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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皆伟大 福袋党 65419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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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虽然格蕾曾多次听别人说起猊下在刑侦领域的成就,但直到亲眼看见化验室里的工作人员纷纷用热情的眼神迎接猊下的到来——说实话,像是看着自己坐牢数年的孩子终于迷途知返,用优秀的表现申请到了减刑提前出狱一样——并且兴高采烈地同猊下打招呼,语气中带着亲切与熟稔。

“您终于回来了,教授。”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吸了吸鼻子,真情实感得像是要哭出来了,他看起来不像是纯粹的本地人,和白马探一样,他的五官中有欧罗巴人的影子……由于对方那危险的发际线,格蕾暂且推测他至少是半个英国人,“天哪,您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着怎样的日子,我感觉自己像是《雾都孤儿》里的小奥利弗,每天站在窗边等着盼着我的罗斯姨妈。“

猊下沉默片刻:“你居然还在这里啊。”

“当然啦!我是和您一起被外派到这里进行技术支援和交流的啊!”

“你可以回伦敦。”

“我怎么可以一个人回去?”对方看起来非常惊讶,“您说过我是一个老傻瓜,如果没有头脑清明的人指挥我做事,迟早有一天会犯错的。”

格蕾坦诚道:“您是一位诚实的人。”

“这是我的优点之一。”对方回答得很自信——然而从猊下的表情来看,这更像是“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你是教授的新助手吗?”

她点了点头:“在下名叫格蕾。”

“不错,终于不再是&#039;&#039;漂亮男孩&#039;&#039;了。”青年哈哈大笑,“我叫奥利弗——对,就是那个奥利弗,唯一可惜的是我已经过了可以被称作&#039;&#039;小奥利弗&#039;&#039;的年龄,我和教授在苏格兰场工作时就是同事了,你见过她叼着烟只用一个晚上就把一个暗网犯罪频道搞崩的场景吗?太他妈酷了,事实证明法国的看门狗是假的①,英国的看门狗才是真的。”

“咳咳……”一旁的目暮警官局促地清了清嗓子,“白马教授,时间有限,和老同事打个招呼就行了,我们快点开始工作吧。”

“是啊,谢谢你提醒我们,目暮警官。”猊下扯了一下嘴角,“虽说如果不是你擅自把小孩放进犯罪现场,这起案件可能早就结束了。”

闻言,目暮警官讪讪地笑了起来,双手合十,做了一个赔罪的姿势。

“这起案件很困难吗?”格蕾问,“大家似乎都很苦恼。”

“与其说是案件难,不如说是很难让嫌疑人被定罪吧。”目暮警官说,“事情的前因后果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嫌疑人和受害者原本是一对情侣,但因为嫌疑人的控制欲过强,无法忍受的受害者最终决定和嫌疑人分手,嫌疑人多次想要和受害者复合,但最后都失败了……”

“嫌疑人恼羞成怒,假意要与受害者和平了断彼此的关系,但在进入受害者的房间后就杀死了她。”那个年长的刑事鉴识人员继续道,相比目暮警官,他的口吻就冷淡了许多,似乎已经见惯了类似的情况,“真是无法理解,嫌疑人之前发给受害者的恐吓短信有明显的暴力倾向,而且他们分手的原因就是因为男方的性格过于极端,为什么受害者还要放他进屋呢?”

“从之前的聊天记录来看,受害者本身就对&#039;&#039;被爱&#039;&#039;有着强烈的需求,是倾向于选择肉食男作为伴侣的草食女。”一位女性工作人员说,“而且对方一旦表现出了脆弱的一面,她就会变得很难拒绝对方,哪怕不久前对方才发出过要杀死她的威胁——&#039;&#039;我是因为爱你才会变成这样哦&#039;&#039;,基本只要出现了类似的字眼,受害者的回答中明显就会感觉到愧疚。”

“容易在感情上被寄生的类型吧。”猊下慢慢翻看着犯罪现场的照片,在翻到受害者的尸体时,她用指尖点了点桌面,“受害者被性侵了吗?”

目暮警官好奇道:“这是光靠尸体的照片就能看出来的吗?”

“受害者身上的灼烧主要集中在下半身。”猊下说,“基本是为了烧掉犯人遗留的毛发或者体/液,但有些时候证据不会完全被毁,有检测过受害者的下/体吗?”

“收集到了几根毛发,但没有收集到体/液。”奥利弗回答得很快,显然之前他们也料想到了这一点,“毛发只能检验到犯人是男性黄种人,日本不是多人种混居国家,这点证据算不上什么。”

“嫌疑人出入受害者的居所期间,有任何目击者吗?”

奥利弗摇了摇头:“没有,那栋公寓楼太老了,受害者住的那层因为感应灯一直没有修好,所以入夜后就很少有人外出了,而且也没有监控镜头。”

猊下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为头痛:“所以现在四大要素我们还剩什么?”

格蕾好奇道:“四大要素?”

“刑侦领域的四大要素。”猊下解释道,“虽然算不上什么很正规的专业名词,但一般概念上的四大要素是指现场,物证,人证,以及运气②。”

“因为那个小侦探和服部君的突然闯入,犯罪现场算是受损了,物证嘛……”说着,奥利弗神情微妙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目暮警官,后者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如您所见,有——但是不能用了。”

“外加刚才说的没有人证。”年长的刑事鉴识人员冷笑道,“很显然,现在警方在指望我们凭着那么一丁点运气找出解决窘境的办法。”

“好了,长川谷。”奥利弗安抚道,“抱怨没办法解决问题,审查死线近在眼前,我们得打起点精神来才行。你也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种&#039;&#039;辛普森杀妻案日本复刻&#039;&#039;案件的工作人员名单里吧?”

“现在被告律师的主张是嫌疑人清水诚人并没有杀死受害者,只是他们平常在床上就会非常……”目暮警官咳嗽了一声,“非常过激,他们用这个借口解释了受害者脖子上的勒痕附近为什么会有清水诚人的皮肤组织。”

“而且脖子上的勒痕确实不是致命伤。”奥利弗说,“受害者应该是在浴室被勒住脖颈的,但当时她成功挣脱了,施暴和反抗一直延续到了卧室。”

格蕾问道:“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证明犯人是清水诚人吗?”

“这些只能证明清水诚人在案发当天确实去过受害者家中,并且和受害者发生过一些肢体冲突。”奥利弗说,“但我们还没有足够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用油灯击打受害者至死的人是清水诚人……更准确地说,有力的证据并不是没有,只是因为一些原因变得不再合法了。证据需要具备关联性,合法性和真实性,这三者是缺一不可的。”

她顿了几秒:“抱歉,在下还不是很明白……”

“假设现在有一起杀人案,凶器是一把菜刀。”奥利弗补充道,“通过调查,我们可以找到这把菜刀曾经属于谁——但直到这一步,我们还不能指认菜刀的主人就是凶手,因为还有可能是对方不小心弄丢了菜刀,刚巧被凶手捡到用作了凶器。如果要让这个证据发挥作用,还需要其他证据与它互相佐证,例如菜刀上有对方的指纹,从对方的指甲里提取到了死者的血液或皮肤组织等等。”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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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事鉴识真是一门辛苦的工作啊。”

“哈哈,这也是我们工作总要依靠一点运气的原因。”奥利弗说,“刑事法庭上的证据可比一般人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脆弱得多。”

“从床单燃烧后的灰烬来看,应该有助燃物。”猊下忽然开口,她的神态中沉淀着冷静和干练,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有那么一瞬间,格蕾恍然感觉自己回到了一千年多前,“有检验过助燃物的成分吗?”

“助燃剂?”奥利弗拍了一下脑门,“噢,您应该再往下翻,教授,那个艺术油灯是完全仿古设计的款式,不只是造型像传统油灯,内部用的也不是蜡烛,而是真正的灯用煤油。嫌疑人应该是在用油灯t击打受害者后,用里面的煤油和灯芯点燃了受害者的身体。”

“如果灯里有煤油的话,在嫌疑人用油灯击打受害者面部时,墙壁上应该会留下有带拖尾的液体飞溅痕迹。”

“煤油沸点很低的,教授。”目暮警官小声道,“即使原本有痕迹,这么多天过去也挥发没了。”

“这是在煤油不遇到高温的前提下。”猊下从文件夹里抽出其中一张放大后的照片,“然而受害者被灼烧的地点和墙壁很近,而且靠近床垫的墙沿可以看到有火烧过的焦黑色。如果墙壁上原本沾有煤油,应该会因高温而自燃,墙壁上应该有斑状的灼烧痕迹。”

奥利弗喃喃道:“也就是说,油灯虽然是凶器,但用于火烧受害者下/体的助燃物并不是油灯的一部分……”

女化验师补充道:“受害者不擅长料理,平常基本靠冷冻食品和微波炉度日,厨房里也只有几罐调味料,所以不可能是食用油。”

猊下说:“具体究竟是什么助燃物,还需要等待具体的化验报告。不过至少我们可以推定物证中的那根火柴也许不是用来点燃油灯的……”

格蕾说:“是用来点燃泼洒在受害者身上的助燃物的?”

“存在这种可能。”猊下颔首,“而且为了获得助燃物,嫌疑人可能中途还外出过一次,做的事情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迹,也就越方便我们进行侦查。”

“太好了。”奥利弗说,“快点!亚美女士,我真希望下一次睁开眼睛时检测报告就已经出炉了!”

“那你就滚去睡午觉吧。”女化验师翻了个白眼,“如果要检验助燃物,我们得先回证物室拿出床单燃烧后残留的余烬,才能用检测剂……”

“我才不睡觉。”奥利弗兴高采烈道,“只有把证据狠狠地甩在被告律师的脸上,看到他无可奈何的嘴脸,我才能睡个好觉。”

事情有了进展,众人纷纷回到岗位上推进调查,猊下则坐在位置上继续翻看剩余的证据和庭审记录。

“很高兴您又回到了自己热爱的岗位上。”她真心实意地为猊下感到高兴,“自特异点回来后,在下已经有很久没见到您那么有干劲了。”

“……能把案件解决了就行。”

片刻过去,格蕾又听到了对方的叹息:“有时候,人之所以会选择回来……只是为了一些已经回不来的人。”

第122章

四十二这次特地没有带格蕾一起出门。

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消瘦而寡言,连呼吸声都微乎其微,若非必要,几乎不看后内视镜,唯恐与后面的乘客对上视线,让对方出于礼貌而与他聊天。

她坐在的士的后座上时,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孤独——习惯真是可怕,尤其是那种受人照顾而养成的习惯,她这辈子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在自己一个人坐车,可仅仅过了几周有人陪伴的日子,她就开始为这独自一人的短暂时光而怅然了。

抵达墓园后,他们在无声中完成了付款。她下了车,又看着那辆深灰色的士无声地开走,连尾气似乎都比其他轿车弥散得更快,比劳斯莱斯幻影都更像“幻影”,甚至让她恍然生出一股错觉,那辆的士像是从墓园的泥土里长出来的。

相比过去几次,今天并没有下雨,但即使在最干燥的时段,墓园都给人一种朦胧的、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色雾气的压抑感。

四十二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对她而言,这反而是最煎熬的一段路,因为她讨厌这种被道路两边的地藏石像注视着的感觉,她绕过了供奉高僧舍利子的庙堂,直抵墓园的开放区。

她来这里的次数不多,但一直记得目的地该怎么走,因为柏木澪的墓碑立在墓园最高的那棵树附近,她曾经在树上看见一只灰棕色的貉从树梢上一跃而过,虽然转瞬即逝,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并不是唯一想要提早一天来祭奠柏木澪的人。还有一个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站在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正要对着柏木澪的遗像鞠躬。

“你好。”对方察觉到了她的到来,抬头朝她笑了一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白马教授。”

你认识我?四十二刚想这么问,但很快发现自己也认识他——或者说,看过那张脸。

她微微颔首:“你好,安藤先生。”

男人名为安井直人,是一位知名的电影导演,出生于京都,如今应该快有六十岁了。

会细致到连对方的出生地都记得,倒不是因为她多么喜欢他的作品……客观来说,在与他同辈的日本导演中,她更能欣赏是枝裕和的作品。安井直人则是与是枝裕和齐名的导演,素来有“关东的是枝,关西的安井”的说法。

安井直人大器晚成,年轻时的作品多为纪录片,反响有限,直到中年才凭借电影《沉默之罪》一举拿下了金棕榈,成为了在国际上都颇受认可的导演……而这部电影的故事原型,正是当年出庭指证继父侵犯了自己的柏木澪的人生经历。

在此之前,安井还拍摄了一部有关这段往事的纪录片,里面的采访片段是由他本人亲自上门访问并记录的。在他还没有发迹的时候,还组织过一次善款捐赠,这笔款项成为了当时孤独无依的柏木澪的生活费以及学费。

“你没见过我也很正常,往年这个时候,我通常会再提早几天过来,可惜最近被媒体缠着耽搁了一些时间。”安井直人说话时有一种奇怪的韵律和音调——自从她被外派到日本,也算听过不少关西腔了,不同地区的口音都略有差异,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温和又老派的京都口音,“也许你已经忘了,但我们曾在两年前见过彼此。那时我去警局探望被拘押的柏木小姐,与你打过一个照面。”

他的话略微唤醒了四十二的记忆:“我好像有印象。”

“实在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安井体贴地笑了笑,“相比两年前,我确实又老了许多……没办法,人一旦过了某个年龄段,就会衰老得特别快。倒是教授你,好像一点也没变,实在是让人羡慕。听说你接手了&#039;&#039;血色油灯案&#039;&#039;?”

“你也在关注这个案子?”

“看来你还不知道。”安井说,“关于你受邀加入警方团队的消息一直是这几天的头条标题——&#039;&#039;刑侦界魔女再度与警方联手,清水诚人是否能成功落网&#039;&#039;,我已经看到不下五份报纸这么写了。”

“最开始的两天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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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四十二不愠不火地回答,“如果一周之内我还没有什么进展,新闻标题就会变成&#039;&#039;刑侦专家受邀加入警方团队&#039;&#039;,如果直到庭审开始前都没有进展,标题就会变成&#039;&#039;警方又再团队中扩充了一名刑事鉴识人员&#039;&#039;。”

“人们总是在期待会让自己惊喜的东西。”安井低声道,“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在意事情的真相了……就我所见,比起杀死受害者的凶手是谁,大部分人对于受害者究竟有没有被施虐的爱好更感兴趣。”

“有些人就是需要乐子,即使那是不道德的。”她说,“在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

“影响民众想象力的,并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它们发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①”安井哀怅道,“我并不完全赞同勒庞的观点,但他的话似乎总在我感到痛苦时格外灵验。”

说到这里时,安井直人慢慢地、慢慢地叹了口气。

“那天,隔着探视间的玻璃,柏木小姐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039;&#039;这个世界有因为我而变得好一点了吗?&#039;&#039;”他说,“这是我在拍摄纪录片期间跟她说过的话。我说,因为人们知道了你的故事,以后同样悲伤的事就会发生得越来越少,会有很多孩子因为你而受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她坦诚道:“这种情况很难达成,有点太理想主义了。”

“……是啊,并不是所有导演都能像黄东赫②先生那么幸运。”安井苦笑道,“但当时的我自信满满,以为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那时的我早已不年轻了,但心态上还很不成熟。我一直看不起是枝君的拍摄手法,觉得他讲故事的方式寡淡无味,总是把他人的苦难描绘得仿佛无足轻重,我自认为是比他更优t秀的导演,笃信我所说的故事会打动这个国家……然而我只打动了我自己。”

他的声音中渐渐夹杂了哽咽:“自从我坐在镜子的另一侧,听到她的质问时——当然,她的语气很温柔,但对我而言简直比鞭挞还难以忍受——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曾怎样辜负了对方的期望。许多年前,我曾用那样的理由把她的伤口挖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全世界面前,用美好的谎言许诺了她一个愿望……可那么多年过去,悲伤的事依然在发生,还是有许多孩子在还未领悟到世间险恶时就提早遭遇了痛苦。白马教授,一切为何会变成这样呢?是因为世界变了,还是它从未改变过,就像我从未真正认识过它?”

他的声音愈来愈轻,语句渐渐破碎成了断断续续地哽咽,她看着他将脸深埋进双手中,喉咙里的声响渐渐被淹没在其他祭拜者轻柔的啜泣声中,一滴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悄然落进干涸的泥土里,如同飞溅的浪花没入了黄昏的海面。

无数汹涌的情绪汇集在一起,好似海潮从四面八方涌来。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感觉眼前发白,被白色的海浪淹没了头顶……然而她的嘴唇不断翕动着,像是痉挛一样,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

×××

“你是不是很久没有打理过自己了?”乌尔宁加尔挑起了眉毛,“头发一缕一缕的,胡子也没有剃,你看上去像是一个流浪汉。”

白马探知道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但他把这当作对方的好意:“谢谢你的关心。”

“别想太多了。”对方说,“那两句话的意思是滚远一点,我最讨厌的就是被脏东西碰到。”

白马探眨了眨眼睛,低声喃喃道:“我真是疯了……”居然认为对方会关心除了四十二以外的人。

“你看起来确实像是疯了的样子。”乌尔宁加尔略微退后,朝他啧了一声,“终于要承认自己的无能,打算放弃这件案子了吗?”

“怎么可能?”他下意识回道,“我并不是没有任何头绪,只是……”

“只是?”

“依照我个人的推测,深森真琴也许才是杀死神父的凶手。”白马探说,“即便不是她杀的,她也肯定知道凶手是谁。很显然,她和柏木澪保守着同一个秘密……或许神父当初侵犯的人并不是柏木澪,而是深森真琴,而且她和信浓冬是一对恋人,信浓冬也知道真相,所以即使被收养了之后,他也经常返回教堂看望故人,还对业火教堂案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

“你果然是疯了。”乌尔宁加尔说,“连深森真琴是修女的事都不记得了。”

“不错,但正是因为神父的原因,让她对异性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恐惧,也使她断绝了和信浓冬的恋人关系,决定作为修女终生不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还存有对彼此的恋慕之情。”

“你编故事的水平确实不错。”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摇了摇头,“这一切只是我根据现有的线索,依照逻辑推理得到的结果,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论证我的推测。无论我的推测正确与否,对于四十二而言,这肯定是一份不及格的答卷。”

“那你就一个人挂科去吧,我可没有奉陪的兴致。”乌尔宁加尔双手抱肘,“我来这里也是为了通知你,我对这个什么教堂案已经没有兴趣了。”

白马探愣了一下:“你不想再继续调查了?”

“你在说什么蠢话,要不是因为被你的婆妈绊住了手脚,本王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三流人造人当上缇克曼努的助手?”乌尔宁加尔说,“反正你最初不也是为了解开她的心结,让她回到过去的样子才去调查这种陈年旧案吗?现在目的也达到了,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但面对乌尔宁加尔的诘问,他还是强迫自己给予回答:“让一件案子无疾而终,是世上最烂的侦探小说才会有的结局。”

“哼,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可惜实则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好奇心而已。”他说,“姑且当作是本王的好心罢,你所希望的结局是不会到来的,因为你永远也不会找到可以论证你推测的证据。”

白马探沉默片刻:“我并不这么认为……不过你笃定的语气还是让我很惊讶,乌尔宁加尔先生。”

对方冲他嘲讽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和你不同,还没有因为好奇心而把自己搞疯。”

第123章

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后,白马探第二次前往千光良教堂,只要进展不那么坎坷,他都有把握在今天的谈话后获得一些成果。

深森真琴今天没有在育儿院出没,教堂还在修复,她需要时不时与工程的负责人接洽。

如果依循礼节,他应该在外面静候对方结束自己的工作,再温和地向对方请求一些交谈的时间,但在教堂附近的停车场里,他又看见了那辆蓝色的丰田轿车,车牌「米花542」①——也就是之前信浓冬开到教堂来的车。

白马探不想错过时机,但在进入祈祷室前,他将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摘了下来,作为一种歉意的表示……虽然千光良教堂的祈祷室还未修复完毕,但他仍认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并不适合在上帝的面前倾诉,但为了案件的真相,他不得不这么做。

千光良教堂的设计和光之教堂相似,都是通过光影切割空间,营造出幽静肃穆之感。当他走进祈祷室时,深森真琴正在和一个男人低声交谈——后者背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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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他,但不出意外就是信浓冬了——当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脸上那轻快的神态褪去了些许。

尽管对方依然面露微笑,但白马探很清楚,他并不是一位受欢迎的客人,但也许是出于礼貌,也许是那笔善款还剩那么点作用,总之他没有被即刻赶出去。

“白马先生。”深森真琴朝他微微颔首,“没想到那么快又见到您了。”

她身边的信浓冬也高兴地同他打了招呼:“真巧啊,名侦探君,你和真琴居然也认识吗?”

显然,信浓冬还不知道上一次他与深森真琴的谈话,对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之前自己主动找上门的时候。

事实上,如果不是调查过信浓冬的背景,他也很难想象对方的童年时光是在孤儿院度过的。除了明显优于常人的相貌,他那种外向的、如太阳般富有生机的气质也令人印象深刻。

若推测属实,他倒也能理解为什么柏木澪会迷恋他,光与温暖总是能吸引无家可归的飞蛾。

“之前有过一次交谈。”他说,“教堂主体修复似乎进展得很顺利。深森小姐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和工程方交涉得很顺利,作为管理人而言,可以说是非常有才能呢。”

“那当然。”信浓冬立刻露出了与有荣焉的表情,“真琴一直是我们当中最能干的那个!”

对方似乎是那种不拘小节,说话直来直往的类型——按照四十二的分类,一个有着小狗气质的人——相对于性格内敛的深森真琴,选择信浓冬作为突破口或许会更加顺利。

“冬。”深森递给信浓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后者讪讪地笑了起来,“我并不算什么非常出色的人,许多事只是熟能生巧罢了。不过,想来您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讨论祈祷室的修复进展而来的……您还在继续调查当年柏木小姐的事吗?”

话音刚落,信浓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那么自然了——虽然他对此保持了沉默,但脸上已经毫无遗漏地将信息传递给了他。看来之前的推断并没有错,有他在场的话,这场谈话应该会更有效果。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我们可以谈一谈。”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短暂地从信浓冬身上扫过,“也包括你,信浓先生。”

“我?”

“没错。我今天想要说的事,恰巧与两位都有关系。”在深森真琴有所回应前,他率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条——这也是他认为自己有把握主导这场谈话的关键道具,“这是一张调自医院资料库的就医记录,显示深森小姐五年前曾在这家医院看病,原因是下/体撕裂引起的出血和炎症。我也调查了医院和教堂附近的药店,发现您在这之后的三年里一直在持续购买相关的处方药物。”

深森沉默片刻:“我是否可以认为您侵犯了我个人隐私?”

毒果树理论…t…那个人曾经的教导在他脑海中回荡,有毒的果树会长出有毒的果实,通过非法手段获得的证据也是非法的。

白马探在内心叹息一声,努力将那些话语抛之脑后——至少目前如此:“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为了得到事情的真相,还柏木澪小姐一个清白,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自己这么说,不得不这么做。

“等等——等等!”信浓冬焦急道,“为什么会突然扯到澪小姐身上?我当初去找你,只是希望那起案件能够重新点燃白马教授的斗志……”

闻言,深森真琴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也许两百年前的巴黎人民在报纸上看到《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的标题时,脸上就是这种表情:“是你主动找他提起了这件事?“

“我是……我没有……”信浓冬在慌乱中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我不是为了让他调查这件事,只是想让他转交教堂的旧照片给白马教授,希望她看到那张照片后会愿意接手血色油灯案……”

“……并且成功引起了别人对这些陈年往事的兴趣。”深森头痛地叹了口气,“我已经明白了,冬,你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白马探适时地介入了话题:“两位看起来关系不错。”

信浓嘴唇紧抿,什么话也没有说,深森真琴虽然失去了微笑,但回复时语气依然冷静:“冬以前也是被育儿院收养的孤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冬几年前就被其他家庭收养了,但偶尔也会回来探望孩子们。”

“所以信浓先生其实也见过柏木小姐?”

“您在暗示什么?”

“我知道柏木澪并不是杀死神父的凶手,知道她并不是那个长期受到神父侵犯的人……”其实后半句他并不那么确定,但如果要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尤其是深森真琴这样心思缜密,做好了万全准备的人,他必须表现得更有攻击性,“我还知道,那个人其实是你。”

深森真琴对此表现得很镇定,但他看到了一旁信浓冬耸动的喉结,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触动到了他们。

“五年前的九月——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受到清山宽侵犯的时间点。”他不再用“神父”作为代称,在上帝的注视下,那个禽兽不配冠以这样的称呼,“十二岁的你迎来了人生中痛苦的开端……对此我感到很遗憾,但因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还要仰仗对方,你不敢反抗,只能一个人偷偷去偏僻的乡间医院看病,这份痛苦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三年,直到迎来了一次命运般的转机——也就是清山宽的死亡。”

深森真琴没有回答,当对上他的视线时,她下意识地推后了一步,从阳光退到了阴影中,尽管看不分明,但他能想象对方此刻的脸有多么苍白。

“你刚才的回答里漏了一句话,深森小姐,你和信浓先生是一对眷侣,这也是信浓先生会经常回到育儿院的原因之一。”他继续道,“但你不敢让他知道自己遭受侵害的事,所以也不敢向他请求帮助——同一时间,由于信浓先生经常来教堂看望你,恰好吸引了来教堂做社区服务工作的柏木小姐。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信浓先生的气质确实很容易吸引有伤痛过往的女性……总之,由于对信浓先生的爱慕之情,她注意到了你们独特的关系,也因此格外关注你。由于早年的经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你的遭遇,而这份默默无闻的感情,也是她在中断社区服务,还受到了清山宽的威胁后,最终依然选择回到教堂做志愿工作的原因。”

这一次,深森真琴沉默了更久……但奇怪的是,她身上那种阴郁的气息似乎消失了,一旁的信浓冬则表情呆滞,很难判断是因为他说得过分准确,才使他感到惊奇,又或是他的推理中出现了什么重大纰漏,因而令他感到荒谬。

不过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他的话是否能触碰到他们两人的痛点——很少有人会意识到,但当他们急于反驳一段话语中的某些点时,往往是对其余部分的一种默认。现在他需要更多反应,来梳理自己的推理有哪些地方是正确的,又哪些部分陷入了谬误。

“而杀死清山宽的凶手,正是信浓先生。”他略微加快了语速,试图营造出一种令人焦虑的氛围,“因为你无意中撞破了深森小姐遭受清山宽侵犯的事,在愤怒的驱使下,你失手杀死了他。另一边,本身就对你非常在意,想要接近你的柏木小姐也发现了这一幕……”

信浓冬麻木地说道:“出于对我的爱慕,外加觉得自己也有过同样的经历,身体已经脏了,没有任何名誉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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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所以她毅然决然地打算替我顶罪,烧掉教堂只是为了掩盖我犯罪的证据——你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这么说?”

他细细端详对方的表情:“至少从你们两位的反应来看,想来我的推理虽然不算完全准确,但至少也说对了相当一部分。”

“哈。”信浓冬扯了扯嘴角,神情看起来既像讥讽,又像自嘲,“亏我以前那么羡慕你、敬仰你,希望以后也能成为你这样了不起的人……澪小姐因为迷恋我而替我顶罪,这就是名侦探的推理吗?你以为她会因为自己被继父侵犯过,就觉得自己身体脏,以为她破釜沉舟的觉悟就是为了博得某个男人的一点点爱?说实话,无论是你阐述推理时那自命不凡的样子,还是你那愚蠢的推理,都让我觉得可笑。你是白马教授的助手,可你一点也不像她,你是一个白痴,只是我比你更蠢,所以主动找上了你。”

白马探没有回答,尽管他极力克制,但不可否认——他确实被信浓冬的话击中了。不久前那才刚刚被他抛之脑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犹如旧时光的幽灵,在他的脑海中徘徊,长驻不去。

在这段谈话中,最后是他成了那个被触动了痛点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这软弱的一面是否暴露在了这两人面前,至少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这次对峙是他失败了。

“很遗憾,白马先生。”深森真琴低声道,随着时间变化,天窗投下的光影也在移动,她的睫毛尖被阳光照亮,随着眼睑的眨动而闪烁,好似跳动的光斑,“也许您期待着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期待一个始于爱情的故事……恐怕您的期待要落空了,因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和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深森真琴微微向前一步,太阳从天窗照进室内,从她的头顶浇灌下来,让她整个人都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下,连漆黑的修女长裙也显得闪闪发亮。

“您该回去了。”她凝视着他,叹息一声,“您真应该看看自己此刻的表情,像是一只在追寻自己尾巴的无尾犬。”

随后,他就被对方赶了出来——虽然深森真琴表达得很含蓄,也很客气,但本质上与驱赶没有什么区别。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信浓冬没有反驳其余的部分,所以确实有可能是他杀了清山宽?但如果不是因为深森真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还是因为有关柏木澪的推理太过荒谬,以至于他忘了驳斥推理中的其他部分?

还有柏木澪——从信浓冬的反应来看,柏木澪愿意替凶手顶罪并不是出于对某个人的爱慕,尽管他间接地承认了柏木澪自首是为了替人顶罪,但白马探从一开始就知道柏木澪不是真正的凶手,信浓冬口中“她的觉悟”究竟是什么呢……?

“大哥哥。”

白马探感觉衣服的下摆忽地一沉,才发现有一个小女孩揪住了他的衣摆。

她是一个漂亮的孩子,虽然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般都不会太难看,但眼前的女孩依然是她的同龄人中相貌最出众的那个级别。

见他低下头,女孩也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他习惯性地露出了微笑:“怎么了?”

“大哥哥,长得很好看。”她话语中表达的情绪和脸上麻木的表情显得相去甚远,“不过,我哥哥也和大哥哥一样好看。”

女孩说话时有一种迟钝感,虽然是在对别人说话,音量也很正常,但听起来总像是自言自语。白马探知道日本似乎有一个可以形容这类语气的形容词,叫作“电波系”,不过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么年幼的女孩也会养t成这种性格。

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你也很好看,小淑女,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能得知你的名字?”

“我叫夏,因为是夏天出生的,这样就可以收到两份礼物。”女孩说,“哥哥就很可怜,他每年都只能收到一份礼物,而且基本都是圣诞苹果。”

白马探愣了一下,忽然福至心灵:“你的哥哥是不是叫冬?”

“嗯,哥哥是冬天出生的。”她的声音不断变轻,听起来更像是喃喃自语了,“哥哥很早以前就被其他人领养走了,但他还是经常来看我,他今天就回来看我了。”

所以信浓冬回孤儿院是为了看自己的妹妹?

白马探有一瞬间的错愕,因为孤儿的同辈血亲很难从户籍誊本上看出来,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信浓冬居然还有一个妹妹。

“啊,对了。”女孩摊开手掌,“大哥哥的东西掉了。”

那是他的十字架项链,也许是刚才不小心从裤袋里滑落出来的。他从夏手中接过了项链,温和地说道:“谢谢你,小夏小姐,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可能就要把这条项链弄丢了。”

夏眨了眨眼睛,似乎很吃力才勉强明白了他的话——她神态中愈发明显的呆滞使他明白,这个女孩并不是单纯的性格迟钝,她似乎的确有某种生理上的疾病,无论是思维能力还是接受信息的能力,都比一般人要差。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低声说道:“不要让十字架掉下来。”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抱歉……什么?”

“不要让十字架从上面掉下来。”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用那种如梦呓般轻飘飘的声音回答,“会发生不好的事。”

第124章

“降谷零,和老朋友见面开心吗?”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从组织的成员里听到这个名字——但当它实际发生时,安室透还是感觉心跳停止了一拍,等他回过神时,青柠檬的汁水已经溅到了高脚杯的外壁上:“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了,贝尔摩德。”

“是嘛,我还以为你会很怀恋这个身份呢。”通讯里的贝尔摩德模糊不清地笑了一声,这个女人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她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在对方耳畔柔声低语,“毕竟,不久前你不是还迫不及待地和那位教授约在咖啡厅见面吗?”

“是她先发现了我。”安室透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既然如此,总不能刻意躲着对方吧?这样只会显得我做贼心虚。”

“也是。”贝尔摩德说,“不过万事小心,白马四十二是一个麻烦的女人,不要让她察觉任何端倪。若非必要,组织并不想招惹她,如果最后你露了马脚……”说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应该听说过蜥蜴断尾的故事吧?波本,到时候可不要怪那位先生把你当作被抛弃的尾巴。”

他不动声色道:“放心吧,从血色油灯案开始,白马教授以后会一直很忙的,没空来看一个沦落到咖啡店打工的前同事。”

挂掉电话后,安室透洗掉了手上的柠檬汁。遗憾的是,这就是冰箱里的最后一个青柠檬,也许上天注定他今天喝不上螺丝起子①了。

他放任自己倒在沙发上。为了符合“一名普通服务生”的设定,他特意没有租用太过昂贵的公寓——说到底,虽然在黑衣组织卧底多年,他内心还是一名国家公务员,不像组织里的其他成员那样不坐名车出门就好像浑身发痒。不过他还是让自己私心保留了一扇落地窗,因为他喜欢听大雨击打窗玻璃时的声响。

虽说早在警校时期,安室透——那时他还叫降谷零——就为自己的未来定下了宏伟的目标,但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变得这样颠倒错乱。曾经的真名变成了他的“伪装”,卧底的身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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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他的“真实”,曾经的同伴变成了“敌人”,曾经的敌人变成了“同伴”。

几年前,直到从新闻中得知公安局抓获了一名恐怖组织混入的卧底,他才知道组织居然还派人渗入了公安局,想要盗取公安局内部安插在组织里的卧底名单。

被抓住的成员是一名精通黑客技术的技术人员,他留在资料库里的暗门被当时一位正巧打算调取往年失踪人员名单的刑事鉴识人员排查到了,当即就被缴械逮捕。

为了防止警方进一步调查到和组织有关的线索,组织做了两步准备。一是处理掉那个被捕的组织成员——正如刚才的贝尔摩德所说,那位先生会随时抛弃已经没有用的尾巴,二是派其他成员继续进入公安局当卧底,但并非是为了获得资料库中的机密名单,二是为了抹除那名成员留下的任何有可能暴露组织信息的痕迹。

前者选中的是琴酒,后者选中的则是他。

当然,这项任务是他主动申请的结果,用“降谷零”的名字正式加入警方,意味着组织不可能再查到他的真实背景,即使无意间知道了他在警校时期的事,多半也会当作是他当初成为公安局卧底时做的假身份。

出于对那位“刑事鉴识人员”的好奇心,他申请加入了对方的刑事组团队——这也是他认识白马四十二的契机。虽然他待在对方团队中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那确实是他生命中最无法忘怀的一段时光。

不必因为害怕暴露身份而不得安宁,不必看着组织行凶犯罪而强迫自己无动于衷……那时的他终于脱下了名为“波本”的面具,可以用他真正的面目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安室透刚一点开推特,就看到了国内热度排名第一位的“血色油灯案”,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并没有什么“内部知情者”来放一些误导大众视线的信息,关联搜索后面紧接着就是“白马四十二”、“刑侦界女王”和“不老的美魔女”……很显然,后面两个称呼肯定会让那位教授汗毛直立的。

他又翻了翻英国的推特趋势,她的名字果然也在前三行列,只是英国民众对血色油灯案并没什么兴趣,他们只关注白马四十二本人的消息。

点开一条新闻,内容是检方信誓旦旦地表示很快就会有一锤定音的证据(虽然配的照片是白马教授的抓拍)。

相较之下,辩方律师倒显得异常沉默——他在组织卧底了那么久,知道他们是怎么利用在新闻媒体行业的势力来隐匿组织的相关信息,当然不至于看不出这些所谓的“内部知情者”其实是辩方律师派出来引导舆论用的。

自从教授接手血色油灯案后,他们就收敛了很多,看来两年过去,教授依然能让她的敌人闻风丧胆。

感慨之余,他内心又浮现出些许怅意。虽然最后总是要回到组织继续卧底生涯的,但如果不是因为那起案件,也许他会在对方身边多待一段时间吧?

…………

…………………………

“降谷?”教授垂着脑袋,昏昏沉沉地打了个酒隔,“你今天……怎么看起来那么白?”

“因为您现在看着的并不是我。”他无奈提醒道,“那是一座写生用的石膏像,教授,而我在你的正后方。”

教授回过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噢,很好……降谷,你现在看起来有点像你正常的样子了。”

“我一直都是正常的样子啦……”他扶住了对方摇摇欲坠的肩膀,甫一靠近她,就有一股令人醺醉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种气味如果放在别人身上会被叫作酒臭味,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就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看来您比我想象中喝得还多……为什么忽然喝了那么多酒?我还以为教授您讨厌摄入酒精呢。”

“你认错人了。”她的表情非常严肃——如果不是她正在对他的毛衣领口说话,他或许也会慎重起来的,“我不是教授,我是大侦探龙舌兰日落②。”

“……哈?”

“可怜的年轻人。”她又打了一个嗝,并继续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说些不着调的梦话,“我明白你的震惊,所有人都会为自己有幸见到龙舌兰日落而手足无措。”

他叹了口气:“可别告诉我,您的阿尔兹海默症刚好现在到来了。”

“哼,你只是嫉妒罢了。”她很好地用表情展现出了自己的不屑,“因为龙舌兰日落是著名的侦探摇滚巨星,轻易就能破获你们这辈子都找不到答案的大案件。如果政府要为龙舌兰日落每一件破获的案子颁发一枚奖章,龙舌兰日落就能拥有t一整件防弹衣了。”

神奇的是,虽然她很明显是在胡言乱语,但语句之间的逻辑关系却非常通顺,也许酒精会让一个聪明人发疯,但不会让这个人变傻。

“那可真是了不起。”他放弃去和一个醉鬼争辩,只希望这不会影响他们明天的工作——事实上,他今天就是为了汇报进展才来见她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要延迟一段时间了,“我想您现在应该回床上休息了,教授。”

“我不是教授,我是大侦探龙舌兰日落。”

“是啊,我还知道您是了不起的侦探摇滚巨星。”他随口敷衍道,“但是了不起的侦探摇滚巨星应该回去休息了。”

“我不能休息。”她试着推了他一把,结果自己倒在了沙发上,她盯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房间也被我推倒了?”

“是您自己倒了,教授……大侦探龙舌兰日落。”他感觉太阳穴一阵抽痛,但还是耐下心来,在她旁边坐下,“您说自己不能休息,是还有什么事要向我交代吗?”

“交代?”她回想了一会儿,“是的,我还没有告诉你龙舌兰日落又破获了大案件。”

“是关于教堂的新线索吗?”

“教堂?”教授呆滞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就当他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开始小声哼唱起来,“峡谷里的庭院,有座小小教堂……圣桑小教堂,它也曾经辉煌……我曾于此休憩,思绪穿过迷雾……朝着苍白峭壁,七姐妹的方向③……”

“教授?”

她立刻停了下来,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是大侦探龙舌兰日落。”

“……大侦探龙舌兰日落。”他勉强回应道,“所以不是有关教堂,而是其他案件?”

“其他案件?对,没错,其他案件。”她说,“我干掉了一个暗网犯罪频道,那条烂狗居然敢在拍卖现场骂我是婊/子养的,等他进监狱去糊火柴盒的时候,就知道谁才是那个婊/子养的了。”

“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据说那是一个违法情/色网站,专门贩卖一些违法情/色视频,包括强/奸、儿童色/情、断肢性/爱等等,还会拐卖普通人作为性/奴出卖,“据说您只用了一个晚上,真是太厉害了。”

“是啊,一个晚上。”她喃喃道,“只要一个晚上,就可以让一切消失……因为我是大侦探龙舌兰日落,这对我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做了一个烟花炸开的手势,毫无预兆地提高了音量,“就这样&#039;&#039;啪——&#039;&#039;的一下,什么东西都没有了。Yeah!这他妈的就是我(thisisfuckingme),一个侦探摇滚巨星,我是龙舌兰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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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了巨大的落地窗边,窗外是瓢泼的大雨。

“抱歉。”

“什么?”

“我撒谎了。”不知道是不是雨声的干扰,他总觉得对方的声音悲伤得快要哭出来了,“我根本不是龙舌兰日落。”

你本来就不是……他在心里回答,但这么说出来就太不解风情了:“没关系。”

然后,他看着她从窗户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窗户的右边走到左边,像是挂钟的钟摆,又像是在追寻自己的尾巴,但发现自己的尾巴已经被截断了——也许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停住了脚步,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有那么一会儿,对方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孤独,前所未有的脆弱……警局里经常有人把她打趣为“人肉开罐器”,可她现在就像是那个罐头,被某种力量粗暴地撬开了外壳。

她确实不是龙舌兰日落,龙舌兰日落有奖章制成的防弹衣,可以保护她不会像罐头里的小人一样受到伤害。

她站在房间里,和大雨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却觉得对方的声音快要融化在这磅礴的雨幕中了:“我是一条迷了路的狗④。”

第125章

即使是白马探自己,也被镜子里那个憔悴的青年吓了一跳。

自从那天从千光良教堂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不仅很难入眠,偶尔还会半夜突然梦醒,浑身冷汗,却又不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

他试过睡前喝热牛奶,听舒缓的音乐,还尝试了泡热水澡,都没有什么太明显的效果,如果情况继续这么下去,他大概只能用药物辅助睡眠了。

他把脸浸进盥洗池里,感受着水的凉意将略微发烫的皮肤包裹起来,非但没有热量散去的快意,反而有一种浑身发颤的脆弱感,让他不禁想要将身体蜷缩起来……多半是发烧前的征兆。

白马探特意留了一包感冒药在床头,据说无论病得再重,服用这种颗粒药后都会有明显的效果——存在的意义似乎是为了让社员即使重感冒也能正常上班,真是想想都令人感到心酸。

他拖着沉重的双脚,将自己慢慢挪回了卧室,原本打算先换上睡衣,临到床边却忍不住膝盖一软,放任自己以一种不体面的方式趴在床上。

然而人就是这样一种复杂的生物——当白马探决定难得放纵自己就这么睡过去时,从小到大深入骨髓的教养又强迫他从床上撑起身体,绝对不允许穿着出过门的外衣睡在床上:“还是换了睡衣再休息吧……”

就在这时,系在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忽地从领口滑出,项坠掉到了枕头上,提醒了他第二件事:他还得把项链收到首饰盒里。

“好麻烦……”他叹了口气,“干脆就戴着睡觉好了……诶?”

白马探看着自己撑在枕头两边的手,又看了看落在枕头上的十字架。

“不要让十字架从上面掉下来。”女孩的声音无端在脑海中响起,“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忽然剧烈颤抖了一下,身体里的困意一扫而空。

×××

两年前——

“白马教授?”负责值班的警卫在看到她时愣了一下,“您身体不舒服吗?”

事实上,她简直健康得不行,可以把旁边那只负责看门的警犬像杠铃一样举起来——但四十二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褐色风衣,走路时佝偻着背,看上去像一只过街老鼠。她没怎么流汗,但一个人只要超过三天不洗澡,身上的气味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她也刷了牙,但昨晚的啤酒在胃里经过一夜的发酵后沿着食道不断上涌,腐烂的味道在她的口腔里蔓延。

“我没事。”她感觉舌头在嘴里滑动,肿胀而湿冷,好像一只扭动的蛞蝓,“我预约了和嫌疑人柏木澪小姐的谈话。”

“好的,请您稍等片刻。”值班警卫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按下几个键,“系统里确实有您的约谈记录,请跟我来。”

对方领着她到了接见室——坦诚说,四十二并不觉得自己宿醉了(开玩笑,那只是两罐啤酒而已),可若是以前,哪怕她闭着眼睛都该知道这条路怎么走,此刻却觉得这里处处都散发出陌生的气息。

她坐在椅子上,感觉到了迟来的疲惫,甚至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或许她不应该带工作证过来,这样对方就会把她当作普通的流浪汉赶出去。

如果他再善良一些,或许还会给她一个冰箱里放了很久、快要过期的饭——过期了也无所谓,反正她嘴里的味道也没比过期的烟熏三文鱼好到哪儿去。

过了一会儿,柏木澪从一扇铁门后走了出来,坐到了玻璃对面的椅子上。她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相比之下,四十二感觉自己才像是那个蹲了好几天大牢的人——对方脸上露出恬静的微笑,仿佛她们只是刚好在下班后的车站前遇到了。

“几天不见,白马教授。”柏木澪轻声道,“您看上去好像很累,很抱歉我的案子给您添麻烦了。”

“确实添了不少麻烦。”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随手扔在柜台。手机的款式很旧,滑盖、有数字键,看上去像是上个世纪的玩意儿了(虽然理论上智能手机也只出现了十几年),“让我们开门见山地开始正题吧。柏木澪,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点真话?”

对方表情未变——不是很自然,但也没透露出什么信息。如果她心里此刻有任何一点慌张,至少她掩饰得很好:“我告诉您的一直是真话。”

她打开那台旧手机,摁了几个键,矽胶的键t位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种手感也是她一直没有彻底抛弃按键手机的原因),然后又把手机丢回柜台,动作就像是荷官飞出了一张纸牌:“我追查到了清山宽在暗网的账号,发现他的账号在某个网站上发布了大量有关儿童的淫/秽视频,并以此牟利。那个杂种是一个恶心的恋/童癖,喜欢小女孩,也喜欢小男孩,唯独对成年人没有任何兴趣——我不喜欢把某些事说得太明白,不过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了,柏木澪。”

“我……”对方的笑容倏忽消失了,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抱歉,我并不明白您的意思……也许您找错人了,清山神父都已经那么老了,实在不太像是会摆弄高科技产品的样子……”

“你究竟在想什么?柏木澪,和我争辩这些根本没有任何用,我只负责向法庭提交证据,反驳它是检方的工作。”她眉头紧皱,“何况,只要沿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很快就会明了,我还没有窘迫到只有通过你的坦白才能得到案件的真相。”

柏木澪沉默片刻:“所以您今天特意来见我,就是为了通知我这件事吗?”

“能从当事人口中得到真相当然是最好不过的。”她说,“你大可以放松一点,柏木澪。警方的监控系统已经被我骇入了,他们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

“……这不算违法吗?”

“如果人们不知道你干过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四十二耸了耸肩,“所以,现在可以给我来点真东西了吗?”

柏木澪静静地看着她,或许是因为瞳色较浅,只要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表情,她的神情总是显得温情脉脉,如同油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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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婴儿圣母慈相——讽刺的是,这种母性的气质直到柏木瑠香三十多岁的时候都没能拥有,却在二十多岁的柏木澪身上出现了。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开口:“真相很重要吗?”

“真相不重要吗?”她反问道。

“很多事是需要有对比的。”对方回答,“因为这个故事,痛苦在那一刻终结了,所有人都拥有了得到幸福的可能性,而一个恶徒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相较之下,难道不是前者更加重要吗?”

“法律不是这么运作的。”她有点急躁,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急躁究竟从何而来,“没错,如果我们生活在哪本三流小说里……啊哈,现在确实应该有一个圣人式的人物登场了,为了保护弱小的人们情愿把自己绑上火刑架——所谓的&#039;&#039;悲剧的美感&#039;&#039;,因为作者他妈地想要榨取别人的眼泪。你指望我回答你什么?&#039;&#039;宝贝儿,你干得真棒,但是记得下一次别把自己折腾进大牢里了&#039;&#039;——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法律审判的意义在于怎样让有罪之人受到相匹配的惩罚,而不是怎样牺牲某些个体去成全那见鬼的&#039;&#039;所有人幸福的可能性&#039;&#039;!”

“我知道。”

“你知道?”她啧了一声。

“坦诚说,我真心希望您所描述的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柏木澪轻声道,“可是您看,现在的我们得隔着玻璃才能讲话……所以我想,无论是我眼中的世界,还是您眼中的世界,其实都并非这个世界的原貌。我们都在为自己眼中的世界而努力,这难道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吗?您应该为这世上还有许多美丽的事物感到高兴。”

“……开什么玩笑。”她扯了扯嘴角,但她猜那看上去更像是肌肉痉挛,“看着一个曾经遭受命运折磨的家伙,最后又要为了别人的幸福而放弃自己……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人笑得出来?”

闻言,柏木澪竟然低声笑了起来:“是吗?我却觉得,现在正是应该露出笑容的时候。”她停了一下,又露出了那种柔和的,充满了脉脉温情的眼神,“教授,虽然我们坚持的信念截然不同,但我不讨厌您。我什至愿意相信——如果有一天您所描述的那个世界变成了现实,一定是因为世界上有了更多像您这样的人。”

说罢,柏木澪的身体略微前倾,右手的手掌贴在的玻璃上。她们相隔有一段距离,但四十二还是感觉,那只手的温度和重量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但在这一天到来之前,请让我的信念先实现吧。”她低声道。

她这时候应该走的——许多年后,当四十二偶尔回想起这一幕时,难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她当时就该扭头离开,将对方温情的眼神和柔声细抛到脑后,哪怕像一条丧家犬那样丢盔弃甲地逃走也好啊。

可是她没有。她伸出了手,以一种仿佛陷入魔怔的感性,隔着玻璃将手贴在对方的手掌上,就连她神情恍惚时说出的话,也会在几分钟之后就让她后悔。

“你我犹如隔镜视物,所见无非虚幻迷朦。”

“到那时,我们就面对面了。”她的声音既轻又缓,犹如神谕,“如今我所知有限,之后我将了解全部,如同现在主,完全了解我。①”

第126章

“焦灰的化验报告已经出来了。”竖着短马尾的女化验师——格蕾现在知道了她叫弥生亚美,“助燃物是一种无铅汽油。”

“无铅汽油的话,基本可以确定是汽车用的了吧?”目暮警官说,“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搜查嫌疑人家里有没有备用油桶……”

“但日本开的基本都是通勤用的小型车,应该没有随行携带备用燃油箱的习惯。”奥利弗说,“范围可以再大一点,那种常见的、可以单手提起的密封瓶都可以纳入调查,比如用来盛放食用油的塑料瓶之类的。”

猊下掀了掀眼皮:“找不到的。”

“教授……?”

“慌忙到连凶器都遗落在现场,也没有处理上面的血迹和指纹,怎么可能是事先就预备了犯罪计划。”猊下说,“不要因为这家伙懂得用火烧掉受害者身上的精/液和毛发就把他预想得很高明。别忘了,你们之所以在庭审推进上举步维艰,只是因为最关键的证据被污染,导致整个证据链断裂了,清水诚人不是什么值得你们高估的家伙。”

“可如果不是预先准备了汽油,嫌疑人又该怎么获得汽油呢?”格蕾能够理解目暮警官的困惑,汽油箱的位置在底盘,后座的正下方,并不像引擎一样掀开车盖就能看到,如果不通过两侧的加油孔,很难想象对方能通过什么手段获取箱里的汽油,“调查当天嫌疑人可能去过的加油站吗?”

“这也是一种调查方向。”猊下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但我有一种……奇妙的猜想。你们还记得嫌疑人约见受害者时的理由吗?想要双方最后好好聊一聊,然后彻底断绝关系,放过彼此。受害者同意了,而且表示&#039;&#039;我会把公寓里你的东西整理一下还给你&#039;&#039;。”

“话虽如此……”目暮警官讪讪道,“但这些东西里不可能刚好就有装着汽油的瓶子吧?”

“按照嫌疑人的说法,他们分手的原因之一是嫌疑人的施虐欲过强,超过了受害者的承受范围,所以才会提出分手,为此嫌疑人还向法庭提交了两人性生活时出于情趣拍摄的私人照片,其中有一张引起了我的兴趣。”猊下说,“找找看有没有一种……软管,白色、不透明,应该不是医疗用的,而且照片上看也确实比医疗用的宽一点……”

“咳咳咳咳——!!”奥利弗直接把咖啡喷了出来,“抱、抱歉!伙计,我不是故意的。”

长川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老朽是合气道八段,奥利弗君。”

“真的吗?听起来好酷——不不不!等等,长川谷先生,不要就这样捋起袖子啊!我们难道不是朝夕相处的好伙伴吗?”

对于这出闹剧,猊下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真有趣,在场瞬间领悟到的果然是一位英国男性。”

“嘿!教授,我可不会假装没听懂你在暗示什么!”奥利弗抱怨道,“我可没有,我对这个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以女王的名义发誓!”

“您不能以女王的名义发誓。”格蕾说。

“什么?”

“在您入睡后,会有处刑者悄悄降临您的房间,用镰刀割下您的脑袋……”她极为认真地解释道,“以女王的名义说谎是会遭报应的,老奥利弗先生。”

奥利弗抓狂道:“我真的没t有说谎!”

目暮警官眨了眨眼,一脸状况外的表情:“呃,不好意思……我是现场唯一没有听懂的人吗?”

“灌肠肛管,一种医学上用来清理肠道的软管。”猊下坦言道,“当然,这种软管一般是透明的,照片上的软管是呈胶质的白色,尺寸也更宽,应该不是正规的医疗器具,可能是情趣用品店购入的。我猜嫌疑人可能是通过这种方式从油箱里抽出了汽油。”

“原来如此。”经过漫长的沉默后,目暮警官若有所思地看向奥利弗,“我们会认真调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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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这句话时要用这么微妙的表情看着我?!”

在目暮警官离开前,猊下又补充道:“打开汽车的油箱看看,里面也许会有我们要找的东西。”

对方不疑有他,但还是打趣了一句:“有时候听您的推理,感觉就像是在听预言。”

猊下没有回答,但格蕾知道,她并不喜欢预言。

奥利弗和长川谷也随警方一起前往现场,防止再次出现关键证据被污染的情况。除了猊下,剩下的工作人员中她只认识那位名为弥生亚美的化验师,对方也是猊下之外唯一的女性刑事鉴识人员。

对方此时正双手合十,低声祈祷道:“希望能一切顺利,我可不想再为那个清水烂人熬夜加班了。”

“一定会顺利的。”

“哈哈,你小声给别人打气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格蕾亲。”弥生亚美笑了起来,“我也希望如此,但刑事侦查不是侦探小说,并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坚持到最后却一无所获——这种情况对我们而言是家常便饭,所以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一点上天的眷顾。”

“比方说,嫌疑人缜密地处理掉了作案工具。”猊下补充道,“或者受害者没有那么纤瘦,身体再丰裕一些,人体脂肪加上床单可能会引发灯芯效应①,这种情况下,尸体会被焚烧殆尽,导致无法验证致命伤;如果下过雨,嫌疑人留下的脚印和转移尸体时的血迹可能会被破坏;如果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再久一点,某些证据可能会被虫蚁啃食,这类情况在刑事侦查过程中相当常见。”

“别说了,教授……”弥生亚美又露出了崩溃的神情,“糟糕,不好的记忆又被唤醒了……”

“不过犯罪的毕竟是人,只要是人,难免会留下痕迹。”猊下说,“不要因为犯罪现场被火烧过就感到悲观。会选择用放火焚烧现场的方式消除证据,反而证明了对方是一个外行人。因为火焰是不可控的,凶手无法保证大火一定会烧掉自己想要销毁的证据,这么做反倒更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减少了证据随着时间流逝自然磨灭的情况,而当警方介入后,凶手就无法再进出现场销毁其他残留的证据了。”

“而且火焰焚烧后的灰烬也可以作为证据进行化验,就像当年的业火教……”弥生亚美猛地拍了拍脑袋,“油、油灯案!就像我们现在调查的这起案件一样!不是检验出了助燃物是无铅汽油吗?啊哈哈,刑事侦查学就是这么神奇的学科呢!”

相对于弥生亚美的尴尬,猊下显得格外平静,并且不着痕迹地给她递了一个眼神,格蕾心领神会:“弥生小姐,您能继续教在下怎么提取指纹吗?”

“好、好啊!”对方回答得十分热切,并且在猊下看不到的角度向她报以感激的眼神,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来我的化验室,我来教你怎么用真空镀膜法提取纺织物上的指纹!”

“去吧。”猊下适时地开口道,“我还需要整理提交给法庭的资料。”

离开猊下的办公室后,弥生亚美明显松了一口气,看得出她对猊下的敬畏之心——当然,这个团队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畏惧猊下,哪怕是最为乐天派的奥利弗。

“不是因为讨厌教授才这样哦。”仿佛读出了她的想法,弥生亚美开口道,“我很尊敬教授,只是偶尔面对教授会很有压力……毕竟,有些在教授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我们而言可能是需要苦思冥想好几天的问题。如果表现得不够优秀,会不会在哪天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抛下呢——不光是我,大家应该多少都会有这方面的焦虑吧。”

格蕾点了点头:“在下能明白您的心情。”

“这次也是,困扰了大家那么久的问题,随着教授的到来就自然而然地化解了。”弥生亚美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业火教堂案……不,如果柏木澪当初能够对警方多抱有一些信心,没有选择在庭审结束前自杀的话,也许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业火教堂案”——至今为止,格蕾已经无数次听到别人提起业火教堂案了,但和主动出击的乌尔宁加尔不同,如果猊下没有主动提起,她并不想去探究这背后的故事。但她能理解弥生亚美的惋惜……有些鸟儿不该待在笼子里,尤其是那只鸟儿还有能力翱翔天空的时候。

“塔哒——这里就是化验师工作的地方了。”弥生亚美用一种夸张地动作推开了化验室的大门,“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化学研究所级别的专业器材吧?有些仪器用起来有点危险,记得要离有黄色警告标志的地方远一点哦。”

虽然这几天格蕾经常跟着猊下来警局,但还是第一次警局的专业化验室——说实话,第一眼就让她回想起了猊下的卧室,也像这样摆满了专业仪器,让人说不清究竟是猊下把警局当成了第二个家,还是猊下把家当成了第二个工作场所。

“和你经常见到的那种磁性指纹粉不一样,要使用真空镀膜法的话,就必须维持真空状态,所以我们需要用到一些更高端的仪器。”弥生亚美递给了她一个护目镜,“注意保护眼睛。”

“是。”

“一会儿我们会用到高压电。”对方解释道,“通过高压电加热,金属材料超过沸点后会急剧蒸发,形成一股细微的金属蒸汽吸附在物体上,如果物体表面有人体分泌的油脂,吸附的沉淀物质就会更深,指纹就是这样被提取出来的。”

“听起来……很神奇。”格蕾思索了一会儿,“在现代科技已经如此发达的前提下,真的会有&#039;&#039;完美犯罪&#039;&#039;这种存在吗?”

“如果对方是专业的话,有可能吧。”弥生亚美笑了笑,“但大多是因为现场保存不当,或者自然条件变化造成的磨损,主要是下雨,会破坏脚印和血迹,也有被丢弃在野外的尸体被动物啃食导致无法检验伤口的情况。除去这些外界因素,也不排除会出现凶手明明留下了破绽,可警方就是找不到的情况。”

“类似&#039;&#039;开膛手杰克&#039;&#039;?”

“哈哈,不是那种。开膛手杰克太久远了,那个时候的刑事鉴识技术还很薄弱,所以即使凶手给警方寄来了线索,警方也无法以此为基点展开调查,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难再重演了。”对方说,“但就像之前教授说的,只要是人,难免会留下痕迹——但她没有说后面那半句话,只要是人,思考时总会出现纰漏。说白了,如果连那些准备充分、心思缜密的犯罪者都没有察觉到,大概率也是刑事鉴识人员很难察觉到的,这种情况只能看双方哪边更加专业了。”

格蕾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不过,教授基本没有遭遇过这样的难题!我把白马教授的破案实录都看过一遍,所有像开膛手杰克那样想要挑衅警方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被教授送进大牢了。”弥生亚美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都说要想抓到犯罪者,就得先在心理上成为犯罪者,这样才能了解他们的犯罪逻辑——哼哼,毫无疑问,教授即使成为了犯罪者,绝对也是莫里亚蒂级别的犯罪专家,像清水诚人这种不入流的冲动型杀人犯,在教授面前当然也是不足挂齿的……啊!这么说来莫里亚蒂也是教授呢,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

闻言,格蕾噎了一下:“虽说在下能够领会您的意思……”不过这个类比还是让人感觉非常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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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而言之,如果遇到了这样级别的犯罪者,大概就得毫无悬念地迎来badending了吧。”弥生亚美说,“幸t好像教授这种妖怪一样……咳咳,天才的大脑只有一个,而世上大部分都是清水诚人这样的三流货色,以为放一把火警方就会束手无策。如果善后犯罪现场的是白马教授,我们大概下辈子都不可能找到线索吧。”

第127章

尽管那天用嘲讽的语气送走了白马探,但自从得知对方在调查当年教堂的真相,信浓冬就陷入了某种焦虑的泥沼中,惶惶不可终日。

他试图说服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是当初白马教授给他们的承诺。诚然,白马探很聪明,办案经验丰富,还当过那位教授的助手,但他也不可能比他的老师做得更好了。

信浓冬不知道当初白马教授是怎么善后的,他只是单纯地相信对方一定会兑现自己许诺过的事,就像他曾经这样相信柏木澪一样。

虽然这段时间他经常自我安慰,但在与理性的抗争中,感性总是能够占据上风。那种怅然而彷徨的心情一直萦绕在他胸口,甚至伴随着他进入梦乡。

梦中的他回到了两年前,看见了比现在更年轻的自己,也看到了那个两年前就已经不再老去的女人。

“你刚刚说什么?”信浓冬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了,但至少在梦境中,他此刻看起来还挺滑稽的,像是一个在剥香蕉的猴子,“你要我站出来跟你一起告发神父?”

“我不相信你什么都不知道,信浓君。”柏木澪神色凝重,“你从小在育儿院里长大,难道没有发现哪怕一点异常之处吗?清山神父对孩子们做了……可怕的事情,我们不能再放任他继续这样下去了。”

“所以呢?”

闻言,对方脸上有刹那的错愕:“……什么?”

“我问你,所以呢?”他缓慢地、带着点讥讽意味地回答,“去报警,去举报他,把他所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连带着把那些受害者的名单也公之于众,于是媒体们蜂拥而来,把摄像机和镁光灯对准我们,在清山宽遭受审判前,被侵犯的印章就像耻痕一样永远地烙在我们身上……这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有体会才对啊,柏木澪小姐。”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039;&#039;我们&#039;&#039;……?”

“很惊讶?”说这些话时,他的心里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恨,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因为他并没有太多童年时期的记忆,所以育儿院的生活基本就是他人生的开端。

在他看来,世界一直都是这样,虽然因为清山宽的关系,他很早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神了,但有些人或许就是天生负有原罪的,注定了他们会在理解“伤害”本身的涵义前就先遭受伤害。

“所以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拿什么道德、同理心来居高临下地对我说教……你所遭遇过的事情,我也遭遇过,你所承受过的痛苦,我也承受过。”他说,“如果你真的打算为了这些孩子好,就下来只要保持沉默就够了。”

柏木澪脸上露出了一种哀伤的,仿佛被某种力量痛击了的表情。尽管他当时对她表现得极尽嘲弄,但当看到对方的表情时,他依然感觉一阵绵密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并且萌生出了一丝迟来的恼恨。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在意这些,而某个人感同身受的爱怜之情依然能如此轻易地触动他——这种动摇简直比遭到对方的说教更令人难以忍受。

漫长的沉默后,是柏木澪先开了口:“我听说你有一个叫夏的妹妹,如今还在育儿院……哪怕是为了她,你不觉得自己也应该做些什么,防止她也遭受伤害吗?”

“柏木澪。”他说,“你知道那些想要领养孩子的父母,心里大多是怎么想的吗?”对方没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性格温顺乖巧,身体健康,没有先天或遗传病,长相出众——虽然他们从不直说,但总是会用行动证明他们更喜欢漂亮的孩子。在此之上,如果那个孩子恰好还很聪明,就再好不过了。”

“我知道育儿院的孩子想要被一个良好的家庭收养并不容易……”

“不,你并不知道,柏木澪,否则你就不会提出这种蠢问题了。”他打断了她,“你知道真琴为什么没有被收养吗?因为她性格不够温柔?她有严重的先天疾病?还是说她长得实在不好看,所以那些领养者都对她没兴趣?”

怎么可能——真琴一直是中年夫妻最喜欢的那类孩子,温柔、沉稳,又体贴。

“可只要清山宽说一句&#039;&#039;真琴确实是一个好孩子,但她好像很喜欢和男生们一起玩呢&#039;&#039;——大多数领养者就只会进行到这一步,毕竟可供他们选择的孩子实在太多了。而稍微缜密一点的,会让妻子去接近她,然后发觉她的下/体确实有异味,认为她是一个不检点的女孩而放弃……仅仅是这样的只言片语,就能让一对夫妻放弃领养这个孩子,如果被爆出教堂的神父是一个强/奸过孩子恋/童癖……你觉得育儿院的这些孩子以后会遭遇什么?”

如果有什么是比承受清山宽的侵犯更痛苦的,莫过于为了得到对方的推荐,不得不忍耐着恶心去主动讨好对方了。

但对当时的他而言,那段时光毕竟已经过去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信浓夫妇完全有能力再抚养一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妹妹小夏也能成为这个幸福家庭的一员。

他当时还没有被领养很久,和信浓夫妇的感情不算太深,他本身也不事生产,没有资格恳求他们再领养自己的妹妹,所以他拜托真琴帮忙照顾小夏,打算等他和信浓夫妇关系再亲近一些,或者等到他能自己打工挣钱的时候,就提出收养妹妹的请求。在此之前,他希望过去的一切都能照常不变。

“可你难道不会担心夏遭受和你一样的伤害吗……”

“清山神父已经老了。”他低声道,“没办法勃/起,只能靠看裸/体和抚摸对方来满足自己,他自己什么也干不了,也许哪天突然就死了……为了等待这一天,我们一直忍耐到现在。只要他死了……哪怕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也好,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真正解脱了,那些肮脏的秘密也会被一同埋进坟墓。”

没错,什么悲伤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伤害他们都没有遭受过……让一切都随风飘去,他们已经熬过了最糟糕的日子,就算再忍耐几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时的他——当时的他们,就是抱着这样消极又乐观的态度,笃信着这样美满的(至少对他们来说)结局很快就会到来,但又不知道这个“很快”究竟要花费多久时间。

“听着,柏木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结束社区服务后还要再回来,如果是为了你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正义心,我劝你还是到此为止吧。”他说,“这件事被曝光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你明明体会过那种滋味吧?毫无隐私地被暴露在镁光灯下,无数的人带着摄像机和话筒,逼着你一次又一次回想起那段最不堪的记忆,你最恐惧面对的过去。”

“你还不能对他们有所抱怨,因为他们都是&#039;&#039;关心&#039;&#039;你的情况,希望&#039;&#039;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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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039;能够被伸张,希望借由宣传你的&#039;&#039;故事&#039;&#039;,让其他孩子不会再有类似的遭遇。而你只能带着新鲜的、血淋淋的伤口对着镜头面露微笑,甚至感激得落泪,因为社会上还有那么多人爱着你……哪怕他们的爱让你痛苦,让你流血。”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其实他正是从那部讲述她年幼遭遇时的电影里知道了她的名字。

《沉默之罪》——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部电影的名字。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也遭受过类似的痛苦,第一次知道“亲生母亲”这个词和“母爱”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第一次知道原来犯下这种罪行的家伙可以得到法律的审判。

他对电影的女主人公产生了无限的共情,在电影院里几乎泣不成声,让信浓夫妇都感到很惊讶,但他们都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因为他的同理心太强。

“冬君以后会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呢。”他的新妈妈如是说道,“柏木澪真是可t怜的女孩啊,年纪轻轻就被这种事毁了……”

当时,听到这句感慨的他心跳停止了半拍:“发生了这种事,就代表着被毁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对方迟疑了片刻,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无论如何,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嘛,幸好我们的冬君是一个男孩子,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事情。”

尽管对方说得很含蓄,但他已经从中得到了答案——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的人生,确实会因为其他人的错误而被毁掉。

“我承认,真相会带来光和热。”他叹息一声,“但有些时候,真相也会灼伤别人。”

“我……我很抱歉……”柏木澪的嘴唇嚅动着,“我并不觉得忍耐就能解决一切,可是……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们的处境变好……”

他觉得这一幕很可笑——并不是因为柏木澪的道歉,而是她竟然需要为这种事情道歉。说到底,这件事里她又有什么错呢?只是因为他们恰巧生活在世界的阴影里,所以光明之下那些神圣不可侵犯的道德法则对他们而言不再可行了而已。

“我只是希望……”她苦涩地微笑着,“希望你们永远不会为如今的选择后悔。”

…………

从梦中醒来后,信浓冬辗转反侧了很久,始终没能再入睡。杯子里没喝完的热牛奶已经凉了,表面浮了一层灰尘,他的卧室离楼梯较远,不想下楼惊动已经睡着的父母,他就这样对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最终起身翻出了母亲之前送给他的香薰玻璃灯。

玻璃灯里放着一支香薰蜡烛,据说是被特意设计成了到时间会自动熄灭的样式,所以即使点着蜡烛入睡也不用担心会引发火灾。不过信浓冬一向不是很信任火这种东西,所以从来没用过它。

点燃了蜡烛后,一股沁人心脾的薰衣草香气弥漫开来,逐渐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但要说引发了多少困意,倒也不到那种程度。

这不是信浓冬第一次梦见那时的场景。在刚得知柏木澪自杀身亡的消息时,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这样的梦。有时是他和柏木澪初次相遇的时候,有时是她为孩子们分发午餐的笑靥,有时是在清山宽的尸体旁边,她用一种冷静地对他们说:“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最后的场景永远是他记得最清晰的,即使梦醒后忘却了其他的情节,唯独那超脱了人的桎梏,几乎具备了神性的平静微笑,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

还有些梦比较古怪。比如说他并没有见到柏木澪自杀的模样,却会在梦里见到她吊死在监狱的天花板上(她甚至不是上吊而死的),时间一久,梦里柏木澪的脸有时会变成他的脸,让他觉得自己的某个部分可能也在那个时候死去了,留下来的只是他残缺不全的碎块,以及柏木澪意志的衍生,他不过是她存留于世的某种姿态。

就在这时——或许是受火光的吸引,一直飞蛾慢悠悠地从窗户的罅隙间飞了进来。

他就这么看着它围绕玻璃灯打转,最后终于寻觅到了一个可以飞进去的入口,看着它的翅膀被烛火融化、点燃,慢慢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他在重新躺下前熄灭了蜡烛,并且再一次确信,人是不能相信火焰的。

第128章

“你在干嘛?”乌尔宁加尔看着格蕾用剪刀小心翼翼地从报纸上裁下一块版面,“如果是灰姑娘病发作了的话,去洗衣服不就好了。”

格蕾抬头瞥了他一眼:“乌尔宁加尔阁下,在下能理解您最近游手好闲总是出门鬼混,以至于无暇关心……”

“谁在鬼混?”乌尔宁加尔冷哼一声,“跟着缇克曼努出了几天门就开始认不清自己,口气变得很嚣张了啊,人造人。”

格蕾拿起那张被裁下来的报纸,轻声念道:“&#039;&#039;一锤定音,持续已久的悬案终于落下帷幕,刑侦女王轻松拿下归回的第一战&#039;&#039;——今天是猊下的凯旋之日,必须准备丰盛的晚餐用以庆祝才行。”

乌尔宁加尔往报纸上扫了一眼:“为什么这些写报纸的人会知道她当过女王?”

“这似乎只是一种用于称赞的说法,而非对猊下真实身份的判断。”格蕾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做完剪报后,在下还有一只火鸡,就暂不奉陪了。如果您感到无聊的话,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有《花园宝宝》……”

“谁要看花园宝宝?!”乌尔宁加尔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绒絮,“所以说好的鸡在哪里……怎么还在看着我发呆?难道你要找个熨斗来把报纸熨一熨吗?”

“这倒不是……”格蕾迟疑了一下,“在下只是对您疑似表现出了想要和在下一起准备晚餐的意向感到惊讶。”

“不然呢?”乌尔宁加尔双手抱肘,“不会以为我会一直让你专美于前吧?区区一只火鸡而已,本王轻轻松松就能搞定。”

…………

…………………………

“……这就是你们对厨房被炸成这样的解释?”

格蕾面色阴沉地回答:“是的,因为乌尔宁加尔阁下偷懒把鸡蛋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喂!你说谁偷懒了?”乌尔宁加尔抗议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善于利用现代科技的便利性而已。”

四十二有些感慨:“我还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种搞笑类番剧里呢。”

“非常抱歉,猊下。”格蕾沉痛道,“本以为莫德雷德殿下和厨房的兼容性已经是极端的差了,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在这方面青出于蓝的存在。”

“这样超脱的家伙居然还不止一个吗?”四十二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我可从来没有炸掉过厨房……这种奇怪的特性到底是谁遗传的?”

“一定是亚瑟陛下。”

“肯定是父王。”

……看来就算是一国之君也不是那么可靠呢。

她打量了一下狼藉的厨房,从漏水的龙头、变形的吸油烟机到沾着焦黑色蛋液混合物的平底锅,终于放弃了所有心里挽救的想法:“既然厨房已经彻底完蛋了,那晚餐就点寿司外卖吧。”

为了惩罚乌尔宁加尔毁掉厨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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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失行为,厨房的修缮费用和寿司的外卖钱都会从他的零花钱里扣,除此之外,他还要承包接下来一周的所有打扫工作——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靠那点微薄的钱过日子,这么做更多是一种态度上的表示,暗示她这几天希望他能处事低调。

而对方也不负众望地——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言下之意,洗完澡后直接抱着被褥往她的卧室门口一站,仿佛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一样理所当然:“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

“……为什么?”

“你今天不是打了胜仗吗?”乌尔宁加尔说,“虽然与界河之战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不过嘴皮子的胜仗也算胜仗。为了庆祝你久违的胜利,本王决定今晚和你一起睡,并且聆听你的睡前故事。”

四十二沉默片刻:“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因为我赢了官司,所以你打算奖励自己和我一起睡并听我讲睡前故事,没错吧?”

“没错。”对方理直气壮地回答。

“为什么我赢了,是你得到奖励?”

“父母的荣耀当然会荫庇他们的孩子,这就是所谓的与有荣焉。”乌尔宁加尔说,“反正当初父王和西杜丽该有的待遇,本王都要得到。虽然在异闻带的时候,本王有过一些不太稳重的表现……但仔细想想,这具身体因为太过年幼还没有性/欲,所以根本不用担心会沦落到父王那样被质疑成变态的处境——哼哼,完美地规避了一切负面条件,然后直击要害——不愧是本王,连父王看到也会不得不感叹自愧弗如吧。”

在自愧弗如之前,你的父王应该会先把你倒吊在宫殿外吹一晚的冷风。

有一就有二——事实证明了破窗效应是存在的。在看见乌尔宁加尔似乎要靠着死磨硬泡达成自己的目的后,格蕾也忍不住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到了卧室门口,怯生生地看着她:“猊下,在下也能跟您一起睡吗?”

她的太阳穴突突作痛:“这种时候就不要来添乱了,格蕾……”

“非常抱歉,猊下……可是……”格蕾嚅嗫道,“在t下一直在好好地做那个听话的孩子,结果被您拒之门外……而乌尔宁加尔阁下总是添乱、发脾气,却能和您一起睡……难道只有做坏孩子才能得到更多的疼爱吗?”

“喂,人造人,你当我听不到吗?”

不知为何,四十二总感觉眼前的这一幕有种奇妙的既视感,仿佛在很久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对话……可这是为什么呢?别说睡一张床了,她这辈子和别人最亲密的时候就是大学里和别人住同一个寝室,为何她此刻内心如此平静,仿佛习以为常了一样?

如果需要的话,她脑海里有一千一万种拒绝的理由……但她最终只是叹息一声:“踢被子和打呼就会被赶出去,明白了吗?”

虽然据乌尔宁加尔自己所说,这个姿态的他还没有进入发育期,不过考虑到男女之别,以及这两人彼此敌视的氛围——虽然格蕾一直表现得很稳重,颇有长姐风范,但四十二猜她还是很乐于见到乌尔宁加尔吃瘪的样子——所以她把两个孩子分别安排在自己两侧,格蕾需要上学早起,所以乌尔宁加尔睡里面。

“想听什么睡前故事?”她问道,“还是说唱玛卡巴卡之歌当作安睡曲……”

“本、王、不、想、听、那、该死的、玛卡巴卡之歌!”说罢,乌尔宁加尔罕见地迟疑了一会儿,“事先说好,我说完之后你不准对我生气。”

四十二对此不置可否:“视情况而定。”

“哼。”乌尔宁加尔把脑袋埋进她的肩窝里,用指甲去刮她的掌心——后者似乎是他无意识的行为,也许是他感到不安时的习惯,“两年前,是你帮柏木澪处理掉了那些能证明柏木澪不是凶手的证据,没错吧?”

“乌尔宁加尔阁下!”格蕾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怒喝了——虽然她和乌尔宁加尔之间的关系堪称恶劣,但也很少会用这种语气和对方讲话,“请您慎言!”

乌尔宁加尔闷哼一声,显得很不愉快,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嘲热讽回去,这或许是他面对格蕾时最软弱的表现了。

四十二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没关系。”

事实上,她的内心异常冷静——或许是因为今天那场微不足道的胜利减轻了她的负罪感——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那个词的出现依然令她舌根发苦,但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如噩梦般击中她,让她晕眩、颤栗、郁郁寡欢,让她的大脑因为肿胀而疼痛,因为疼痛而渗出冷汗。

也许她不得不承认,并将自己暴露在这个冰冷的现实面前,无论她如何抵抗,时光还是冷酷地、不容置疑地冲淡了那件事对她的影响。

两年过去,当初和那件事有关的人都陆陆续续展开了新生活,毕竟人生还没有结束,他们的未来还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这就是人还活着的好处,死了的人则只能躺在地下,等待时光将她的音容笑貌从人们的记忆中抹去,最终变成某种情绪的残留物,某个抽象的符号。

“为什么忽然想问这个?”

“虽然白马探是一个自恋、嫉妒心强又不成熟的不列颠臭小鬼——但作为王,就得公平地看待一个人的能力。他确实有那么些聪明才智,作为侦探而言,他做得还算不错。”乌尔宁加尔说,“如果连他都不能找到任何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想,说明为这件事善后的人很有水平,柏木澪明显不可能做到这一步,更不用说育儿院里那群看着就不够聪明的小鬼了。”

四十二的目光落到了视线低垂的格蕾身上——比起突然得知真相的震惊,她的表情更像是悲伤:“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是。”格蕾说,“您和弥生小姐都说过,放火焚烧证据大多是三流犯罪者会用的手段,既然您已经确定柏木澪不是凶手,至少应该找到了能印证您观点的线索……”

“等等。”乌尔宁加尔打断了她,“你怎么知道缇克曼努当初断定了柏木澪不是凶手?”

“在下在房间里听到了您对妃英理女士使用催眠术的录像……”

“可恶!”再一次被翻出了黑历史的乌鲁克王恼羞成怒道,“本王讨厌现代科技!监控录像也是,微波炉也是!”

“好了,都安静一点,不要打扰到邻居休息。”她叹了口气,“你们的猜测都没有错,当初是我处理掉了那些证据,这是我和英理商议一致的结果……”

妃英理放弃了自己的不败纪录,而她放弃了自己的职业操守。

她们都是那场沉默之罪中的一员。

第129章

“情况比我想象中糟糕得多。”

四十二看着妃英理走到落地窗边,就着冰凉的窗框、月光和阵阵晚风,点燃了一根烟。

她和对方交情颇深,只是认识得不久,但也知道对方只在刚毕业时当过一段时间的老烟枪,怀上女儿之后就戒了,离婚后也没有复吸。她掏打火机的动作有点笨拙,还会被飞溅的火星吓一跳,但等她长吸一口,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后,弹烟灰的动作就熟稔了许多,仿佛唤醒了身体的某种记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妃英理的叹息化作了灰色的烟雾,她的面容也在这烟云缭绕的氛围中若隐若现,“说实话,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作为一名律师,尽可能为我的当事人争取权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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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我该做的。”

“而我是一名刑事鉴识人员,负责把证据呈交给法庭才是我该做的。”四十二说,“所以这件事和我们两个都无关,为什么我们还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你还是老样子,说话那么不留情面。”妃英理苦笑一声,“如果我们原封不动地把手头的证据提交上去,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首先,清山宽是恋/童癖的消息会被曝光,网站上的收费视频会证明他侵犯过数位育儿院的孩子,并且以贩卖他们被性/虐的情/色电影牟利,核查一下教堂这几年的账户收支就够了。”

事实上,清山宽生前一直因为鲜少举办公开募捐而广受好评,人们认为他生活清贫,且善于理财,才能把教堂打理得那么井井有条。

“然后是夏的验伤报告。”说到这里时,她不自觉地顿了顿,“她的身体严重营养不良,身上有多处被拘束的瘀伤,下/体撕裂流血,导致了尿道的混合感染。我们用银版转印法①在她的胸脯、腰腹和大腿根处提取到了清山宽的指纹,可以证明他曾经侵犯过这个孩子。”

“所以留下了医疗记录?”

“私立医院。”她咳嗽了一声,“你可以理解为……那些记录在可信的人手里。”

妃英理没有深究:“所以真正杀死清山宽的人是谁?”

“信浓冬。”四十二说,“我在两公里外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几个废弃的汽油箱,分别有柏木澪、深森真琴和信浓冬的指纹,其中信浓冬的指纹上有血迹,鉴定结果显示是清山宽的血。”

“……两公里外的垃圾桶里?你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他一直在我的怀疑名单前列,有动机,有杀死清山宽的力量,时间上也没有不在场证明。”四十二解释道,“所以我根据他往返的公交车站点依次勘查,他走了三站路,那个垃圾桶距离车站大约五百米,找起来不算难。”

“有时真搞不懂你对&#039;&#039;不难”的定义。”妃英理回到办公桌边,把烟头放到盛了水的烟灰缸里按灭,尽管她只抽了一半不到,“要是我们……我是说,假设有这么一种情况,我们是一群失败者,什么证据都没有找到,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

她看着她的眼睛:“你心里清楚,又何必来问我呢?”

妃英理长久地回视她,神情疲惫又迷茫,四十二猜她可能有点后悔那么早就把烟熄灭,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就像人很难在得知真相后说服自己回到事情还扑朔迷离的状态。

结局很简单,如果不提交这些证据,她们也没办法证明清山宽侵犯过柏木澪——因为这件事根本不存在,清山宽是一个恋/童癖,对发育成熟的女人没有兴趣。

她们唯一的主张只剩下了柏木澪的精神状态,可在基本前提被驳回的前提下,她们只能证明柏木澪的精神问题源自她年幼时的经历,一旦趋势变成了这样,柏木澪所处的位置就会从“有隐情的凶手t”变成“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清山宽就会从“强/奸犯”变成一个刚巧遭遇了精神病人攻击的“无辜的不幸之人”……

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妃英理长叹一声,把梳得一丝不苟的盘发拆了下来,她的头发被禁锢在发箍里太久,已经失去了原本自然的弧度,她试图用手把它们捋开,却只是把它们弄得更乱了,“我们不该谈这些的,四十二,我不想说那些教条性质的话,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法律从不悲悯,也从不怨憎任何人,这就是它适用于社会一切运行规则的前提。可现在我们在做什么?探讨是否应该出于同情而为少部分人开辟一处超脱于法律之外的道路?”

“我们只是解释、利用法律的人,不该批判它在某种情况下是否适用,这种想法……太傲慢了,何况我们谁都不能证明自己的决定就是正确的。而且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时候我们也要像这样用自己的方式为别人法外开恩吗?”

四十二看着那支被熄灭的烟,烟灰浮在浑浊的水面上,让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癌症病人的细胞组织,像是一层附着在子宫表面的鱼鳞:“所以你已经有决定了。”

妃英理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我宁可你和我吵起来,也不想你这么一针见血地戳穿我的想法。”

“别傻了,这又不是什么学术讨论会,没有可以斡旋的余地。”她松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感觉此刻才像是能够正常呼吸了,“真是见鬼,我这辈子觉得世上最无聊的文学就是侦探小说,但我现在干的事跟那些小说里的硬汉侦探没什么两样。我感觉自己像一条被雨淋过的丧家犬。”

“现在有两条了。”妃英理问,“想摄入点酒精吗?”

“主观而言,不是很想。”她说,“但管它呢,我已经当了整整两天泡在酒杯里的海绵,再多泡一天又能怎么样呢?等我的鼻子真像小丑那样发红肿胀了再说吧。”

妃英理走到展示柜旁,取出两个玻璃杯,四十二在看到她手里拿着的酒瓶时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人头马?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没必要在意价格,酒只是一种会让人头晕目眩的饮料。”对方低声道,“我只是希望你知道……四十二,我很荣幸能跟你共事。”

酒杯硬而冰凉,散发出酒精特有的、糜烂的香气,能为任何房间罩上一层纸醉金迷的气氛,上面映射出的妃英理的目光却是温情脉脉的。

“我也是。”她举起酒杯,“敬柏木澪、法律、那把捅死了清山宽的刀,以及丧门犬。”

妃英理举起杯子回碰她,她还没来得及沾一滴酒,但笑声听起来已经醉醺醺的了:“敬两条丧门犬。”

她们俩一起喝了个烂醉,第二天醒来后发现她们一个睡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个靠着储放酒瓶的玻璃柜,但无一例外都散发出酒液发酵后的糟糕气味,两个失败者为此互相揶揄嘲笑——两只流浪狗在垃圾桶里睡了一晚,还要嘲笑对方身上臭——事后,当四十二再度回忆起这部分时是这么定性的,但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她还得和柏木澪谈一谈后续的处理,而妃英理需要调整团队的法律辩护方向。

四十二忍耐着宿醉的头痛,预约了和柏木澪的面谈时间。她和对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见面状态都不怎么好,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拘留了十几天的囚犯,而柏木澪是那个抽空来探监的人。

“我已经和你的辩护律师商量过了。”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保证这件事情……不会影响到教堂的那些孩子,但也有相应的代价。如果你可以接受的话,面谈结束后我们就会着手落实这些事。”

柏木澪颔首:“请说。”

“首先,我们不能保证法官会相信你被清山宽长期侵犯的事,因为我们没有任何&#039;&#039;证据&#039;&#039;——也许有其他更好的证据曾经存在,但某个夜晚过后,它们就会消失得比露水还干净。”她说,“如果这个前提不能成立,即使我们说服法官相信你的精神状况异常,那么责任也不会归在清山宽身上——当然,你也不会因此就被判死刑,妃律师有把握让你的刑期维持在8到12年,但舆论上可能会产生影响,朝一些从各种意义上都让人作呕的方向发展。”

“我并不担心这些,无论结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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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很感谢您和妃英理律师的付出。”

“不后悔吗?”

对方回以微笑:“您指什么?”

“用十年的时光去当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感谢的好人——至少不是明面上的感谢,可能还要背负一些不属于你的骂名。”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痉挛了一下,“如果把时间线拉得更长远一些,从生来就没得到过什么,最后却为别人燃尽了自己……说真的,柏木澪,如果我有一票决定权,肯定会把诺贝尔和/平奖颁给你。”

“我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困惑。”柏木澪回答,“是关于我的老师……想必您也知道,他最后是被我的继父用刀捅死的。”说着,她叹息一声,“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老师当时流了好多血,我很想帮他按住伤口,可我太害怕了,手一直在颤抖,一点劲也使不上。老师死前一直在挣扎,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其实对我而言并不重,但也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我以为他有什么不甘的遗言要对我说……可他只是很轻地说了一句&#039;&#039;对不起&#039;&#039;,就慢慢停止了呼吸。”

对方佯装自嘲地笑了一声,但四十二看到了她闪烁的眼睛,像是被风吹动后微弱的烛火。

“真奇怪……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他就不会被那个男人杀死,是我毁掉了一切……可最后是他对我说了&#039;&#039;对不起&#039;&#039;。”

柏木澪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温情脉脉的眼神干涸了,嘴角耷拉下来,那种奇妙的、蕴藏着母性光辉的气质也褪去了,她露出了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应有的模样——但也很短暂,对方旋即就把自己的情绪收拾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可四十二知道,她那温情的微笑是真的,她那一闪而过的脆弱也是真的。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了老师的意思……即使在临死之前,他都在为没能真正将我从噩梦中解救出来而愧疚。所以当我收到那本《圣经》时,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觉得我应该回到那些孩子身边去,就像当初的老师一样,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而那个晚上,当我决定……做这些的时候,内心感到非常平静,就像现在一样,我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后悔。”

“我……”她感觉喉咙发苦,呼吸时有干裂的涩痛,许多话语堆积在胸口,但无一能描述她此刻的心情。

整件事里她最不能接受的,既不是要违背自己的信条,去做一些对她而言有违法律和道德的事,也不是清山宽的名声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好转——当然,这种发展已经让她感觉很恶心了——而是她不能接受这样戏剧性的落幕。

一个人早年的不幸,就像是为她后来的人生埋下了伏笔,于是她仿佛命中注定般地站到了眼下地位置上,因为她的人生在年幼时被自己的继父“毁了”,所以她好像天生就适合成为那个被牺牲的人,好像命运的天平早已决定用个别人的一生去换取更多人的幸福,而这世上没有比她更适合的砝码了一样。

“请不要误会。”仿佛读出了她的心思,柏木澪轻声道,“&#039;&#039;既然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不妨用它去换取其他人的幸福吧&#039;&#039;——这整件事的发展,或许会给您和妃律师造成这样的误解。当然,我也曾试着用这种角度说服您,因为我觉得这样您更容易接受,所以这之中也有我的过错。但我其实没有想得那么复杂,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脏了,所以牺牲我会比牺牲别人更好。”

“我只是觉得……需要有一个人在那个时候站出来。因为那些孩子还太过弱小,得有一个人保护他们免于这个世界的伤害——就像那时的老师选择站出来保护我一样,这是我作为一个大人的觉悟。”

第130章

“你居然还在那位教授的手下工作过?”t柯南努力没有让自己表现得一惊一乍,“玩碟中谍的中途还去客串了一把刑事警察,你可真是有够闲的。”

“有什么关系”安室透笑了笑,“完全断绝了卧底向组织透露我身份的可能性,如果日后组织调查到了我在警校的记录,也有了辩解和混淆视听的借口,外加还能在超有名的专家手下工作,这难道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怎么看也只有你一个人得利了吧?”

“是啊。”安室透理直气壮道,“我一个人赢了两次——这也算双赢。”

柯南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做了一件自从坐到副驾驶座后就重复不断的事——把安全带压到肩膀下面,因为它卡到了他的脖子——然后又因为肩膀被勒得难受,而把安全带放回去。

自从他上了这位公安警察的贼车,就感觉哪里都不舒服,更遑论他们还在谈论一些和白马四十二(那个可怕的女人)有关的话题。柯南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这个破安全带真的如此困扰着他,还是说真正使他烦躁的是白马教授和她那无疾而终的悬案……当然,事后听来其实没有那么“悬”,但人就是这样,当你不是很能接受事后隐藏的真相时,你会宁可回到它还是一件“悬案”的时候。

最开始,他只是在波洛咖啡厅里一边等咖啡牛奶(他点的是黑咖啡,但是被某位假服务生拒绝了),一边刷推特上有关血色油灯案的新闻,并没有要出远门的安排——不出意外,报道的配图清一色是白马四十二的脸部特写,而且短短两年时光,就足以让媒体行业集体忘记她的禁忌,又开始用一系列例如“刑侦界女王”,“君临警视厅”之类夸张到让当事人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字眼来撰写和她有关的部分。

安室透好像不经意地瞥到了他的手机:“在看白马教授的新闻吗?”

“嗯。”柯南当时并没有对他能一眼认出白马四十二的事感到奇怪,毕竟后者确实太出名了,“毕竟案件一定程度上也和我有关……”

安室透理解地点了点头:“嗯,因为柯南君污染了重要的证据嘛。”

“……真是谢谢你提醒我。”柯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没有太生气,“好在最后还是顺利解决了。”

诚然,给白马教授当助手的那段时间确实让他受益匪浅——白马四十二是一个好老师,这和她同时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并不冲突——托福于对方的严苛,他当时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段时间所学的知识……可现实就是现实,只要离开了相关领域,即使是曾经熟记于心的专业知识也会逐渐淡忘。

现实中的刑事案件不同于广受喜爱的侦探小说,仅有“推理→找出真相→凶手认罪”是不够的,在警方逮捕凶手后,还需要经过法庭审判,凶手才会面临最终的惩罚,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参与过这个环节了——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如果不是清水诚人在开庭前临时推翻了口供,导致庭审被迫陷入僵局,他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了。即使当他还在给白马教授打下手的时候,最不喜欢的也是这个环节,因为这通常是整个案件推进过程中最无聊的部分。

所幸案件还是顺利地落下了帷幕……也幸亏白马教授不知道他变成了江户川柯南的事,否则以后每次碰面估计都会被对方用眼神射杀吧。

对于知晓他身份的安室透,柯南本已做好了要被揶揄很久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最后居然会好心地安慰他——用一种同为过来人的身份,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安室透曾经竟然用自己的真实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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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在白马四十二的手下工作过。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以至于当他恍恍惚惚跟着对方坐上了汽车的副驾驶座,车已经开出去两公里远时,都没能从这个巨大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你是怎么知道是她处理掉了那些线索?”

“柏木澪自杀后,教授就终止了这起案件的调查。”安室透叹了口气,“但我不甘心,我不能接受柏木澪的结局就是这样,如果你参与全程的话,就会有那种感受。当你看着录像里那个女孩突破了心魔,勇敢地走到法庭上指认自己的继父时,你会由衷地相信那她的未来将一帆风顺,因为她已经战胜了过去从不敢面对的敌人,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伤害到她了……”

“不见得。”柯南知道自己的回答很冷酷——可这就是事实,而事实大多都是冷酷的,“很多时候,庭审的结束只不过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如果你刚巧是一桩离奇案件的主人公,大概很多年后都还得忍受别人把你的故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真是一针见血。”安室透苦笑道,“如果我当时能懂得这些道理就好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看着对方失落的样子,柯南只好轻声安慰,“以你的工作性质,应该没怎么在媒体面前露过脸吧?一旦成为公众瞩目的人物,无论是主动吸引还是被迫如此,都难免会陷入舆论的漩涡……”

在很多人眼中,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是一种天然的有利资源,即使当事人并非特意博取眼球,但由于得到了这种资源,当事人就理所应当地需要牺牲自己的隐私。

因为父母都是名人,他已经算是比较乐于接受媒体报道的类型了,但当人们出于好奇打算进一步挖掘他的私生活时,他也会觉得不堪其扰,更不用说根本不想被大众揭开伤口的柏木澪了。

“总之,我试图继续追查业火教堂案的真相。”安室透继续道,“奇怪的是,我什么都没调查到。你应该也明白,犯罪现场处理得太干净往往也是一种隐性的证据,即使我找不到真正的凶手,至少也应该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来推测当时发生了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简直像用吸尘器清洁过的地板那样一尘不染——最重要的是,连团队之前追查到一半的线索也断得干干净净,让我完全没有追查的头绪。”

“所以你才发现是教授处理了证据?”柯南叹息一声,“嘛,如果是教授的话,确实能做到那种程度……但你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她做的吧?”

“是啊……只要没有证据支撑我的推测,那么我就什么也做不了,教授当时多少也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吧。”安室透回答,“在面对我的质疑时,她也是在确认了我没有任何录音设备后,才对我吐露了真相。”

“那个时候,我真的感到很失望,因为在我看来,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才对——在正义得到贯彻的同时,也不用让柏木澪成为牺牲品的选择,天无绝人之路,一定存在着能够两全其美的选择吧?即使最终有人要受到伤害,为什么非得是柏木澪呢?她在自己的人生中都没能获得多少幸福,为什么要让她再为别人的人生去承受痛苦呢?”

柯南没有回答——感性上,他赞同安室透的想法,命运已经亏待了柏木澪,不应该再让她去为别人的幸福作出牺牲;理性上,他又能理解柏木澪的做法,也明白做出这个决定的白马教授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煎熬……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达成安室透口中那个“两全其美”的选择,连安室透自己多半都不知道。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初有多么天真。”安室透说,“我所无法接受的事,教授又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呢?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还对正义怀有希望的人,却没有考虑过为了获得正义要付出的代价……”

汽车停在黑色的铁门前,引擎的嗡鸣声安静了下来。

“每当我感到迷茫的时候,就会来这里看看。”他低声道,“提醒我自己,如果这个社会不能好起来,就还会有人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不得不牺牲自己……所以你也该打起精神来,柯南君,虽然这一次做错了,但我们至少可以努力不让同样的事情再度上演。”

柯南搔了搔脸颊:“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感觉挺奇怪的。”

“真过分啊。”安室透抱怨道,“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罕见的理想主义者呢。”

这倒是没错……考虑到对方是好心把他带出来予以开导,柯南本想附t和他几句,但一个闪过的人影霎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人是……”他喃喃道,“白马探?”

×××

“这不是白马警视总监家的公子吗?”

白马探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勉强回想起对方的身份——他知道对方是父亲交际圈里的朋友,但还是第一次和对方直接对话:“原来是安井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

闻言,安井直人放声大笑:“这句话应该反过来才对,没想到会在千光良教堂遇到你,你父亲最近还好吗?”

“家父最近身体健康……除了有一个过分活跃的儿子,大概也没其他什么令他困扰的事。”他露出微笑,“您特意到千光良教堂来,是在筹备和柏木澪有关的电影吗?”

虽然距离业火教堂案已经过去了两年,不过安井直人当初毕竟是靠《沉默之罪》一举得名的,相比早几年的意气风发,他近两年的电影似乎都陷入了只能孤芳自赏的怪圈,有不少影评家认为他过分沉迷于自己的情绪中,以至于忽视了故事本身的重要性,为了回归本心,打算再一次从柏木澪的故事入手也不是不可能。

“不,我只是来探望一下育儿院的孩子们。”安井客气地笑了笑,“你呢?”

“我……也是来探望孩子的。”更准确地说,是来探望那个名为夏的女孩,以便验证他的推理是否正确。

出发前,他特意作调查,确认警校的课程满到让信浓冬不可能抽空到这里来——在此前提下,如果能在祈祷室外遇到那个女孩就更好了,因为他希望能避开深森真琴进行这场谈话……

然后呢?

他如此问自己,如果他猜到了真相,应该为此而高兴吗?如果他的推测是错的,应该为此而失落吗?

如果连这点都没有搞清楚,那他之所以来到这里,究竟是想寻求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白马探不想把内心的迷茫暴露给这位不算熟悉的长辈,便佯装无意地提起了其他话题:“话说回来,您似乎一直没有拍摄&#039;&#039;业火教堂案&#039;&#039;的打算?相较于柏木澪早年的经历,这起案件应该更适合改编成影视作品才对。”

或许是他的错觉,当安井直人那种敦厚的、如溪水般潺潺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时,他心里霎时生出一股衣不蔽体,仿佛从身到心都被对方看穿的惶恐——但这是不可能的,对方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或许每个晚辈被一位长辈凝视时都会有这种感觉。

“你不是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他听见对方的叹息,“其实在两年前,我曾去拜访过柏木小姐——抱着某种莫名的自信。我想,如果世界上需要有一个人来讲述这个故事,那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了。当我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我创造了奇迹——我们创造了奇迹。人终究会老去,导演、演员、评论家、观众……但我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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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永恒不朽的,同样不朽的奇迹,我将缔造第二次——至少当我坐到她面前,决定向她阐述我所规划的未来时,我都是这么想的。”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了……白马探勉强挤出笑容,没有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不安:“但您最后放弃了。”

“是的,她不在乎我口中不朽的奇迹,也不在乎我规划的未来——&#039;&#039;这个世界有因为我而变得好一点了吗?&#039;&#039;,这是她唯一给我的回答,她只关心这个……可是你看,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变好了,至少我们当时不该隔着一面玻璃讲话。”安井露出苦涩的微笑,“所以那个时候我想,是时候更坦诚地面对自己了——那根本不是什么缔造第二次奇迹,我只是打算做一件许多年前我就做过的事——欺骗自己,让自己误以为把她的痛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会是一件对这个世界有益的事……可事实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燃尽了自己而变得更好。”

“到最后,我挖掘她的故事,其实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创造悲剧之美的渴望,人们看她的故事,也许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对猎奇故事的好奇,又或是让自己压抑的情绪有一个发泄之处——于是悲剧落幕了,故事的编撰者开始寻找下一个灵感,观众们也纷纷离开,徒留她一个人千疮百孔地站在舞台上,这就是我曾对她做过的事。”

听到这里时,白马探感觉自己的胃部被重重击打了一下。

他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栗,蜷缩起来,仿佛被有某种惊人的寒流在他的四肢百骸流淌,有那么一会儿,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天旋地转。

“白马君?”

他听见了对方关切的询问,但他无法作出回答——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的理由,其实和当初安井直人拜访柏木澪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他之所以如此孜孜不倦地追逐着这个早已过去两年的案件,并不是为了追寻所谓正义的真相——他曾以为是这样,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知道真相并不等于正义,也知道真相会给许多人带去痛苦,但依然如饥饿的猎犬般追寻着受害者血肉的气味,他想要揭露这个故事背后隐藏的真相,这是他内心深处作为侦探的渴望。

他将脸埋进掌心,忽然感受到了和那天深森真琴、信浓冬同样的痛苦——那种被剜骨剥肤,血淋淋地暴露在世人面前的痛苦,感受着悲伤似潮水向他涌来,如同灭顶之灾一般将他淹没。

他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痛哭出声,眼泪从指缝中渗出时却是那么安静,那么悄然无声。

这就是他的最后一课。

第131章

当看到某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第三次佯装不经意地从他面前走过——还装模作样地端着那杯黑咖啡,仿佛在为工作而辛勤忙碌一样——大卫认为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他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时候,马克杯里还散发出氤氲的热气,如今已经冷却了,但还是三分之二满,那叠厚重的文件也没怎么见他动笔,想必代理所长是把他宝贵的精力全部投入在如何假装不以为意地从自己父亲的眼前路过了。

很难想象这孩子生前竟然以智慧著称……看来不光是把戒指留在了宝座上,连脑子也一并搁置在那里了。

虽然大卫一向乐于看到别人(包括自己的孩子)闹笑话,但同样的乐子发生太多次不免也会显得乏味,所以这一次他叫住了对方:“如果再不开口说正题,我可要走了哦。”

闻言,某人终于停止了他毫无意义的“路过”行为——现在该称呼他为罗曼医生了,在自己掩耳盗铃的行为被戳破后,对方似乎终于找回了一点羞耻心,忍不住用手里的文件夹挡住自己的脸。

但若要让他放弃自己此行的目的,这点羞耻心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大卫面带微笑地看着对方像蜗牛一样蠕动过来,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你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看起来很可笑吗?”

“别说了……”罗曼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毛巾里拧出来的,“而且哪有这么对自己的……对自己的同事说话的。”

“雅威在上,说得像是你第一天认识我一样。”大卫耸了耸肩,“所以你这几天经常鬼鬼祟祟的,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你居然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你那天和埃斐说了奇怪的话。”罗曼抱怨道,“在我来管制室之前,你应该没说什么影响我……咳咳,影响她对所罗门印象的事情吧?”

“没有哦。”大卫笑眯眯地回答,“因为本来就已经够烂了,不是吗?就是那种……啊,连蛾摩拉街头的狗听到也会嫌憎地吐口水的程度。已经可怜成了这样,完全没有火上浇油的必要呢。”

如果这个马克杯再大一点,也许对方会把脸埋进去:“呜……”

“所以你就想问这个?”大卫说,“没其他事的话,我就走了。”

“等——等等!”罗曼很用力地咳嗽了几声,“那个……虽然我觉得没有询问的必要,但既然碰巧遇到了,还是聊一聊好了,就是……呃,埃斐她……关于她和你……”

大卫体贴地说道:“你的舌头是被蛾摩拉街头的狗叼走了吗?”

“没有!”罗曼露出了破罐破摔的表情,“你t、你和埃斐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关系……”

“哈?”

“不要在这种时候假装听不懂啊!你这个混蛋老爸!”罗曼说,“虽然你是一个集杀人犯、奸夫、叛徒、滥情鬼于一身的家伙,和卢伽尔班达王那种迫于天命才和女神结合的情况有着本质上的差别,但自古以来,最容易击溃圣贤之人的反而是像你这样下三滥的流氓,确实需要把埃斐一时不察,遭受了诱骗的情况纳入考虑……”

脑子还在不在先不说,变成人类后,这张嘴确实刻薄了不少:“你没有用千里眼看过吗?”

罗曼摇了摇头:“这里并不是她原初的世界,阿克夏记录上没有记载她的命运,所以也无法被千里眼观测到。”

“是嘛……”大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啊,那很抱歉,我和那位卢伽尔班达王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诶——?!”罗曼直接吓得站了起来,“真、真的吗?”

“是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彼此,在旅途中一起见识了世界的广袤,在我执政期间作为辅佐官为我效力,抚养了我的孩子——至少是一部分的孩子。”大卫用手指掰算道,“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做过令她痛恨的混蛋,也被她原谅过……”

看着对方逐渐涨红的脸(像是一个烧开的水壶),大卫不得不用咳嗽止住自己的笑意:“……并且没有上过床。”

“……诶?”

“你现在除了&#039;&#039;诶&#039;&#039;之外,还有其他的回答吗?”大卫说,“总而言之,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现在安心一点了吗?把脑袋放进冰箱里冷却一下吧,医生。”

“还、还好吧……”话虽如此,对方依然诚实地露出了放松的神色,“总感觉不像是你的作风,而且埃斐不就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吗……”

“是啊。”他承认得很爽快,“确实也有几次想过——反正如果我提出要求的话,她大概也不会拒绝吧?但不行的事情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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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行。”

罗曼眨了眨眼睛,语气软化下来:“……是因为雅威的禁制吗?”

大卫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倒不是因为他木讷的脑袋,而是因为对方居然在为这种事情同情他:“它管你可比管我严苛多了,你的老二有因此烂掉吗?”

罗曼的表情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不再说话了——挺新鲜的景象,如果埃斐见到了这一幕,多半也会感到惊讶。

大卫生前有很多孩子,但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好父亲(也许连“父亲”都算不上),他的所有父爱都给了押沙龙,他的权力给了所罗门,为数不多的愧疚心给了塔玛——很巧的是,他们都是埃斐养大的。有时大卫都搞不懂,究竟是因为埃斐,那些孩子才显得特殊,还是因为他作为父亲实在烂到令人发指,才培养不出什么讨人喜欢的孩子。

“我第一次遇到埃斐,是在去提尔②的路上。”这个话题其实可以到此为止了——连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些,当看到罗曼讶异的表情时,大卫觉得或许他也需要把脑袋放进冰箱里冷却一下了,“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两个落魄鬼罢了……”

虽然他当时已接受膏油礼,被撒母耳③带去王宫推荐给扫罗当看守兵器库的副官,在他的诸多兄弟中,他似乎已经爬上了权力的高台,足以与诸多贵人为伴了,但他内心已经厌倦了待在王宫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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