咐惠娘谁来也不见。惠娘只当她是雅集将近故而紧张,满口答应。

卫姌记起当日卫钊虎视眈眈的目光,心里便沉甸甸的,忧愁难解。幸好接连两日都太平无事,隔壁卫府仍是十分忙碌,这日卫姌听婢女道卫申卫钊一同出门去了,将这两日闭门所写的纸一卷,去隔壁找卫进。

刚到院子就碰到闲晃的卫胜,他手里抓着个木弹弓,弯腰撅臀对准山石上停驻的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卫姌在他背上一拍,卫胜手一抖,弹射出去的木丸射了个空。那鸟儿受惊扑棱着翅膀飞了。

“琮哥,你坏我好事。”

卫姌道:“禽鸟也有灵,何况那鸟儿好看,真打着了可惜。”

卫胜正愁没人陪,便叫卫姌一起玩耍。卫姌给他看手里的纸,卫胜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便眉头拧的老高,后退一大步,仿佛见着什么可怕事物。

卫姌安抚他道:“我有事要找大哥,昨天出去买了两个小玩意,等会儿叫人给你送来。”

卫胜听了十分高兴,陪着她一起往卫进书房走去。

卫姌问:“你就不怕大哥考校你课业”

卫胜嘿嘿一笑道:“他这些日要参加那什么雅集,没有闲空管我。”

两人从院子后头绕过去,正好看见一个婢女从卫进书房出来顺手关上门。

卫姌脚步一停。

卫胜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卫姌指着前面婢女的背影道:“用弹弓打她一下试试。”

卫胜道:“叫父亲知道非打断我的腿,还是去找只鸟儿打吧。”

卫姌来不及解释,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弹弓和木丸,对着婢女的后背弹射而去。木丸打在婢女腰间,她哎呦叫了一声转过身,低头看到滚落在地上的木丸,在心中暗骂一声,提步就要走。此时听见院中有喊她的声音,卫姌和卫胜快步走过来。

婢女转过身对两人行礼。

卫姌上下打量她,眉眼细长,肤白细腻,正是那日布庄外与严思一起的婢女,心中疑窦丛生。

卫胜道:“你不是大嫂身边的……素锦”

素锦点头称是。

卫姌道:“是我莽撞,原想射个鸟儿的,却不妨打着你,可有伤着”

素锦温柔笑道:“琮小郎君言重了,并没有伤着。”

卫姌道:“这可不行,你是大嫂身边得力人,叫大嫂知道了准要怪我,还是找个人看看。”

素锦连连摆手道:“谢琮郎君好意,婢真无事。”

卫姌一直盯着她,眼尖发现她袖间露出纸页一角,心中骤然闪过某个模糊的念头,她伸手一把抓住素锦的手,在她错愕的神情中手指夹着纸抽出来。素锦脸色骤变,伸手想要抢回来。卫胜反应极快,反手推搡一把。他虽才十一岁,但力气着实不小。素锦被推得后退两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卫胜问卫姌:“她这是做什么”

卫姌把纸展开细看,脸沉了下去,冷声道:“你刚才去书房中偷拿的”

素锦咬着唇,面色苍白如纸,重重在地上磕了两个头,哀求道:“我是一时迷了心窍,拿了郎君的手稿,我错了,请两位小郎君饶了我。”

卫胜浓眉竖了起来,“手脚不干净,莫非还盗了其他物什”

素锦不迭摇头,“不敢,绝不敢。”

卫胜觉得奇怪,心想不偷些值钱的,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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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写的纸有什么用。

卫姌刚才已经看清纸上内容,冷笑道:“是不是有人教你这样做”

素锦双眼含泪,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没有人教,全是我的错,瞎了眼蒙了心,小郎君饶了我吧,小郎君的恩德我必永世难忘。”

卫胜面露为难,他心思单纯,见她行状如此可怜,心便开始软了,“琮哥……”

卫姌对他轻轻摇头,对素锦并不理睬,而是喊来奴仆,去请卫进来。

卫申卫钊不在家中,卫进便到前面去会客去了。他不知后院发生了什么,只听仆从说小郎君说有急事,步履匆匆赶来,卫姌卫胜还有地上跪着的素锦。

卫进道:“发生何事”

卫姌将两张纸塞给他,“大哥看看吧。”

卫进一看,这是他这两日为雅集所写的经学新意文章,顿时道:“到底怎么回事”

卫姌将看见素锦从书房出来和随后经过告诉卫进,才说到一半,跪着痛哭的素锦突然有了动作,她匍匐爬到卫进腿边,一手拽了卫进袍角,仰头露出一片通红还磕破油皮的额头,瞧着十分凄惨,“郎君,是我蒙了心,我对郎君倾慕已久,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只想偷拿几张郎君亲手所书,全是一片痴心,这才铸成大错,求您饶了我吧……”

卫进目瞪口呆,往后稍退,“你……”

卫姌拉了拉卫进袖子,语气格外平静道:“大哥,凡是这般犯了错,便推到痴心一片,引人怜惜,究其因只为求饶,你可千万别当真了。”

卫进对婢女仆从素来宽厚,便道:“她并没有偷盗其他财物,只拿了这几张纸,却是为何”

卫姌道:“再过几日就是雅集,大哥就没怀疑什么”

卫进深深皱起眉,素锦是刘氏从彭城娘家带来的婢子,这些年也跟随卫进在外求学,又回到江夏,一向是个做事细致妥帖的。卫进是个实诚端方的君子,一门心思都扑在学问上,不轻易将人往坏处想,但他并非愚笨之人,听卫姌口气意有所指,他神色一敛,肃然道:“玉度知道些什么”

卫姌道:“我前几日在街上见过她与严家郎君在一起,今日盗纸恐怕不是她一个的主意。”

素锦大惊失色,痛哭流涕道:“琮郎君这是要屈死我了,严郎君是我家娘子表亲,以前在彭城就识的,在街上碰见说几句话,与今日之事毫不相关。是我倾慕郎君,郎君只知苦读,我便想偷藏几张郎君墨宝,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痴心妄想犯的错,要打要罚我全认了。”

卫姌听她口齿伶俐,辩驳有条有理,还十分动人心肠。像卫胜这样年少的小郎君,脸上已是有些迷糊,看看素锦又看看卫姌。

卫进将卫姌拉远几步,轻声道:“你怀疑严郎君若真和他有关可不能仅凭猜测。”

严思也是士族出身,若要指控他指示婢女行盗罪,就需要拿出确实的证据来。

卫姌道:“刚才远远看见她,我就有些怀疑,怕叫她之后让她跑了,我用弹工打她,她回头看了一眼就走,若不是心里有鬼,何必这么着急,挨了打怎么也该弄清楚情况才对,这是其一。其二,上次看见她与严思一处,形容亲密,绝非寻常主仆叙旧。大哥,雅集就在眼前,她来偷你文章,时机怕是太巧了些”

卫进点头,心中对卫姌所说已经信了大半,但看着素锦,他也觉得棘手,心想难道非要动家法不可

卫姌看出他的为难,道:“大哥不擅处理后院事,还是赶紧告诉伯母罢。”

仆从很快禀报乐氏,不一会儿,乐氏带着婢女仆妇来到书房前,看见卫进卫姌卫胜都在,素锦几乎哭晕过去,她登时便面色一冷,叫仆妇将素锦捆了带走,又嘱咐卫进,“先去你书房里看看还有什么丢失的,从今天起到雅集结束,前后都叫人看守起来,这件事我来处理。”

卫进卫胜两兄弟平时多见到乐氏温柔一面,却不想还有雷厉风行手段强硬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一零七训

乐氏带着仆妇很快离开,走之前让仆从把卫胜带回院子读书。卫胜还糊里糊涂对整件事不太明白,但对上乐氏却半点不敢吭声,乖乖跟着人回去了。

卫姌和卫进回到书房,卫进的两个近随,一个叫砚儿,一个叫墨儿,把内外都搜罗一遍,他们打小就跟在卫进身旁,识文断字,知道卫进平日读书写字的习惯,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回禀说并没有其他丢失的。

卫进方才等着两人查找没说话,一杯热茶饮完,他放下茶碗对卫姌道:“今日多亏你细心。”说完叹了一声,又道,“自严思到江夏,我视他为友,却不知他为何要用如此龌龊手段”

卫姌道:“大哥,读圣贤书的也并非人人都能成圣贤,按他年岁早就该定品,如今却离乡来到江夏,雅集机会对他而言可能只剩一次。”

卫进知道卫姌说的是严思铤而走险的缘由。移籍去其他州郡参加雅集的情况并非没有,但像严思这样的出身,家族能做到也只有一次,他若是参加此次灵山雅集,对江夏士族来说是外姓人,丝毫不占优势。偏偏中正官贺台要求极高,所谓经学新意并非是要士子胡思乱想。真正的新意,需要具备扎实的经学基础,再发古人所未想。

卫进心思纯正,琢磨了一下严思所想,便觉得厌恶,“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却不想品行如此低劣。”

卫姌见大哥骂人也这般温和板正,想起前世种种,心底深藏的怒意越发汹涌。如卫进这样一心扑在学问上,性格温润的君子,前世却在灵山雅集上身败名裂。

今世若非她有前世记忆,又偶然在街边见到素锦,今天的事就很容易忽略过去,她深吸一口气,趁这个机会好好和卫进谈一谈。

“大哥,若是他看你的文章,在雅集上先你一步提出,你会如何”

卫进刚才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眉头紧锁不语。

卫姌道:“以你的脾气必然要当面揭露,可你并无证据,他却能拿出自己所写的手稿,到时你们或许要以清谈辩胜负,他拿了你精研的观点来辩驳你,有备而来,你却是愤怒难堪,这般清谈,你能赢吗”

卫进摇头,只听卫姌描述的场面,他已是心头火起,若是真遇上了,只怕心情激愤更胜百倍,如何能平静。雅集这样的场面,对士子颇为考验,若是再有外力影响心情,满腹经纶可能也只能发挥十之一二。

卫姌道:“他拿了你的文章定品级,要出头是其一,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就是踩着你的名声上。这样他才能高枕无忧,不用担心日后劣行暴露遭人唾弃。大哥,此人不但要盗文,更是要毁你。”

卫进脸色已是铁青。想到严思在他面前表现的如老友般,背地里却在动这种阴毒的脑筋,心中不禁一寒。

这时门外仆从道:“郎君,娘子来了。”

卫进听到刘氏来了,站起身对你卫姌道:“我去看看。”

刘氏带着婢女站在门外,见卫钊出来,说道:“母亲将我身边的素锦带走了。”

卫钊“嗯”的回应一声道,“母亲有些事要问她。”

刘氏道:“素锦是我从娘家带来婢女,便是母亲有事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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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该先来知会我一声。”

她是士族贵女出身,嫁到卫家不久就跟着卫进外出游学,在外的时候她就是当家主母,说一不二,回到江夏之后,家中主母是乐氏,她已感觉行事束缚,今天乐氏将她贴身婢女带走,却没有告诉她一声,若不是有仆妇见着跑去告诉她,她还不知道此事。

刘氏心里不舒服,道:“素锦若是做错了事,母亲只需说一句,我定会严惩,母亲操持家中已是劳累,如此小事岂能劳她烦心。”

卫进知道她的言外意,素锦是她的婢女,是惩是罚都该由她来。刘氏这是婉转说乐氏管到她身边了。

卫进并未如往常那般顺着她,脸色反而有些冷淡,道:“母亲自有道理,你先回去,很快就有分晓。”

刘氏抬头看他,讶然,“你这是怎么了”

卫进看着她想问一句严思的情况,但想到当日严刚才江夏就找到卫家的时候,他也问过刘氏严家的情况。刘氏当时面色怔忪,只说了句中表之亲。

他犹豫片刻,并未说什么,只是让刘氏回去等消息。

刘氏极少见丈夫这般严肃脸色,也觉得素锦的事有些蹊跷,不再多言,带着婢女离开。

卫进回到书房中,闷闷不乐地喝茶,话也极少。

卫姌刚才听见了哥嫂两个说话,知道夫妻之间的事最难开解,便也不怎么开口。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乐氏派人来叫他们去堂屋。

卫姌和卫进知道是乐氏已审出了结果,立刻过去。

堂屋里,乐氏居中而坐,身旁留着两个贴身婢女,还有两个健壮的仆妇,素锦跪在地上,神色凄惶,满面泪水。

卫进和卫姌进去,被乐氏叫坐在一旁,指着素锦道:“此事干系重大,让她说给你们听。”

卫进看素锦衣着与刚才一般无二,似并未受刑,但态度却老实许多,不像刚才那般胡搅蛮缠,垂头啜泣道:“严家郎君到了江夏,就叫人私下联系我,赠以金银,又许我妾室之位,让我将郎君近日所写的文章手稿偷出,我……我不抵诱惑,蒙昧良心,才犯下大错……”

卫进刚才经卫姌提点,已经猜到事情大致经过,听素锦所说只是进一步证实,气得脸色涨红。

乐氏心疼地看向长子,“严家郎君心思歹毒,听她交代的时间,应是刚到江夏不久就想算计你了。”

卫进想到与严思平日往来,心口发堵,愧疚道:“儿子这么大了还劳烦母亲费心。”

乐氏道:“你我母子,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先说说该怎么办吧”

卫进道:“严思劣行,应该立刻上报县衙,让县君转达中正官。”

乐氏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卫进见乐氏没说话,不知刚才所说哪里有问题,侧过脸询问地看向卫姌。

两兄弟在书房里畅谈过一番,卫进发现卫姌年纪虽小,但看法却颇为老练。

卫姌道:“大哥上报县衙,证据何在”

卫进道:“不是都在……”说到这里,他蓦然住口,意识到无论是手稿还是素锦,都是卫家的人和物,拿到外面去不足以取信他人。

乐氏知道长子的秉性,说的好听是正直端方不通俗物,实际上就是除了读书余下都是傻气。她道:“这才是严思狡猾恶毒之处,如今抓着了,他也可以推脱干净,若是再狠一些,反过来还要说是我们家打压他。”

卫进心性平和很少动气,如今面露怒色,不甘地想道难道真拿这样卑劣小人没有办法

卫姌看了看乐氏和卫进,欲言又止。

乐氏道:“玉度有什么要说”

卫姌道:“大哥苦读多年,险些毁于小人之手,倘若轻轻放过,日后只怕后患无穷。”

乐氏自打从素锦口中知道原委,心里便仿佛深扎一根刺,全是平时养气的功夫深才能如此平静开口,她沉默片刻,道:“伯正,你说呢”

卫进苦笑道:“我也不想放过他,可如今并无铁证……”

乐氏眉头蹙了起来,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转而向卫姌道:“玉度刚才的话应是还未说完。”

卫姌刚才的确是只说了一半,她年纪小,在家里议事的时候一般只有听的份,但今天乐氏有意询问,卫姌没犹豫,直接袒露想过的办法,“兄长这些年写过的文章应该有不少吧”

卫进缓缓点了点头。

卫姌道:“找一篇出来,最好是有经学新意,又曾叫人看过最佳。”

听到这里,卫进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想将计就计”

“严思想叫大哥身败名裂,咱们可以用同样法子治他。”卫姌轻笑一声道。

乐氏朝地上素锦扫去一眼,目光冷厉,但脸上却露出些微笑意,“这主意不错。”

卫进却有些犹豫,道:“如此行事岂不是与他手段一般无二”

卫姌软声劝道:“若素锦并未给他偷去文章,他很快便能知道出了岔子,以他心性,计谋失败,莫非会突然醒悟,改邪归正绝不会,他只会记恨上咱们家,藏得更深,若有机会更会伺机报复,手段更隐蔽下作,难以防范。大哥,明知小人在侧,应施以雷霆手段,断不能纵恶成患。”

门外突然有声道:“说的好。”

话音一落,卫钊与卫申从门外走进来。卫申板着脸,卫钊扫了一圈,最后朝卫姌看过来。

卫姌飞快撇开脸,当做没有看到他,先和卫申问安行礼。

卫钊几不可见地挑了下嘴角,刚才在外面他听了大半,卫姌出主意的时候他觉得十分有趣,想她平日里乖巧,没想到遇上事了还藏着如此锐利很绝的一面。

卫申进门后坐到乐氏身边,目光笔直看向卫进,突然怒道:“你给我跪下。”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108章

第109章惭愧

卫申素来儒雅端严,行止坐卧都有君子之风,此时一声怒喝,却是少见的厉色。

别说卫进,紧挨着的卫姌都觉得有些腿软。

堂屋中的仆妇刚才见状不好已经悄悄退下,把害怕瘫软的素锦一起拖了出去。

堂屋内只剩下卫申乐氏和卫进卫钊卫姌三个。

乐氏有心要说什么缓和下气氛,可瞧见卫申脸色不好,又看了看长子,闭了闭眼,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卫进是兄弟中年纪最长,今日却被卫申如此呵斥,脸皮涨地通红地跪倒,头抵着地,喊了一声“父亲。”

“你五岁开蒙,苦读二十载,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还在瞻前顾后,难道非要被人害得声名全毁,你才能匹夫一怒见识竟还不如玉度这个小娃儿,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卫进面红耳赤,他自幼读书聪慧过人,又耐得住性子,卫申虽严厉,他却很少挨训斥,“父亲,我并非想轻放严思,刚才也想过报府衙……”

“住口,”卫申啪的一下拍在面前的矮几上,“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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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真是迂腐,幼稚,可笑。士族之间的私仇,摆不上台面,你想到的居然是报府衙,你不要脸我还要脸,说出去别人还当是我们理亏,蓄意诬陷他人,你读那么多书,连这么一桩小事都处置不好,真不如一把火把那些书全烧了。也别想着定品为官,省得日后被人耍弄,丢了卫家列祖列宗的脸。”

卫进脸色一时白一时红,双眼泛红,双手撑在地上,用力得骨节泛白。

卫姌从未见大哥如此狼狈难堪过,不忍心地移开眼。余光注意到坐在另一边的卫钊面无表情,神色略有些沉凝。

乐氏咳嗽一声,婉转劝道:“孩子不懂,你慢慢教,别气坏身体。”

卫申深深吐了两口气,声音略低了些,对卫进道:“你要将仁义并不错,但要看对谁讲。对牛尚且不可弹琴,对歹人谈什么仁义君子。你是卫家长子,有担负家族之责,若无手段护持,你的仁善便是软弱,谁都可以欺上门来。怎么你是打算只顾自己风光霁月,把那些那些那不得人的阴私全交给弟弟们来处理”

这一番话仿佛两个耳光打在卫进脸上,他懂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乐氏看着长子这般模样,泪水已含在眼眶,她微微侧过脸,以袖蘸泪。

卫申刚才气咻咻骂了一阵,心头那股怒气消了大半,喘息两下,又平缓许多,道:“玉度刚才说说的法子,我看就是极好。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让小人在暗中窥伺,时间久了难免要着他的道。你刚才说这个手段与那姓严的一样,实在荒谬,难道我们也买通他家婢女,让人盗文他若不存歹毒心思,这事就此了解,若他蓄意害你,那雅集上出丑败名也怪不到别人身上,全是他咎由自取,恶行得报。”

卫进已被训得晕头转向,只能点头。

见卫申训完人又拍板决定,乐氏伸手抚他的背,又叫外面送茶进来。

卫姌要将卫进搀扶起来,但她力小,一下没扶起来,卫进出神想着什么,卫钊见状上前两手用力一拉,把卫进硬是拉扯起来。

卫进这才回过神来,心中五味杂陈,拍了拍卫钊和卫姌的手,眼里是感谢。

卫申沉着脸道:“你母亲如何安排你全在旁看着,不是让你去学些阴私手段,而是叫你体察人心。”

这话显然还是对着卫进说的,他额上全是细汗,点头道:“是。”

卫申叹了一声,摆手让三兄弟离开。

卫进到了外面,脸色还是很难看。

卫姌扶着他道:“大哥,别怪伯父,他虽说的严厉,却全是为了你。”

卫进苦笑道:“我岂是那么心胸狭隘之人,连父亲的训斥都承受不住,我只是……只是有些惭愧。”

卫钊拍了拍他的肩,也没说什么安慰之词,只是道:“大哥先回去梳洗换身衣衫。”

卫进脚下有些打飘地走了。

卫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三两步要追上去,“大哥我送你。”

却被卫钊大手一把抓住,“怎么那么不懂事,现在该让大哥冷静自处。”

卫姌瞪他一眼,用劲拍开他的手,“我也该回去了。”

卫钊却道:“急什么,等会儿只怕还有事未了,既是你出的主意,留下看看是怎么处理的。”

卫姌冷声道:“你别碰我,不然我就叫伯父伯母了。”

卫钊却挑着笑,斜眼睨她,“叫啊。你当我要如何,瞧这小脸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挨了一顿训。”他拉着卫姌去了另一边的小厅,又叫婢女赶紧送热茶点心来。

卫姌见着周围服侍的人多,心渐渐落回实处。刚才乐氏问时她出了那个将计就计的法子,心下一直忐忑,卫家家风清正,如她这样的法子,实则已有些阴私,不应该当着长辈的面袒露。但是大哥前世的遭遇让她心中愤怒难平,想着要以同样的方式报复回来。

乐氏赞同,卫姌已觉得万幸,没想到卫申也并未责怪,她整个人都感觉轻松许多。

卫钊一直看着她,忽然笑道:“胆子这么小,当才那主意是怎么出的”

卫姌坐地离他远远的,低头喝了两口热茶,道:“我那也是没办法,难道别人刀都指脸上了,还忍下去”

卫钊挑着眉,听她说“刀都指脸上了”,抿了抿唇道:“倒是有几分胆气,和我说说,今天这事是怎么闹出来的”

刚才他和卫申回来,发现仆妇守在院子外头觉得奇怪,到堂屋门前听见大半,但前面怎么回事却是不知道。

卫姌虽然有些怵他,但见他好好说话,这又是乐氏的院子,便愿意好好和他说话,告之前因后果。

卫钊歪斜着身子,一面听一面不动声色地瞄她。

近几日家中应酬忙,她又有意躲避,他已经几日都没见到人,如眼下这般坐在一处饮茶说话更是没机会。他知道,若这里不是乐氏的院子,只怕面前的人儿早就要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一零九章过去

堂屋内,乐氏亲手为卫申奉上茶水,道:“伯正聪明上进,是个有担当的,你刚才话说重了。”

卫申叹道:“他就是从前训的太少,才养成个守死理的君子。”

乐氏知道长子端方严肃的性子极难改,想着想着又道:“你不是常说,伯正像你,今儿个怎么不提了”

卫申道:“我岂有他这般不懂变通。过去也就算了,日后家中还需他支撑,没些手段,日后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他的子嗣兄弟怎么办”

乐氏身子一颤,“这么说,敬道的事……”

卫申颔首,长叹道:“我们已经和南阳来人见过了,如今乐家咬定当年三妹已是桓家妾室。”

乐氏勃然大怒,“无耻,这样的话竟也说得出口,为了讨好桓家,南阳乐氏的脸面全不要了。”

她气愤至极,可说完心头又泛起悲伤,泪水簌簌往下掉,“我养大的儿子,他们非要硬抢了去,和剜我的心有什么差别。可恨南阳来的这些人,说要迁三妹的坟,我还当是念着骨血亲情,哪知竟是憋着这样的坏心思。”

卫申也是愁苦神伤,眉头褶皱,却不得不先安慰乐氏。

乐氏狠狠哭了一场,小半个时辰才缓过来,问卫申道:“没有其他法子了”

若仔细瞧,卫申双眼也有些微红,思索良久,他摇了摇头,和乐氏分析原委。

桓家既然已经和乐氏已经通了气,如今一口咬定当初卫钊的亲娘是桓温妾室,来江夏时难产而死,孩子在卫家养大,有当年的文书,还有乐氏上下众口一词。以桓家如今的权势,要将这件事做实也再容易不过。卫钊身份大白于天下只是早晚的问题。

乐氏真如心上被挖了一块似的疼,哭着道:“当初三妹生下孩子不久病故,我写了多少信去南阳,一个个都装聋作哑,我见孩儿可怜抱回家养,如今长大出息了,这些黑了心的就来打主意,若我父亲还在,乐氏哪能败坏如此。”

南阳乐氏并非士族,但也曾是官宦高门,只是如今子孙不争气,眼见着败落了。

乐氏心里清楚,就现在南阳当家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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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根本经不住桓氏威胁和利诱。说不定如今还有族人正高兴着,毕竟卫钊是桓家的郎君,他们便与桓家也牵上亲眷关系。

卫申拍了拍乐氏握着帕子的手,“如今已是这样,别哭坏身子。”

他面色沉肃,虽没有说出口,但心中伤痛并不亚于乐氏。

当年乐氏怀有二胎,生下一子,可怜那孩子从娘胎里就带着病,没几日就夭折了,乐氏伤心难受,郁郁寡欢。没过多久南阳家中排行第三的堂妹来江夏投奔乐氏。她身怀六甲,又一路奔波劳顿,生了孩子后身上一直不见好,熬了小半年的时间病死了。当时三妹隐瞒的好,除了乐氏谁都不知孩子生父是谁,南阳那里嫌弃这孩子来历不明,无人接回去照料。

乐氏为三妹点了穴入葬,抱着孩子看了半晌,越看越是喜欢,就如同自己的亲儿一样。她将孩子带回来与卫申商量,卫申见她因这孩儿忘了丧子之痛,卫家本就人丁稀薄,他便同意将那孩子认做亲儿,取名卫钊。此子打小就体格健壮,霸道顽劣,与卫家人是完全不同的外表和性子。卫申也想将他性格给掰回来,藤条都不知打断多少,可卫钊年幼之时就有股拗劲,拿定的主意就没有改的。

卫申为这个儿子操碎了心,担心他顽劣不堪教化,承诺只要把书读好就可以习武,卫钊本就聪明,用心苦读立刻便有了成效,卫申兑现诺言,请武师来教他武功。原只想他会些功夫,强健身体,没想到卫钊在习武上天赋更胜习文,年纪轻轻就练了一身好本事。等卫钊到了十六岁,卫申将他送去文风鼎盛的吴郡求学,哪知这小子千里之外都能闯祸,后来更是在外得了个风流的名声。

卫申看得十分明白,长子固守君子之风缺少机变,幼子卫胜心性不定,且年纪尚小。唯有卫钊,文武兼备,心思深沉,遇到机缘就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他想到此处,心沉了下去,又劝乐氏,“卫家太小了,让他难以施展,若是回去桓家,又有一番新天地。”

乐氏一片慈母心肠,想的却是:桓家树大根深,瞧着繁茂,可家里各房各支不知会有多少事,卫钊如今回去说不定还要吃亏。

另一边的小厅内,卫姌告知卫钊发现素锦的始末,说完之后不见回应,抬头一看卫钊却是盯着她看。

卫姌登时脸色一冷,看门外就守着婢女,也不好明说,瞪了他一眼后就转过脸去,不再理睬他。

卫钊摸了摸鼻子,拿起茶碗饮了一口茶。

卫姌坐了许久,期间卫钊怎么逗她说话她都不开口,实在烦了,她就坐到窗边,看院里的花草。心里想着若不是等着看大哥的事如何处理,她早就回家了,也不必和卫钊共处一室,心惊胆战的。

窗外有一株梨树,养了多年,枝干粗壮,树皮褶皱干裂,枝叶茂盛,满是绿叶,下面吊着黄色圆润的果子,沉甸甸压得枝头微垂。

卫姌看得有些出神,身后的声音近在咫尺,“看什么跟失了魂似的”

卫姌回头,发现卫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的身后,她刚一动,他的大手就按住她的肩。

“放开。”卫姌冷声道。

卫钊嘴角噙着笑,“啧啧,在家胆儿是真肥了,对兄长是这么说话的”

卫姌气得牙痒痒的,心想你哪里有兄长的样子,肩膀扭了扭,却觉得他的手像铁锁似的难以挣脱。

卫钊身形高大颀长,在卫姌背后的时候,把她全挡住了,从外面看根本瞧不出什么动作。他微微倾身,呼吸就在她的脑后。

“别乱动,叫人看出来了,我倒是没所谓,反正那些礼啊书啊,都管不到我。”说着,他一手仍按着她,另一只手却伸出,把她鬓边一缕细碎的头发拨到耳后,手指有意在她脸颊上一划。

卫姌一股热气直冲头上,全是气的,心也不自禁高高悬起。

她咬着牙,声音很轻地说道:“二哥,你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便是男子,外面也多的是,何必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若让人知道了,声名尽毁,惹人耻笑。”

卫钊看着她淡粉娇嫩的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般刺人。他脸色阴沉了几分,很快眉宇间一松,又笑道,“虽然不是什么光彩事,但也称不上是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

卫姌皱着眉心,不知他为何能坦然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简直视纲常为无物,她不悦道:“对你不是,对我是。二哥,我敬你如兄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清亮的眼眸因为愤怒仿佛燃着光。卫钊从背后几乎是把人虚环着,看着她,许久才道:“当然是心爱之人。”

卫姌闻言险些要失笑出声,轻轻摇头道:“二哥心爱的可多了,等把这股新鲜劲熬过自然就冷静了。你我都是男子,又血脉相连,日后若要相安无事,便该今早忘记这些。”

“不用拿话激我,”卫钊捏着她的下巴,突然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傻孩子,没到手的怎能忘记。”

卫姌大惊,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

卫钊看着她的慌张,眸光深沉难测,“我不好男风,唯有对你例外。”

卫姌一凛,猛地瞪大眼。

正在这时,婢女在门外道:“夫人请两位郎君去堂屋。”

卫姌趁着这片刻的松懈,肩膀用力撞了卫钊一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然后拼命用袖子擦脸颊,就是刚才被他碰到那一块。

卫钊看见她的动作,脸色一沉。

卫姌看也不看他,起身拔腿就往外走。

卫钊随后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卫申已经离开,只有乐氏在。

卫姌当着长辈的面,收拾了心情,脸上不敢有半点显露,坐下后她忽然发现,乐氏眼睛有些泛红,脸上似乎重新用了粉,可眼周一圈没能遮盖。她暂时压下心头烦躁,心想莫非刚才乐氏哭过了

不一会儿大哥卫进也到了,换了身衣裳,瞧着恢复了精神。

乐氏反而有些恹恹的,问卫进过去写的让外人见过的文章可备好了。

卫进叫墨儿把文章拿进来给乐氏和卫钊卫姌看。

三人看过都觉得很不错。

乐氏叫仆妇把素锦带来。

素锦被带来时头发蓬乱,脸色灰白,眼睛也无神。

乐氏正想给长子好好上一课,便缓缓道:“背主的人,乱棍打死才是应当,你原是刘家婢,看在刘氏的份上,可以留你一条性命,剜了舌随便找个人配了。”

素锦刚才被看管起来的时候已经想过种种,自觉罪罚难逃,但心底到底还抱着一线希望,听乐氏死罪活罪两种安排,她吓得浑身乱颤,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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