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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皆伟大 福袋党 69917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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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埃斐本以为约哈斯一家只是打算去提尔做点生意,但等实际上路后,才发现他们是举家迁徙,打算搬离西顿去提尔定居。

玛西亚生了三男两女。最年长的是十七岁的儿子雷纳,恰如其分地结合了父母身上的特点,性格稳重可靠——典型的长子特征;长女帕提,十五岁,长相与父亲肖似,性格却完全遗传了母亲,身后背着一把握柄很短的钉锤,塔玛在年龄上只比她小两岁,肩臂却只有她一半强壮;然后是次子拉哈特,十四岁,性格活泼、精力旺盛,可能是最让父母头疼的孩子;三子亚萨和次女耶米玛是一对双胞胎,十二岁,龙凤胎很少会有相似的外貌,但亚萨和耶米玛除了头发长度的差异之外,几乎是彼此的镜像。

此外,由于约哈斯的眸色是湖绿,玛西亚的眸色是橄榄绿,他们的孩子也都是绿眼睛,所以到了这一代,先祖给商队起的名字已经不怎么被提起了,人们更多以“绿眼”来称呼他们。

“猊下。”乌利亚驱使骆驼快步到她身边,与她的骆驼并肩前行,“考虑到以后的安全,不知您是否有考虑过换一把武器?”

虽然黑色牛筋鞭几乎成为了她在以色列的象征,但埃斐使用它的次数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多,只是她每一次动鞭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民间才有了她以鞭理政的说法——“你口中的真理还需要经过我的鞭子来验证”,然而她实际抽出鞭子的次数,远不如她说这句话的次数来得多。

不同于刀剑这类尖锐的兵刃,又或是枪、铁锤这样沉重的钝器,鞭子不会造成严重的穿刺伤,也不会使愈合困难的骨骼造成太大伤害,但会在体表留下明显且疼痛的伤痕,相比其杀伤性,羞辱的意味更加明显。

她不可能真的把大卫的大臣们砍成重伤,但也要适当地表现出对旧贵族的强势和冷酷,因此鞭子成为了一个很好的选择,人类就是用它来训诫牲畜的——完美地传达了权力执掌者的威严,又不至于背负人命。

但当她需要用武器自保时,鞭子的许多优点就变成了累赘:挥舞长鞭时的手臂摆动会让敌人更容易预判她的动作,相比刀剑,鞭子很难一击制敌,而且很难致命……

“匕首如何?”乌利亚建议道,“方便携带和隐藏,也适合臂力不太强的女性使用。”

“如果是用来绝境反击还不错,可若我需要同时应对很多敌人,这种情况下匕首太短了,成年男性的臂长本就占据优势,他们往往还拿着比我更长的兵刃。”她说,“我比较倾向长短双刀……或者镰状弯刀,长度适宜,方便劈砍,背刃有倒钩,方便我在杀死一个敌人后很快地攻击第二个敌人。”

对方瞥了一眼她的手臂:“如果您要用弯刀,恐怕在臂力上还需要一些锻炼。”

“无妨。”她说,“比起批公文,做农活应该更容易让人强壮起来。”

接近入夜时,玛西亚提议在附近的一所废墟暂时驻扎。埃斐并不急着赶路,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他们沿着海岸线走到了一个到处都是嶙峋焦岩的地方。

玛西亚所说的废墟曾经是迦南海岸上的一座小城。据她所说,这里虽然没有被卷入当初以色列和非利士人的战争中,但依然因为战乱而遭到了强盗的劫掠,整座城市都被付之一炬,最后变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荒地。

在距离废墟不远的海岸上,还能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船坞,系船柱上有一截断了的麻绳,随着海风的吹拂而晃动,等待着一艘永远不会回来的船。

埃斐将骆驼停在了一根断裂的石柱边,虽然表面被磨损得厉害,但还是能看到浮雕的痕迹,这里也许是这座城市过去某一位领袖的官邸。

约哈斯升起篝火开始准备晚餐,雷纳带着几个年幼的孩子去海岸边捡海绵,好带到提尔去高价卖出,不少贵族喜欢用它们来清洗身体,乌利亚带着长剑去四周巡视,以确认晚上至少要有几个人守夜。

确认所有骆驼的缰绳都好好系在石柱上后,埃斐本想先去找塔玛。在旅程中,她对所有年长的男性都表现出了恐惧,只愿意在所罗门和双胞胎旁边待着,午休时就躲在角落里,和所罗门下九子棋①,她有点担心那孩子的情况。

不过在找到塔玛之前,她先遇见了沉着一张脸的所罗门。

“耶底底亚?”她揉了揉男孩的发顶,“怎么了?”

“我无法应付拉哈特。”他非常认真地表达了自己的困扰,“他真的很吵,像是繁殖季节的沙鼠,他喜欢从石头下面找小蝎子和蛇来吓唬我,而他这么做的原因是觉得塔玛太闷了,他认为这么做可以逗她笑。”

哈,真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啊……埃斐在内心感慨:“有被蛰到或咬到吗?”

“没有,他掐掉了蝎子的尾巴,还挤出了蛇的毒液……他现在就在教塔玛怎么给蛇挤毒液。”所罗门说,“当然,我能够理解塔玛在外貌上的出众,会令她如鲜花朵般不断地招引蜜蜂,以及雄性在妄图博得雌性的青睐时能展现出何等程度的愚蠢,但在听到他对塔玛肉麻到恶心的赞美之词后,经过反复地考量,我认为离开那里是在身心上都对我更有利的选择。”

“……恶心的赞美之词?”

“&#039;&#039;你的眼睛好闪亮,像是天上的小星星&#039;&#039;,&#039;&#039;你身上好像有花的香气,我做梦都会闻见它&#039;&#039;,以及&#039;&#039;耶底底亚那个臭小子,怎么只会跟你玩这种无聊的石子游戏呢?如果我有你这样可爱的姐姐,一定天天都会努力逗你开心的&#039;&#039;……”所罗门面无表情地说道,“很感谢他通过把蝎子和蛇扔在我身上的方式来逗我的姐姐开心,但这无法弥补他的这些话像是父亲喝醉后吐出来,然后又把呕吐物喝下去才能说出来的一样,令人作呕。”

拉哈特年仅十四岁,正是荷尔蒙分泌过剩,喜欢以逗弄女孩为乐的年纪,埃斐能理解这种青春期男孩内心蠢蠢欲动的悸动,但不代表她放心对方和塔玛单独相处。

于是她特地去看了一眼,所幸那里除了拉哈特,还有他&#039;&#039;不可爱&#039;&#039;的姐姐——帕提正在一旁默默地擦拭自己的钉锤,并以一种冷酷且凛然的神情观察着自己的弟弟,伺机而动,寻找着报复弟弟的机会——任何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相信,只要拉哈特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她就会如猛禽般出手将弟弟的脑袋摁进锅炉里,并且事后无需受到任何惩罚,因为这正义的行径。

“真是抱歉,埃斐小姐……”约哈斯闷声说道,“听说拉哈特也对您的孩子恶作剧了,请允许我为他道歉。”

“也?”

“是的,这不是第一次了。”约哈斯叹了口气,“拉哈特实在是太调皮了,即使是我的夫人也很难管住他,更别说她现在还怀有身孕……希望搬到提尔之后,他能少给我找麻烦。”

他的话倒是唤醒了她的记忆:“你们应该是在西顿发家并且传承了几代的商队吧?为什么忽然决定离开西顿,迁到提尔去呢?”

约哈斯忧郁地看向远方,:“西顿近年来被一股不祥的气氛所笼罩。”

“呃、不祥的氛围……?”

“别听他说这些神神叨叨的话。”玛西亚说,“前年有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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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从西边载了一批奴隶和妓/女到西顿,也把他们的宗教带了过来。尤其是今年,有越来越多供奉塔尼特女神的神庙出现,让人感到很不安。”

“迦南人不是允许信仰多神吗?”所罗门问。

“没错,但塔尼特女神不一样,她是一位需要用生祭供奉的神明,迦南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约哈斯说,“当然,她力量的显现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烈。塔尼特女神能够从祭品身上汲取生的气息,注入人的体内,驱走死亡并唤醒生机。她使垂垂老矣之人重现青春,使满身伤病的战士恢复健康,使将死之人再度神采奕奕,没有哪一位神明能像她这样,让自己的信徒得到肉眼可见的回报。”

闻言,一旁的乌利亚不由得冷哼:“想必那些大商人和贵族都爱t死了这位女神。”

“是的,国王下令必须让塔尼特女神的祭司享受前所未有的优待,而且在原本供奉巴尔神的神庙边建立起了更高的塔尼特神庙,使得巴尔神神庙变成了副殿。”约哈斯说,“在我先祖的时代,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用平民的孩子换取自己的健康长寿,大多数贵族都乐于做这笔买卖。”埃斐说,“但以我在西顿看到的景象而言,塔尼特女神似乎在民间也广受欢迎,这又是为什么?”

“塔尼特女神不光能为人注入生机,也能唤醒垂死的大地。”约哈斯说,“近些年,西顿的农作物收成一直欠佳,很多土地已经彻底荒废了,埋下种子后连苗都长不出来,我们供奉的巴尔神并没能解决这个问题,但塔尼特女神做到了,她在春夏使麦种在荒地上发芽,去年秋天迎来了久违的丰收……当然,难以与我年幼时的景象相提并论,但相比前两年,也足够令人满意了。”

“令那些有农田的人满意了。”玛西亚抱怨道,“但对于我们这些有适龄孩子的家庭来说,这种境况简直糟糕透顶。”

“在西海岸的时候,供奉塔尼特的生祭大多为十五到十六岁的男孩和女孩。”所罗门补充道,“但传播到东海岸后,生祭的年龄就逐渐缩小,在西顿大概是十到十二岁吧。”

埃斐之前就注意到,这孩子对宗教有关的事物似乎格外了解,她不确定这是否源于雅威的教导……如果是的话,那么它的“竞品意识”倒是挺强烈的。

“不错,刚好是亚萨和耶米玛的年龄,但只要不听从那些祭司们的威胁,无论多大年龄的孩子都有可能被抓去作活祭品。”玛西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西顿这座城市已经疯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那种地方。”

“明智的选择。”乌利亚说。

“真是一群疯子。”玛西亚抱怨道,“他们这么做,难道不怕哪一天自己的孩子也遭受这些吗?”

“他们不会的。”埃斐说,“一个很神奇的现象——当一个人意识到某件事有极大可能对自己有利,而代价只是牺牲别人时,往往会表现得异常慷慨——直到他们发现自己沦为了那个&#039;&#039;别人&#039;&#039;。”

第142章

同为迦南人的城市,提尔和西顿离得并不远,两座城市留给人的印象却是天差地别的。

诚然,西顿也是富裕的国家——迦南人是天生的商人,驾驶着他们的商船在地中海内无往不利,西顿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和提尔相比,仍显得逊色。

提尔依海而建,有着整个迦南海岸最大的船港,大大小小满载香料与香柏木的商船鳞次栉比地停留在附近海域,等候着驶入港口。有诗人曾言,“任何一艘行驶于地中海的船都会在这里停留,如同满坠的果实,悬挂在名为&#039;&#039;提尔&#039;&#039;的葡萄藤上”。

以王宫为中心,海陆方向各有一道宏伟的正门,城墙高三十丈,陆门两侧的墙壁上雕刻着两名巨人战士,用自己的肩膀顶起两侧的箭塔,他们一名拿长矛,一名拿战锤,等骆驼靠近,便能看到系住战裙的腰带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孔,卫兵们巡视的身影在垛堞间忽隐忽现,被锈蚀的青铜门闩在阳光下泛出粗粝的绿光。

走入城门后,是一条用石板铺就的宽阔大道。为了更有效地运输和交易商品,提尔在靠近城市中心的地方开辟了一处集市,用白色的大理岩砌成墙壁,开有二十二道门,代表着迦南人创造的二十二个字母。墙壁上绘制着彩色的壁画,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涂料已经褪色、剥落,但图案依然清晰可见。

上面记录了迦南人前往各地经商所得的各种见闻:坐在树梢上弹奏里拉琴,脚下停着一头野牛的迈锡尼人;手持长矛、穿着青铜铠甲的赫梯人;穿着皮毛战裙,系着青铜腰带,腰带上挂着长剑与匕首的非利士人;步伐轻快,在太阳下驱赶着山羊的以色列人;头戴金冠,画着孔雀绿色的眼线,带着鹰和黑犬的埃及人……

当壁画过半时,她及时捂住了塔玛和所罗门的眼睛,因为上面画着男人和女人在神明的见证下行生育礼的过程。

尽管埃斐认为孩子们应该在合适的时间段接受性方面的教育,但这不代表她可以任由他们跟一群看热闹的路人在大街上观摩墙壁上的男女如何交欢。

当商队路径集市时,连一向冷静的所罗门都不得不发出感叹——肉眼可见之处都是用白色亚麻布搭成的帐篷,帐篷边挂着色彩绚丽的锦织,以紫色——一种只有迦南人才懂得提炼的染料颜色——最为引人注目,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蹲在帐篷边,用牛角梳为动物的皮草清理杂毛。

地上摆着造型各异的陶俑、玻璃和象牙制品,还有用铜和黄金制成的餐具,旁边堆放着的巨大陶罐里盛满了提尔本地特产的葡萄酒和橄榄油,穿着各种民族服饰的商贩们高声谈笑,仿佛自己身处世界的正中心。

“只要你见识过了提尔,往后你所见到的任何一座城市都将在它面前黯然失色……这句话真是一点没错。”这句话并不纯粹是乌利亚自己的感慨,也是阿比巴尔王时常挂在嘴边的自夸,但是不得不承认,除去提尔人那在她看来漏洞百出的商业法和一向为她所憎恶的奴隶贸易,提尔几乎就是一座理想中的城市:商业上生机勃勃,文明上兼容并包,民众们充满活力。

“猊下。”塔玛问,“为什么迦南人能找到那么多彩色的水晶呢?因为他们有石英矿吗?”

“那是玻璃。”埃斐解释道,“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技术,如果你有兴趣的话,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可以教你怎么用石英砂制作玻璃球。”

乌利亚叹了口气:“猊下,您刚刚轻描淡写说&#039;&#039;不是很难的技术&#039;&#039;可是让迦南人发了一笔大财。”

穿过集市后,他们找了一个驿站落脚。她将塔玛和所罗门托付给乌利亚,独自一人前往提尔王宫。

相比风格迥异的平民区,王宫的建筑造型就要传统许多,从高台的拱廊上可以看到远方巴尔神庙的塔顶,巴尔神的神像面朝山野,那里生长着的香柏树林是提尔重要的自然资源,人们希望巴尔神使大地丰产的力量能够保证香柏生长良好。

埃斐一走进大殿,阿比巴尔就从王座走下来,对着她猛瞧,然后笑了起来:“埃斐,我的朋友,你看起来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她盯着他:“而你看起来更宽了。”

“你明明可以说&#039;&#039;富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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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039;的。”对方佯装责怪地睨了她一眼——如果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二十岁的阿比巴尔,这个表情足以使一旁的宫仆少女脸红心跳。

许多年前,他是与大卫不相上下的美男子,身材高挑而强壮,身上散发出海盐和皮革特有的苦涩气味,他神采飞扬的微笑曾出现在每一个提尔女人的春梦中……如今的他却有两个大卫那么胖,胡子上还有未干的葡萄酒。

“关于你在以色列的事,我已经知道了。”阿比巴尔说,“说实话,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晚……也好在你来得晚,一路上你没碰见什么脖子上挂着动物骨头,穿着款式老土的皮草衣,说话像是喉咙里有浓痰的耶布斯人吧?”

客观而言,耶布斯人并没有那么糟糕,但埃斐知道这是对方更偏心自己的表现:“没有,前段时间我一直待在西顿。”

“哈,看来幸运女神很眷顾你。”阿比巴尔耸了耸肩,“真不知道亚希暖在想什么,她以为自己是谁?大卫后宫里的某个妃子罢了,她的族人居然敢对我这个国王指手画脚,要不是担心那个领头的老家伙死在我的宫门外,我早就命令卫兵把他们乱棍打出去了。”

“亚希暖失去了儿子,耶布斯人失去了有可能继承以色列的族人,即使他们为此而发疯我都不意外。”

“你近期最好还是不要离开提尔,他们看起来很不正派。”阿比巴尔忧心忡忡道,“你大可以一直留在王宫里。”

埃斐很感激他的提议,但本能地感觉有哪里不对:“只是待在宫里?”

阿比巴尔摸了摸鼻子,露出了亲切的微笑:“当然,如果你心里过意不去,想帮我处理一些工作,我也是不会拒绝的。”

“最好成为提尔的宰t相为你效力?”

“噢,亲爱的埃斐。”阿比巴尔说,“我正等着你这句话呢。”

“做梦去吧。”她冷酷地说道,“我可不是为了帮另一个国王收拾烂摊子才从以色列离开的。”

“就是说说嘛……虽然我本来也没报什么期望就是了。”阿比巴尔满脸沮丧,“所以你来提尔,不是来投奔我的吗?”

“我只是来看看老朋友,如果可以的话,也许能达成一些合作。”她说,“我现在手头还算宽裕。在从西顿到提尔的途中,我看到了一块不错的土地,那里似乎曾经是一座城市。虽然已经被烧成了废墟,但那里有一个水深很好的船坞。我打算在那里建一座打谷场,需要从提尔进购原材料。”

“废墟?”阿比巴尔回忆了一会儿,“你是说比布鲁斯①的旧址?位置确实不错,但早在它被焚毁前,那里的农田就已经基本种不出东西,只剩下大片的荒地了。你确定要选那里吗?”

“荒地?”

“你没发现吗?那里的土地除了沙化的部分,其余都跟石头差不多硬,但你如果只是打算在那里建一间房屋,平日以捕鱼为生,那倒是没什么问题。”

“说到农耕……”她迟疑了片刻,“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西顿现在的情况下,听说有一位自地中海西岸来的女神,名为塔尼特。她在西顿大受欢迎,越来越多西顿人选择成为她的信徒,西顿王什至为她建立了一座比巴尔神更宏伟的神庙。”

闻言,阿比巴尔不由得叹了口气:“我知道——塔尼特,迦太基②供奉的主神。我以前就不赞同把手伸得太长,地中海西岸离我们的发源地实在太远了,谁知道那里的人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但其他国家的王都赞成让迦太基成为一座相对独立的迦南城市,若有一天迦南人在这里的势力式微,迦太基还能成为迦南人最后的避难所。”

“你对塔尼特的能力不心动吗?”

“你想听实话吗?”阿比巴尔苦笑道,“实话是——我简直心动得不得了,埃斐。当你处在这种位置上,谁不想要健康长寿呢?但这一次不同,即使我一直以提尔对文明的包容为傲,可从未有哪位神明能像她这样令我不安。”

“她的能力确实很……”她顿了一下,选择了比较保守的说法,“很奇怪。”

“我见过很多国家供奉的主神,塔尼特并不是最古怪的那个,毕竟埃及人的神明还长着动物的脑袋呢。”阿比巴尔说,“可无论是迦南、埃及的多神信仰,还是以色列这样的独一神信仰,都有一个前提,也就是神并不会因为人的信仰与爱就予取予求。”

“我一直认为人和神明的关系,有点像人和自然的关系。虽然我们总是想向自然索取,想从神明那里得到回报,但必须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噩运就会降临。”

“比起神明,塔尼特的存在更像是人类通过神秘满足自身欲望的工具。”埃斐评价道,“她不一定是邪恶的——应该说她是没有主观立场的,既不代表善,也不代表恶。她所展现出的面貌会随着信徒希望从她这里得到的东西而不断改变。”

“我热爱人类,埃斐……但更多时候,现实证明了结局只会走向不幸。”阿比巴尔说,“如果你阅览过提尔宫廷内的早期记载,上面写着我的祖先劈开了大片的森林才建立起了这个国家,那时的提尔河水清澈,土地肥沃,即使长满了杂草也不妨碍农作物生长。”

“可你看看现在的提尔——不,应该是整个迦南海岸,有多少国家依然水草丰美?这块土地在长达几千年的时光里都是植物最美好的家园,相比之下我们才生活了多久?但它已经在我们&#039;&#039;经营&#039;&#039;下变得如此贫瘠了。”

“提尔的收成也不好吗?”

“相比周围的其他国家,还没有那么糟糕,但也远远不足以令人满意。”阿比巴尔扶住额头,“糟糕,再这么讲下去,连我也要心动了。”

“反过来说,连农耕问题都没能让你退步,确实让我很意外。”

“看看这具身体,埃斐。”阿比巴尔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知道吗?我现在得坐两个人宽的位置,才能勉强感到舒适、我的宫廷御医说过胖对我的身体有害,但我还是喜欢大鱼大肉,喜欢畅饮美酒,如果不是因为我现在一吃肥肉肝脏就绞痛,我是万万不可能收敛的。”

“你一吃肥肉就痛的原因是你有慢性胆囊炎。”她说,“宫廷御医说的也都是实话,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因为高血脂而患上各种内脏疾病的。”

“是啊,多亏我软弱的肉/体还能够限制住我对食物的贪婪。”阿比巴尔说,“可塔尼特女神的存在解除了这种限制……埃斐,我真不敢想象,人的贪婪之心一旦没了约束,最后将会扩大到何种境地。”

她诚恳道:“你很适合做一个哲学家。”

“确实如此,就像大卫更适合当牧羊人一样。我们都不是世人眼中完美的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成为好朋友。”对方说,“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后我们竟然都成为了人们口中的&#039;&#039;明君&#039;&#039;,现在的世道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埃斐不禁回想起了走进大殿前看到的巴尔神庙:“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谁知道呢。”阿比巴尔摇了摇头,“也许最后我也会选择屈服,为塔尼特女神大兴土木……毕竟在当一名哲学家之前,我先是一国之王,农作物的收成永远是我最关心的事。”

其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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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迦南海岸的所有国家近几年都农耕歉收的原因。

因为每个国家的农作物都基本固定,长期单一的耕作方式会使土壤耕层变浅、土壤容重变大,有机质基本停留在土壤表层,土壤的营养结构被破坏,长久以来土地自然会愈来愈贫瘠。

虽然迦南人也会使用动物肥料为土地增加肥力,但大部分家畜在秋天都会被宰掉,一来为过冬做准备,二来冬季也没有足够的饲料用于喂养,绝大部分的动物肥料都是露天存放,而等到耕种季节,肥料的效力早就流失了大半。

她试探性地开口:“如果我说,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解决农作物歉收的问题……”

“你简直是我的再世父母,埃斐!”

“……你太客气了。”埃斐按捺住了不断抽搐的嘴角,“当然,我没办法让提尔的农田在一夜间变成沃土,但我能告诉你怎么防止它继续恶化,以及如何恢复土地的肥力,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

“我理解,我们当初花了几年把它变糟,当然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让它变好。”

“相对的,你欠我一个人情,因为我刚才提到的&#039;&#039;合作&#039;&#039;内容并不包括这一项。”她补充道,“我现在可是还有孩子要养,可不能只靠捕鱼度日。”

“养孩子?”阿比巴尔睁大了眼睛,“大卫终于把你的肚子搞大了?”

埃斐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黑色牛筋鞭:“看到这是什么了吗?”

“好吧,我道歉!”阿比巴尔抓了抓头发,“所以到底是你和谁的孩子?”

“不是我的孩子。”她说,“是塔玛,大卫和玛迦的孩子。”

“噢,玛迦。”对方一副了然的样子,“永远的玛迦,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她。”

从他的反应来看,埃斐推测他只知道暗嫩被她杀死了,但还不知道她杀他的原因:“除了塔玛,还有所罗门。”

“你果然也忘不了……”阿比巴尔倏地卡住了,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呃,你为什么会带着所罗门?”

第143章

为了土地日益贫瘠的问题,埃斐在王宫留到深夜才离开。

阿比巴尔热情地留她在宫中过夜,她含蓄地拒绝了,尽管她以年幼的孩子们为借口,但本质上只是不想和某个国家的王室再扯上关系。提尔王室的氛围与以色列略有不同,但宫廷就是宫廷,她已经厌倦了和国王的妃子们,国王的孩子们——以及国王本人打交道。

等她回到驿站时,所罗门和塔玛居然都没有睡,但也不只是单纯等着她回来,他们身边各堆着一堆纸卷,左上角上穿了t一个洞,用鞣软了的芦苇编成的绳子把纸卷系在一起,这是迦南商人习惯用的记账方法。

埃斐推开门后,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看向她。虽然他们都睁大了眼睛,脸上的情绪却有不同,塔玛神情中流露出的是纯粹的喜悦,所罗门脸上更多的则是一种惊异和沮丧。

“四十五张。”塔玛抢先道。

闻言,所罗门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隐忍:“……三十六张。”

“好耶!”塔玛发出欢呼,“是塔玛赢了!”

“安静,不要打扰到其他房客休息。”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拾起了地上的一叠纸卷,大致浏览了一遍,“你们在看……这家驿站的账本?”

“我们在比谁的算术更好。”所罗门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账本是驿站的老板借给我们的——如果您正在为他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借给我们而困惑,从老板当时的表情来看,我认为应该是因为他觉得我们看不懂。”

“谁赢了,谁就是对猊下最有用的人。”虽然塔玛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听起来还是止不住的兴高采烈,“最后是塔玛赢了。”

埃斐只感觉这个发展有点猝不及防:“有谁能先说一下这整件事的前情提要吗?”

在听完两个孩子叽叽喳喳的解释后,她将两人的说法重新梳理一遍:在她前往王宫之后,塔玛为她的离开惶惶不安,所罗门不得不向塔玛说明她离开的原因,并且提到了她未来打算以货币兑换为主要盈利业务的事。所罗门表示自己会好好为她打下手,让塔玛不用担心日后家庭收入的问题。

“耶底底亚好过分。”说到这里时,塔玛忍不住抱怨,“居然默认自己才是能给猊下帮忙的人,塔玛可不是只会吃白饭的孩子,塔玛也想帮猊下挣钱啊!”

所罗门叹了口气,但没把塔玛的抗议放在心上:“非常抱歉,我本以为这件事很轻松就能解决的……”

“比算术是塔玛赢了!”

“下九子棋是我赢了。”所罗门冷酷地说道,“一共十五盘,我赢了十四盘,输的那盘还是因为看你很可怜才施舍给你的。”

从对话开始到现在,埃斐还是不太能理解这两个孩子竞争心的由来……不会有人生来就想给别人打工吧?过去在以色列的时候,她一听到仆从传报说大卫又丢下政务溜去市井街头玩了,就会恼火到胃痛发作。

“现在就考虑这些事情还太早了。”她说,“对你们而言,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睡觉。”

这个年龄的孩子就像羔羊一样,只要有一只按照头领的话做了,另一个也会忍不住跟着做。

虽然所罗门明显还不想放下这个话题,但见到塔玛顺从地脱去鞋袜躺到了床上,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也脱下外套准备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所罗门似乎还是很在意昨天晚上的较量,当她打算去集市逛一逛时,他提出自己也想一起出门……但看他满腹心事的样子,埃斐猜他是有其他事情要和她说,而不是真的对集市里卖的那些新奇玩意感兴趣。

塔玛倒是已经把昨天的事情抛之脑后了——或者说她一向如此,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只能专心做一件事,这种天赋决定了她以后必将在某一领域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也让她对周围的环境缺少观察和警惕心,是一把双刃剑。

当他们牵着手走在路上时,所罗门忽然开口:“非常抱歉。”

“怎么了?”

“为了昨晚的事。”他说,“我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也意识到昨天的自己做了非常幼稚的事情,我认为有必要为自己的不稳重向您道歉。”

“无妨。”她轻声笑了起来,“你本来就在幼稚和不稳重的年纪,耶底底亚。只要你没有伤害到别人,或者给别人造成麻烦,就没必要因此而道歉。”

所罗门没有回答。

“让我猜猜看。”埃斐假装思考了一会儿,“你之所以如此难受,不只是因为自己输了,还因为你一直觉得自己各个方面都比塔玛更出色,所以被对方打败时,那种不甘和挫败感格外强烈,对吗?”

她感觉男孩的手在掌心里蜷缩了一下:“……如果我说&#039;&#039;是&#039;&#039;,您会讨厌我吗?”

“我说过很多次,耶底底亚,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去刻意讨厌一个人。”她说,“而且,你也不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为此嫉妒的人。”

“我没有嫉妒。”所罗门强调道,“我只是很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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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不是第一个为此惊讶的人。”她从善如流,“押沙龙曾经也有过和你类似的心情,他还是塔玛同父同母的亲哥哥。所以你大可以理解为,这是一个人看到某种超乎自己想象的才能出现在其他人身上时的正常反应。”

但在埃斐看来,数学天赋只是塔玛相对次要的才能,她身上真正令人惊叹的是做事时的专注力,可以轻易让自己沉浸在某一件事里,并且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而且她的热情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当一个人全身心投入地去做某件事,往往很难不成功。

“不过这是一种特化的才能,当人的天赋已经特化到某种程度后,往往也会遭遇相同程度的困扰。”她继续道,“比如说,如果不是她感兴趣的事,那她对这件事排斥的心态会比一般人更强烈。”

这注定了塔玛不会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然而和很多极度自我,除了自己坚信的事物以外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天才不同,塔玛天性温柔、内向,很难凭借自己的主观意志去捍卫自己的想法。如果不能遇到一个赏识她,愿意为她提供一个良好环境的人,也许会一辈子压抑自己的才能,消极适应着自己并不喜欢的生活,郁郁寡欢地度过余生。

“总体而言,或许数学方面你确实略逊一筹,但也有很多事情是只有你能做得游刃有余,而塔玛感到棘手的。”她说,“现在感觉好受一点了吗?全知全能先生。”

“我没有……”在她的注视下,所罗门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变成了细若蚊蝇的嚅嗫,“好吧……谢谢您,猊下。”

“没有什么好谢的,只是一些客观事实而已。”埃斐说,“话说回来,雅威赋予你的智慧中,难道没有数学相关的部分吗?”

“神说我还不到可以获悉一切的时候。”所罗门说,“不过,我知晓一件事的方式和这种情况也有所不同……更多情况下,我只是直接知道了答案,但并没有思考过它。”

“比如同样是算一笔账,我能在看到账面的瞬间知道答案,但我脑海里并没有演算这些数字的过程——当然,我也知道得出这个结果的正确原理,但&#039;&#039;思考问题&#039;&#039;这件事情本身对我毫无意义,就像没有人教过刚出生的婴儿该如何呼吸一样,我只是理所应当地知晓这些而已。”

“那如果是没有准确答案的事情呢?”她问道,“假设你是一个国家的王,现在你的土地因为连年耕种而越发贫瘠,百姓们只能忍饥挨饿。现在出现在你眼前的选择有很多:例如扩张土地,从其他国家那里掠夺资源,或是研究土地贫瘠的原因,想办法找出阻止土地继续恶化的办法,同时想办法恢复土地的肥力,又或是调整贸易中心,将商业由资源型转为技术型,以手工业为主要发展方向,通过从其他国家采购原材料进行加工的方式降低本土的资源需求,同时达成粮食上的进口协议。”

所罗门歪了歪脑袋,显然在继承王位前,雅威并不打算赋予他太多君王相关的知识:“这些选择有什么优劣之分吗?”

“如果你选择扩张土地,就要发动战争,如果你掠夺的是比你弱小很多的国家,那你能获得的资源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你要掠夺的是比你略逊一筹,或势均力敌的国家,那么你要为战争付出的代价就会格外高昂——更糟糕的情况是战争最后失败了,你把物资和人力扔进了一个没有回报的无底洞里,除了战败的屈辱,你什么都没有得到。”

“如果你选择想办法阻止土地恶化,研究t本身也是一个耗时耗力的过程,需要做好在很长时间内都得不到回报的准备。或许研究到最后唯一的成果是,你们发现这个过程本身是不可逆的,这么漫长的时间只是让你们得知了这个国家正在慢性死亡。”

“调整贸易结构,这是其中最复杂的办法。从颁布新法典到改动整个国家的产业链,每个环节都缺一不可,需要经历漫长的转型阵痛期,但这其实也只是整个过程中最无关痛痒的部分——旧产业的受益者会竭力抵抗这种转变,这才是最令统治者头痛的。他们希望维持当下的情况,保证自己的利益不会受到任何损害,而他们往往也是整个国家最有权力的那类人,如果他们齐心协力,也许连坐在王座上的人也能推翻。如果你不能确保自己可以镇压他们,就只能牺牲一些利益换取他们的支持,这种妥协可能会使那些改变最终沦为纸面文章,本质上也是一种失败。”

所罗门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过去,才有些困扰地问道:“如果是父亲的话,他会怎么选择呢?”

听到他提起大卫,埃斐几乎是本能地叹了口气:“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最后一种,然后想尽办法和自己的反对者同归于尽。”

“……所以父亲成功了吗?”

“成功了,因为你父亲是一个成功的威慑博弈学专家,几乎每一个贵族都相信他真的想拉他们一起死。”当然,她也相信大卫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只要他愿意,在摆烂方面可真是无出其右了。

“可这么做难道不会……呃,真的同归于尽吗?”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她说,“所以后来我养成了习惯,每次提案基本都会给三到四种选择,其中大部分选择的本质一样,最后一种则是贵族们完全无法接受的——比如对所有不信仰雅威的国家开战,所以基本避开了同归于尽的可能性。①”

所罗门看起来颇为感慨:“难怪父亲总说自己离不开您。”

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也只能让她离开了……她在心里叹息一声,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所以刚才的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仔细地思考过了,猊下。”所罗门回答,“虽然您说的几种选择都有其可行性,但我想这些都是没有必要的举措。”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么你的国家迟早有一天会走向灭亡,这样也没关系吗?”

“自古以来,世上有许多生物因为无法适应自然环境的变化而灭绝了,为什么人类需要这么费尽心思地寻求延续文明的办法呢?”

“我认为人类为繁衍而遭遇的窘境,说明了人与自然并不存在真正和谐共处的可能,而人类无法脱离自然独立存活,自然却并不需要人类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一切只需要顺其自然就行了。即使人类灭绝了,也会有新的文明出现,就像曾经的人类文明一样。”

这一次,埃斐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为了防止是我的理解出现了什么问题。”她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不需要做任何事……”

“是的,不需要做任何事。”所罗门继续道,“既然结局已经被命运钦定了,为什么要计较用什么方式抵达结局呢?只要平静地看着国家慢慢走向灭亡就行了。”

第144章

刚才的话题过后,气氛陷入了一种令所罗门惴惴不安的死寂。

诚然,在听完他的答复后,埃斐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揭过了,在此之后她也没有刻意保持冷淡——和一旦发脾气就不再理会他的母亲不同,她仍牵着他的手,如果路过的摊贩上有新奇的货物,也会问他想不想买,平静而柔和,是她一贯的语气。

但所罗门还是感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了,对方的若无其事只是让他格外恐慌,他宁可看到她眉头紧蹙,脸上流露出不赞成的表情,听到她严厉的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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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和教导,都不想她只是粉饰太平。

到底是哪里让她生气了呢……在不安的同时,所罗门还感受到了另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情绪,是那个下午他在洗澡间体会到的,一种令他咽喉涩痛,鼻尖发酸的感觉,同时还夹杂着某种类似埋怨的心情。

对方总是教导他应该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心情,否则对方也许永远没办法领会他的意思,可当轮到对方该对他坦诚的时候,她却突然不说话了……所罗门心想,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跟他说她不喜欢这个答案,让他以后不许这么回答,明明只要这样他就会改了……

“你喜欢植物花露吗?”

当他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一个小摊前停留了数分钟。埃斐从后面俯下身,乌黑的发丝沿着他的衣襟边缘滑进去,她的发梢柔软但冰凉,划过皮肤时有细微的痒痛。

“如果喜欢的话,可以买下来。”

“我……”所罗门本想拒绝,他只能接受水果那种甜调的香气,太过浓郁的花香会令他头晕目眩,但又怕拒绝之后会把对方推得更远,只好轻声嚅嗫道,“谢、谢谢……”

“无妨,我们的资金还很宽裕。”付完钱后,她把装着花露的瓶子塞进他手里,因为炎热的天气,花露有些微蒸发,玫紫色的玻璃瓶摸起来有一种油滑的质感,“可惜提尔制作花露的方式依然是埃及那边传来的老方法,把植物切碎浸进动物油之后,放在太阳下暴晒,其实还有更好的萃取方式。等我们安家之后,可以采购一些鲜花,尝试制作一些纯度更高的花露。”

所罗门对花露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喜欢这个回答——“我们”和“安家”——这两个词让他感到安定,也让他忍不住把话题继续下去:“我们也能靠这个赚钱吗?就像货币兑换一样?”

闻言,对方忍俊不禁:“确实可以,但是会很辛苦,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所罗门猜自己在她眼里看起来有点傻,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听到那阵轻快的笑声就足够了。

穿过那堵让所罗门初次见到时分外震惊的文明之墙后,埃斐带着他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深处有一扇青铜门,上面的雕纹已经被锈迹蛀掉了大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一只猎鹰。

埃斐用门环敲击了三次,门的另一侧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人为何而攀登高峰?”

“因为山就在那里①。”

随后是一阵咔哒哒的金属摩擦声,沉重的青铜门被打开了,一个消瘦的身影自门后显现——是一个男人,中等身材,灰白斑驳的短发和黝黑的皮肤,瞎了一只眼睛,眼睑上留有可怖的刀疤。

“猊下。”和凶狠的外貌不同,男人表现得很恭敬,甚至很有仪态,仿佛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等他们进门后,他又补充道,“大家都在等候您的消息。”

从口音来判断,他似乎是赫梯人,所罗门不禁揣测他是否为乌利亚的旧识。

青铜门的另一侧是一栋仓库,从外面看起来很破旧,这几天都没有下雨,湿气却凝结成水珠,从干草铺成的屋檐上低落,因为潮湿而腐朽的木板缝隙里长满了青苔,一路衍生到半圆形的沉重木门前。

独眼男人并不认识他,但也不对他的存在表示任何好奇,看到他正在端详房屋,还揶揄地补充了一句:“把两个通风口和这扇门连起来看,是不是很像一个人不高兴的脸?所以我们都管它叫悲伤屋。”

所罗门询问地看向埃斐,后者点了点头,但是作了一些补充:“一般确实这么叫,但不是因为觉得有趣才起了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外交流时需要有一个隐秘的代称,而房屋本身刚好让人容易产生这种联想,所以才起了这个名字。”

“这里是秘密基地吗?”

“可以这么说,这里是以色列商队平日驻扎的地方,但除了堆放货物外,更重要的是交换彼此得到的秘密信息。”埃斐解释道。

男人继续道:“某种意义上,信息也是一种珍贵的商品。”

就这样,直到他们走进仓库,穿过狭长的走廊,所罗门都没能知道他的名字——能够躲开这双眼睛的观测,说明他很早就开始为埃斐效力了。

在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个人,有男人也t有女人,有年长者也有孩子,他们都对埃斐表现得很恭敬,除了一个眉目机灵的男孩多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人询问他的身份。所罗门还注意到,他们从不提起彼此的名字,仿佛每一个出入于这座悲伤屋的人都是无名氏。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疑惑,男人解释道:“名字对我们而言就像衣服,每趟出行都会换一件穿上,但当我们回到悲伤屋时,那些名字又会被丢弃——没有名字,或是拥有全世界的名字,归栖者②们就是这样生活的。”

归栖者……他心下了然,那是由大卫创建(至少名义上如此),直接隶属于国王的情报机构。据他所知,宫廷里有一位专门的情报总管负责管理这个机构,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种掩饰,从归栖者们看向埃斐的眼神就可以辨别,她无疑才是这里真正的掌管者。

“想来你们已经知道王都发生了什么。”在一片静默中,埃斐平静地开口道,“我已经卸任了宰相一职,其他与我有关的职责自然也一并卸除了,归栖者也包括在内。”

那个让所罗门感觉机灵的男孩忍不住抱怨:“王真是太过分了,那根本不是猊下的错,大王子罪有应得。”

一个身形消瘦,脸颊干瘪塌陷仿佛挂在颧骨上的女人也说:“是他害自己落入了死亡的怀抱。”

“安静,诸位!”独眼喝令道,“猊下只是晚来了几天,你们就忘了规矩吗?如果猊下不曾颔首,没有人可以打断猊下的话。”

“以后就没有这种规矩了。”埃斐说,“我已不再是你们的统领,未来将会有其他人来接替这个位置,又或者大卫会直接解散整个机构……当然,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在离开以色列之前,我还没来得及选定自己的继承人,所以关于你们未来的统领会是怎样的人,我也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神明保佑。”这里看上去最年长的男人喃喃道,“希望不是宫廷里的那位情报总管。”

“那位总管很糟糕吗?”所罗门问。

“不,他是一位可爱的甜心。”消瘦的女人扯了扯嘴角,“他应该去管猪的饲料,或者渔夫们今天捕了多少鱼,而不是去操心任何一件需要动脑子的事。”

“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男孩说,“如果他认为对方是友好的、真诚的,那就不会相信情报里的任何一个字。”

老人说:“而他的直觉大多体现在对方愿意用怎样规格的待遇招待他,愿意给他怎样价格的见面礼。”

独眼发出冷哼:“或者对方有没有一对大胸。”

“伙计们。”埃斐不得不出面阻止他们继续说下去,“别这样,你们都对那位情报总管有着很深的误解。”

所罗门拉了拉她的衣角:“所以那位情报总管也存在其他过人之处吗?”

“呃……不,他们对他的能力方面并没有误解。”埃斐说,“但他本身也不是因为能力被选上去的,只是按照雅威的旨意,王不该在未告诉他的支持者的前提下探听他们的隐私,大卫只好对大臣们公开了归栖者的存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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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不能把情报机构交给我这样的非犹太民来管理,于是大卫选择了一个名义上的人来接替我的工作。沙德拉很容易满足,而且对周遭的警惕心很低,所以我们当时认为他会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但这方面不用太担心,大卫不会真的派他来负责你们的。”

所罗门对此抱有怀疑:“真的吗?”

“……是的。”看得出来,她很想回答得更果决一些,但那太难了,“大卫有时候会表现得很疯,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过界。”

说罢,她扫视了一圈,目光从屋内的每个人身上滑过:“你们不全是犹太民,我也知道凭你们的能力,在哪里都会生活得很好,所以我不会强迫你们继续为以色列效力。即使是大卫都不知道总共有多少归栖者,也没有什么人认识你们的脸,如果你们想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我不会阻止你们。”

“我们不能继续跟着您吗?”男孩问。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又何况是为别人负责。”她说,“即使你们坚持跟着我,本质上还是等同于回归到普通生活,既然如此,何不去选择一种经济上更宽裕的出路?”

接着,埃斐简单地把她认为值得信赖的一些可投靠者交代了一遍,确保所有人都会有两到三个不错的去处作为选择,最后说:“我会给你们考虑的时间,三天后我会再来的。”

闻言,归栖者们脸上流露出无措与怅意,但没有任何人阻止她离开。

所罗门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是不想,而是还没有脱离往日的习惯,他们无法对权威——在这里仅仅是指埃斐——表达任何质疑。

就像之前是独眼带着他们进去一样,他们离开时也是由独眼送别的。

在打开青铜门前,所罗门听到他低声问道:“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还在考虑。”埃斐说,“不过地中海到处都是海上民族的足迹,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把悲伤的归栖者们留在了悲伤屋里。

“那个独眼的男人在归栖者里身份很特殊吗?”所罗门问,“他是你的副手?”

“归栖者里没有职级之分,但他确实是第一个跟随我的人。”埃斐回答,“他和乌利亚是旧识,当初也是他把乌利亚的佣兵团介绍给了我。”

她的语气平静而柔和,刚才在悲伤屋里,她就是这么讲话的,再早一些,在他回答了那个问题之后,她也是这么讲话的……然而就在刚才,她轻易地抛弃了他们,像是在一群信鸽面前烧掉了它们的鸟笼,归栖者们已经没有能栖息的归处了。

她也会在某个下午毫无预兆地把他抛弃吗?

他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兜袋里,握住那个冰凉的玻璃瓶:“对不起。”

埃斐的脚步停了一拍:“怎么了?”

“我知道早上的回答让您生气了。”他感觉手心湿漉漉的,不确定是对方手掌的温度让他太热了,还是因为不安而渗出的冷汗。

有那么一会儿,他很想逃离这里,回到以色列,回到那个他能看到一切,能够聆听神明启示的地方。

一部分的他告诉自己,离开这里只会更好,他应该回到曾经安定、优渥、循规蹈矩的生活中,逃离未知本质上就是逃离危险;另一部分则告诉他,他不该离开她,不该放开这双令他颤栗,冷汗直流的手,至于为什么不应该这么做,他也不是很清楚,就像他也不知道那天下午自己为什么要顶着湿淋淋的头发,抱着膝盖难过得想要落泪一样。

“只要您要求,我就会改的。”他说,“请不要也把我抛下。”

“……如果我还没有老到连几分钟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刚才我们还在讨论归栖者的事,耶底底亚。”

“是早上的事……”

“因为那个问题?”

“嗯。”他小声道,“我让您失望了,对吗?”

埃斐叹了口气,俯下身与他平视:“耶底底亚,我在那之后难道有刻意忽视或疏远你吗?”

“没有。”他说,“可您不满意我的回答,如果是以往,您一定会直接向我指明,予以我教导,可在那之后您什么也没说。”

他无法对她坦诚的是,这种一反常态的缄默让他感觉自己被放弃了……尽管对方说了,他也不一定会发自肺腑地感到认同,埃斐并不信仰雅威,光是这一点就注定了他们的想法不可能完全达成一致。但所罗门坚持这个过程是必然的,这意味着对方仍认为他是值得被教导的。

“你想听实话吗?耶底底亚?”

所罗门感觉自己蜷缩在兜袋里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像是某种惊惶的前兆,但他强迫自己点了头。

“我得承认,今天早上的答案并不是我希望听到的。”埃斐说,“但那更接近于……一种对于雅威赋予你的智慧的失望,我曾设想过只要被赋予全方面的知识,人就理应能领悟这种知识适用于尘世的方法,但事实证明了任何知识最终都无法脱离实际,真正的智慧并非源自知晓,而源自于领悟。”

“您可以教导我,我可以学。”像以前一样。

“能教会你这些的不是我,而是生活,耶底底亚。”她说,“在你的心里,t没有什么重要的存在,你不会为任何人和事物拼尽一切,你没有想要捍卫的东西,没有什么是你或不可缺的,没有什么是失去后会令你痛不欲生的,但这没关系,因为你还很年轻。”

“不可或缺的重要之物……”所罗门慢慢咀嚼了一遍,“这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可能是某个实际的人或物,也可能是一种抽象的概念。”

那对于您而言,不可或缺之物究竟是什么呢?

他正迟疑着是否应该坦诚地把问题说出来,当埃斐再度牵住他的手时,他眼前忽然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时间变成了夜晚,潮湿平缓的海岸变成了枯黄的平原和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他处在一片营地里,肉眼可见之处都是用干草搭成的简陋帐篷,然而几乎每一个帐篷边都点了火炬或篝火,一眼望去,数量之多犹如繁星,他感觉自己犹如行走于夜幕之中。

“大卫,你是军中统帅,应该打起精神来。”

他听见了埃斐的声音——从视野中唯一用亚麻布搭成的帐篷里传来,所罗门沿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烛光将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的影子投射在厚重的灰布上。

“相信我,埃斐,现在不会有比我自己更希望我打起精神的人了。”回答的是个男人——更准确的说,那是他父亲大卫的声音,“可惜我不能,你难道忘记歌利亚长什么样了吗?他看起来有两个我那么高,他的拳头有我的脑袋那么大,他捏碎我的脑袋可能比捏碎一个鸡蛋还要容易。”

“捏碎鸡蛋其实并不容易。”对方纠正道,“这源自一种名为&#039;&#039;薄壳结构&#039;&#039;的原理……”

他听见大卫的抱怨:“埃斐——”

所罗门一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于是画面在下一秒消失了,他抬起头时看到了埃斐困惑的面孔:“怎么了?”

他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显示:“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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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千里眼让他看到了数年前大卫领军讨伐扫罗的景象,他有过无数次类似的经历,几乎如喝水般寻常,但还是第一次看到和埃斐相关的片段。

照理来说,埃斐的命运是他无法用眼观测到的——他尝试着去看更久远的历史,想要知道她是如何诞生的,又或者她是如何与大卫相遇的,可是千里眼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埃斐再一次牵住他的手往前走,时光的纺车才开始逆流,他又回到了那顶灰白色的帐篷前,听见那位对她的王而言一直无比可靠的宰相语重心长的声音:“我清楚歌利亚有多可怕,大卫,我知道他高大得像是一座小山,他走路时大地都会颤抖,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因为我们许诺了百姓,许诺了他们未来会变得更好。”

“他们相信了我们,给了我们力所能及的一切,他们拿出了家里所有的余粮,宰了所有还活着的牲畜,甚至是所有的金属器皿,他们俘虏了执政官,为我们打开城门,只是因为他们相信你会把这个国家从疯王的统治中解放出来,给他们带来安定与和平,给他们一个更好的国家,我们难道要这样辜负他们的期待吗?”

“埃斐,我……”他听出了父亲言语中的迷茫,“我……我不知道,说实话我很害怕……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埃斐……”

“我明白。”她的影子靠近了他,所罗门想象她握住了对方的手,就像她曾数次牵住他的手一样,“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你的子民、你的战士、你的朋友与亲人……他们都在我们身后,所以我们有绝对不能退却的理由。我知道你感到焦虑和不安,我也是,而这正是我们要战胜的,或许某一天我们终将无法遏制自己内心的后悔,但也应该是在精疲力尽地取得胜利之后。”

第145章

“轮耕?”

“没错,将农田分为三块,第一块在秋天种上冬小麦或裸麦,第二块在春天种上燕麦、大麦和豆类,第三块留作休耕,用于恢复土地的肥力,然后按照农作物的耕种顺序循环轮换。”

闻言,阿比巴尔愁眉苦脸道:“一定要种豆类吗?我讨厌豆类,无论是鹰嘴豆还是大豆。”

“不行。”埃斐冷酷地回答,“种植豆类可以为土地提供氮素,增加土地的肥力。如果你不喜欢豆类就别吃,但不要妨碍别人种它。”

“好吧,只要能让土地重新丰沃,它就算长在我的脑袋上都行。”阿比巴尔说,“可如果只是为了留一块地休耕,为什么还要再两块地,分别种不同的东西呢?”

“首先,人不可能长期把豆类当作主食。”她说,“其次,保持农作物的多样性对土地是有利的。不同的农作物,从土壤里吸收的养分和回馈给土地的养分都有所不同,迦南沿海的国家接连出现农耕歉收的情况,和农作物种植的过分单一密不可分。”

“植物需要从土地中汲取养分才能成长,如果永远只种植那几种农作物,土壤里蕴藏的某一养分就会迅速流失,而喜欢寄生和啃食该作物的害虫会在土地里大量繁殖,持续性地对农作物造成损害。但这种情况是可以通过轮耕和农作物多样化避免的。以麦子和大豆为例,禾谷类作汲取的是土壤中的氮和矽,很少吸收钙,而豆类作物更多吸收钙,很少吸收矽,这样的轮耕安排就保证了土地的养分一直维持在均衡健康的状态……”

“听起来真棒。”阿比巴尔说,“所以什么时候能说一点我听的懂的话?”

“……&#039;&#039;轮耕&#039;&#039;和&#039;&#039;种大豆&#039;&#039;,记住这两点就行了。”她说,“另外,也可以考虑种一些牧草,例如紫苜蓿和草木犀。豆类牧草和种植大豆有一样的作用,它们的根瘤能够固定空气中游离的氮素,增加土壤中的含氮物质,同时也能作为牲畜的饲料。

虽然阿比巴尔对她的大部分解释仍回以迷茫的表情,但“牧草”和“饲料”这两个词还是成功让他的表情活络了起来:“豆类牧草——世上竟然有这样长得不像大豆,却有着大豆作用的东西,真是完美的造物啊。”

提尔贸易发达,饲养了大量的骆驼和马匹,这种方法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说真的,埃斐。”阿比巴尔看着她,“你真打算以后就这么隐居乡野吗?你还那么年轻,也许再过几年,你会令第二个国家焕发生机呢?”

“恕我直言,阿比巴尔。”埃斐语气隐忍,“首先,提尔并不是什么急需焕发生机的国家;其次,理论上我的年龄跟你一般大,甚至比你更年长。”

“啊哈哈,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了。”阿比巴尔摸了摸自己毛茸茸的胡子,“真难想象你在以色列居然没有受到太多尊敬,拥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和不老的外表,这难道不是被神明眷顾的象征吗?”

“可我不信仰雅威。”

“就只是因为这个?”

“这一点就足够了。”她说,“雅威是犹太民信奉的唯一神,这和迦南人信仰巴尔神是截然不同的概念。像西顿王那样接纳外来神明,甚至将其至于本土主神之上的行为,在以色列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至于她不老的外表——在朝廷上反对她的那些大臣认为她拥有魔女的血脉。魔女是一种无需信奉神明就能使用奇异力量的种族,以色列人认为她们的力量来源自邪道。对此有人坚信不已,也有人嗤之以鼻,但无论如何,这种说法在以色列流传很广。

埃斐对此并没有太多埋怨,因为以色列人把除了雅威之外的所有神明都当成邪神,他们在很多地方表现得很精明,唯独在信仰上格外愚忠,经常为此做出一些令人费解的事①。

以色列人认为这些外来神明最善蛊惑人心,让许多本该信奉雅威的人们偏移了正确的道路……这也是大卫从不让犹太民的大臣与其他国家的使者切谈贸易的原因,往往连税额依循哪个国家的标准都没有谈妥,就得先额外解决两国之间信仰冲突的问题。

阿比巴尔耸了耸肩,一般他做这种动作的时候,通常是t为了表示“有些人是弱智,但我不说是谁”之类的意思:“所以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当我的宰相?在提尔,你会得到你应有的一切,名誉、尊重、财富、权力……任何大卫没能给你的东西,我只会给你更多。”

“我现在只想得到自己的报酬。”

“你的冷漠伤到我了。”阿比巴尔假装擦了擦眼泪,虽然埃斐对他一点也不同情。

幸好他的表演欲很短暂,发现她无动于衷后,便悻悻地把手放了下来:“好吧,这是你要的契约。”

说罢,阿比巴尔将一张羊皮卷轴递给她。卷轴用染成紫色的细绳系住,这种紫色是一种产自当地的骨螺,迦南人将它们放在太阳下暴晒,经过光照,骨螺鳃下腺分泌的黏液就会变成紫色,这种紫被称作提尔紫。

虽然这种染料在迦南人的货物中并不罕见,但用来晕染绳子这种小物件还是很奢侈的,而且并没有散发出骨螺染料那种极淡的臭味,应该是经过特殊处理,有一种经过萃取后的花香,和苦涩的皮革、油墨味混合在一起。

“谢谢。”埃斐将羊皮卷轴收了起来。上面写的是提尔王赋予了她境外法审权,即虽然她并不在提尔境内生活,但当产生商业纠纷时,她可以通过提尔的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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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求正义。

“你不再仔细看看吗?”阿比巴尔问道,“地中海附近的国家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永远不要放过迦南商人写的契约书上的任何一点细节②。”

“这种事情上我还是相信你的。”

“真令人感动。”阿比巴尔说,“可惜这一次你错了,埃斐,你真该好好看看卷轴的。”

埃斐瞥了他一眼:“如果你敢耍我,我就去投靠西顿王,你就等着&#039;&#039;提尔紫&#039;&#039;改名叫&#039;&#039;西顿紫&#039;&#039;吧。”

“嘿!我之前好说歹说你都不肯当我的宰相,结果一卷羊皮纸就能让你跑去给西顿王效力了?”阿比巴尔抗议道,“太过分了,我难道不是你的老朋友吗?”

埃斐充耳不闻,径自解开细绳将羊皮卷轴打开,上面的确写着她拥有境外法审权,并且强调了她不需要向法庭支付任何费用,不能因她在提尔要求过庭审而对她征税等等……说实话,阿比巴尔考虑得比她更全面,如果不是最后那段话,她一定会为自己轻易拒绝了对方的邀请而感到歉意的。

“&#039;&#039;此外,埃斐将代提尔王阿比巴尔抚养王子希兰,为期五年,阿比巴尔每年应为此付10锡克尔&#039;&#039;……这是怎么回事?”她脸色阴沉地问道,“我看上去像是什么?保姆吗?”

“这个嘛……”阿比巴尔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别这样,埃斐,冷静~我们应该从乐观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埃斐感觉右手的掌心发痒,需要找点粗粝的东西磨一下,比如说她腰间的牛筋鞭:“乐观的角度?”

“没错,比如说……呃,比如说……”阿比巴尔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啊!对了,你看——我比大卫多付了1锡克尔呢!”

×××

“原来如此,我大致了解了。”所罗门说,“所以阿比巴尔王是在没有提前与您商议的情况下,擅自加入了这项条款,是吗?”

“没错。”埃斐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因为我有求于人,真想让他尝尝我的鞭子……”

“话虽如此……”乌利亚神色微妙地看向她旁边正在抽泣的小男孩——也许是因为听到了“鞭子”这两个字,男孩吸了吸鼻子,哭得更大声了,“您还是把他带回来了。”

“是啊。”埃斐将羊皮卷轴丢在一旁的桌子上,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了,“大卫是这样,阿比巴尔也是这样……让老朋友们都见鬼去吧。如果他们俩现在同时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把他们献给塔尼特女神当活祭,说不定能拿到99锡克尔呢。”

乌利亚从她手中接过了披风:“您看起来很累。”

“我这几天都在巡视提尔的农田。”她说,“我需要洗一个澡……耶底底亚,我在驿站又多开了一个房间,希兰以后就跟你一起睡,带他去看看以后要住的地方。”

说完她就回房间了,所罗门看着埃斐的背影倏忽消失在门后,顿时感觉自己成为了这世上最可怜的人。

在希兰来之前,他一直是和埃斐、塔玛睡一个屋的,如今却被扫地出门,不得不去照顾这个还比他高半个脑袋,可眼泪像春雨般绵绵不绝的家伙:“你好……你可以叫我耶底底亚。”

“我叫希兰。”希兰的啜泣渐渐止住,所罗门本以为他是因为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环境才哭的,但现在来看他似乎更害怕埃斐,“你也是黑鞭宰相的奴隶吗?”

所罗门愣了一下:“……你刚刚说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吗?”这个哭鼻子男孩居然在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父王从小就跟我说,以色列有一个牧羊王,让自己的臣子像牲畜一样为他工作,黑鞭宰相就是他手下最大的监工,连小孩都会被她当作牛羊使唤。如果我不听话,黑鞭宰相就会帮我抓走,然后一辈子鞭打我。”

所罗门觉得这种说法就跟民间谣传“睡觉不盖被子,魔鬼就会把你的肚脐眼偷走”的说法没什么区别:“那是阿比巴尔王骗你的,猊下并不乐于见到太年幼的孩子工作。”

估计连猊下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在别人口中荣升为监工。

“才不是!你难道没看到吗?黑鞭宰相腰间真的挂了一根黑色的鞭子。”说着,希兰又伤心地流下了眼泪,“我以后再也不会不听父王的话了……怎么办?耶底底亚?我不想被鞭打。”

所罗门只好耐心地安慰他:“猊下不会这么做的。”

“你说得对,毕竟我长得那么好看,即使是黑鞭宰相也不会忍心打我吧?”希兰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巴尔神在上,你也长得很好看,耶底底亚,黑鞭宰相让我们住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们都成为了她的宠物?”

即使是自认为生而知之的所罗门,也万万没想到这个话题会突然拐到这种奇怪的地方:“……你刚刚说什么?”

“我知道有钱的老寡妇会养漂亮的小男孩。”希兰难过至极地说道,“等我长成像父王年轻时那样的美男子后,黑鞭宰相会不会看中我的美色,把我叫到她的床上,亵玩我的身体……”

提尔王室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不,阿比巴尔王到底给自己的儿子教了些什么东西?

所罗门的嘴唇嚅动了一下,脑海中还在思考该如何平息对方压水井般滔滔不绝的眼泪,以及那令人难以捉摸的奇思妙想……然而他的身体诚实地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哈。”他听见了自己的冷笑,“就凭你?”

第146章

仅仅是和希兰待了一晚,所罗门就对人生失去了泰半的兴趣。

虽然对方本人确实是提尔未来的王位继承人,但所罗门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多少迦南人的特质。

迦南商人能言善辩,擅长交际,而希兰最擅长的是眼睛流水,像是一个会走路的压水井;即使是那些不做生意的迦南人,也能对地中海周边的国家如数家珍,然而提尔王储连提尔的姐妹城市西顿在哪里都不清楚;棋类或跟数字有关的益智游戏在迦南地一直很流行,希兰昨天晚上看着他和塔玛玩了三盘九子棋,唯一的感想是“你们为什么要把小石子沿着黑线挪来挪去?”

塔玛只和希兰相处了小半会儿,尚未对这位小王储的本质有太深刻的认识,所以只是含蓄地表示:“希兰真是一个性格天真的孩子啊。”

后者似乎把这当作了称赞,摸着后脑勺不好意地笑了。

真不敢相信这个人的年龄居然比他还大。

所罗门算是能理解阿比巴尔王为什么要把他交给埃斐抚养了,虽然不知道阿比巴尔王为什么要钦定这种不太像迦南人的继任者……据他所知,迦南神极少干预国王对自己继承人的决定,但既然阿比巴尔王什至不惜冒着被老朋友当众鞭挞(?)的危险也要把他送到埃斐身边,说明他真的很中意这个儿t子,即使目前看来性格并不合适,还是希望他能够成长为合格的继承人。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押沙龙,塔玛的兄长,也算是他的兄长。

押沙龙曾经也像现在的他一样,蒙受埃斐的养育之恩。这位兄长以他出众的姿容,无暇的体魄,美好的气质,以及慷慨仁慈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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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受到以色列百姓的喜爱。他是大卫最疼爱的儿子,或许也是唯一被大卫视作“儿子”的存在。

所罗门从未真正见过他,但从他对旁人反应的观察来看,他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个缺少犹太民特质的人,然而这恰恰是他广受爱戴的理由之一。

“你看起来很累。”

所罗门揉了揉眼睛,但遏制住了后面的那个有欠仪态的哈欠:“我这么累的原因,猊下不应该最清楚了吗?”

“是吗?你们年龄相仿,我以为你们会成为好朋友呢。”

是吗?我以为他才两岁呢……不过所罗门也只敢在心里抱怨一下,看见埃斐正打算出门,他便想起今天是她许诺再去看望归栖者们的日子,连忙跑过去拉住她的衣摆:“您要去悲伤屋吗?”

“你想跟着一起去?”见他点了点头,埃斐掀起了一边的眉毛,“如果你是想记住他们的样貌,这么做是没有用的。若真有其他国家的卧底试图蒙骗你,雅威会通过启示提醒你,若你本人不在场,即使你向手下的大臣交代过他们的形貌特征,也极少有人能判断出他们的身份。”

他感觉自己藏在宽大袖沿下的手指瑟缩了一下——神啊,他怎么会忘记这件事?他是以色列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归栖者是以色列的情报机构——也许今天过后,立刻就会变成“前·情报机构”,那么这些归栖者们对他而言就是叛国者,他对去悲伤屋的事表现得那么热情,怎么可能不招惹怀疑?

“我没有……”他嗫嚅道,“我没有想伤害他们,我只是……想知道您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埃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神情并不严厉,但在所罗门看来就是一种审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如同火燎般拂过皮肤,几乎能闻到汗毛烧焦的气味。

好一会儿过去,埃斐才收回视线:“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她牵住他的手,“抱歉,刚才说了伤人的话。”

“没、没什么……”所罗门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倒不是因为对方道歉了——事实上,埃斐经常向别人说抱歉,但往往是因为她做对了,而她认为自己能做得更好,并非她的判断出现了什么问题。

他们穿过集市,再度来到悲伤屋前,这一次开门的还是独眼,但屋子内聚集了更多的人,其中有些看起来风尘仆仆,也许是不久前才赶到的。

所罗门亲眼看见一个人把自己浓密的棕色卷发从脑袋上摘下来,露出一头几乎是贴着头皮的黑色短发,然后对方又用海水洗了把脸,于是脸上那些像是生了病才会得的红色瘢痕也消失无踪了,对方从一个得了重病而神态萎靡的老流浪汉变成了一个面色健康的青年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了解埃斐口中“即使交代了形貌特征,也极难判断身份”的说法是怎么回事。

埃斐走路时脚步很轻,但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一寸寸地往前挪,他们看起来不像是碧蓝海水下的游鱼,也不像是轻盈滑过天际的海鸥——这些经常被用于形容神秘的归栖者们的词汇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硬要说的话,他们看起来可能更像搁浅的鱼,又或是被剪掉了羽毛的鸟。

“你们今天齐聚于此,应该已经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屋子里鸦雀无声,在这种静谧的氛围下,这个柔和而平静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念诵悼词,“我相信你们也做好了准备。”

她的视线从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身上流淌而过:“如果你们想继续留在这里,以归栖者的身份度过余生,请举起你们的手。”

没有人举手——或者说,更像是没有人作出反应。虽然他们身处同一个房间,但他们像是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所罗门听见了她的叹息:“那么打算离开这里,不想再作为归栖者,而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请举起你们的手。”

依然没有反应……所罗门并不意外,他猜这也是埃斐刚才叹息的原因。

“我不明白,猊下。”开口的是一个男孩,因为他眉目间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机灵与狡黠,所罗门对他印象颇深,如今那里只剩下了悲伤,“为什么您要问我们这些呢?无论我们留还是走,乐意还是不乐意,如果您下令,我们都会遵从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埃斐说,“我并不是在通知你们,只是在询问你们。”

“我们也不知道,猊下。”一个有着浅色头发,容貌英俊的男人回答,所罗门上一次并没有见到他,或者他当时伪装成了其他模样,“我这两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把自己灌醉,然后随便躺在哪条街的角落,期待有一个人用刀把我捅死,但那些人只是拿走了我的钱——两锡克尔,我的命居然不如这点东西值钱。”

“过去的我们即便流浪在外,也只是表面如此……在内心深处,我们知道哪里是我们最落魄时也能回来的地方。”年迈的老人说,“而这处最后的归所也不再能为我们提供庇护了,悲伤屋真正成了我们的伤心地。”

“我们确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有很多地方可以供我们躺着,闭上眼休息。”机灵男孩说,“也许您期待着我们的答案,可我们之中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回答您,猊下,我们只知道自己无家可归了。”

“我们哪儿也不想去。”一个神色憔悴的年轻女人说,“我们想像现在这样,活得自由而有尊严,可您现在要将这些收回去了。”

“我从未给你们自由和尊严。”埃斐摇了摇头,“这是你们与生俱来的权利,并不是从我这里得来的。”

“可只有您这么说。”男孩说,“在遇到您之前,我只是市井街头的一个小扒手,靠偷窃别人家里的一点米面为生,不识字,也不被任何人赏识,哪一天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我比任何人清楚自己曾经是什么东西。您现在当然能说服我们,但当我们离开这间屋子,回到真实的世界,现实又会告诉我们,这些权利是源自高贵之人的恩赏,或是源自神明的赠予。”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看着他,神情很温和,“但这正是我希望你能克服的,西伦。”

男孩的眼眶肉眼可见地发红了:“……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记得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埃斐说,“我还知道你喜欢把玩灌木丛里那种有漂亮甲壳的昆虫,我知道哈摩莉吉擅长给织物染色,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女工,罗丹曾经是一名游吟诗人,为约押将军谱过曲子,哈兰打造过连非利士人都赞叹不已的猎弓,喜欢在弓下挂一枚野兽尖牙作为幸运的标志,雅雷俄珥金的第一次交代在一名大贵族的馬廄里,对象是一个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寡妇……”

“猊下。”所罗门之前看到的那个黑色寸头,皮肤黝黑的男人发出了微弱的抗议,“我明白您无所不知,但您到底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埃斐坦诚道:“你喝醉之后会喊那位女士的名字。”

英俊男子,也就是罗丹作了补充:“即使当你把脸埋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时,我们也能听到你的呻/吟——&#039;&#039;噢!米拉尼,我将永远无法忘却你卷曲的长发,下垂但美丽的胸脯,和你那汗津津的热胳膊&#039;&#039;。怎么样?伙计们,我是不是学得很像?”

“一模一样。”哈兰评价道,如果不是他瞎t了一只眼睛,又身陷阴影,所罗门觉得自己能把对方眼中的笑意看得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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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斐后面又陆陆续续地说了几十个人的名字,所罗门在心里记了数,房间里有三十多人,而埃斐说了近五十个人的名字,这其中或许还有曾经是归栖者,但在执行任务中不幸身亡的人。

“你们并不是生来只会服从命令的工具。你们有喜爱的东西,也有憎恶的东西,你们或多或少在无意中畅想过属于自己的未来,只是你们没有意识,你们也有过梦想,只是你们也没有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觉得那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她说,“可这不是我把你们带回来的原因。如果哪一天我试图教会你们爬树,那不是为了让你们把蜂巢里的蜂蜜偷回来给我,而是为了让你们从更高的地方去看这个世界。”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

“因为山就在那里——还记得这句话吗?人类为什么要漂洋过海,为什么要攀登高峰?因为这是我们的本性,是独属于人类的浪漫。或许有些人无法理解,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未知对人类能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在有限的生命中,如此迫切地去寻求那无限的智慧——但你们应该知道,仅仅是因为这世上还有这双脚尚未踏足过的土地,而山和海就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去探寻。”

霎时,整个屋子里悄然无声,所罗门几乎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紧促而清晰,犹如鼓点。

直到肺叶开始抽痛,他才发现自己专注到忘记了呼吸,缓缓地吁了口气,尝试平复着胸口那股陌生的情绪。因为长时间的肌肉紧绷,他感觉身体僵硬,稍微一活动身体,骨骼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不是一直都活着,而是刚刚才从骨头上生出了血肉之躯。

“重要的不是你们选择去或是留,而是——这是你们想要的选择。”埃斐说,“现在我再问一次,如果你们想继续留在这里,以归栖者的身份度过余生,请举起你们的手。”

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回应。

他察觉到了埃斐神情中的犹疑和短暂的失落,但她还是继续道:“那么,不想再作为归栖者,而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请举起你们的手。”

第一时间,所罗门只感觉一片阴影从头上投下。

他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只高举的手臂——这一次,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第147章

“为何您要找那么多不同国家的工匠呢?”乌利亚对此感到费解,“提尔的工匠是世上最好的工匠,如果连他们都做不出来,恐怕您就算跋山涉水也找不到其他能制作这些的人了。”

“首先,我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我要求他们做的东西很难。”埃斐说,“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为此画了详细的制作图,包括不同部位的拆分,对需要嵌合的部位做了详细说明,即使是那些还在为师父打下手的学徒,也该知道如何制作。”

乌利亚的表情显得更奇怪了:“那何不将委托全部交给提尔的工匠呢?这样也无需劳烦您每天去集市寻找合适的人选了。您白天需要出门,晚上还要亲手绘制设计图,我很担心您的身体健康。”

“因为我需要保密性,乌利亚。”埃斐解释道,“这也是我画了拆分的原因,不同的部位我会交给不同国家的工匠来做,防止他们知道设计图的全貌。至于我的身体状况……不必太担心,相比我以前担任宰相时的工作量,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我以为您只是想找人做一些农具?”

“目前是这样,但对于一些优秀且有职业操守的工匠,我们可以达成长期合作,这算是一个筛选的环节。”埃斐叹了口气,“另外,我很担心有些工匠无法理解我对一些细节如此设计的原因,尤其是农具这种常见的东西,也许他们会擅自越过我,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简化。不如让他们保持无知的状态,把它当作不知名的小物件来制造。”

“您会不会多虑了?提尔的工匠们经验丰富,应该不可能……”

“举一个例子。”她将其中一张羊皮卷轴展开,推到乌利亚面前,上面画的并不是拆分图,而是一个完整的物件,“虽然你是行伍出身,但应该也认识这是什么吧?”

“呃,一个镢头?”乌利亚迟疑片刻,“当然,它的造型和我印象中有些微差距,但看样子应该是用来刨土的工具。”

“没错,它是一个镢头。”埃斐点了点头,“你印象中的镢头长什么样?”

“和这个很像,但没有那么复杂,在一根很长的圆棍上嵌一块宽扁的铁片就行了,您画的图把铁片设计得太窄了,这样一下子要多刨很多下呢。”乌利亚说,“如果您只是想要镢头,甚至不需要特意花钱去委托工匠,只要1锡克尔,住在农田边的人家就会卖给您好几把。”

“我知道普通人家用的镢头长什么样,但那对我而言还不够好。”她点了点羊皮纸,“第一,荒地的土质太硬了,为了方便深耕,我们需要窄一点的镢头,第二,如果木棍和铁片的嵌合处是圆的,那么镢头使用时就会很容易转动,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求木柄嵌合的那一段得削成一半椭圆,一半方形,这样铁片和木柄的咬合会更紧实。”

“另外,因为松土时的受力基本都集中在嵌合处,所以我要求工匠在这里再焊一块很小的铁片,一来分散了头部压强,二来可以在这里塞一块木楔,填满铁片和木柄之间的缝隙,进一步防止铁片的松动。”

“除此之外,你应该也知道镢头一旦经常凿偏,手指就容易胀痛,掌心也会因为木柄的摩擦而起泡,所以我将木柄的横切面设计为椭圆形,这样即使耕种者出了手汗,也不会握不住柄。”

说罢,她留了一些时间给乌利亚消化这些信息,慢慢将羊皮纸重新卷了起来:“如何,现在你还觉得我们应该去农田边的某户人家那里花1锡克尔买几把普通镢头吗?”

“请原谅我的无知……”乌利亚叹了口气,“天哪,我少年时也经常做农活,可从未想过这些。”

“无妨,这并不是你的专长,何况本来也只有少数人才会去钻研生活中的窍门。”埃斐说,“至少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镢头的木柄不该做成圆形了——所以只要愿意学习,这终归不是什么难事。”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和阿比巴尔解释农耕改革时只提及了轮耕和深耕,而未提及更深层次的内容。

例如不同农作物的耕种深度与农作物本身的根系分部息息相关,又例如土壤较黏适宜深耕,土壤沙化严重适宜浅耕,秋耕宜深,春耕宜浅……关于耕种粮食,其实有许多细节上的技巧,但这些她都没有提到。

百姓们能接受的知识是有限的,一旦超过了某个阈值,让他们感到麻烦,就会打消他们遵循新方针的决心。

秋耕宜深,应该有多深?春耕宜浅,怎样才算浅?普通人是没有这种概念的——然而上位者应该为这种无知去责怪百姓吗?不能,因为百姓们从未有过得知这些知识的途径。

某种事物的改革和优化是一个非常消耗精力的过程,当人们辛苦一天只是为了温饱的时候,上位者不该要求他们花费额外的精力去钻研这些。

或许她应该办一个……学校?用来供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学习知识,不一定要学什么高深的东西,只是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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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怎么更好地耕种,如何防止牲畜间爆发传染病,对数学有一个入门性质的了解……

这个念头只出现几秒就被她打消了。她不是某个国家位高权重的人物,只是一个抚养着三个孩子的普通人,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尽快建完打谷场,有一个安稳的住所。虽然她和乌利亚可以长期风餐露宿,但总不能让孩子们总住在驿站里。

@无限t好文,尽在

“我也是时候该出门了。”她将羊皮卷轴放到口袋里,“今天孩子们也拜托给你了——对了,如果希兰今天又哭了的话,你不必太慌张,他哭累了就会自己去睡觉的。”

×××

“我有一个问题,塔玛。”

塔玛转动着手中的石子,脸上是苦思冥想的表情——她马上又要输了,但还在垂死挣扎:“一定得是现在吗?”

“没有用的,三角区已经被我占据了,马上就会变成我的双杀局面。”所罗门无情地说道,“无论你怎么下,我都必吃你一子。”

“呜……”

“不要灰心,塔玛!”希兰——这个根本看不懂他们在“用小石子玩什么游戏”的人,出于某种让人难以捉摸的原因(也可能只是没什么事做),一直在他们下棋时围观,“虽然你现在战绩依然是全败,如果不是耶底底亚故意放水,连十回合都撑不过,但我依然很看好你。”

塔玛脸上的表情更沮丧了,所罗门瞥他一眼:“很有效的安慰。”

“是吧!”希兰兴高采烈地说,“父王也总是说我会成为一位有亲和力的王。”

看来阿比巴尔王已经瞎了,他心想。

“塔玛,我不知道你是否经历过那种……”说到这里时,他迟疑片刻,决定在用词上更谨慎一点,“奇妙的境地。有一个人在你面前讲话,声音并不响,但清晰得像是在你耳畔说的,周围也有其他声音,但你听不见,你只听得到那个人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

而且很响亮,如鼓点般急促,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了后半句话,但每一击都沉甸甸的,让人全身发抖。

塔玛的视线还落在棋盘上:“和猊下有关吧。”

闻言,所罗门的手指瑟缩了一下,差点把越线把二环的棋子推到三环去,好一会儿过去,才心不在焉地回答:“……嗯。”

“不光是有时觉得自己只能听到猊下的声音。”塔玛继续道,“甚至怀疑猊下是否真实存在,怀疑自己只是在和一个幻想出来的,会在乎你、关心你、认同你的幻象相处。”

“所以你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吗?”

“不,塔玛没有。”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但塔玛知道谁和耶底底亚有过同样的经历。”

“谁?”

“塔玛的哥哥押沙龙。”塔玛说,“哥哥几乎说过和你一模一样的话。在塔玛七岁时,哥哥跟塔玛说,直到猊下抚养我们近半年的时候,他都在怀疑猊下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存在。”

所罗门听说过很多有关这位兄长的传闻,大多数都是在形容他美好的外貌,或者温和敦厚的品性,以及他在约旦战场上的英勇,倒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那可真是……够奇怪的。”

“塔玛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她说,“但奇怪的是,哥哥的理由在那时神奇地说服了我,让我觉得他的这种怀疑或许是有理由的——耶底底亚,你真的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一个人,会珍视着你的一切感情,认同你的价值,会为你的成功而喜悦,为你的失落而悲伤,不认为你的喜悦是可笑的,也不认为你的泪水是廉价的。”

所罗门感觉自己的心跳再一次急促起来……又来了,那无法控制的,每一击都令人身心颤栗的感觉。让他感到彷徨,感到手心发热。同时,他还为这陌生的改变感到害怕。

“当你描述一个在别人看来只是无稽之谈的梦想时,她却相信你的梦想会成真。她相信你有朝一日会在云端漫步,相信有一天你对挚爱之人的祝福能够跨过广袤的海洋传递给对方,相信有一天你会住在星星和月亮上……说真的,谁会相信人能住在星星和月亮上呢?一位以智慧闻名整个国家的贤者,却愿意发自肺腑地相信这种幼稚又荒谬的愿望,如果她不是我们幻想出来,聊以自/慰的幻想,在这个真实的世界,又怎么会存在这样矛盾的存在呢?”

“住在星星和月亮上?”希兰搔了搔脸颊,“好天真的想法……这真的是黑鞭宰相吗?”

塔玛好奇地看着他:“黑鞭宰相?”

“是——是猊下!我是说猊下!”希兰似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们之间男人的约定——指他胆敢在塔玛面前用这个称呼,他就揍他——讪讪地笑了起来,“这两个词真是像啊,我都不小心嘴瓢了,哈哈!”

“是这样吗……”塔玛看起来没有怀疑,大概以为提尔当地有什么特殊的俚语,“总之不用担心,耶底底亚并没有患上什么奇怪的病,只是你因为很喜欢猊下,才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喜欢……吗?”所罗门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塔玛安慰道,“因为大家都很喜欢猊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感情哦。”

“诶?耶底底亚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吗?”可能是觉得自己终于抓到了他的小辫子,所罗门觉得希兰脸上的表情比平常还要洋洋得意,“我可是第一天就发现了!”

所罗门狐疑地看着他:“是吗?”

“当然。”希兰说,“因为你看,当听到我说会被送到猊下的床上当成宠物玩弄,耶底底亚一点也不抵触欸——啊痛痛痛痛!为什么忽然打我,我明明没有用错称呼啊?”

他甩了甩手掌,漫不经心地回答:“延迟执法而已。”

第148章

几天后,他们预定在比布鲁斯旧址的居所终于落地了——诚然,离埃斐预期中的那种规划井井有条的农场还有一段距离,但他们至少不必在驿站里过夜了。

新房子很宽阔,尽管和奢华还挂不上钩,但也极大地慰藉了几个孩子的心,光是看他们脸上兴奋不已的神情,很难想象他们不久前还住在金碧辉煌的王宫里。

埃斐对此略有感慨,但也被他们的活力感染,能稍稍打起精神了。

她带着他们参观未来的新家:“这里是客厅,我预留了一个壁炉的位置。主要是用来鞣制皮革,也可以在暴雨天用来烘烤衣物,防止它们受潮发霉。另外,只要架起锅,就可以把这里当作一个小厨房,炊烟会因为热蒸汽的作用向上沿着烟囱流到屋外,唯一的缺点是盗贼可能会顺着烟囱偷摸进屋,所以睡前要记得把烟囱上的防盗网落下来锁住。”

“虽然现在问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晚了。”希兰抓了抓头发,“以后不会要求我去给羊或者鹿剥皮吧?”

埃斐上下端详他:“那你擅长处理其他家畜吗?”

对方回答得也很诚恳:“给鸡和猪喂食算吗?”

“那你知道怎么从猪的粪便里获取蝇蛆作为鸡的饲料吗?”

“呃……”希兰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能不能考虑直接把粪便丢掉?”

埃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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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这些你都不知道?”

“是的。”

“那很好。”她微笑道,“说明你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

男孩霎时露出了如丧考妣的表情:“呜……这难道就是为了保持名节而付出的代价吗……”

然后,埃斐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地窖。地窖的入口藏在一块暗红色的旧地毯下面,踩在上面时木板会发出嘎吱的声响。

“地窖的门锁不是靠钥匙打开的,而是要转动墙壁上的这个烛台……”咔嚓一声,地窖因为木头的弹性而略微翘起,“这是一个复杂的齿轮结构,为了不让人察觉到开锁的真正方式,连环锁的架构都藏在楼梯里,所以这个楼梯下沿也是中空的。”

她敲了敲楼梯的背面,发出了只有空木头才会有的咚咚声。

所罗门迟疑片刻:“我以为这里只是一个农场?”

“虽然本质上是一个地窖,但如果有强盗上门,这里也是供你们躲避危险的地方。”埃斐说,“当然,这只是第一层保险,地窖下还有别的隐蔽设计,跟我一起下楼,我会一一展示给你们。”

下到地下一层后,她用油灯点亮了墙壁上的火把:“既然是地窖,这里自然会用来储放葡萄酒和一些比较t珍贵的物品。地窖的门锁虽然结构复杂,但本身依然是脆弱的木质门,有斧头、钉锤一类的重型兵器就很容易被破坏,依然存在强盗会破门而入的可能性……”

埃斐撩起一幅灰暗破旧的、已经被虫蛀坏了锦织,锦织的后面藏了一个门洞,宽度刚好可供一人通过,对成年人而言有点窄,但对于孩子们还算是便于活动。

“所以我在这里还留了一个暗门,等你们下了地窖,就躲到门洞后的房间里。”她说,“强盗们是为了劫掠钱财和物资而来,看到地窖里的美酒和珍宝,多半就会满足而归,不会再去刻意找你们。”

既然她当初选择了不和任何国家产生联系,自然也要考虑到不受任何国家庇佑的后果。

虽然阿比巴尔的承诺会成为她的保障,但这毕竟只是法律层面上的,这座农场不在提尔境内,也不会有提尔卫兵在附近巡逻,在想到进一步的防守措施前,她先得为这些孩子们留好退路。

除了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和安全问题外,她还预留了两个房间,一个是日后用于萃取花露的蒸汽房,另一个则是用来给布匹染色的扎染坊。

虽然她心中最理想的盈利方式更接近早期的银行,但她一来没有足够的本金,二来在脱离以色列前宰相的身份后,她还没有在迦南海岸的贸易领域累积什么名誉,需要一段时间经营自己的关系网。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了,接下来要带孩子们参观的是他们的房间。

“塔玛暂时先和我睡在一起。”她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这是出于一些特殊的考虑……很抱歉,如果一年后状况良好的话,会考虑给你一个单独的房间,在此之前就忍耐一下没有私人空间的时光吧。”

“没关系。”塔玛抱住她的手臂,“塔玛喜欢和猊下一起睡。”

“啧。”

埃斐愣了一下:“耶底底亚?”

“没什么。”男孩回以温和的微笑,“刚才有东西卡在齿缝里了,所以发出了不雅的声音,实在是不好意思。”

埃斐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个小插曲太放在心上:“耶底底亚,希兰,你们俩在年满十六周岁前先住在一起。”

希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旁的所罗门:“呃,是指我十六周岁,还是指我和耶底底亚一起十六周岁的时候?”

“……你十六岁的时候,会和耶底底亚分开住。”

所罗门叹了口气:“你是傻瓜吗?你十二岁,我十岁,我们不可能一起到十六岁的。”

“诶?是吗?我以为只要耶底底亚努力一下就好了。”希兰双手合十,“如果是耶底底亚的话,一定做得到的吧?”

所罗门移开了视线:“请别这样看着我,很恶心。”

“呜啊!太过分了吧!”

在男孩们拌嘴期间,埃斐已经推开了房门:“考虑到活动空间,我特意让木匠做了一张双层床,这样你们房间就有地方放书桌和储物箱了。你们可以商量一下谁睡在上铺。”

“我!我!”希兰举起手,“看起来好有趣,我想要睡上铺!”

“虽然很有趣,但客观而言不是很方便,比如半夜如果想要解手,或者身体极度不舒服的时候,爬梯就成了一种额外的负担。”埃斐坦诚道,“无论你们两个最后决定让谁睡上铺,都最好再考虑一下。”

“没关系!”希兰飞速回答,“我一点也不介意!”

所罗门没有即刻回答,而是先试着摇了摇上铺支撑架,确定了一定幅度的摇晃会导致床架发出轻微声响后,才开口道:“我睡上铺。”

“可是……”

所罗门十分平静地回答:“我不想因为你在半夜自/慰而被床架的摇晃声吵醒。”

“诶——?!等、等等一下!”希兰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我、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事!这可是名誉大侵害哦!即使诉诸法庭,法官大人也会支持我的!”

“你现在没有,但等你在奇怪的地方长毛之后就会这么干的。”所罗门不再看他,“可以吗?猊下?”

“可以。”

“不要答应得那么不假思索啊!”希兰吸了吸鼻子,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人,“可恶,你们迟早会为自己误会了一个正派的人而后悔的。”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短促的敲门声:“猊下?”

“进来吧,乌利亚。”埃斐回过头,“怎么了?有什么紧急事故吗?”

虽然敲门声很急促,但乌利亚的表情并没有特别焦虑,更像是一种带着困惑的忧心忡忡——要做类比的话,就像是天上忽然掉下了一只摔晕的小鸡,虽然看起来是免费的意外收获,但又无法忽视另一个问题——小鸡是不会飞的:“应该算不上什么事故,但勉强应该能称作是&#039;&#039;紧急&#039;&#039;吧……”

她掀起一边的眉毛:“到底怎么了?”

“有一个孩子在农场大门口晕倒了,口中还不断发出梦呓。”乌利亚说,“最初我以为只是一个刚巧路经此地的流浪儿,可实际靠近查看后,发现他体态康健,手掌虽然有茧,但暴露在外的部位表面没有任何伤疤,应该是在良好的环境下长的。另外,他的头发是罕见的金色,而且姿容远超常人。”

“金色?”塔玛好奇道,“是不是希兰的弟弟来找希兰了呢?”

“哈?”希兰摆了摆手,“少开玩笑了,我才没有其他金色头发的弟弟。而且我的金发不是天生的,是接受过巴尔神的祝福后才变成金色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塔尼特的生祭对象已经上升到了贵族阶层——至少据她所知,出于一些猎奇的目的,不少贵族会从奴隶商人那里购买有着奇特发色和眸色的外族女人,他们有很低的概率会生下延续了母亲外貌特征的孩子。

尽管埃斐不觉得浅发色孩子的血统就会比黑、棕发色的孩子更珍贵,更得神明的喜爱,但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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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在贵族之间并不鲜见,或许他们会认为有着浅发和美貌的生祭能令塔尼特女神更满意。而且道德底线这种东西一旦被打破,最终往往会不可避免地滑坡至一种可怕的境地……这就是为什么她从最开始就断定西顿是一个不宜久居的地方。

“能听清男孩说了些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轻,我只能听懂一些零散的片段。”乌利亚咳嗽了两声,“基本都是&#039;&#039;请给巴尔神投上神圣的一票&#039;&#039;,“别打我了塔尼特”,&#039;&#039;好想吃烤熟的羊腿&#039;&#039;之类的话,夹杂着一些呜咽……如您所见,虽然是只言片语,但听起来也足够诡异了。”

现场短暂地陷入了寂静。

“……真的不是希兰的弟弟吗?”

“当然不是!为什么会说&#039;&#039;别打我了&#039;&#039;和&#039;&#039;想吃烤羊腿&#039;&#039;的就一定是我弟弟啊!”

埃斐花费了一点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指把刚才那些多余的沉重情绪扫进心灵垃圾桶里:“你把那个男孩带回来了吗?”

“是的。”乌利亚谨慎地回答,“考虑到他的来历着实可疑,所以我先把他关进柴房里了。”

闻言,希兰忍不住咕哝:“巴尔神在上,怎么漂亮的男孩在你们这里待遇都这么差……”

第149章

在亲眼看到乌利亚口中那个“来历可疑的男孩”后,埃斐终于被唤醒了久远的记忆。

她其实见过对方——数十日前,在西顿的集市街头,对方以一种让人费解的热情邀请她和所罗门成为巴尔神的信徒,还送了他们两个做工精致的草环。当时她还以为对方是西顿本地巴尔神庙的预备祭司,如今却有些不太确定了……虽然提尔离西顿确实不远,但只要不是梦游,正常人应该不会从西顿迷路到这里。

“原来是他。”所罗门显然也想起来了什么,眉头紧拧,“猊下,他就是我们在西顿时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人。”

“你们在西顿就见过他?”希兰露出一副不胜唏嘘的表情,“难道是循着t你们的踪迹跟过来的吗?小小年纪就成为了跟踪狂,真是可悲。”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了所罗门轻飘飘的斜视,莫名地有点心虚——随即又反应过来,这应该是他有史以来最应该理直气壮的时候:“怎么了?我可不是跟踪狂,当然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吧?”

“确实。”所罗门说,“只是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希兰,居然说出了这么高高在上的话。”

“什么叫作&#039;&#039;明明只是希兰&#039;&#039;啊?!我可是提尔的王太子,整个迦南海岸最强大的国家未来的统治者哦!”希兰指着自己,“好久以前我就想说了,除了猊下,你们多少应该对我再尊敬一点吧?”

“提尔……”床上的男孩忽然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啜泣声,“不行……不能去提尔……”

“他好像对提尔反应很大欸。”希兰好奇的凑近他,顺带拍了拍他的脸,“喂,小鬼,为什么不能去提尔?你是用这张脸蛋勾引了哪个有钱的贵妇人,然后被她的丈夫发现了吗?”

……真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推理,这就是迦南海岸最强大的国家未来的统治者吗?

“他的脸色看起来好糟糕……”塔玛忧心忡忡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是不是把他搬到床上去休息会比较好?”

“话说回来,他的脸色明明像石蜡一样白中带青,脸颊却烫得吓人呢。”希兰说。

“耶底底亚,你能感觉到他身上有什么恶咒或者邪术的痕迹吗?”

“他身上确实有些奇怪的地方……”所罗门说,“我不太喜欢他给我的感觉,但我认为他是无害的。”

埃斐俯下身,摸了摸男孩的额头——确实如希兰所说,正发着高烧,嘴唇干裂,但他的脸颊没有丝毫血色,与这不同寻常的高温相悖。

她又查看了一下男孩的眼睛、舌苔和脉搏,眼球正常,眼角没有古怪的黏膜,舌苔干燥发白,齿缝间有残留的血块,但不是疾病导致的出血,更像是咬破了口腔的结果,但最奇异的是他没有脉搏——这种古怪的情况让她忍不住反复测试了好几次,男孩确实没有脉搏,可他还在呼吸,喉咙里还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像是陷入了梦魇。

不管怎么说,他的状况不像是患有传染病,所罗门也确定了他身上没有什么诅咒,暂时可以判定他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损害。

乌利亚忍不住问道:“猊下,情况很糟糕吗?”

“很……难说。”埃斐斟酌了一下,“恐怕还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定病情。在此之前,能先借用一下你的房间吗?”

“当然可以。”乌利亚试图寻找一个办法能让男孩在不太难受的情况下把他抱起来,但被她阻止了。

“我来吧。”她说。

当她把男孩抱起来时,察觉到了更多不同寻常的地方——这孩子出乎意料的轻,但不同于因为身体瘦弱才显得轻的塔玛,她能感受到男孩发育良好的骨骼和紧实的肌肉,按照他的身高和体格,一个正常男孩的体重应该在100磅左右,可她实际感受到的重量,恐怕还不及这个数字的一半。

到这里时,埃斐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把男孩从柴房转移到床上后,他们静候了约摸一刻钟,男孩终于悠悠转醒。

埃斐上一次见到他时,男孩的眼睛还是一种纯净的蓝色,犹如夏季波光粼粼的海面,如今却蒙上了一层灰调,多了几分忧郁的意味。但从他飞快扫过的视线来看,他的视力依然保持完好。

和那光辉灿烂的美貌一样,男孩身上散发出一种轻盈、使人感到美好的气质,像是秋收时分熟透的麦穗。这世上有很多人喜欢微笑,但鲜少有人能像他这样,甫一露出笑容,就让人感觉春意盎然,一股令人愉快的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温情脉脉地握住了离他最近的人的手——那个人是所罗门:“感谢你救了我,善良的人啊,伟大的巴尔神一定会——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以色列人!请代我向雅威传达我的歉意!”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埃斐心想,这个男孩显然想营造出一种温柔却肃穆的氛围,然而失败了,像是身姿轻盈的蜂鸟在觅食时一脑袋撞到了玻璃上。

希兰咂了咂舌:“耶底底亚,你怎么把他吓到了?”

所罗门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肯定是你内心的邪恶已经具现化——啧啧,你已经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了,耶底底亚。”希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别担心,伙计,虽然耶底底亚冷酷又狡猾,但在猊下面前你是安全的,因为耶底底亚最会在猊下面前装乖小孩。”

所罗门没有回应,但光看表情就知道他很想用抹布把希兰的嘴堵上。

不过埃斐没有太在意,几乎每一个有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都是如此——先来的孩子会在意后面的孩子是否会挤占父母对自己的疼爱,这是非常的现象,而作为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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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家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会厚此薄彼。

相比所罗门,男孩似乎并不害怕希兰的接触,反而双眼闪闪发亮地盯着他看:“你是提尔人吗?”

“没错,我就是大名鼎鼎的……啊痛!”在众目睽睽下,所罗门面无表情地重锤了一下希兰的后腰——因为后者触犯了男人之间的约定,即希兰不能在他们以外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就是……大名鼎鼎的提尔好市民……”

“是、是吗?”男孩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所罗门,“那挺好的……”

“咳咳……”埃斐假意咳嗽几声,好让男孩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今天早上,你在我们的农场前晕倒了,虽然当时选择把你带了回来,但不代表我们对你的来历全然放心。如果想要获得进一步的信任,你最好老实交代一下自己的身份。”

“我……”男孩低头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不是……可疑的人……”

“你昏迷时一直在说请信仰巴尔神什么的。”希兰问,“难道你是巴尔神庙的祭司吗?”

“对!没错!”男孩飞快地回答,“我是巴尔神庙的祭司!正在为了收集信仰……啊,为了给巴尔神收集信仰而挨家挨户地赠送礼物,我的背篓里有很多漂亮的草环……”

“你的背篓在柴房里。”乌利亚说,“不过里面的草环都枯萎了。”

“是吗……”男孩的眉目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能编出新的草环了!”他的目光再度落到埃斐身上,“你一定就是这座农场的主人吧!比布鲁斯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你和你的家人是新搬到这里的吗?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奉的神明呢?如果没有,或者愿意供养多个神明的话,请务必了解一下巴尔神……”

“真是够了。”所罗门重重地叹了口气,“何必再继续这种拙劣的伪装呢?巴尔神,你应该不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形迹很可疑吧?”

“巴尔神?”希兰生气极了,“你不会疯了吧?耶底底亚,不要随便看到什么金色头发的家伙都当作巴尔神,你知道神庙里的巴尔神像长什么样吗?巴尔神可是代表着太阳、丰收和风暴的神明,身姿高大英武,是任何人都要瞻仰的人物,才不是这种哭丧着脸的小鸡仔呢。”

闻言,男孩发出了一阵如小动物般呜呜的抽泣声,希兰只好拍了拍他的背脊作为安慰:“别难过啊,伙计,我承认你长得很好看,有希望成为猊下的宠物三号,不过和巴尔神相比,你当然还是差得远了点。”

听到他的安慰,男孩的哭声变得更响亮了。

所罗门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她:“您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也不算完全不惊讶。”她说,“之前我就多少料到这孩子有点不同寻常,但也没想到他居然是神明。”

埃斐对神没有什么特别深入的研究,然而——就像她也莫名掌握着一些记忆中从未学过的知识一样——她对神也有属于自己的理解。

比方说,她知道以色列信奉的雅威和巴尔、伊勒、阿娜特等神明不同,后者基本都是一系列自然现象的具现化,她称之为“自然神”,雅威却是某种更趋近人类幻想的产物,它身上寄托着人t类对于一切未知的敬畏。

这种敬畏的具体体现是雅威降下的神罚更能唤醒人们内心的恐惧,但反过来说,它所能解决的问题也无法超脱人类文明的桎梏——它无法引导人们走向比君主制和奴隶制更好的制度,无法将信徒们口中那“可以治愈一切疾病和伤痛”的医学智慧传授给世人,也无法对一些人类进化途中的残余部分作出解释,比如人为什么会有智齿?以及人类明明已经不需要通过竖起毛发对敌人表示恐吓了,为什么还保留着立毛肌?

也许这些认知并不如大卫,所罗门那般深刻,但往往能解决绝大多数她所遇到的问题……但这“绝大多数的问题”,并不包括眼前这位晕倒在她农场门口的迦南主神巴尔。

“所以他真的是巴尔神?”希兰看上去快要晕倒了,“巴尔神在上——不对,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摩特①的恶作剧吗?”

“正常的我不是这个样子的……”巴尔怯生生地回答,“但我现在暂时失去了神格,用成年的姿态很耗费力量,所以才一直保持着孩子的模样。”

“失去了神格?”希兰看起来快要晕倒了,“那是不是说明提尔快要完蛋了?”

“和提尔这个国家无关。”埃斐解释道,“对自然神而言,神的力量分为神格和神性,神性是力量的源泉,神格则是神依靠权能可以支配的力量。神明的神格不会毫无来由地丧失,一般只会因为某种原因被剥夺,你最近有何其他神明发生过战斗吗?”

“我……我向塔尼特宣战了!”

“哈?”希兰似乎是想发出惊呼,但实际听起来更像是他被吓得打了个嗝。

“我不能再看着人们把年幼的孩子当作祭品献给神明了,怎么能牺牲无辜的幼小生命为自己谋取利益呢?如果是正派的神明,就应该拒绝这种祭祀方式才对。”巴尔说,“如果我赢了,塔尼特就要离开西顿返回迦太基,如果塔尼特赢了……呃,她没要求什么,打败我之后也没有剥夺我的权能,只是让信徒推平了我的神庙。她好像是那种只要你提出了要求就会回应的类型。”

神明战败后被推平神庙只是正常的流程,意味着这位神明在这座城市里不再位列主神,但并不禁止信徒们供奉和祭拜,巴尔神也不算是被驱逐,只是他在西顿境内受到的尊崇降低了。

听到这里,所罗门才稍微有了一点兴趣:“这种回应的对象也包括了神明?这倒是很有趣,在多神信仰中,除非是血脉相连的神明,或者是夫妻神,否则神明一般很少会回应其他神明的要求。”

“既然你没有被剥夺权能,看来神格丧失只是暂时性的?”埃斐询问。

巴尔点了点头:“只要在我的神庙里修养一段时间,或者等来年的第一场春雨降临,对庄稼布施祝福之后,我的神格就可以恢复了。”

“乌利亚近期会经常在农场和提尔之间折返,可以顺带捎你一程。”埃斐说,“等你到提尔后,麻烦代我向阿比巴尔问好。”

“不行!”巴尔把身体藏进毛毯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灰蓝色眼睛,“不能去提尔……如、如果阿比巴尔王得知我被塔尼特打败了,说不定也会放弃我转而去供奉塔尼特,这样的话,我……我……”

说着,他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所罗门看着他低声啜泣的模样,神情显得有些恍惚:“真奇怪,感觉眼前像是出现了两个希兰。”

“打起精神来啦!”希兰隔着毛毯用力拍着他的后背,“你好歹也是众神之王,怎么能这么没有志气?”

“可、可我又不是自愿的……”巴尔抽噎着回答,“本来王座应该属于雅姆②,如果不是阿娜特③说我不成为王就要揍扁我,我才不会……后面摩特还把我吃掉了,也是阿娜特帮我报的仇,否、否则我就死掉了……”

希兰为难道:“呃,那去向阿娜特女神求救?就像以前那样?”

“不要!”巴尔看起来更伤心了,“阿娜特总是骂我没有用,要是她知道我被别的神明打到失去了神格,一定又会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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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名义上是迦南诸神中最尊贵的众神之王,可一旦谈论起以前的事,好像除了被兄弟揍就是被妹妹揍呢。

“拜托了,请让我留在这里直到明年春天吧。”巴尔恳求道,“只要能让我留在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做。”

埃斐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某种本能告诉她,跟神明沾边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不能说得那么直白:“我以前和阿比巴尔谈过有关塔尼特的事,他对生祭也持反对态度,所以我认为你不必担心……”

“不,猊下!”有人用更大的声音打断了她,“我也认为巴尔神应该留下来!”

她沉默片刻:“……希兰?”

“巴尔神现在的确不该回提尔。”希兰义正辞严道,“我作为提尔的王储也请求您,希望您能给提尔的主神一处安身之所。巴尔神是掌管丰收的神,他干活一定也很勤快!不会给猊下添麻烦的!”

“好心的孩子……”巴尔先是止住了眼泪,随后又因为感动而湿润了眼睛,“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种让我感到亲切的气息,原来是因为我以前赐福过你,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放心吧,巴尔大人。”希兰也真诚地看着他,“我一定会找到能让你留下来的办法。”

“少鬼扯了。”所罗门冷酷地戳穿了他,“你明明只是想找个人帮忙处理猪粪而已。”

第150章

最终,埃斐还是同意了让巴尔留下来——事实证明,如果有两个压水井在耳边一刻也不停歇地哭诉,你很难不答应什么,但她特意强调,这座农场不会供奉任何神明——“唯一能在这里受到尊敬的伟大力量只有智慧”,她如此强调。

所罗门并不喜欢巴尔,对方身上汇集了两处以色列人最不能接受的特质:一,巴尔在迦南神系中被尊为众神之王,这对以色列的独一神雅威来说是极大的不尊重;二,巴尔的地位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从其他神明手中抢夺来的(虽然基本是他妹妹的功劳),这就意味着至高神能被下位者以某种方式拉下王座。

虽然他不像其他以色列人那样,觉得除了雅威之外的其他神明都是邪恶的伪神,但也认为这称得上是一种挑衅。

但他不会去质疑埃斐的决定,只能乐观地用对方来年春天就会离开的想法安慰自己……坏消息是,对方现在就足够令他讨厌了。

这并不是说巴尔有哪里不好,除了和希兰一样有点爱掉眼泪,他表现得堪称完美——对吃住没什么要求,甚至不吃东西也没问题(当然埃斐还是会要求他一起用餐),对人和善,完全没有作为神明的高高在上(或者说压根没什么尊严),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即使做一些超出他义务范畴的额外劳动也没什么怨言。

除此之外,巴尔对务农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爱,这也是他跟希兰少数不像的地方。他很擅长处理活禽,会给它们拔毛和放血,他也不介意去处理牲畜的粪便,反而对埃斐提到的把鸡粪加入饲料里喂养猪,用猪粪养蝇蛆,最后再用蝇蛆喂养鸡的生态循环很感兴趣。

他知道怎么完好地扒下牛羊的皮毛,知道怎么把皮毛鞣制成皮革,还会把边角料裁成细细的皮带,把它们和染了色的鸡毛一起缝在皮靴上做成流苏。

不过对于所罗门而言,巴尔拥有再多优点,也抵不过他身上最烦人的地方——他是一个十足的粘人精,性格热情到堪称不知廉耻,喜欢像狗一样跟在埃斐的身后,追问有关耕种技术的事情,或是捧着那些新造的农具滔滔不绝地说着吹捧性质的话。

虽然所罗门知道对方的这些话大多发自肺腑,但不妨碍他觉得对方是一个说话肉麻到让人恶心的家伙。

今天也是,巴尔跟着埃斐一起去了农田,向她求教该如何给荒废的田野耙地和起垦……搞得像是他这辈子没种过地一样,明明除了埃斐,他就是农场里最懂农耕的那个,所罗门将这种谄媚又做作的举动视为一种没有羞耻心的表现。

好在他不是这座农场里唯一为巴尔的到来感到困扰的人。

“总觉得这几天猊下都被巴尔霸占了……”塔玛扒在门缝边看着远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忍不住小t声咕哝,“现在除了睡觉的时候,塔玛都不怎么能和猊下说上话呢。”

“你大可以乐观一点。”所罗门说,“至少你晚上还能和猊下一起睡。”

“如果你们只是想和猊下讲话,直接上去打招呼不就好了?”对此,另一尊人间压水井表达了自己不解,“明明就是走几步路的事,即使你们不想去收拾猪粪,耙个地、除个草什么的还是能做的吧?”

“如果只是打个招呼的话,当然没什么问题……”塔玛叹了口气,“但如果只是单纯的闲聊,那么塔玛不就变成了干活不多,又妨碍到了猊下工作的坏孩子吗?”

“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你这样毫无愧疚感地吃白饭的。”所罗门也想叹气,但是遏制住了,“不过术业有专攻,得承认我们在这方面确实不像巴尔那样能干。”

“何止是能干。”希兰凉薄地说道,“该干的都干了,原本没打算让他干的也干了,乖乖承认你们也沦落到了和我一样吃白饭的境地吧。”

“塔玛才不要!”塔玛站了起来,双手紧握——当然不是要给希兰来一拳,但后者还是成功地被吓得后退了两步,“塔玛要证明自己,耶底底亚也一起来吧!”

虽然不知道塔玛要干什么,不过所罗门还是跟着她一起去找了埃斐,希兰也跟了过来,不过他似乎没有向埃斐证明自己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的发展很有趣。

埃斐对他们突然出现并不奇怪。事实上,所罗门甚至认为对方早就察觉到他们藏在仓库的门后偷偷窥视他们了。

“猊下!”塔玛喘着气,脸颊像熟虾一样涨红,“请出一道数学题考考我们吧!”

听到她古怪的请求,埃斐掀起了一边的眉毛,但没有拒绝。

“可以。”她说,“假如一只半鸡在一天半内下一个半蛋,那么九只鸡在九天内会下几个蛋①”

希兰搔了搔脸颊,顺应本能地回答:“呃……九只?”

巴尔的表情中满是迷茫:“为什么会有一只半鸡和一只半个鸡蛋?”

按照惯性思维,确实很容易得到希兰口中的答案——但所罗门很清楚这道题没有那么简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片刻后,他就摸索出了题中设置的陷阱,但还没等他开始心算,身旁的塔玛就大喊道:“五十四个!”

“正确。”埃斐摸了摸她的脑袋,“谁是那个聪明的数学小天才?原来是我们的塔玛小姐。”

“好耶!”塔玛发出欢呼,“只有耶底底亚被取代了,塔玛还是猊下的小天才!”

所罗门感觉自己的胃袋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重重击打了一下。

“虽然不太清楚你们在纠结些什么……”埃斐揉了揉眉角,神态略显疲惫,“等会儿我要去一趟提尔,除了希兰之外,有谁自愿报名要跟我一起去吗?”

“为什么我不能去?”希兰抗议道,“我也很想家啊!”

“你父亲阿比巴尔王说了,只要你一天没能成为合格的王位继承人,就一天不能踏入提尔的国境。”

“可我就是合格的王位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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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你不是。”埃斐平静地回答,“或者说,你还差得远。”

“为什么?!”

“因为你不仅对自己的能力毫无认知,还在对别人抱怨为什么。”说完这句话后,埃斐就不再看他了,“塔玛,和希兰相反,你是必须和我一起去的。”

“可是……”同样与希兰相反——塔玛看上去并不想出门,“一定得出门吗?”

“没错,你是我钦定的。”埃斐又看向他,“耶底底亚,你呢?想跟着我一起去提尔吗?”

“当然。”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发现除了不能去提尔的巴尔,最后只有自己被关在家里,希兰赌气地跑开了,巴尔的视线在埃斐和希兰消失的方向徘徊了好一会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最后是埃斐主动开口道:“请去看看他吧,如果他离开农场太远,也许会遭遇危险。另外,如果是你的劝导,我相信他会听进去的。”

闻言,巴尔羞赧地冲她笑了一下,小跑着去找消失的希兰了。

埃斐看着他们的背影先后消失在小径的拐角处,又看了一眼因为要出远门而忐忑不安的塔玛,长长地叹息一声。

所罗门很清楚埃斐不让希兰去提尔的原因。希兰的性格太过天真,而且行事不够稳重,如果他不小心泄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许会有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对他下手,严重的话也许还会牵连到他们……说到底,现在的希兰还不值得别人向他托付信任。

要求塔玛出门则是出于相反的理由——很显然,虽然在亲近的人面前总是表现得开朗爱笑,但塔玛还没有彻底摆脱暗嫩对她带来的伤害。面对不熟悉的成年男人,她会表现出明显的恐惧,哪怕是约哈斯那样有着诗人般温柔气质的男性,她也会下意识地回避、躲藏,不敢和对方说话。

为了方便出行,埃斐特意定制了一间车厢,但骆驼的车套是埃斐自己制作的。

“我试着做了一个简易的片弹簧车厢悬架,理论上可以减轻车厢在行路过程中的震动。”她解释道,“这不是我构想中最好的那种车悬架,不过以现在的冶铁技术而言,大概也只能做到这样了。你们都没少坐过马车,可以对比一下乘坐的感受,等到了提尔之后再给我反馈。”

“这个叫&#039;&#039;车悬架&#039;&#039;的东西也是我们以后要用来赚钱的东西吗?”塔玛好奇道。

“也许。”埃斐思衬片刻,“片弹簧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埃及那边也有生产。如果我们真的要这么做,还得再改进一下铁器的锻造工艺。”

虽然埃斐说得很客气——“理论上”,但一般当她觉得某件东西可以拿得出手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它已经基本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这是所罗门坐过的最平稳的车厢,骆驼脚程比牡马慢一些,但是性格温顺,步伐稳健,那个叫作“车悬架”的东西正在良好运作中,有效减少了木车轮从石子路上压过时的震荡。

“真神奇,究竟是怎么做到不震动的呢?”塔玛试着把脑袋探出窗户,对车悬架的好奇心削减了她对外出的恐惧,“能够体验到这么有趣的东西,看来出门也不全然是坏事啊。”

所罗门轻声道:“塔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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