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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梅林。”除却那些文学作品和影视剧留下的印象,这对她而言是一个生涩的名字——但当看到对方脸上那种纯粹喜悦的表情时(某种意义上怪傻的),四十二选择不去提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但她不能无视这个古怪的接触方式。
似乎察觉到了她想起身,梅林很快把她的肩膀按了回去(像猫那样迅速)。
“不要那么着急起来嘛。”梅林笑了起来,“这可是大哥哥难得的枕营业哦,就算不是单推人,至少抱着''反正是免费的,蹭到就是赚到''的心态好好享受吧。”
“……你知道''枕营业''是什么意思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笑得更大声了,但笑声中仍有一种蒲公英般的轻盈,足以折抵他那种仿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当这种气质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时,人们会称她为娼妇,但当它属于男人时就只会被打趣是风流浪子的轻浮感,“不过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那种''枕营业'',所以姑且先用膝枕忍耐一下吧。”
他用食指卷起一缕银发不停地打圈,每打一次圈,发尾就从她的腮上拂过:“话虽如此……如果你主动要求的话,我还是会很高兴的。”
四十二看着他,有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尽管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一个个陌生人出现在她面前,仿佛熟识已久似地对她怀有脉脉的温情,但梅林和格蕾、乌尔宁加尔不同,后两者的感情指向是很明确的,只是表达得很笨拙,梅林则刚好与他们相反,虽然有一张擅长花言巧语的嘴,言语下流露出的感情却晦涩难明。
“别不说话嘛。”梅林玩笑般地抱怨——或者说,他尽量让自己的抱怨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故人重逢,哪怕对方是你记忆中并不认识的人,难道你不打算说些什么?至少也问问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吧?”
四十二起身站了起来,这一次梅林没有阻止她。她摘下了头发上的花瓣,用一种由上往下的目光打量他,对方的微笑在她无声的注视下慢慢僵硬起来。
“真的不问?”他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问嘛,问嘛~”
四十二叹了口气:“所以我和你以前是什么关系?”
梅林朝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嬉笑道:“我算是你的……露水情人?”
她其实不太信,但也没表现出质疑,因为她能感觉到对方有点不安——哪怕他看起来嬉皮笑脸的。不同的人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也不同,有些人以骄傲为盔甲,有些人则喜欢戴着那副连自己都深信不疑的轻慢面具,直到那副面具彻底长到他的脸上。
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这种反应也太无趣了。”梅林说,“难道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都得这么微妙吗?”
“你经常给第一次见面的人膝枕吗?”
“怎么可能?”梅林撑着脸,“不过大哥哥我就是容易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嘛——''像是娼妇一样的男人'',确实有人这么评价过我哦。”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来那个评价你的人是我。”
“是啊。”梅林笑眯眯地说道,“哪怕情况有任何一点洽和时宜的地方,我就该回答''那要不要试着用钱和酒来买我的爱呢?'',可惜现在的情况实在不适合提起这些……”
“……现在的情况难道适合提起枕营业吗?”
“没、没办法啦!如果开场就一脸严肃地讲些正经话题,大哥哥我不就变得和那位国王陛下一样了吗?”这次他的抱怨倒是很真情实意,“本来声音听起来就很像了。”
“既然不方便提起''这些'',那就说点别的。”她打断了他的自艾自怜,“除了提供膝枕,你找我应该还有点别的什么事吧?”
对方撇了撇嘴,以一种仿佛春风一度后,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孤伶伶地被情人遗落在了床上的不满,丧气地说道:“您可真是不解风情呐。”
四十二更确信他没什么事了,毕竟对方还有心情模仿游妓的口吻说话。
“我确实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梅林朝她招了招手,“不过你得再靠过来一点才行,我的女王。”
她对此抱有怀疑,但此刻也没有什么比相信对方更好的选择了。
待她靠近,梅林做了一个要向她行吻手礼的动作……某种意义上加剧了她的怀疑,但她还是伸手了。
梅林将嘴唇贴在她的手背上,刻意发出了很响的嘬声,如同孩子在吮吸最后一根指头上的糖渍——以四十二对他短暂的认知,外加某种福至心灵的感悟,这倒不是什么暧昧的暗示,多半只是对方某种幼稚病的无端发作,并且为这种只有本人认为非常成功的恶作剧而沾沾自喜。
除了那个玫瑰色的痕迹外,还有一枚抽象的古代文字在她的手背上熠熠生辉,像是某种嵌入皮肤的水印:“这是什么?”
“包含着你作为''摩根勒菲''这个身份的一切要素。”梅林说,“简单来说,它可以让你知道第三个轮回中都发生过什么。”
“让我''知道'',而不是让我''记起''?”t
“不错,这些要素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的残像,仅仅是客观事实,而非真实的记忆,也不会唤醒你对这段岁月的感情。”梅林耸了耸肩,“就像看电影一样,你也许会和电影的主人公产生共情,但不会真的将那位主人公当作自己,对不对?”
她试着搓揉了一下印记:“但我并没有看到那些所谓的历史残像。”
“我只是将启用权限转移给了你,现在它还没被触发。”梅林说,“残像能维持的时间有限,所以最好还是等最后进攻白垩城的时候再启用它。”
“残像消失后,它留给我的记忆也会消失吗?”
“特异点是抽离于正常时空的异端,正确的历史在这里反而会作为剪定事项被消除,既然事情本身都不存在了,你怎么会对它有记忆呢?”梅林说,“如果当初是从更近的时间点开始恢复记忆,也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不过事已至此,既然不存在根植于灵魂的记忆,也只能用这种方式补救一下了。”
“辛苦你了。”
“是吗?真是叫人受宠若惊的称赞。”梅林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嬉笑的表情——一种条件反射,就像含羞草被触碰后会收敛枝叶一样——四十二已经逐渐明白,对方用这种故作轻浮的口吻,往往是以为避免让别人知道他心里确实受到了触动,“如果您愿意为此而赏我一个吻的话,我就会更惊喜了。”
她自动忽略对方的后半句话:“格蕾同我说过,你拥有能遍览现在一切的眼睛。”
“没错。”梅林微笑道,“以及,大哥哥相信格蕾小姐是有意让我听到那些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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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你的自我介绍是''一无是处的三流低俗小说作家''——也就是说,尽管亚瑟王的封锁使你无法干涉特异点,但你依然能观测到这个特异点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四十二说,“我姑且推测……对于亚瑟王举行圣选,以及部分圆桌骑士愿意遵从这个决策的原因,你应该多少有些了解。”
“不会吧?居然要在和大哥哥甜蜜独处的梦境里讨论别的男人,还是名义上的丈夫,好像我真的只是被你养在外面的娼夫一样。”说着,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开始认真地苦思冥想,“虽然大哥哥我也不讨厌这种设定啦……不对!这样的话,大哥哥我的称呼岂不是要从''宫廷魔术师''变成什么''妖妃梅林''了吗……”
现在她相信对方真的是三流低俗小说作家了:“所以你究竟知道多少?”
“八九不离十。”梅林难得端正了语气,“要解释这件事,需要从亚瑟和莫德雷德执政生涯里的三次政治动荡开始说起……当然,那都是你离世后的事情了。出于一些特殊的原因,那三次动荡都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所以如今知道这些事的人并不多。”
贝德维尔在莫德雷德登基前就死了,格蕾在高文去世后也辞去了辅佐官的职务,专心作为守墓人而存在,远离了卡美洛特的政治中心……这倒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也对特异点发生的事没有多少头绪。
“你的死亡源于一场瘟疫。”梅林说,“距离你下葬后不久,亚瑟就决定要清算这次瘟疫中所有懈怠之人的责任,包括那些为了不让贸易线被影响而隐瞒情况的领主。”
四十二如有所感:“然而他失败了。”
“当然,否则我就能有幸看到用贵族之血造出来的护城河了。”他嘲弄地笑了一下,“然而戈达德公爵——他是你的财政大臣,御前会议的成员之一。他极力反对这么做,并且通过一些手段成功使那些贵族大部分被免于处刑。最高法庭将主要罪责判给了一个边境的小领主,指责他因为迷恋吉普赛女人而将脏病带给了自己的国家,那时他已经因为梅毒濒临死亡了……”
他停了一下,眯起眼打量她的神情:“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为什么要惊讶?”她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那位戈达德公爵多半还请了不少吟游诗人编撰诗歌,好宣扬这位领主的床笫之事吧?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更感兴趣的东西——如果人们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你做错了什么①。”
梅林狐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吗?哪怕只是零碎的片段?”
“何必那么吃惊?”四十二嗤笑一声,“有时你得承认,岁月能最先从一个国家身上带走的往往是它的美德,而它的顽疾也许会比这个国家本身的存在都长寿。”这也是她不喜欢长期住在英国,甚至拒绝了亚洲人社区群体恳求她参政的原因,一个心智正常的普通人,但凡多看一眼那些连篇累牍的报告书都会减寿。
“差点忘了。”他拍了拍脑袋,“你在现代大部分时间也住在英国。”
尽管有关瘟疫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这件事产生的后果却成为了整个国家难以痊愈的暗疮。
按照梅林的说法,莫德雷德对这件事一直无法释怀。他统治期间的两次政治动荡都是源于和御前会议的争斗,并且将后亚瑟时代王权与议会粉饰太平的恶劣关系彻底摆上了台面,最后却使整个国家的民众都被卷入了这场风雨飘摇的政治漩涡中。
“莫德雷德对此感到很痛苦。”梅林说,“在他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疑是一件正确的事:打压保守顽固的传统贵族们,让他们服从王室的政令,好更方便地改善贵族领地内百姓们的生活,还能强迫他们为自己曾经逃脱的罪责付出代价。但这件事最终引发的结果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许多无辜的百姓也受到波及,失去了安稳的生活,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盗贼和强盗团体再一次猖獗起来……”
梅林没有再说下去,但四十二已经料到了结局——政治动荡演变成了国家动荡,莫德雷德最后不得不像他的父亲那样,耻辱地屈服于官僚集团的重压,与他们重修旧好……哪怕他们从来没有“好”过。
“现在应该多少能理解亚瑟在为什么做准备吧?”梅林说,“白垩城,不会被岁月带走任何美德,也不会留下任何顽疾,只收容这世上最善良的百姓,使善良的人都能获得幸福——如你所见,一座真正的无垢之城。”
“如我所见?”四十二感觉喉咙发痒,“所以圣选就是为了这个?”
“不错,为了筛选出有资格在白垩城生活的百姓。”
那种痒意加重了,让她忍不住想要咳嗽:“这里是梦里,对吧?”她压抑住了想要用指甲抠挖喉咙的冲动,“我能点根烟吗?”
“当然。”梅林不置可否,“这是你的梦,猊下。”
四十二幻想着自己有根烟,点燃着的,散发出苦涩的气味——然后她就真的闻到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夹在她的食指和中止之间,随着星火的燃烧慢慢枯萎。
她吸了一口,感受那种让人恶心的焦油味流入肺腑。她不常抽烟,除非是她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而痛苦的时候。
“你知道……”她说,“人类历史上最有名的,以''维护高等种族的血统荣誉''为由,对其他''□□''进行大清洗,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梅林陷入了沉默,四十二便在静默中看着那支香烟一寸寸化为灰烬。从头到尾,她只吸了那一口。
“当然,犹太民有他们讨人厌的地方。”她扯了扯嘴角,“可你瞧,世上最滑稽的事情就在这里——无论是亚瑟还是莫德雷德,他们曾经都那么憎恨那些官僚,也许还发誓绝不会与他们为伍,可最后他们做出来的事情比那些人还要可怕,世界上任何理想都是不能为这种卑劣行为辩护的②。”
她扔掉了烟头,看着它们在半空中化为虚无:“我该醒来了,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梅林回以缄默,并没有指出——其实他们都知道梦境的长短与现实无关,只是这场对话理应到此为止了。
“这个印记的效果大概能持续多久?”
“从日出开始,从日落结束。”
“倒也不算太短。”四十二点了点头,“那么,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
“其实我是自愿待在这里的。”她看着梅林胸口的起伏,本以为对方想要叹息,最终他只是戴回了那t副微笑面具,“不过无论如何,还是祝您武运昌隆。”
第82章
当她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她的帐篷里留了一支蜡烛——多半是格蕾留的,借由烛火的光影,即使她待在帐篷外,也能即刻察觉到她已经醒了。
四十二感觉喉咙干渴,吞咽唾液时伴随着疼痛——以英灵的身份来说,这种情况是不太正常的——她想坐起来,但身体里挤不出半点气力,张开嘴,发出的是断断续续的气音。
一只淋了雨的猫都比现在的她更强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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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她忽然晕倒了''?”
帐篷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四十二辨认出了其中一个——乌尔宁加尔,和吉尔伽美什一样,这对父子有一种独特的、让人能轻易认出的语调。
“请您小声一点。”回答他的是格蕾,“猊下正在休息。”
“是啊,从白天休息到晚上,那个军医给她的玩意儿就是让她的生物钟变成猫吗?”乌尔宁加尔冷笑道,“当初是你们说,护送同盟村落的队伍里需要有能够和圆桌骑士相抗衡的战力,看在她的面子上,本王勉强去做了这种不符合身份的粗活,整天在沙城暴里跑来跑去……结果你们这群干着轻便活计的废物,居然在本王外出的时候让她晕倒了?”
“首先,猊下并没有昏睡那么久,会议是下午召开的。”格蕾的语气比以往都要隐忍,也许是她昏倒的事让少女感觉自己有些理亏,“另外,猊下的昏睡属于正常现象。贝德维尔卿已经说了,猊下应该正在梦境中和梅林交换信息……”
“尽管狡辩好了,人造人,哪怕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梦境里的时长和现实时间没有半点关系。”他说,“别骗自己了,你作为造物应该也多少感觉到了吧?她的灵基状态很不稳定,甚至可以说是很差。我不知道那个混血种魔术师的梦境魔术持续了多久,但当我回来的时候,她的沉睡仅仅是为了维系生命。”
帐篷外,格蕾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在下确实隐约有所感觉,当会议还在进行的时候,猊下的精神状况就很糟糕……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毕竟猊下这几天并没有离开过村落……”
“会不会是因为给那个军医解除了魔剑的诅咒,所以消耗了太多精力?”乌尔宁加尔说,“丑话说在前面,斟酌一下自己的回答,人造人。最后是那个军医死,还是你跟他一起死,只取决于你打不打算说实话。”
“如果您只是打算听自己想要的答案,而非寻求真相,这场对话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格蕾冷声道,“在下认为这两者之间并没有直接联系。猊下之所以能解除拂晓的辉耀,是因为子不敌亲法则,就像人可以吹灭烛火那样理所当然。而且自诅咒解除,到贝德维尔卿请求召开会议前,在这中间的几个小时里,猊下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反倒是会议开始后……”
格蕾的声音越来越轻——不,应该是她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弱了。烛火在她的视野中愈发明亮,昏暗的角落则愈发黯淡,光与暗都慢慢褪为了抽象的色块,像是颗粒化后的油彩。
有几只飞蛾想要飞进帐篷,只是不得其门,翅膀隔着帆布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她想抬手把它们赶走,可她太累了,也许她手臂下的血管里流着铅水,周围的黑暗撕扯着她,她再度坠入了昏沉的深渊。
当她第二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微明。她的床狭窄而拥挤,散发出另一个生命体热烘烘的气息。
“醒了?”乌尔宁加尔揉了揉眼睛,从毯子的边缘探出脑袋,他那懵懂又天真的表情,让这一切显得像是嫩芽刚从地里破土而出一样自然,“天才刚亮呢,再睡一会儿吧。”
四十二顿时睡意全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由于帐篷来昏暗的光线,他的眸色看起来似乎比寻常更深:“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指什么?”乌尔宁加尔笑了起来,是那种缓慢但力竭的笑声,“如果是指我为什么回到了东村,因为我的护送任务已经结束了;如果是指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揉了揉脸,似乎是为了打起精神,但实际看起来更像是猫在洗脸,“为了保护你?”
四十二只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占用儿子的身体好玩吗?”
乌尔宁加尔——更确切地说,依附在乌尔宁加尔身上的吉尔伽美什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有这么明显吗?我明明还没说几句话呢。”
“如果是成年后的姿态,我确实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辨认。”她叹了口气,“然而来的是您,一位聪慧又狡猾的小恶魔。”
最总要的是,乌尔宁加尔的成长路线很正常。少年时幼稚又任性,长大后渐渐有了成熟稳重的王者风范——并不像他的父亲那样,肉/体在成长,精神在返祖。
“小恶魔什么的也太过分了吧?我明明也没做过什么……”似乎想起了什么,年幼版的吉尔伽美什忽地顿住了,“糟糕,虽然西杜丽不在这里,但脑海里已经响起她的声音了。”
“在向西杜丽忏悔前,请您先从我的床榻上下去,卢伽尔。”
“不要!这个身体本来就应该睡这里嘛。”幼吉尔反手抱住她的腰,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你多少也应该察觉到了吧?这个孩子和你真正的关系……”
四十二看着帐篷发黄的顶棚,一时竟真有些回到了乌鲁克的错觉,只不过那时帷帐是驼色的,西杜丽还会在上面涂上鲜花和草药煮过的水,用以驱赶蚊虫:“……差不多吧,毕竟有那双眼睛。”
“是啊。”幼吉尔说,“可惜,除了眼睛之外,那孩子哪里都像我,偶尔想要睹物思人也有点困难,还不如看着西杜丽呢,只要她不整天提那个雨夜故事的话。”
“睹''物''思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客观的说法而已,毕竟是炼金术的产物嘛,那孩子本身也确实有造物的特性。”幼吉尔说,“当然,这个年纪的我对那孩子确实没什么感情……青年时期的我姑且不提,老年时的我对那孩子应该更有父辈的感觉。”
父辈的感觉,而不是父爱——四十二察觉到了这种说辞上微妙的差距:“看来不适合当父亲是乌鲁克王室的遗传基因。”
“好像也没错。仔细回想一下,最称职的父亲居然是初代王恩美尔卡,据说祖父的床头故事讲得很不错。”幼吉尔评价道,“不过公正地说,老年时的我已经算是付诸过努力了……就是努力的效果有点不太好罢了。”
四十二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乌尔宁加尔时对方的表现:“难怪他当时那么偏执。”
“是啊,他一定期待着你会爱他吧。”幼吉尔佯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结果你甚至不允许他跟你睡在一起,如果亲耳听到你赶他下床,可怜的乌尔宁加尔一定会很难过吧。”
四十二不为所动,只是像拎小猫一样提着他的后领,打算把他放到床下:“私自占用自己儿子身体的家伙不要随便用道德去绑架别人。”
“不要这样嘛,我只能待在这里一小会儿。”幼吉尔抗议道,“我来这里也是为了重要的事,才不是单纯为了蹭床呢。”
四十二指出:“迦勒底有其他方式送你过来。”
“迦勒底还不知道这件事。”幼吉尔说,“虽然他们对王隐瞒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不过考虑到青年时期的我……倒是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要保密。这次我不是用灵子转移过来的,而是借助造物主和造物的联系,通过依代①方式俯身到这孩子身上。虽然很方便,但依代并不能像亚从者或者拟似从者那样一直维持下去。”
闻言,四十二勉强松开了手,看着幼吉尔飞快地钻回毛毯里,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但这个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您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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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重要的事''是指什么?”
“唔……不会是在明知故问吧?我的卢伽尔之手。”幼吉尔说,“现在身体不像之前那样过分疲倦,行动间隐隐有痛感了吧?”
四十二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腕关节:“确实如此。”
“我用魔药修复了你的灵魂。”幼吉尔解释道,t“受到我的依代后,即使是这孩子的身体也能够开启王之宝库。”他又恢复了刚才树懒抱树似的动作,“好过分呢,我是为了缇克曼努才特意过来的,结果一醒来就要被赶下床。”
虽然知道对方是装的,但四十二还是配合地摸了摸他的发顶。自从被召唤后,所有人都以女王的身份对待她,不过由于记忆所限,她心里还是比较习惯宰相的身份……比如说加班和哄小孩什么的:“感谢您的帮助,也愿您原谅我刚才的无理之举。”
“光是感谢怎么够?”对方理直气壮地看着她,连声音都变得响亮了,“这种时候当然要向王献上感谢的亲吻,以表自己歉意。”
于是她内心的那一丁点愧疚瞬间蒸发了,取而代之的是曾经轻易对王说“不”的熟悉感。
“对于我灵基受损的原因,您这边有头绪吗?”昨天晚上,她没能听完格蕾和乌尔宁加尔的争吵,但仅从她听到的部分而言,格蕾的说法和她所想的一般无二,她的状态起伏确实是会议开始之后的事了。
“……差不多吧。”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她能感觉到那冰封之下暗流涌动的危险,“和自己曾经的死神对话,灵魂会被撕裂也是正常的。”
第83章
“和死神的对话?”四十二怔了一下,“但我并没有看到艾蕾……”
“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死神''啦!也不要整天艾蕾艾蕾的,你就非得在我面前找点别人的名字念叨不停吗?”幼吉尔把脸埋进塞了干稻草的枕头里,“果然是连粮食都种不了的穷乡僻壤,连枕芯都散发出一股马饲料的味道,那个小姑娘作为侍奉者也不够细致,作为西杜丽的代替品而言只能算是勉强合格吧。”
“西杜丽就是西杜丽,格蕾就是格蕾。”四十二说,“两者是不同的个体,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一如既往在这种事情上那么严格呢……不过这才是缇克曼努嘛。”幼吉尔叹了口气,“先回到之前的话题吧。我所说的''死神'',并非是拥有死亡管理权的神明,而是更接近字面的含义——也就是带来死亡的存在。”
他指了指她的心脏处:“埃列什基伽勒应该同你说过吧?你的灵魂是用于拘束某种可怕之物的容器。”
“我知道。”可怕之物——科技智慧的结晶,降维武器二向箔——她用它摧毁了诸神的国度,“艾蕾还提到过,这个世界诞生的源头并没有我的名字。”
“不错,你的肉/体不仅仅是承载灵魂的器皿,也是维系你和这个世界的纽带。”幼吉尔说,“随着天国的毁灭,你灵魂的器皿和纽带也被一并埋葬在了那个死去的国度。不过,那时的阿赖耶已经初步形成了自己的意识,找到了重新和你重建联系的方式——有趣的是,这也是日后阿赖耶签订守护者的契约原型。”
有些人似乎永远免不了帮别人收拾烂摊子的命运——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如果阿赖耶拥有具现的形体,那它真应该被挂在路灯上:“所以是因为阿赖耶当初和我签订的契约太过原始,才导致了我的灵魂不稳定?”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幼吉尔低叹一声,“话虽如此,这也是我能给你最清晰的答案了。你的命运并不在阿克夏记录中,因此也不能被千里眼所窥视,我只知道你的灵魂曾经被某个人彻底摧毁过一次,以至于短暂地和阿赖耶断开了联系,而你的灵基之所以会受损,是因为你最近和对方有过交流。”
“你的意思是……”达芬奇、马修和藤丸立香在时间点上不符,哈桑们是这个时代的原住民,贝德维尔看起来并非和她交际最深的那一等……那么剩下的嫌疑人名单上就没有多少名字了,“那位自称是达芬奇的女士告诉过我,有些宝具对特定群体有特攻效果。”
“不,那可不是区区宝具能够造成的伤害。”幼吉尔说,“真正的伤害来自于你自身——更准确地说,是某种蛰伏在你灵魂深处的本能,虽然创伤已经愈合,但痛苦本身并没有被抚平。哪怕你只是略微牵动了与对方的''联系'',也会唤醒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痛楚。”
四十二沉默片刻:“仅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就能对灵魂造成伤害吗?”
“没办法,灵魂中最大的比重依然是感性,而感性本来就是不可捉摸的。”幼吉尔先是叹气,随即又笑了起来,“任由这种未知存在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听说你在现代当上了名侦探,有想好接下来调查的方向吗?”
“是刑事鉴识人员。”四十二硬邦邦地回答。
“好吧,刑事鉴识人员。”幼吉尔从善如流,“那么作为一名刑事鉴识人员,有想好接下来调查的方向吗?”
“坦诚说,在经历了断绝神代最艰难的那段岁月后,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事能够再击溃我了。”四十二说,“换而言之——虽然这么说多少有点自视甚高的意味,不过在我的心境趋于稳定后,依然能对我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多半是历史上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最后以我的失败告终……”
说到这里时,她的胸口泛起绵密的刺痛——这是她鲜少感受过的,然而痛楚如此真实:“因由这份失败,我应该还付出了非常惨痛的代价。”
幼吉尔将下巴搁在她的手臂上(像他曾经真正年幼时那样),男孩的目光很柔和,事实证明,雄狮年幼时的眼睛也像鹿一样温顺:“不用害怕,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身边……”停顿片刻,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沮丧,“好吧,也许不能一直都在你身边,死了之后就是会有诸多不便。不过乌尔会照顾好你的,乌鲁克的继承人从不会让人失望。”
四十二心里五味杂陈:“您难道不觉得这个昵称有点……难以开口吗?”
“有什么不好的?”他露出甜蜜而无害的笑容,“为了防止被人搞混,所以无奈征服了隔壁名字类似的国家——这样的理由难道不是很有说服力吗?”
对麦桑尼帕达而言恐怕并非如此……但四十二并不会这么说出来,适当的缄默也是卢伽尔之手的美德。
“基于这样的原因,我可能会先从一些在时间上与我的轮回相符合的文献记载开始着手。”四十二说,“另外,关于这件事情的调查,希望您能暂且向迦勒底保密。”
幼吉尔撑着脑袋,脚后跟翘起,随意地在空中摆荡,与这天真举止相反的,是他脸上意味深长的微笑:“不信任他们吗?”
“迦勒底终究是其他势力管辖之下的机构,如果连自身的命运都无法主宰,一些事情也就无关乎信任与否了。”四十二说,“事实上,我对迦勒底在人理修复之后的未来并不乐观。”
本该被人们称颂的英雄最后不得善终,这也是文学界最钟爱的悲剧题材之一,而艺术往往源自于生活——不过,这样说出来未免太伤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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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的热情了,所以她一直没有主动提起。
“一边享受着他人努力后的成果,一边说着不以为然的风凉话——自打败诸神之后,同样的恶习终究还是如瘟疫一般在这个新生的文明中蔓延开来了。”幼吉尔嘲讽地笑了笑,“为了成为命运舞台的主人公,也许这就是人类必然要付出的代价吧。”
说罢,他又恢复了半躺的姿势,以一种熟练展示魅力的姿态朝她笑了一下,但撇去那纤细的、因天气炎热而汗津津的身体之外,他的笑容显得很纯真,仿佛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迷人之处,同时也不能控制这种气质从自己身上泄露出来一样。
不过四十二并没有什么感触……说实话,她甚至还觉得对方这么做挺滑稽的,让她联想到了在梳妆台前偷抹妈妈口红的小女孩。
如果要说心里有什么想法,大概就是感慨在撩拨人心一事上,二十多岁的吉尔伽美什居然还不如他本人十四岁的时候。
“说到保密——先不要让乌尔知道我借用了t他的身体。”幼吉尔兴致盎然,“真想看看那孩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啊。”
虽然自称基因遗传里没有作为父亲的责任心,但某种热衷于戏弄小孩的无良亲戚作风,似乎在对方身上很好地体现了出来:“恐怕您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嘲讽塔木卡的恶趣味了。”
“塔木卡?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他的声音突然卡住了,仿佛被某种钝器毫无预兆地狠狠捶打了一下,他没什么气力地靠在她的肩头,半晌才缓过神,“看来时间快要到了。”
四十二轻轻拍着他的背脊:“依代的时间?”
“嗯。原本没那么快的,不过我设置了一个魔术机关,如果成年后的我有发现真相的可能性,就会强行中断依代……”幼吉尔揉了揉轻微痉挛的眼睑,“真烦啊,如果迦勒底没有召唤另一个我就好了。”
她迟疑了一下:“提前中断会损伤您的灵基吗?”
“不会的,放心好了。”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真是久违啊,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关心了……不过没关系,总会有机会的。”
男孩靠近了一些,依偎地将脑袋重新搁在她的肩窝,脸上浮现出一种迷迷糊糊的,但使人感到惬意的微笑,这个笑容使得枕头上马饲料的气味都变得浓情蜜意起来。
“要快点来啊。”他悄悄与她说道,“我在三千九百年前等你。”
说完这句话,年幼的吉尔伽美什便闭上了眼睛,好似睡着了一般,然而那绵长的呼吸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四十二就听到了对方模糊不清的梦呓。
“别烦我了,西杜丽……”他咕哝道,“我要再睡一会儿……长老们谁有异议就把他们吊在城门上……”
西杜丽,她可怜的女孩,年轻时要照顾成年且幼稚的王,年迈时要照顾年幼且幼稚的王……出于对晚辈的爱怜,以及某种难以言说的微妙共情,四十二心头一时间充斥着悲悯之情。
“你确实该醒了,小卢伽尔殿下。”她说,“天已经亮了。”
“我都说了再等一会……”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满怀埋怨地睁开了眼睛——然后,剩余的话语都在琥珀色的恐慌中融化了,“我、我我我我——”
乌尔宁加尔的身体像帕金森病人一样抖个不停,四十二眼睁睁地看着他不断往后退,直到整个人倒栽葱地摔下了床(还是头着地),但他看起来并不关心这个:“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错的问题,小卢伽尔殿下。”她决定偶尔效仿一次英国公务员的精神,只要对方不追问,她也不会主动提起,“但这里是我的帐篷,你刚刚躺着的地方也是我的床。”
“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他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如果情况允许的话,这孩子也许会很想把自己藏进毯子里,可惜毯子正盖在她的腿上。
“有时候,我们难免会对一些问题的答案难以启齿。”她回答,“不过客观而言,以我昨天的状况,恐怕难以偷偷将你的身体运送到自己床上。”
“我……天呐,我难道……埃努玛·埃立什在上!”乌尔宁加尔的声音已经基本是尖叫了,“我简直是比父王还可怕的混账——天啊,天啊!埃列什基伽勒会把我丢到深渊之火里焚烧的!我、我要成为乌鲁克的罪人了!”
坦诚说,他此刻的表情让四十二产生了一种整个世界都正在朝爱德华·蒙克①的画风发展的错觉。她不得不咳嗽几声,以遏制这种尴尬中掺杂着一点滑稽的氛围:“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慌张,但还是很感谢你替我修复了灵基。”
“哈?”乌尔宁加尔瞪大了眼睛,“什么修复灵基?”
“难道不是吗?”她非常真诚地看着他——好吧,现在她也是一个坏家伙(badass)了,“我以为是为了方便治疗,你才特意搬到我的帐篷里来跟我一起睡的。托你的福,我现在感觉身体状况很不错。”
“这么说的话,你的灵基状态倒确实恢复正常了……”乌尔宁加尔小声咕哝,“难道……之间还有这种机制?但也没看到那个人造人能做到这点,莫非神秘消退导致炼金术的效果也劣化了吗……?”
他似乎逐渐说服了自己,神情也再一次变得自满起来:“也是。说到底,无论是力量还是生前功绩,本王都比那个人造人优越得多,能够轻易做到她做不到的事也是很正常的。”
显然,对方已经忘记了那个最初也最本质的问题……也就是他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床上。
“可惜,除了眼睛之外,那孩子哪里都像我”——四十二突然就想起了吉尔伽美什不久前的话,某种意义上还挺符合实际的,无论是出众的外貌,还是那张扬自信到极点(以至于偶尔显得有点傻)的性格。
“总之,你恢复了健康,我也不用成为乌鲁克的罪人了,从结果上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成功。”乌尔宁加尔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惜这里是一个比埃利都还穷乡僻壤的破村落。如果在乌鲁克,怎么说也得举办一个盛大庆典,让库拉巴的百姓们大肆欢庆七天七夜。”
“……请不要因为一些随随便便的理由让百姓欢庆七天七夜。”四十二平静地说道,“懂得操心播种季的庄稼乃是君王的美德。”
闻言,乌尔宁加尔下意识地将姿势改成了跪坐:“我、我错了……”
“知错能改也是君王的美德。”四十二点了点头,“另外,麻烦你代我通知一下百貌小姐。我决定暂缓去亚兹拉尔灵庙的行程,先去拜会一下那位法老。”
“拉美西斯二世?”乌尔宁加尔撇了撇嘴,“哼,光听那个盾女的描述,就感觉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太阳王确实很有名,不过我此行想要会见的对象是那位魔术女王尼托克丽丝。”四十二说,“古埃及神话中对于灵魂与肉/体的解释让我很感兴趣……姑且称之为直觉好了,有关我灵基受损的问题,我认为尼托克丽丝或许会是最好的解答者。”
乌尔宁加尔耸了耸肩:“我倒是无所谓,但那个紫头发的面具人不是说过,埃及的阵地附近笼罩着沙尘暴魔法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四十二叹了口气,“虽然我本人并不喜欢魔术……然而情况所迫,只能在这几天里粗浅地学习一下了。”
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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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同意了四十二的临时变卦,但百貌显然对她的豪言壮志(其实她当时的语气很平静)不抱有太多信心。
“如果你五天之内就能破解魔术女王的结界,那么全天下的魔术师都该羞愧至死了。”对百貌而言,这几乎称得上是委婉了,这是出于她对那些擅长安排和调度的管理者一贯的敬重。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也不是很看好这个决定,只是没有直说出来——哪怕是乌尔宁加尔,他是最不相信她会和魔术扯上任何关系的那个人。
至于格蕾和贝德维尔……诚然,他们对她作为“摩根勒菲”生前的魔术才能毫不怀疑,但对失忆状态下的她,他们仅仅怀有一种保守的期待。
“我明白各位的顾虑。”四十二本人也无法做出很确切的保证,她只好尽可能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坚持,“但我必须去拜访一次尼托克丽丝女士,其中的原因我暂时无法坦然相告,但我可以保证结果是利好的。”
最后,唯一明确支持了她的竟然是藤丸立香:“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猊下的话,我们现在还在操心物资的事情呢,就当她是花掉了自己赚回来的时间吧。”
于是三天后,他们坐上了在达芬奇女士指导下制造出的沙漠越野车,踏上了前往埃及大神殿的旅途。
“啊这……”藤丸立香——这位曾以其人格魅力为她担保,结果三天后就回收了担保的年轻人,似乎还未消化这一事实,“这可是我完全没预料到的啊。”
“我能体会您此刻的心情,前辈。”马修低声道,“如果这件事被时钟塔所知,恐t怕绝大多数的魔术师都会痛哭流涕。”
四十二当然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变成英灵之后,她的五感都敏锐了许多——可穷尽她的同理心,也很难理解他们为何对这件事表现得如此动摇。
“托体内妖精之血的福,让我学习魔术的进程比其他人要顺利一些。”她诚恳道,“不过由于我的易辙改弦,多少多少少拖累了大家的进程,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不不不,这已经是惊人到让人沮丧的速度了,女王陛下。”通讯里的达芬奇回答,“有些魔术师耗费终生的造诣,也就止于你一天的学习……虽然有听说过妖精岛出身的女王拥有无与伦比的魔术才能,没想到会这么离谱,即使是同为天才的达芬奇亲也无法预料啊。”
“耗费终生……”四十二慢慢咀嚼着她的话,“当他们获悉了魔术的本质时,难道不会觉得很不值得吗?”
三天前,怀揣着对未知的敬畏,她以严谨的治学态度,全身心地投入了对魔术的学习中。正如她之前所说,妖精的血统使她对神秘有一种趋于本能的感知力,有助于她更快地理解其中的奥妙,但最后的结果并不令她满意,甚至因为这种巨大的落差感,她隐隐有一种被人戏耍了的恼火。
“客观地说,我上一次遭遇这种欺诈,还是勒卡雷骗我说英国公务员写的报告一点也不繁琐。”如果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的法则,那么提早谢顶无疑就是对这位老绅士玩弄话术的最大报应,“当然,后者更加可恶,但是前者也不惶多让。”
“欺诈?”
“几千年前,当我决定向卢伽尔上呈建造哀悼之塔的提案时,已经了解过了一些最基础的常识。比方说,我知道科学和魔法本身是互不兼容的两种存在。”她说,“诚然,我不喜欢魔法——或者魔术,随你们怎么称呼它——总之,我认为那是一种唯心主义的东西,有违这个客观存在的物理世界,但既然它能被长久地传承下来,并且让诸多魔术师都为之向往,就必须承认它确实有存在的理由。”
马修愣住了:“虽然知道您的魔术造诣是在摩根勒菲时代才抵达巅峰,但在此之前,您难道没有对魔术有过任何修习吗?”
“至少在作为缇克曼努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学习魔术的才能。”四十二回答,“姑且可以把这当作是我对魔术的初次探索吧……毕竟,''探寻未知''就像是人类这个种族的春/药,足以唤醒任何一具垂老身体里残余的热情。”
不同于一般的魔术师,她并不认为魔术凌驾于现代科技之上,但在正式钻研这项新课题之前,她依然对魔术抱有一定的期待。
也许现代科技的瓶颈可以通过对魔术的部分借鉴得到突破?甚至——如果愿意做一些大胆的假设,摘下那层笼罩在“神秘”身上的薄纱,或许玛那也是某种可以被人类利用的新型能源呢?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
“但至少目前看来,人类并不能用这种方法去探寻魔术的本质。”或者说,魔术是一项不该被探寻本质的技术。如果说科学的进步源于人类对未知的不断探索,魔术则是源自于未知本身。
思绪至此,她不免叹息一声,之前那些一厢情愿的期待和对未知的天然狂热,也一并随着这声低叹从身体里流走了:“这三天里,我不断地为了理解一项未知,而试图去理解另一项用以解释它的未知,如此往复,有时甚至还要反过来用科学去解释它的原理……倒不是说我没有经历过更糟糕的夜晚,但其中的过程真是令人煎熬。”
“在下明白您的意思。”格蕾极为体贴地说道,“您曾经说过,研究魔术就像在厕所里用餐,尽管不会因此而毙命,但正常人是不太会钟爱这种体验的。”
藤丸立香小声对马修说道:“这算不算是最早的英式幽默?”
马修也小声回答:“我想是的,前辈。”
这一次的埃及之旅,格蕾是唯一能随女王出行的使者——尽管乌尔宁加尔极力反对,但四十二实在难以想象(任何)一位乌鲁克王前往其他国家而不引发战争的可能性,于是她将对方打发……咳,派去了圣都骑士活跃的范围,为阿萨辛教团的物资运送打掩护。
此时正值中午,整个沙漠都弥漫着一股烧锅炉似的焦苦,越野车的后座上原本插了一束孩子们采来的野花,也被太阳烤干成了灰褐色,散发出萎谢的气息。
察觉到了气氛的沉默,她佯装若无其事地说道:“比起我的事……其实我对你们的经历也很感兴趣。听达芬奇女士说,这已经是你们解决的第六个特异点了。”
“是的。”立香似乎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说起这个,其实我们在之前的特异点也见过莫德雷德先生呢。”
“不过那时候的莫德雷德先生看起来还很正常。”马修补充道,“也许是因为以少年的姿态现身,是一位性格豪爽又有点孩子气的人呢,真是叫人意外。”
“相比陛下和猊下,莫德雷德殿下身上确实有一种天然的反叛精神。”格蕾似乎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尽管如此,她依然把车驾驶得很稳,“但这也导致殿下很晚才变得成熟起来……相比继承王位,也许殿下会更想当一名无拘无束的游侠吧。”
“莫德雷德先生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是不想让老妈失望的话,我早就骑着马出去流浪了,去他妈的御前会议''什么的……”马修顿了一下,“啊!那、那个……我只是叙述了莫德雷德先生的原话!”
“无妨。”就是让她对自己产生了微妙的怀疑,原本以为乌尔宁加尔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是源自吉尔伽美什……难道其实是她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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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锻炼殿下与普通百姓共情的能力,猊下确实让殿下在市井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格蕾理解地点了点头,“虽然事后看来,这段经历是对殿下心性最重要的一次磨炼……但也让殿下沾染上了一些不必要的恶习,礼仪方面尤甚。”她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御前会议经常暗示您与陛下再生一个孩子,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是从历史的结果来看,莫德雷德先生也算是一位成功的君王吧?”藤丸立香说,“为什么会忽然变成那副样子呢?如果是亚瑟王为了扩张势力而特意把他变成了那样,那可真是一位可怕的父亲啊……”
格蕾生硬地打断了他:“陛下不会那么做的。”
“抱歉,我只是……”立香咽了口唾沫道,“我没有要冒犯的意思……”
“在下明白。”格蕾回答,“不管怎么说,如果莫德雷德殿下能恢复正常,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唯有那个会大声怒骂,也会放声大笑的叛逆骑士,才是大家记忆中的殿下。”
随着时间的推移,滚烫的空气渐渐孕育出了一丝躁动,热风已经足以掀起沙尘,但沙砾飞溅时还不至于让皮肤感到刺痛——显然,他们已经抵达了尼托克丽丝的结界边缘。
“进入埃及的阵地范围后,迦勒底这边就不能再维持通讯了。”达芬奇说,“如果遭遇了危险,就只能拜托女王陛下和辅佐官小姐了,马修也记得不要太勉强自己哦。”
“不要把我默认为大家的累赘啦,达芬奇亲……”立香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话说回来,感觉好久没在听到医生的声音了,不会又在偷懒吃草莓蛋糕吧?”
闻言,达芬奇发出了一阵戏谑的笑声:“没办法,你就当他迟到的青春期突然来临了吧。”
进入结界后,空气中的玛那浓度骤然提升,越野车两侧的卢恩符文迸发出刺目的亮光,但也仅仅是用于抵挡尘暴伤害,无法在结界中识别方向。
四十二高举起了手中的权杖——据说这是她的宝具,但她并不知道它的名字,也还没有找到正确使用它的方法。
但要应对眼前的情况,一把不完整的宝具就足够了。
无数条漆金色的古老文字从黑色的权杖上流过,汇聚到了杖顶,蜷曲的渡鸦羽毛如花瓣般舒展、绽放,露出了权杖顶端的蓝色宝石,在昏暗的沙尘暴中焕发出柔和的光芒。
荒漠的愤怒逐渐平息t,空气中的躁意也一并驱逐。虽然气候依然炎热,但拂面而过的风已经不再夹杂着焦苦的气味,天空也变回了澄澈的浅蓝。
“居然如此轻易就……尼托小姐应该还有阵地建造和本土加成才对,这就是妖精女王的力量吗?”马修喃喃道,“不过,为什么不在埃及外缘时就解除结界呢?”
“这和是否是妖精无关——客观地说,和我的魔力高低也无关。”四十二对此不置可否,“一个纯粹的力学问题罢了,听说过鲁珀特之泪吗?”
马修愣了一下:“鲁珀特之泪?”
“我知道!”藤丸立香举起了手,“是把熔化的玻璃滴进冰水后形成的那种眼泪状玻璃吧?有段时间在女生里很流行呢。”
“不错。”她以一种课堂上老师对好学生特有的温和目光,朝他微微颔首,“知道这种泪状玻璃有什么特性吗?”
“知道!”他把手举得更高了,“鲁珀特之泪的头部硬度很强,但只要在尾巴上稍稍用点力,整颗玻璃都会碎成粉末。”
“你说得没错。”她以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说道,“解除结界也是同样的道理,不是用更强的外力去摧毁压应力最强的表面,而是使其内部产生裂纹,从而使整个结界的受力结构都失去平衡。在固体力学中有一个单独的分支,叫作断裂力学……”
“呃,那个……猊下啊……”藤丸立香这次没有举起手,只是干巴巴地说道,“其实我还在读高中呢。”
“那很好。”出于一种长辈对待晚辈的关怀,她温柔地拍了拍他肩膀,“希望这件事能告诉你,以后要好好学习数学。”
第85章
“何等无礼的人,竟擅自闯入太阳王的领地!我,天空神荷鲁斯的化身尼托克丽丝,绝不会允许有人如此枉顾法老的威严,就以你们的性命作为这份无礼的惩罚!”
四十二眯起眼睛,仰视天幕中尼托克丽丝用魔术制造出的巨大投影。
虽然影像不甚清晰,但她依稀辨认出了属于女人的轮廓,暗色的皮肤和两只如胡狼般细长的耳朵——古埃及崇拜的神祗大多有动物的特征,这种和死神阿努比斯肖似的外貌,是尼托克丽丝作为现人神,掌握着一部分冥府权能的证明。
上一次她如此仰望天幕中的庞然暗影,还是在天之公牛摧毁库拉巴的时候。尽管两者有着诸多差异,但这熟悉的感觉还是唤醒了她体内的某种冲动,某种……想要将其摧毁的杀意。
“您面前这位高贵的女士名为摩根勒菲,不列颠的女王,妖精之血的继承人,不焚之女,至高王座的共治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快,格蕾主动开口,“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会见您,第六王朝的法老,尼托克丽丝阁下。”
“摩根勒菲?那不就是骑士王的姐姐兼妻子吗?!”尼托克丽丝发出了不体面的尖叫——以至于之前试图塑造出的庄严形象悉数碎成了齑粉,但她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点,反倒像一个真正的小姑娘那样,有些娇憨地咕哝起来了,“身为圣都之人,居然敢擅自闯入埃及的国土……不过他国的统治者亲自拜访,不回以招待似乎也有失礼节,是不是应该先报告奥兹曼迪亚斯大人呢……?”
藤丸立香朝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啊,尼托小姐。”
“啊,这不是卖珍奇货物的戏法师和外表乖巧但说话意外很刻薄的小姑娘吗?”尼托克丽丝语气轻快地同他们打了招呼,“没想到你们竟然会和不列颠的女王同一天拜访,看来一切都是贝斯神①的旨意,今日的埃及注定要用音乐和歌舞招待异国的来客。”
“尼托小姐好像把我们当成了毫无关系的两批人呢……”立香懵了一会儿,“正常人会这么想吗?”
“前辈,我认为正常人是不会这么想的,但我们不该轻易地将尼托小姐代入正常人的视角。”
格蕾脸上也不免露出了古怪的表情:“埃及的女王……似乎是一位有点脱线的女士呢。”
“不同的国家会孕育出不同性格的王。”如果艾蕾哪一天也成为了某个人类国家的统治者,估计就是这种感觉吧……诚然,她对冥府女神的喜爱发自肺腑,但作为人民的宰相,她还是衷心希望这一幕不会发生。
循着尼托克丽丝的引导,他们来到了埃及阵地的中心,也就是奥兹曼迪亚斯所在的光辉复合大神殿——一座永远不会出现在库拉巴的建筑。
和乌鲁克的历代先王相比,吉尔伽美什无疑是一个穷奢极欲的君王,他那连年增长的欲求曾让当年还是卢伽尔之手的她分外头痛……但不得不承认,如果让其他君王处在吉尔伽美什的位置上,多半还是过得很不痛快。
“虽然之前就已经隔着风沙远远眺望过一次了,果然还是像这样近距离地观瞻才更有冲击力。”马修感慨道,“简直就像是漂浮在沙海上的海上都市,一眼就能看出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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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技艺之卓越。”
立香赞同地点了点头:“见过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君王,感觉每个都很有自己的特点呢。拉美西斯二世大概是王里最会设计建筑的吧?”
闻言,四十二轻轻笑了一声:“那可不一定。”
马修说:“您似乎想起了开心的事情呢。”
“或许吧。”她不免陷入了回忆,“不过,我确实认识一位同样在建筑方面有着卓越才能的君王。如果说太阳王的才能是赋予建筑气势恢宏,能够直击人心的壮丽之美,那么他的才能便是利用结构上的精巧布置,创造出常人难以效仿的建筑奇迹。”
立香的双眼闪闪发亮:“听起来都好厉害啊!”
“不过客观而言,他们不算是同一个工种。”她又补充道,“前者是建筑师,后者是结构工程师。”
他眼中的亮光消失了:“……听起来忽然没那么厉害了,猊下。”
光辉复合大神殿是结合宗教与王权于一身的建筑,即是神庙,也是王宫——这一点倒是与白庙类似。通往主殿的是一条白色石板铺成的长廊,宽度可容两辆战车同时通过。
在法老石像沉默的注视下,他们沿着石板道前行,咸涩的泡堿气味不断从脚下的石板道缝隙里渗出,两侧壁画的刻痕里填补了金漆,即使是那些陷在阴影中的部分,也如在阳光下那般熠熠生辉。
艺术家的性情往往从作品中就能窥见端倪——尽管还没有见到奥兹曼迪亚斯,四十二已经隐约推测出了对方的性格,而这种猜测随着他们走入主殿,看见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太阳王时得到了印证。
“还不快向王行跪拜之礼?”王座之侧,一名手持权杖的年轻女性高声道,“如此一来,王也会从倦怠中起身,赐汝等几句金言吧?”
“你今天可是意外的吵闹啊,尼托克丽丝。”奥兹曼迪亚斯瞥了她一眼,“引以为豪的魔术被他人轻易破解了,就露出了这样不稳重的样子,这可不是法老该有的威仪。”
“非、非常抱歉!”尼托克丽丝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会好好反省的!”
“若要依循埃及的神圣传统,任何觐见法老之人都该行跪拜之礼,即使来访者是他国的君王也不例外。”奥兹曼迪亚斯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不列颠的女王——不,人类的贤者啊,虽然你那大逆不道的王道与余相悖,但若论功绩,你仍是成就了绝世伟业的英豪。因此,余可特赦你不必屈下你的膝盖。”
虽然早就料到了对方极有可能和吉尔伽美什是一类人,万万没想到这种既视感会如此强烈……四十二的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了。
吉尔伽美什和阿伽——这世界上最麻烦的两个家伙,一个是脾气直率到不屑掩饰,有点不高兴就乱发脾气的雄狮,另一个则是伪装成性情可爱的犬类,实则流淌着奔狼之血的狼王,而眼前的拉美西斯二世,简直像是这两者融合而成的产物,完美地集成了他们身上最糟糕的地方……
说实话,她已经有点后悔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很高兴您率先作出了友好的表示。”四十二微微颔首,“但客观地说,我不太需要这份特赦,因为我本来也不需要向什么人屈下我的膝盖。”
“哦?”对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明明是空有女王t躯壳的侍奉者,居然已经具备了与王相抗衡的意志力,看来那位最古的英雄王生前相当宠爱你啊。”
四十二眉头紧蹙:“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哈哈哈哈!!”奥兹曼迪亚斯响亮的笑声惊飞了大殿外的红鹳,“装傻也是没有用的,人类的贤者,余知道你的灵魂仍处于混沌未明的状态。你的诞生之地所遵循的神秘法则,与这片沙之圣地是同源的,而余则是这个伟大国度的统治者,最接近太阳神阿蒙-拉之人,你的''卡''究竟是何状态,余只需稍微一瞥便能知晓。”
立香搔了搔了;脸颊:“猊下的''卡''?卡是什么?”
“笨蛋,''卡''是人类的灵魂,与之对应的则是身为肉/体的''赫''。”尼托克丽丝压低了声音——虽然并没有起到说悄悄话的效果,因为她的声音还是太响了——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人的寿命结束后,''卡''便会从''赫''中脱离,若''卡''是纯洁无瑕的,奥西里斯就会允许此人前往芦苇地寻找自己的亲人。”
看到御主依然满脸困惑的表情,四十二补充道:“芦苇地是埃及神话中的诸神所居之地。在神话中,穿越冥府的亡者须经过冥府主宰奥西里斯的审判,若最后被判无罪,便能被赐予前往芦苇地的资格,蒙受太阳神阿蒙-拉的恩惠,获得永生的幸福。”
“看来你对赫里奥波里斯②很了解啊,人类的贤者。”奥兹曼迪亚斯第二次放声大笑,“不错——非常不错,这样震慑人心的容貌,以及那无疑与容貌相匹配的智慧,如果不是已经结过婚了,作为大王后③常伴于余身侧倒也不错。”
格蕾被他的话激怒了:“何等无礼!猊下乃是不列颠的女王,和您同样是一个国家的统治者,而您居然用这种轻佻的语言……”
“不过是一些粗浅的知识。”四十二打断了她的话,“但埃及神话的相关记载,对我而言确实比其他神话更方便记忆一些。”
尼托克丽丝认同地点头:“理应如此,我等伟大的主神阿蒙-拉,其光耀就如同最璀璨的明珠那般永缀于大神殿的穹顶。”
“有趣的是,埃及神明的某些特性,似乎与美索不达米亚的诸神有那么点相似。”她轻飘飘地说道,“比如说,神明生活在比尘世更高一级的维度中;比如说,死后需要经过冥府之神的审判;又比如说,冥界存在着通往诸神国度的唯一通道。可惜在美索不达米亚,最后只有我一人成功穿过了那条通道,得以抵达诸神所在的国度,面见众神之王安努……差点忘了,那时的神王已经是恩利尔了。”
“那你可真是幸运啊。”尼托克丽丝未曾察觉到她言语中的深意,兴高采烈道,“不过美索不达米亚的诸神再怎么伟大,我等埃及的神明也是比之更伟大的存在,所以芦苇地也一定是比汝等的天国更加让人幸福的国度。”
“很遗憾,这一点恐怕无从比较了。”四十二微笑着回答,“因为还没来得及细看,我就不小心把它毁掉了。”
尼托克丽丝倏地噤声了,奥兹曼迪亚兹也以沉默的目光注视她,整个大殿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她慢慢地抚平了衣摆的褶皱,不愠不火地开口道:“希望这些能教您明白,我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不卑不亢地同您说话,不是源于任何人生前的宠爱,而是因为——我就应该站在这里,和您站在这里的理由一样。”
说罢,她用权杖轻轻敲击着大殿的地板,发出的声音却如同古钟,连带着整座神殿都随着那沉重的声响轻微摇晃起来。
“另外——这只是一个友好的提醒,我认为您最好先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因为……”她说,“当我还是一个侍奉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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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就已经很擅长对王说''不''了。”
第86章
“看来余的评估确实出现了一些差错。”奥兹曼迪亚斯站了起来,“余讨厌错误——但在此之上,余也并非冥顽不灵的庸君。不列颠的女王啊,余承认你拥有与法老平等谈话的资格。”
客观而言,他比她预料中要矮一些,但他的目光总给人一种自上而下的感觉——这是一种统治者与生俱来的才能,就像基因遗传,蕴藏在每一位古代君王的血液里,有些人天生就知道该如何无声地给他人施加压力。
“不过,既然要享受王的身份,自然也得承担为王的责任。”奥兹曼迪亚斯说,“出于对美丽女性的爱怜之情,余本不打算现在就逼问这个问题,但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同。在你我双方就任何事进行商榷之前,余要先从你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根据你的回答,再决定这次对话是否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四十二颔首道:“请说。”
“真是从容的态度。”奥兹曼迪亚斯低声笑了一下,“可惜余要质询的对象,既不是乌鲁克宰相的宰相缇克曼努,也不是不列颠的女王摩根勒菲……埃斐,庇护着蛾摩拉的守望者啊,这次愚蠢至极的人理烧却,其罪魁祸首正是与你生前有诸多纠葛的魔术王所罗门。”
“诶——?”藤丸立香因为震惊而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猊下的第二次轮回和所罗门有关?”
所罗门——她突然感觉一股熟悉的疼痛在体内蔓延。
起初只是一点钝痛,蛰伏在肋骨下,像是伤口化脓前引发的炎症。
但那种沉闷的痛楚很快就变得让人难以忍受了,她感觉自己的内脏绞在了一起,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里碎裂了。她觉得自己不再完整,也许一部分的自己已经死去(很久以前,一个声音回答了她),而那些破碎的部分在她脚边散发出某种潮湿的、类似菌类植物的气味……死亡的气味。
“猊下……”格蕾神情担忧地看着她,“您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
“奥兹曼迪亚斯大人……”一旁的尼托克丽丝也忍不住道,“不列颠女王的卡现在非常不稳定。以我个人微不足道的愚见,她的卡似乎最近就受到过一次创伤,如果您继续逼问下去,这种创伤可能会恶化到足以让灵基被返还的地步。”
“仅仅是听到了一个名字都能动摇成这样,真是丢人至极。”奥兹曼迪亚斯的语气稍微烦躁了起来,“不列颠的女王哟,余可不会和只有这点程度的家伙结成同盟。如果你打算在这里就停止谈话,干脆也别打道回府了,就让余亲手终结你那短暂的女王之旅吧。”
“马修小姐。”格蕾上前一步挡在了她的面前,语气十分慎重,“关于接下里的撤退工作,恐怕得劳烦您暂且照顾一会儿猊下了。”
马修将巨盾抵在脚尖处:“我明白了,格蕾小姐。”
四十二叹了口气:“回来,格蕾。”
“可是猊下……”
她平静地打断了对方:“无需担心。我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这并非谎言。是了,那不过是疼痛——这是一件好事,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感受到痛,很久以前她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很抱歉我的副官中断了谈话。”她的目光落回奥兹曼迪亚斯身上,“现在,我们可以继续这场交易了。”
闻言,奥兹曼迪亚斯轻笑了一声:“交易?看来你很笃定余想从你们这里得到什么。”
他没有直接承认,但语气里也不像之前那样夹杂着讥讽,诸多思绪在她的脑海中如浮光掠影般闪过:“我方在启程之前也做了不少准备,一切只看您想要怎样的礼物了。”
“余想要怎样的礼物?口气倒是很大。”奥兹曼迪亚斯说,“然而你们又能给余什么呢?与一群孱弱的山之民为伍,因畏惧于圣都骑士的威胁,不得不躲像老鼠一样躲在山阴的庇佑下。连自己的阵地都保护不了,却说自己可以给出让余满意的礼物,不列颠的女王啊,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可笑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谁知道呢?”她低声回答,“大概只能等听完您的质询,我们才能确定一个答案了。”
奥兹曼迪亚斯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身旁的尼托克丽丝,并且在察觉到她的表情和迦勒底的两位外乡人同样迷茫时叹了口气:“尼托克丽丝,把其他t人带下去,余要单独同不列颠的女王对话。”
“是,奥兹曼迪亚斯大人。”虽然完全没跟上情况,但这不妨碍尼托克丽丝对太阳王的完全服从,“跟我走吧,戏法师、说话刻薄的女孩,还有那位像幽灵一样苍白的女孩,虽然你们刚刚对伟大的法老做出了无礼至极的举动,但由于法老宽厚的恩赐,我依然会带你们去欣赏神殿中最美丽的蓝莲花池塘。”
格蕾明显并不放心她一人,四十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去吧。沙漠总是使人劳累,去稍稍休息一会儿再回来。”
她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温顺地点了头:“是,猊下。”
待众人离开后,太阳王缓步走下台阶,与她处于同一地平线。除了身高上天然的差距,他们之间已经彻底没有高低之分了。
“去主殿后的房间吧。”奥兹曼迪亚斯双手抱肘,“有些谈话,余不想在阿蒙神的注视下进行。”
尽管他的神态仍很泰然,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但这是一个代表着防卫性的动作……四十二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气氛已经悄然转变了,可他们谁都没有点破。
在王座的正后方有一扇暗门,需要点燃旁边的壁火才能启动。奥兹曼迪亚斯应该有不用明火就能点燃灯芯的方式,当他依然从两边的篝火中引了一支火把,当暗门开启后,他便将那只火把插在室内的灯具上,用作照明。
相比敞亮的主殿,这个房间要昏暗许多。可以看得出奥兹曼迪亚斯不常使用这里,房间的角落里还能看到残存的蛛丝,空气中的湿气吸附在石壁上变成了水珠,泡堿咸涩的味道更明显了,但要说这里是制作木乃伊的地方,倒也闻不到血和死亡的气味。
奥兹曼迪亚斯将墙壁上一个金属制成的荷鲁斯之眼倒转过来,暗门缓慢地合上了,好似阖起的眼睑,房间里的光源霎时只剩下了墙壁上那支黯淡的火把,法老的面庞在火光下明明灭灭。
“余要质询的问题并不复杂,但也不简单。”他说,“不列颠的女王,如今你虽然出现在拯救人理的阵营中,但这是否是因为你的记忆尚未恢复?完全状态下的你,是否还能坚持现在的想法,坚决地站在魔术王的对立面?在这件事上,你必须明确自己的立场。”
“我不太理解您的忧虑。”甚至觉得对方的思考逻辑非常奇怪……但她不会这么说出来,“虽然我没有那一世的记忆,但从身体的本能反应来看,他和我的关系并不像是能动摇我道德底线的样子。”
何况,蛾摩拉的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虽然她不是基督教徒,但她毕竟在英国生活了很久,知道这是在《圣经》中被上帝毁灭的一座罪恶之城,知名度仅次于索多瑪……当然,她记得它的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摩斯拉①。
在此之前,她并未从其他人那里获得过第二轮回的任何情报——现在回想起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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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第一轮回和第三轮回都是颇有影响力的人物,第二轮回却从未被任何人提及,其中的古怪之处已经昭然若揭了。但按照奥兹曼迪亚斯的说法,她乃罪恶之城的庇佑者,所罗门则是上帝钦定的王者,很难想象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深厚的关系。
奥兹曼迪亚斯微微蹙眉:“这算是什么回答?虽然你在历史上素来以智慧与胆识著称,但在情爱一事上,你的某些言论简直是令人发笑。”他冷哼一声,“好好回忆一下,那些记忆中你所憎恨的人,有几个能勾起你这样的反应?比如说那些被你摧毁的神明,无论多少次提起他们的名字,你的心里恐怕都不会有一丝波澜吧。”
四十二试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安努和恩利尔,甚至还有伊什塔尔,这些名字确实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波动——若要勉强地说她心头有什么情绪,大抵也只是一些怅意,因为她见证并推动了诸神时代逐渐落寞的过程,而这是一种胜利者看待失败者的感情,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奥兹曼迪亚斯说,“以爱为牵引,才能勾出彻骨的痛苦与仇恨。你和魔术王之间应该还存在着什么难解的纠葛,也许你们还曾有一段亲密的时光——这种复杂的关系,连经历丰富的余都难以处理,而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他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余对这次的结盟感到越来越不乐观了。”
“客观地说,我应该还没达到您口中那种''明白''的程度。”
他啧了一声:“余的解释难道还不够简单?”
“我能明白您的意思,只是不明白您为何会因此觉得这次结盟的前景不够乐观。”四十二尽可能地维持着礼貌的语调,其实她总觉得对方和自己的脑电波完全没有接上,而这种思维方式的差异让她感觉很疲惫,“与您相反,我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因素,完全没有操心的必要。”
奥兹曼迪亚斯嗤笑道:“看来你对自己的理性很有信心。”
“我从不否认感性因素对理智思考的影响力。”四十二平静地回答,“想必您多少也知道,乌鲁克对抗诸神的过程并不顺利。在哀悼之塔建成后,神明派出古伽兰那摧毁了乌鲁克的主城库拉巴,整座城市被付之一炬,许多老人失去了孩子,许多孩子失去了父母。那个时候,我们再次回忆起了一件我们很早就知道了的事——诸神可以很轻易从我们手中夺走一切,并且他们还能夺走更多。”
奥兹曼迪亚斯没有接话。尽管他天性中似乎就保有表演者的强烈欲望,但这一次他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有自己逃避的理由,因为自己还有年长的父母需要赡养,因为还有年幼的孩子需要照顾……”她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对过往的追忆中,有一股平静的力量伴随着回忆重新注入了这具身体,抚平了那个名字带来的伤痛,“人心乃血肉所铸,必然有它软弱的地方,可最后谁都没有退却。如果那时我们退让了,那么我们的孩子依然会轻易地被诸神夺走一切,这座城市依然会被诸神轻易地毁于一旦,所以人们没有认输,乌鲁克也没有认输。”
她看着他,语气冷静、缓慢,但不容置疑:“太阳王阁下,我不否认存在魔术王曾与我关系亲密的可能性,但当所罗门以神明的姿态,傲慢地对人类的命运下达审判的时候,就没有任何理由足以动摇我的决意……否则,人类与诸神的抗争早在那一夜过后就结束了。”
奥兹曼迪亚斯长久地注视着她,整个房间寂静得连墙角滴落的水珠都清晰可闻。半晌过去——当四十二已经几乎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能力时,他的嘴唇才嚅动了一下。
“虽然余并不认可美索不达米亚那种人神对抗的理念,但你身上的确有余值得托付信任的地方。”奥兹曼迪亚斯说,“那就来聊一聊正事吧。”
他完全在一个没有必要的地方停住了,不过四十二领会了他的意思:“请说吧。”
“不列颠的女王,既然你已经表示了自己的决意——为了奉还和这份决意同等的信念,余可以先解答你心头的几个问题。”他说,“首先,圣杯赋予英灵的常识中,的确没有多少关于你第二世的经历,只提及你生前似乎是一个腓尼基人,按照惯常的魔术逻辑,这通常意味着你这一世的人生较为平凡,不足以被载入英灵殿……但最后证明了事实并非如此,这其中的缘由需要你自己探明。”
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神情变得柔和起来:“而余之所以会知晓你真实的身份,是因为余和你一样,生前和一位圣徒关系匪浅,外加余手中握有圣杯,可以借由这种联系,些微地探查到一点相关信息,其中也包括了你的真实身份。”
四十二有些惊讶:“迦勒底寻找的圣杯在您手上?”
“不错,这也是余支开迦勒底的原因……至少是一部分原因。”他的后半句有略微迟疑,“然后,就要说到余为何选择和你合作——当然,如果要打败圣都,余确实需要寻找有力的同盟,更不用说你也拥有白垩城的统治权,很适合t作为对抗骑士王的着力点。但余接下来要和你切谈的内容,跟这个特异点没有太多关系。”
她心中已经多少有了推测,其实这也是她出发前考虑过用来说服太阳王的理由之一:“是为了阿蒙-拉神?”
奥兹曼迪亚斯倏地僵住了,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想法会被人率先猜中……某种意义上也论证了她的话。
“看来余还是小觑了你的智慧。”他似乎花费了一点时间来找回自己的冷静,“你猜得没错,是为了阿蒙-拉神。如果迦勒底成功克服了所有难关,撑到了和所罗门决战的时候,七十二柱魔神中的第七位必须交由余来处理,这就是余答应和迦勒底达成同盟的唯一条件。”
第87章
结果到了最后,奥兹曼迪亚斯想要的依然是迦勒底的承诺——但他支开了能给他承诺的人,将条件单独交代给了她,所以她猜对方并不是单纯地想要杀死那个污化了埃及人信仰的魔神柱,也许还打算利用魔神柱做一些别的事。
离开暗室前,奥兹曼迪亚斯特意嘱咐道:“不要把余的要求直接告诉他们,只说''当时机到来,法老会带走他应得的那份礼物''。”
她沉默了一会儿:“可您不说出要求,他们又如何答应呢?”
他盯着她,神情是那么理所当然:“那就是你要解决的事了,不列颠的女王。”
除了吵闹的笑声外,对方这种惯常以上位者自居的态度,也会让她不期地想起吉尔伽美什——这种时候,阿伽的讨喜之处便似烘云托月般被凸显了出来,尽管基什王嬉皮笑脸之下的索求一点也不比吉尔伽美什少,但他也知道有求于人时应该更加低声下气……另外,当他放声大笑的时候,大殿外的鸟儿也不会被吓走。
“我不可能让迦勒底什么都得不到就离开。”四十二说。
闻言,奥兹曼迪亚斯哼笑一声:“你们为与埃及结盟而来,如今也带着结盟成功的消息回去,难道不是一次圆满的出行吗?”
“客观而言,迦勒底是为了寻找圣杯而来,之所以选择和埃及结盟,只是因为他们误以为圣杯在亚瑟王手中,而结盟不过是用来达成最终目标的一种暂时性的选择。”四十二意有所指地停了一下,“但现实是……比起遥远的白垩城,他们的目标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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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近在咫尺。”
“如果是因为这个,让他们少痴心妄想了,这个特异点可不是拿到圣杯就能够解决的。”对方眉头紧蹙,“能够在不借助圣杯的情况下建立起白垩城,甚至是召唤出其他圆桌骑士,这些都并非寻常英灵可以做到的。不列颠的女王,可不要因为你们生前是夫妻就小觑了他——如今那个统治着圣都的骑士王,并非是你所熟知的那个人。”
听到这里,四十二感觉自己的手背隐隐发烫……集合着“摩根勒菲”一切要素的印记就蛰伏在那里,她还没想好该什么时候启用它,但绝对不是现在。
“不过,余可以答应在解决骑士王后,将圣杯作为迦勒底为法老效力的恩赏。”
四十二掀起一边的眉毛:“您是指事情解决后,您会归还圣杯作为回报?”
“迦勒底会得到圣杯。”奥兹曼迪亚斯强调道,“原因是他们为余效力,所以得到了余的赏赐,余对于优秀的臣子从不吝啬。”
她决定不去计较这位法老偶尔幼稚的一面:“好吧,如您所愿——法老的''恩赏''。”只要结果是好的,迦勒底在这方面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离开暗室后,奥兹曼迪亚斯召回了尼托克丽丝。
据格蕾事后所说,当时她正在为五十米高的巨大拉美西斯二世雕像发表激情的演说,并如数家珍地和他们讲述太阳王执政期间的诸多功绩——按照她的原话,“比高文少爷试图掩盖演练场的损失清单还要绞尽脑汁,比阿格规文少爷审阅高文少爷递交的损失清单还要细致入微”。
虽然在很多事情上显得不太靠谱,一旦牵扯到了和灵魂相关的魔术,尼托克丽丝还是展示出了值得信赖的一面。
“受损的部分已经用魔术修复了。”她说,“遗憾的是,我的能力还不足以强行唤醒你的记忆,只能用祝福的魔术巩固了一下你的灵基。除此之外,你如今的情况确实有点怪异,不是说它曾经受损的问题……该怎么说呢?你的''卡''似乎有点残缺不全。”
“这和我记忆不完全的状态有关吗?”
“不可能,记忆残缺只意味着''卡''没有被完全唤醒,犹如被水汽覆盖的镜面,虽然看不清镜中的倒影,但镜子本身并没有受损。”尼托克丽丝沉吟片刻,“而你的''卡''……更像是缺失了某个部分。”
格蕾关切道:“是因为灵魂有缺损,才导致猊下的灵基这么容易被动摇吗?”
“没错,本身就有裂痕的''卡''更容易受到伤害。”
“有什么办法能修复吗?”她问。
“除非取回缺失的部分。”尼托克丽丝摇了摇头,“每个人的''卡''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轮回了三次,也没有因此而诞生三个''卡'',不是吗?”
听完她的答复,格蕾的失望溢于言表,四十二心里倒是有别的想法,一种纯然的直觉告诉她,她灵魂中所缺失的部分和她第二次轮回贫瘠的历史记载有关。
然而,她没有把这个信息交代给任何人,甚至是格蕾。
尽管那个女孩一向以行事稳妥博得旁人的称赞,但在与她相关的事情上,格蕾时常会表现得方寸大乱——比如每次提及梅林时,都会勾起她性格中罕见的攻击性——显然,当年她的死亡给这个女孩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一点小事都足以拧断那根紧绷的神经。
在那张悬疑未定的名单上,其实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名字。她需要单独去狩猎对方,就像母狮的目光锁定了绵羊一样,在此之前她不会惊动任何人……心理战就是如此,同样的信息如果被第二次使用,作用就会大幅下降,所以那必须是致命的一击。
在回去的路上,四十二先是解释了这个特异点的现状,然后转达了奥兹曼迪亚斯的话,说明了他对同盟的认可,并且承诺会在圣都势力被剿灭后归还圣杯——或者说“恩赏”,如某位法老所坚持的那样。
“作为提供帮助的回报,太阳王希望迦勒底一方也能提供一个承诺。”在做足了铺垫后,她才佯装平静地提到了奥兹曼迪亚斯的条件,“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间点,他会从迦勒底手中带走一样东西。”
“对方想要回报什么的倒是不值得奇怪。”藤丸立香有些苦恼地说道,“但时间也不确定,要带走的东西也不明说,总让人感觉有点不安啊……关于这个条件,那位法老难道没有做其他的说明吗?”
她不动声色地回答:“他的原话是''当时机到来,法老会带走他应得的那份礼物''。”
“看来是不方便对外人提及的要求呢。”达芬奇陷入了思索,“不过按照你们口中那位太阳王的性格,应该不用担心在事后遭到暗算。”
“确实如此,自古以来那些骄傲的君王都不逊于这么做。”她对此十分认同,“可以说,他们宁可在某些事情上吃暗亏,都不愿折损自己的颜面。”
达芬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看起来很有心得呢。”
“多多少少吧。”四十二回以微笑,“利用得当的话,有助于维持国家的财政健康。”
“何况,即使我们不愿意答应,那位太阳王恐怕也没有听凭迦勒底抗议的打算,否则就不会支开你们,私下和女王陛下进行交涉了……”达芬奇的说法已经非常委婉了,与其说是交涉,不如说那只是太阳王单方面的通知,“除了结盟的事情,那位太阳王还有提到什么吗?”
马修乖顺地回答:“那位太阳王还提到了猊下第二世的身份。据说猊下曾是蛾摩拉的庇护者,名为埃斐,生前与所罗门存在着诸多纠葛,而且猊下的灵魂……”
话音未落,通讯里突然传出了喷水和陶瓷杯砸在地上的声音:“咳咳咳——”
“医生,您没事吧?”马修担忧道,“我能明白您的心情,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也感到非常震惊。”
“原来医生也在啊,还以为你在偷懒呢。”相比之下,立香的反应就诚实多了,“话说回t来,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不早点说啊?说不定猊下知道什么能够一举击败所罗门的制胜法宝呢?”
“情报有缺失确实是我们这边的问题,但拉普拉斯上确实没有显示女王陛下作为''埃斐''的相关记录。”信号不良的沙沙声让达芬奇的声音变得有些古怪,“没想到太阳王竟然会知道……照理说,拉美西斯二世的统治时间主要在公元前十三世纪,和所罗门相差了两百多年,尼托克丽丝所处的时代则要更早,埃及方面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获取这些信息的渠道才对。”
四十二适时地开口:“据那位太阳王所说,他生前曾与一位圣徒存在着深厚的联系,借由圣杯的增幅,他可以通过这种联系获悉一些模糊的情报。”
“差点忘了,拉美西斯二世和那位先知摩西曾经是兄弟。”达芬奇叹了口气,“真是可怕呢,''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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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的力量……”
“也没必要那么担忧啦,达芬奇亲。”立香安慰道,“虽然这次因为情报差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至少结果是好的。”
对方苦笑一声:“希望如此吧。”
“恕在下冒犯,您对这条情报的态度似乎异常消极。”格蕾忽然开口——自从得知她的灵魂有残缺后,她就深陷在忧心忡忡的情绪中难以平复,这还是她长久沉默后的第一句话。
达芬奇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回答:“怎么会?只是天才的达芬奇亲也没想到会从太阳王那里得知这条情报……”
“按照常理,作为意图对抗所罗门拯救人理的机构,在听到猊下或许和所罗门有过什么交集时,应该会表现得更加雀跃才对。”格蕾说,“但事实上,迦勒底——至少从您的回答来看,并不像是完全不知晓内情的样子,反倒更像事先就知道什么,只是一直以沉默来隐瞒,直到试图掩藏的信息毫无预兆地被其他人揭露了,才因此产生了焦虑。”
这一次,达芬奇很久都没有回答。
即使是天才,难免也有掉以轻心的时候……四十二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因为贝德维尔的造访,外加白垩城在举行圣选一事,自从来到特异点后,格蕾时不时会表现出神经质的一面,让许多人都忘记了她也曾是女王的辅佐官,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冷静与洞察力。
“别再傻着了,达芬奇亲,周围有不明力量在靠近!”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通讯中响起,应该是迦勒底的其他工作人员,“越来越近了,至少有七八个……其中还有一个是英灵!按照示巴的观测结果分析,接近的应该是一群圣都骑士!”
“马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听到藤丸立香担忧的询问,四十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马修——后者脸上并没有得知敌人靠近的警惕,反倒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迷茫:“马修小姐,你的身体状况还好吗?”
“不,我没有任何不适。”马修眨了眨眼睛,很勉强地回答,“只是,我似乎能够感觉到那位英灵的靠近,而且我身体里的那位骑士阁下好像很生气,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想要与对方即刻交战的想法……”
“在下明白了。”格蕾理解地点了点头,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幸好敌人是兰斯洛特卿,如果是殿下或者其他几位少爷,在下恐怕就会不忍心下死手了。”
第88章
虽说是出于白垩城的缘故才被连带召唤到了这里,但除了同样为猊下而来的贝德维尔,以及匆匆见了一面的莫德雷德殿下,格蕾至今还没有见过其他被召唤到特异点的同僚。
大部分时候,他们的名字只会在难民饱含凄苦的抱怨中被提起,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是崔斯坦和兰斯洛特,偶尔能听见阿格规文少爷,高文少爷的名字是最少的——在人们口中,他只是一个“偶尔在城墙上眺望远方,有着太阳般金发的美男子”。
尽管在内心深处,格蕾无比思念着他们,但她也感激命运没有让他们以刽子手的身份与猊下重逢。
“格蕾女士?”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拽回了现实——是兰斯洛特,对方紧接着用一种更不可思议地语气说道,“猊下?!”
格蕾猛地回过神,同时也不免暗暗责怪自己,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走神了。
不过此时此刻,遇见兰斯洛特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
一来,兰斯洛特是彻头彻尾的国王党——尽管他自称希望国王与女王都能获得幸福,但这在她看来是非常可笑的,只不过因为猊下在位期间极少与陛下产生冲突,才没有使他经常陷入两难的境地。
其次,虽然兰斯洛特多次申明他与宫廷魔术师没有过多的交情,但后者那可耻的三流文学之所以一直在骑士间禁而不绝,兰斯洛特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另一名罪人是崔斯坦卿,他甚至用改编诗歌的方式助长了那些可耻文字的传播,他们两个都该和那个可恶的坎比翁一起下地狱。
最后……他是一个法兰西人。法国人是天生负有原罪的,他们的宿命本就该止于断头台,某种程度上,镰刀和断头台可以算作同一种东西。
思绪至此,格蕾忽然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手中那沉甸甸的重量,竟让她萌生出了一股神圣的使命感:“许久不见,兰斯洛特卿!”她高举镰刀,伦戈米尼亚德之影开始逐一解除封印,“再见了,兰斯洛特卿!”
“不!请等一下,格蕾女士!您道别的速度也太快了!”兰斯洛特高声回答,“另外,请您停止发动宝具的行为,否则我就不得不在您解开封印前将您拦腰砍断了!”
“请不用担心,格蕾小姐!”马修展开武装挡在了她的面前,“我一定会挡住这个男人的剑,我体内的骑士阁下也是这么说的!”
加拉哈德卿,即使如今沉睡在一个少女的体内,可卿依然是那个值得女王托付信赖的骑士之盾啊……格蕾心中顿时感慨万千,如果不能在这里将兰斯洛特处刑,也许她一辈子都将无法回报这份盛情了。
“都给我停下。”猊下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慢地揉着太阳穴,神情中盛满了疲惫,“没想到离开埃及之后,居然还能遇到这么吵闹的情况……”
“非常抱歉,猊下。”格蕾瞬间停下了宝具解放,忧心忡忡地看向她,“都怪在下疏忽了,您的灵魂才刚刚痊愈,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见状,兰斯洛特也将无毁的湖光收回了剑鞘,单膝下跪:“请容许我向不列颠的瑰光行骑士之礼。”
千百年过去了,对方还是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虽然在格蕾心中,能被冠以“骑士之花”美名的唯有高文少爷,但无论容貌、气度还是剑术,兰斯洛特确实是同僚中的佼佼者,会有那么多少女为他倾倒也不值得奇怪……
如果对方能将那糟糕至极的,对已婚女性情有独钟的兴趣改掉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许久不见,兰斯洛特卿。”格蕾猜猊下多半对他的身份感到了迷茫,不过她掩饰得很好,“既然你收起了剑,那我姑且认为你没有主动开战的意图。”
“我怎么会对您挥剑?”兰斯洛特愣了一下,“事实上,陛下正是派我出来寻找您的下落,并且接您回卡美洛特的。”
“我听说了。”猊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据说你们为我准备了特殊的红地毯……用无辜之人的血。”
闻言,兰斯洛特的面庞霎时失去了血色:“这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才勉强没有颤抖,“这是达成理想结果的必要途径。陛下打算建造一个理想的国家——干净、无罪,只有最善良的人才能成为白垩城的百姓,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让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们都能获得幸福。”
猊下长久地凝视他,又好像在透过他凝视其他人:“那么,''所有人的幸福''又是指什么呢?”
兰斯洛特嘴唇紧抿,格蕾注意到了他略微瑟缩的肩膀,仿佛被那轻飘飘的语言鞭笞了一下——真是奇妙,尽管猊下没有不列颠时代的记忆,但她此刻质问兰斯洛特的神态,竟然与她生前一模一样。
这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直到卡美洛特的名字也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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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您真正看到白垩城的时候,就会理解这一切的。”他低下头,避t开了所有人的视线,“请您相信,我等绝非那种会从杀戮中汲取快乐的卑劣之人,举办圣选对我等而言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可就像割去身体上的腐肉一样,过程虽然痛苦,但结局将会是美好的。猊下,请您同我一起回去吧。”
猊下叹了口气:“卿平日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吗?”
“您无需讶异。以自我感动为第一优先,将对问题的思考直接抛之脑后——这就是绝大多数圆桌骑士做事的风格。”
格蕾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开口的是马修——倒不是说她的声音发生了什么变化,而是她说话的方式忽然变得有点不太像她了,那平静的语调,以及礼貌中不乏嘲弄意味的措辞,无一不让她想起那位故人……
迦勒底的御主花费了比她更多的时间才缓过来,还不得不手动把快要脱臼的下巴合上:“马、马修?你还好吗?”
“您好,藤丸先生。”女孩以一种生疏的口吻同他打了招呼,“不必慌张,马修小姐的身体状况良好,只是因为我本人的意志太过强烈,所以暂时占据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但请放心,这种情况并不会持续很久……不出意外的话,只会持续到我将兰斯洛特卿送回英灵座。”
“这、这种遮住一只眼睛的发型,以盾作为兵器,廷塔哲修道院特有的阴阳怪气的语调,以及完全不把父亲当父亲的态度……”兰斯洛特瞠目结舌,“加拉哈德?”
“请别轻易说出''父亲''这个词,兰斯洛特卿,这样会让人误以为我和您关系很亲近的。”加拉哈德面无表情地回答,“客观地说,廷塔哲修道院的修女们才是将我抚养长大的人,而廷塔哲家族的成员也比您更有资格自称是我的亲人。”
如果说刚才兰斯洛特的表情只是被鞭挞了,现在就更接近被天雷劈过了:“也、也不用说得那么疏离吧……”
“廷塔哲家族?”达芬奇好奇道,“如果更亲近这一派,那么加拉哈德无疑属于女王党了呢。”
立香抓了抓头发:“女王党?”
“惯常的说法是''圆桌会议属于陛下,御前会议属于猊下''。”达芬奇回答,“至于实际情况如何,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廷塔哲毕竟女王的母系家族,而且加荷里斯和阿格规文一样,在圆桌会议和御前会议的记载中都出现过,所以一般还是会被归为女王党啦。”
“那只是名义上的说法,为了维护军政分离状态下双王制的权力平衡。”格蕾解释道,“当然,加拉哈德卿的状况比较特殊……想必你们也已经通过文学记载得知了这起不幸的事故,帕里斯公爵之女爱莲娜利用魔法诱/奸了兰斯洛特卿,事后爱莲娜小姐诞下了一名男孩,那便是加拉哈德卿。”
在几位无关人士——其实还包括了迦勒底的其他工作人员,但她认为兰斯洛特还是别知道这件事比较好——外加一众肃正骑士惊异的目光下,兰斯洛特握着剑柄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您大可不必用''诱/奸''这个词,格蕾小姐。”
“虽然兰斯洛特卿那自称出于骑士礼节,实则依然给人以大众情人之感的行事作风着实令人作呕,但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受害者,所以我不会为他未曾抚养过我而有所怨恨。”加拉哈德继续道,“然而兰斯洛特卿实在是太烦人了。明明在我被授爵前特意强调了并不认为我是他的儿子,平日又会忍不住想要与我构筑一种温馨的亲子关系,还时不时想以长辈的态度管教我……”
猊下中肯地评价:“怪讨人厌的呢,兰斯洛特卿。”
而怪讨人厌的兰斯洛特卿已经彻底褪去了颜色,如同风化的石塑般孤独屹立在沙漠滚烫的热风中,也许他已经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吃一发伦戈米尼亚德,这样他就可以早早回归英灵座,不必在这里听别人细细讲述自己的黑历史了。
“过……过往的事实在没有多提的必要……”兰斯洛特干巴巴地说道,“无论如何,王下达了将您带回去的命令,哪怕要违背您的意愿,我也必须护送您回白垩城。”
猊下看着他:“即使你强行把我带回白垩城,只会导致我对你尊敬的王不利,这种结果也是你乐于接受的吗?”
“请别这么说,您也是我所尊敬的王啊。”兰斯洛特低声恳求道,“至于抵达白垩城之后的事……我相信,只要您目睹了白垩城真正的样子,就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话音刚落,一阵清凉的气流倏忽拂过了地面的砂砾。
格蕾本以为那阵凉意是源自无毁的湖光,然而烈日悬挂在头顶,空气中却有了凛冬的味道。紧接着,滚烫的沙地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了一层白色,好似冬日窗户上结的晨霜。
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那已经太晚了——漆黑的影子自她眼前掠过,如雨燕般轻巧,如猛禽般迅速——金属碰撞的铿锵声在她后方炸开,加拉哈德用盾挡住了那一击,黑色的瘴气被巨盾挥舞时的风压吹散,但下一秒又重新凝聚起来。
是莫德雷德殿下……他的情况看起来比格蕾上一次看到他时更加糟糕,似乎已经被那股紊乱的黑色瘴气折磨得筋疲力尽了。
他沉沉地喘着气,目光游移不定,最终停留在了猊下身上,如同狩猎者瞄准了自己的猎物……格蕾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种混杂着期待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在内心深处,她期盼着母爱能唤回孩子的理智,又害怕那折磨着莫德雷德的狂躁会使他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正当她彷徨之时,莫德雷德忽然发出一声怒吼——那已经不是他的声音了,低沉、嘶哑,被愤怒裹挟着——龙的声音,显然沉睡在他体内的龙血比他的理智醒来得更早。他的瞳仁变成了与兽类相似的针尖形状,虹膜也比寻常更浅了,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莫德雷德殿下?”她听见兰斯洛特喃喃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陛下明明已经把殿下锁在首相塔下了……”
“什么叫作''锁在塔下''?”
“您忘了吗?首相塔下有一座黑牢,是专门用来关押……”兰斯洛特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刚才说话的人是谁,“不是的,猊下……请听我解释,事情并非您想的那样,王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然而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恐慌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格蕾可以确定,他是真的很后悔自己刚刚没有一死了之返回英灵座了。
第89章
莫德雷德——四十二曾在很多人口中听见过这个名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坦诚说,她对这个孩子比较直观的感受是震惊。过去的她对“种姓强韧①”的说法嗤之以鼻,现在却得承认这其中也许蕴藏着一定的道理……
如果说乌尔宁加尔是各种意义上的“吉尔伽美什的孩子”,那么莫德雷德就是标准的“摩根勒菲的孩子”:浅金发,翠眼,以及对骑士而言过分苍白的皮肤……除了更显英气的轮廓外,他长得和她几乎一模一样。
“请您先退到我身后,猊下。”加拉哈德慎重道,“殿下的状况很奇怪。根据马修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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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记忆,他还袭击了贝德维尔卿和格蕾小姐……我并不想对殿下作无礼的评价,但请您眼下务必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话虽如此,没有任何人出手,刚才试图拔剑的肃正骑士们也被兰斯洛特喝退了,所有人都很紧张,但又不想轻易伤害他。
莫德雷德则在那声古怪的嘶吼后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他呼吸时的声响像是随时要发动的引擎,但他挣扎着、克制地将自己钉在原地,啃咬自己的铠甲,用这种自我折磨回应着众人的期待。
四十二看着他,内心有一种莫名的触动——她根本不认识他,但她知道这个孩子是所有人的期待下出生的,因为分裂的王权需要迎来重新统一的契机,他甫一降生,就注定了要成为使这个国家重新归于和平稳定的使者……如此昂贵、残暴的诞生礼。
突然,莫德雷德有了动作,他缓慢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周围人的呼吸逐渐变得顺畅起来,他们正在等待奇迹的出现,期盼着一切都能像故事中那样,相信爱能融化冰冷之心……然而莫德雷德举t起了剑,拂晓的辉耀——现在的它不太适合这个名字了——漆黑的剑尖抵在她的咽喉处,和那熔岩般赤红的裂纹不同,剑身散发出凛冬的气息。
越过莫德雷德的肩头,她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格蕾。很显然,那凄冷的凛风也将她眼中那一丁点期盼的火星吹灭了。
她自后方将镰刀横在莫尔德雷的护颈上,干涩地说道,“殿下,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那仿佛是一个预兆,无数道白光从她的眼前闪过——那是太阳照射在刀刃上的反光,肃正骑士们将他们围聚起来,看起来非常熟练,仿佛生来就擅长干这种事。四十二相信他们就是这么杀死那些圣选失败的无辜百姓的,犹如一群豺狗在围剿落单的绵羊。
四十二看着莫德雷德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她如有所感,低声道:“都退下。”
这一次,连加拉哈德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太危险了,猊下。”
“我有六成的把握,可以在不重伤殿下的情况下将他击晕。”兰斯洛特说,“但他现在与您太近了,战斗可能会波及到您。我知道您讨厌涉及神秘,但眼下情况特殊,请您暂且用魔术退离这里。”
唯有格蕾收回了伦戈米尼亚德之影,这个女孩从不违逆她的话。
四十二叹了口气:“感谢现场至少还有一个人认为我的决定值得听从。”
兰斯洛特的表情有片刻僵硬,随即喝令肃正骑士们散开阵型,好不给莫德雷德施加多余的压力,但他的手依然按在剑柄上,做好了随时拔剑的准备。倒是加拉哈德迟疑了一下,放下了巨盾,朝她颔首致意:“如果您认为有这样的必要……我尊重您的意愿。”
于是她伸手握住了漆黑的剑身——尽管王权剑的装饰意义往往多过实质意义,剑刃还是切开了她的指节和手掌,鲜血沿着漆黑的剑身缓慢流淌,但在滴落前就蒸发殆尽,好似被那些红色的魔纹吸食了,就像格蕾当初将镰刀捅进她的肚子里时一样,她确信这种一种血脉相连的象征。
周围纷纷发出抽冷气的声音,莫德雷德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忍受着某种撕裂般的痛楚,她将剑尖往自己的咽喉处挪近一寸,他就发癫似地用更大的力量将剑抽回来,同时更沉重、更艰难地喘息着。
从外貌来看,他最多也只有十六岁……一只被火烧伤了的幼狮而已。
在一片漆黑的浓雾中,莫德雷德盯着她血流不止的右手,她看见那双碧玺般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仿佛与她感受同身受,两道漆黑的眼泪从他的面颊上流下。
“母亲……”他近乎啜泣般的嗫嚅道,“好痛……”
“过来,莫德雷德。”她说,“到我身边来。”
更多黑色的眼泪从他脸颊滑落,那些留有泪痕的地方长出了红色的龙鳞,泛出金属特有的光泽,他似乎在一点点变成那把剑的样子:“对不起,母亲……”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哽咽中,“但那太疼了……”
下一秒,黑雾骤然将莫德雷德吞没,他映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某种力量撕扯着,越来越大,雾气令她的眼睛干涩刺痛,她不受控制地阖起眼睑,以缓解这种不适。
在一片黑暗中,四十二感觉那股寒冷包围了她。她听见了翅膀挥舞时的风声,听到了龙的嘶吼,还有无数人的惊呼和叫喊。
巨大的龙爪钳住了她的身体,带着她一同飞到高空,如同火焰蒸腾着冲开了重重的云雾。正当她因为呼啸的狂风和失重感而头晕目眩时,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在她胸口的滋生,透过昏沉朦胧的雾霭,她在那段陌生的记忆中依稀看见了白色的龙。
×××
一滴墨水滴到了桌面上。
阿格规文叹了口气,将羽毛笔搁置在一边,用旁边的绢布擦干了墨迹。这期间他瞥了一眼窗外,外面晴空万里——或者说,酷暑与干旱才是这片沙漠永恒的主题。他很快将自己刚才听到的雷声抛之脑后,并泰然地将其当作自己加班过度导致痴呆症提早到来的预兆。
片刻过后,一阵零星的敲门声响起。不必抬眼,仅仅通过对方的脚步声和他敲门的节奏,阿格规文就知道来的人是高文,所以他回答:“滚。”
然而对方还是推开了门,脸上带着那种在阿格规文看来简直恬不知耻的微笑:“真过分啊,阿格规文,我难道不是你亲爱的兄长吗?”
阿格规文将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羊皮纸上:“那是葛尔城用于修缮畜牧场的物资清单?”
“你永远这么懂我,阿格规文。”对方用一种令他感到肉麻的殷勤口吻说道,“真不知道没了你,我该怎么办。”
“你找错人了。”他硬邦邦地说道,“我不是阿格规文?”
高文眨了眨眼睛,十分配合地问道:“那请问您是……?”
“一个死刑犯。”阿格规文回答,“因为杀死了他亲爱的兄长而被判刑。”
“那可真令人遗憾。”高文耸了耸肩,“但在你被挂上绞刑架前,还是得先处理完公务,我亲爱的弟弟。”
尽管万分不愿,阿格规文还是接过了他手上的羊皮纸,并且迫不及待地以一种驱赶流浪狗的态度挥手示意他赶快离开,然而他的兄长对此视而不见——如果世上存在什么比葛尔城的城墙更坚固的东西,一定是葛尔城公爵的脸皮。
阿格规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拉开了橡木桌对面的椅子,以一种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架势坐了下来。
“阿格规文。”他的兄长虚伪地咳嗽了几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距离莫迪被放出黑牢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但我似乎一直没怎么听到过他的消息,他过得怎么样了?有找到母亲吗?”
“……为什么你要佯装一副自己好像第一次问这件事的样子?明明你前天才提过相同的问题,平均每两天问一次。”阿格规文说,“加荷里斯的鹦鹉都没有你啰嗦。”
“是吗?”对方用一种极其拙劣的演技回应了他,“可能是我忘了,但那不重要。无论如何,莫迪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更不用说母亲,我很担心他们。所以……咳咳,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很适合向陛下申请领兵出城的好时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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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去,那就去。”他不耐烦地回答,“难道我还能把剑横在你的脖子上逼迫你不要去吗?”
“我之前向陛下提出过相同的请求,但被陛下回绝了。”高文说,“我正需要你的帮助呢,亲爱的阿格规文。”
“要我用火漆在你脸上印个章吗?”
“好主意,可惜我太孱弱了,恐怕承受不住这荣耀的标志。”高文讪笑道,“我的意思是……也许由你先向陛下提议会比较好,不是吗?陛下总是很尊重你的意见。”
“陛下并非尊重我的意见,他只是尊重正确的意见。”
“这难道不是一个正确的意见吗?一名重视家人的骑士,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城搜寻自己母亲和弟弟的下落。”说到这里,高文迟疑了一下,“阿格规文,你刚才……有听到雷鸣声吗?”
闻言,阿格规文烧火漆的动作顿了一下,火舌舔掉了他指节上汗毛,但他浑然不觉:“你也听到了?”
“果然不是我的错觉。”高文叹息一声,“肃正骑士们都没有反应,我本以为是因为他们都是被陛下召唤出来的,并非真正的活人才会如此,但负责照顾马匹的仆从和打铁的工匠也说自己没有听见,我差点把那当作是幻觉。”
“你觉得这是某种不祥之兆?”
“我认为那至少是一股狂暴的力量。”高文说,“你忘了吗?我们生前听到过同样的声音,在与伏提庚交战的时候,那如雷鸣一般的龙吼。”
“这个世界没有龙……”
“但有两名拥有龙之血的高贵之人。”高文打断了他,“而且,如果化龙的是陛下,我们不可能只听到这点动静。”
阿格规文眉头紧蹙:“你是说莫德雷德他……可自从伏提庚之后,潘德拉贡的血统就不曾在肉/体上显现过。”
“这里是特异点,到处都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甚至连我们自己都在赞同一些生前绝不会赞同的想法,做一些生前绝不t会去做的事。”高文说,“拜托了,阿格规文,你是我现在唯一能请求的人了。”
“……我明白了。”面对兄长祈求的眼神——阿格规文发现自己和母亲一样,永远拒绝不了这种小狗般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另外,改一改你这种喜欢在讲正事前说一大堆长篇累牍的废话的毛病。”
在忍受了高文那(自认为)充满温情的拥抱后,阿格规文离开了首相塔,前往会政厅,但被告知国王并不在里面,思考片刻后,他匆匆往国王大厅的方向赶去,并且刚好在一条长廊上遇见了正在往外走的亚瑟王。
“陛下……”他本想询问有关幼弟的事情,却被亚瑟王手中白色的圣枪震住了,“您为何忽然取出了伦戈米尼亚德?”
“莫德雷德演化成了红龙。”王的神情一反常态的阴沉,“知道你母亲当初获得的那三个预言吗?”
阿格规文知道——或者说,是为数不多知道这三个预言的人……当然,梅林也知道,但不是因为母亲认为他可信所以告诉了他,单纯是因为那次预言术用的是他的血。
第一条预言是“国王越多,粮食越少”,第二条是“潘多拉贡的龙会带走你”。
第三条预言最长,跨度也最大:“你的生命里会出现三条龙,每一条都为你准备了礼物。第一条会在你少女时赠与你镣铐,你无法拒绝;第二条会在你成年后赠与你权杖,你理应接受;第三条会在你死前赠与你宝剑,死亡的王权将孕育新生的王权。”
据母亲的回忆,她当时正处于逐一探寻魔术的奥秘,并且在了解其本质后再逐一将它们抛弃的过程中,那三个预言是她初次,也是最后一次学习血魔法获得的成果,因为她发现命运被预言后反而比它处于混沌状态时更难改变——他仍然记得母亲的原话,以及她语气中的恼火,“叠加态坍缩啦!”
总之,她认为自己被戏耍了,于是毅然决然地抛弃了一切与预言有关的东西,将它和其他那些被她解析后便弃之不顾的魔术一起扔进了记忆的泔水桶里。
“不错,''潘多拉贡的龙会带走你''。”仿佛读到了他的心中所想,亚瑟王低声回答,只要耳朵还没有聋,就能轻易辨识出他语气中压抑的怒火,“还是和以前一样,明明按照嘱咐去做就能顺利解决一切,偏偏要忤逆父母的命令……那个孩子,需要被好好管教一下了。”
第90章
四十二是在一片绿洲中醒来的——说是“绿洲”,其实也只是多了一些铃铛刺之类的灌木丛,还有几株沙枣树孤零零地站在太阳下,甚至不如四十二记忆中几个身体孱弱的东村孩童来得高。
她巡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依然是一派贫瘠荒凉的景象,热风拂面而过时几乎能烧焦脸颊上的绒毛,在沙地上行走时,还能嗅到皮革被烤焦后特有的气味。
绿洲中心有一处湖泊,如今已经沦为了莫德雷德的浴缸——严格意义上,红龙的身躯即使蜷缩起来也比整个湖泊的面积要大一些,因此他在这里过得极不快活,经常做出一些蠢事来打发时间,比如用尾巴去摆弄稀疏的灌木丛。
偶尔被尖锐的树叶扎到了,即使不疼,他也要不开心地在地上拱来拱去,如果她不理睬他,他还要大声喘气,用鼻息把沙枣树吹得七零八落,然后发出像火车鸣笛般吵闹的呜咽声,一定要叫她知道他是条受了委屈的龙。
如果放在过去,四十二绝对不会惯着这种无理取闹的行径……但对方实在太吵了,并且在奇怪的地方展现出了超常的毅力,她不想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生活在火车站,而且晕机带来的反胃感依然残留在身体里,她不得不为了获得耳根的清净而做出一些妥协。
虽然被抓走属于突发情况,但四十二没有急着离开。
按照格蕾的说法,圣都的圆桌骑士都受到了不列颠岛的加护,而这种加护的源头正是莫德雷德。
趁着眼下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干涉的时候,她打算找出解除这种加护的办法……然而,长久的飞行外加红龙那耍性子似的吵闹,在临近黄昏时,她已经疲惫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实证明,英灵不会有倦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们往往只是还没有遇到那个能使自己产生倦意的对象。
红龙的鳞片冰凉又坚硬,但腹肚很柔软,和普通的哺乳动物一样,散发出暖融融的热气,她在这温暖中沉沉睡去,第二次醒来后又回到了白天,右手的伤口已经消失,但四十二不太记得它是什么时候愈合的了。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得生活在附近的动物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为了不招惹巨龙,它们只好在绿洲附近打转。
第二天早晨,四十二亲眼看到莫德雷德张嘴吃掉了一整头骆驼,只有四只蹄子还立在原地,巨龙咀嚼骆驼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狗在啃磨牙棒……尽管在一些B级片里经常能看到更猎奇的场景,不过那一幕还是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更大的震撼则在那之后——食肉的红龙竟然展现出了草食动物的美德,通过反刍把一些骆驼的残骸吐了出来,并示意她把它当作一天的早餐。四十二慎重地拒绝了他,他还显得很不高兴,仿佛被辜负了似的,把脑袋搁在地上,对着那堆沾满了他胃液的骆驼肉不停地喷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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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人形时被狂暴摧折着神智的痛苦,化作红龙后,莫德雷德的情绪似乎松快了许多,不再受到理性的折磨,纯粹地沉浸在被兽性掌控的自由中,身上也不再散发出那种如瘴气般黑色的迷雾了。
相对的,他似乎也失去了作为人类的思考能力,完全遵循本能行事。他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亲缘血脉的感召,这种感受令他天然地感到愉快,所以不愿意放她离开,但他似乎也不太需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哪怕是一丝最微薄的亲情。
大部分时候,他所做的只是把自己蜷成一团,像是蟒蛇孵蛋一样把她包裹起来。龙和蛇类一样,正常状态下生/殖器收缩在尾基部,并不会暴露在外,但刚睡醒时和人类一样有生理现象。对此,红龙似乎也毫不在意,完全没有一般人类子女面对母亲的羞耻心。
比起对莫德雷德化龙后习性的观察,有关加护的研究进度很快就陷入了瓶颈。
和大部分幻想种一样,龙的身体构造基本不符合客观规律——奇妙的是,幻想种理应是偏向盖亚的造物,它们本身的存在却是违背了自然法则的,反而更契合抽离了神秘的人类文明史发展:在人类对这个世界的真理还混沌未明时,凭借自己的想象力和对现有生物的剪裁拼凑,创造出了这种完全不符合自然法则的生物。
尽管龙有着巨大的翅膀,但尚不足以支撑它们沉重的身躯,爬行类动物的身躯和粗长的尾巴,对比翅膀生长的位置,使得它们飞行的重心靠后。他们之所以能像猛禽那样从容地在天空中飞翔,依靠的是魔法的力量——当然,现在应该被称作魔术了——也就是作为魔力炉的心脏。
这是一套完整的内部玛那系统,能让风的元素自然托起龙的身躯,让他们轻薄的鳞片能够如牛角般坚硬,让龙的话语带有震慑的力量,也使得他们在如此剧烈的消耗下不需要每日都进食数吨的食物用于补充能量。
换而言之,龙的玛那循环其实是不适合进行“加护”这个行为的,因为它们的魔力炉虽然强大,但自身的功耗也极高——与之相对的是“妖精”,具有植物的特性,能量取自于自然界,但本身消耗很低,这种玛那循环就很适合进行能量的再分配。
然而,既然莫德雷德确实给了圆桌骑士们加护,就说明现下还有什么关键信息是她没有获取的……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在美索不达米亚时代她就知道,神明和任何生物都没有生殖隔离。
作为以神明为原型而创造的物种,人类也部分地继承了这一特性,几乎可以被视作可以容纳一切神秘的器皿,并且能很好地保存神秘物种的基因链。
按照迦勒底所提供的文献记载,摩根勒菲并没有遗传到红龙的血统,就像亚瑟没有遗传到妖精之血一样,t父母双方的特性都只在其中一位子女的身上有所体现……也许人类作为“器皿”的特性就像酶①那样,只能作用于其中的一种神秘?
同理,莫德雷德或许也只能体现出父母一方的血统,至于他为什么继承了红龙血统还能动用岛之力,就不是单纯通过推断能够得出结论的了,需要有更多信息和证据作为辅助。
研究告一段落,四十二打算在入夜后找个机会离开。不太凑巧的是,自从太阳西斜,莫德雷德似乎突然陷入了一种无端的暴躁情绪,打破了之前那种“吃饱了就睡,睡够了就玩,玩腻了就吃”的循环。
他时而把鼻子埋进沙子里,时而把脑袋搁在水里,用鼻息哼哼着让湖水结上一层霜冻——是的,尽管莫德雷德长得像是那种会口吐火焰的龙,但他的能量散发基本都和冰雪相关。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四十二认为这和他鼻孔上方一道尖刺状的白色鳞片有关系,那些鳞片似乎同时起到了中转站的作用,转换了心脏产生的能量,而且自身也能一定产生的能量,像是第二个小型魔力炉,每当莫德雷德喷出寒气时,那些白色的鳞片就闪闪发光。
临近入夜,莫德雷德开始骚扰那些在靠近湖泊的骆驼群,但并不是为了吃它们,他还把湖水灌进埋藏着蝎子的沙洞里,用尾巴将跳鼠从自己的洞穴里震出来,仿佛因为某种理由而迁怒它们似的。
忽然——仿佛是某种预兆,莫德雷德忽然停下了一切在她看来像是小男孩在乱发脾气的行为,如有所感地看向天空。
四十二顺着他的视线抬起头,看见了一道白色的彗星,像是一支银白色的标枪漆黑的夜幕中疾驰——但很快,那就不再是一个类比的形容,而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现实——彗星标枪贯穿了红龙的身体。
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她听见了莫德雷德痛苦的嘶鸣,感觉到了湖水蒸发时,滚烫的热气夹杂着沙砾从皮肤上拂过,大地在这股可怖的力量下颤栗着,惨死动物在还未发出哀嚎前便融化在了彗星的光耀中……刹那间,整个绿洲都被从这片沙漠中抹除了。
四十二是这场从天而降的灾祸中唯一没有受到什么伤害的人,但眼前的景象还是唤醒了她对那一夜痛苦的回忆:天之公牛庞然的黑影,化作焦土的城市,连绵不绝的哭嚎声,人们眼角甫一溢出便被大火蒸发的泪水……
那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对忘记了恭敬之心的人类所降下的惩罚。
她匆忙赶到莫德雷德身边——后者已经恢复了人形,被锁进了那套散发出不详瘴气的黑色铠甲中,他似乎失去了意识,但喉咙里依然在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四十二托起他的后颈,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为首的是一位戴着狮子头盔的骑士,身着银白盔甲,手中的白色长/枪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但萦绕着枪身的能量正在慢慢减弱,像是刚刚熄火的引擎。他一松开手,长/枪便化作白色的流光消失在空气中。
对方在和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了马,后面的肃正骑士也跟着从马上下来,但只有一位穿着黑色铠甲的骑士随白骑士一同前行。
他也是一行人里唯一带着盾牌的,盾上画了一只棕灰色的猎鹰,猎鹰上方还有一个太阳章纹,十二条用于表现阳光的波浪纹,和钟表整点的方向相同——她从格蕾口中听说过,这是米斯里尔家族的家徽,象征着葛尔城的圣地光辉庭院。
“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多久了?”那位白骑士低声道,“这一幕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当然,梦境中的景色要比这里美丽得多。”
她看不到他的脸,更谈不上认识对方,但身体先一步道出了他的名字:“亚瑟。”
他轻声笑了起来,摘下狮子面具,露出了一张与她肖似的脸——金发、碧眼,几乎能让她预见莫德雷德二十年后会成长为一名怎样令人惊叹的男人。
“好久不见了,摩根。”对方的笑容温和而矜持,但目光仿佛产生了实感,她几乎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描摹她的面庞,“漫长的等待……但这都是值得的。”
四十二看着他:“刚才发出攻击的人是你?”
“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亚瑟轻声回答,“就像礼仪老师会用教鞭打坏学生的手心一样,一点点疼痛能解决许多问题。”
“体罚是一种卑劣的教育手段。”她回答,“另外,伦戈米尼亚德可不是什么礼仪老师的教鞭。”
“我也不想轻易动用圣枪,可惜寻常的教鞭对巨龙而言只是一根拂过的羽毛。”他并不生气,只是单膝跪下,轻轻拉住她的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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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最罕见的状况,摩根,刚好莫德雷德需要从龙的形态中脱离……别生气好吗?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我们以后有很多时间可以商量。”
不知为何,对方柔和的声音并没有抚平她内心的躁动,反而让她的指节开始发痒——不太好的现象,鬼晓得如果她当着所有骑士的面,在骑士王脸上来一拳会引发怎样的后果:“看来你是打算强行把我带走了。”
“人总是要回家的。”亚瑟叹息一声,“但不是回白垩城,那里还没有达到足以迎接你的地步……抱歉,只能委屈你在圣都附近的堡垒暂住一段时间了。”
圣都附近的堡垒——那是先前的十字军筑造的,后来被圣都势力所占据。百貌曾经提到过,教团中一位叫静谧的刺客就被关押在那里。
如果没有被莫德雷德带走,他们本应该在一个临时据点和哈桑们汇合,然后去探查堡垒的守备情况,同步筹备营救同伴的计划,没想到最后竟以这种奇妙的原因达成了殊途同归的效果……希望迦勒底那边没有被她的失踪打断了步伐。
不过,她如果答应得太顺利,反而容易招惹嫌疑,需要找一个她不得不屈从于对方的理由:“莫德雷德必须跟我一起走。”
“当然可以。”
“并且得到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待遇。”她说,“人不应该睡在黑牢里。”
“……如你所愿。”亚瑟的微笑褪去了一些,“看来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了。”
她并不回答,目光越过了亚瑟,落到了后面那位拿着猎鹰盾的骑士身上:“告诉我你的名字。”
黑发骑士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某种深沉的情绪击中了:“我是阿格规文,您的第二个孩子……”
说罢,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局促的补充道:“没、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您没有生前的记忆,只是……这样已经足够了,能再次见到您,我真的很高兴,母亲。”
“我知道你,阿格规文。”她说,“格蕾说,你是我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那个。”
闻言,阿格规文的眼睛不禁闪烁起来,一种含蓄的喜悦融化了他气质中的冷峻:“您谬赞了……”
这应该是她记忆中第一次与阿格规文交流,但在托付任务时,她对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信任感:“能帮我照顾一下莫德雷德吗?”
“当然,母亲。”阿格规文俯身将昏迷的弟弟抱了起来,“考虑到您和莫迪……莫德雷德殿下的情况,我特意准备了一辆马车。”
“辛苦你了。”她下意识地回答,“你总是让我那么放心。”
听到她的话,阿格规文倏地怔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您过去也经常这么说。”
第91章
四十二甫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缕银色的发尾在她的睫毛尖打转。
她刚拂开那缕银发,接踵而至的便是魔术师轻浮的笑脸——如此熟悉,几乎让她感觉时间倒流回了几天前。
“这可真是不妙啊,猊下。”即使是埋怨,他依然给人以漫不经心的感觉,“居然被国王陛下抓了回去,大红龙和小红龙可不一样,是非常凶恶的哦。”
四十二看着他:“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对方点了点她的鼻尖,用一种如同情人耳语般旖旎的口吻轻声道:“什么?”
“总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后才跑出来讲风凉话。”
“……啊哈,这一点确实无法反驳。”梅林苦笑道,“是不是有点体会到格蕾亲那么恨我的原因了?”
这一次,她是从高耸入云的幽禁塔里醒来的。和t那令人捉摸不透的性格一样,梅林的房间——如果那能被称作是“房间”的话,客观而言,它更像是一个观景台——并没有太多流露出他个人色彩的东西,唯一吸引了她目光的是一只金色的鸟笼,但里面没有任何饲养过活物的痕迹。
星之内海没有昼夜之分,这里的阳光看起来像是黄昏,会本能地唤醒身体里那种慵懒的倦意,但又弥漫着如同黎明般轻薄的朝雾。
天空犹如玫瑰色的海洋,晚霞是海浪拍打岸岩后留下的浮沫,四十二眺望这奇异而瑰丽的美景时,倏忽生出了一股天地颠倒的错觉,仿佛是天空中的花瓣在风中打了一个旋,掉进了静谧的玫瑰海里。
“不错的景色吧?”梅林走到她身旁,为她摘掉了头发上的一枚花瓣,“大概是在这片无聊的土地上唯一的慰藉了。”
“如果我恢复记忆的话……”她下意识地摩挲手背上的印记,“能够和骑士王一战吗?”
“这么快就开始讲正事了吗?大哥哥准备好的甜言蜜语都没有去处了欸。”梅林叹了口气,“真是的,这种不得不在独处时讨论其他男人的窘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四十二冷静地指出:“如果你再婆婆妈妈地发表一些闺怨似的抱怨,这种窘境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结束了。”
“好过分呐。”梅林叹了口气,“要和亚瑟一战啊……这个特异点的他已经在伦戈米尼亚德的影响下异化为神灵了,即使是全盛时期的你,多半也会以两败俱伤落幕吧。”
“不是说生前的事迹会影响英灵本人的能力吗?”四十二问,“在乌鲁克,我作为缇克曼努提议建造了用于断绝神代的哀悼之塔,还摧毁了诸神的国度,应该拥有对神特攻吧?”
“这倒是一个好的切入点。”梅林思考片刻,“但也增加了一个隐患……猊下,你知道英雄王的神性数值是多少吗?”
英雄王——好一会儿过去,四十二才反应过来那是指吉尔伽美什。
尽管这个称呼本身不免让人有微妙的耻感,但当指代的对象变成了吉尔伽美什时,这种耻感瞬间就变得恰如其分起来,颇有些原汤化原食的味道。
“他的母亲是宁荪女神,父亲卢伽尔班达是半神……两者结合,他本人的神性应该是英灵中最高的那档吧。”
“如果论上限的话,确实如此。”梅林说,“可惜,因为他本人对神明怀有强烈的厌恶之情,所以实际体现出来的数值只有B级。”
四十二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由于我作为''缇克曼努''对神秘的抗拒,即使恢复了记忆,我的魔术水平可能也会因此而降低?”
“不仅仅是作为缇克曼努的时候,即使是身为''摩根勒菲''的你,对神秘也不抱有什么好感。”梅林耸了耸肩,“要不是天赋实在太过恐怖,以你对魔术那学完一门就扔一门的态度,绝对不可能达到那么高的造诣——换而言之,如果当初多少再认真一点,说不定最后会取代所罗门成为冠位魔术师哦,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收拾人理毁灭的烂摊子了。”
她微微颔首:“感谢您在一千五百年后对我的指导,宫廷魔术师阁下,真希望我能有幸在生前就听到它们。”
“啊哈哈,真是精妙的讽刺,不愧是英式幽默的开创者。”梅林讪笑了几声,“不过,无论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亚瑟开战,在此之前都得先解决小红龙才行。”
“莫德雷德?”四十二微怔,“那孩子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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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像是会为了父亲向我拔剑的样子……”
“当然不会——应该说,我们的王储殿下向来以违逆他父亲的命令为乐。”梅林嗤笑道,“然而很可惜,即使他不为亚瑟一方做任何事,他本身的存在也为其他圆桌骑士提供了加护。别说让他成为同伴,哪怕指望他当一个毫无作为的第三方都是不可能的。”
“根据子不敌亲法则,他的权能不是会在我面前自动解除吗?”
“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梅林耐心地解释道,“你应该也意识到了某些不太对劲的地方吧?加护本质上等同于神明的赐福,是幻想种赠与人类的礼物——换而言之,赠礼之人应当是主动的那方,至少要保有一定程度上的理性。”
然而莫德雷德已经被那股狂躁之气折磨到近乎发疯,甚至被迫激化为龙形,任由让兽性主宰一切,才能勉强从这种狂躁中获得暂时的自由……
“不错。”似乎读到了她的心中所想,梅林点了点头,“虽然提供加护的是莫德雷德,使他动用这项权能的却是亚瑟。”
他的话让四十二有些许惊讶,不过也让她想起了之前的一个猜测:“所以莫德雷德究竟有没有遗传到妖精的血统?”
“除了权能中本身就涵盖了''生育''的少数例子,大部分并非同源的幻想种之间都无法诞下后代——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存在''生殖隔离''。”梅林说,“龙和妖精也是一样,即使有人类作为媒介,也无法使两类幻想种的特性在同一个体上出现……啊,对了,梦魔和妖精从神秘的角度而言是同源的,所以可以生出同时具备梦魔和妖精特性的孩子哦。”
她不打算对后半句话发表任何意见:“然而身为红龙的莫德雷德,如今拥有能赐予他人不列颠加护的能力,其中应该还有什么缘由吧?”
“真冷淡呐,大哥哥感觉好难过。”梅林沮丧地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了,难道猊下是什么调情免疫体质吗?”
至少从外表上看,对方无疑是一名成年男性——但四十二并没有产生被异性靠近的心悸,反倒让她想起了在英国时,白马探的舅母丽塔夫人养的一条苏格兰牧羊犬。
夜间散步时,它偶尔也会跃上公园的长椅,亲昵地依偎着她。苏牧那温热而蓬松的皮毛,和现在梅林头发的质感没什么差别。
经过了一阵毫无意义的别扭后,梅林主动捡回了之前的话题:“其实很早以前,龙拥有岛之力并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不列颠的加护,龙才会成为不列颠王权的象征。”
四十二无视了他故意往她耳垂上吹气的小动作:“然而随着神秘的迅速衰退,龙的玛那内循环已经不足以让它们继续拥有岛之力了。”
“玛那内循环?”梅林愣了一下,“又创造了新的魔术名词呢……但事实也许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总之,到了尤瑟王统治的年代,基本可以断定不列颠的加护会在你父亲这一辈断绝,连能否继续诞下成为超常者的孩子都成了问题,你的母亲也是基于这种前情而被选中的。”
潘德拉贡的家徽之所以是红龙,是因为这个家族传承着红龙之血,在败给了作为异端的弟弟,也就是白龙伏提庚后,尤瑟王决定重新唤醒潘德拉贡家族体内沉睡已久的血统。
实验的第一个成果是摩根勒菲,但因为身上没能体现出红龙之血,最后被归为了失败品,于是很快又有了第二个孩子,也就是亚瑟。
颇为讽刺的是,没有继承红龙之血的她,最后却成为了岛之力的主人,并且与她日后的命运相互辉映——作为女性本来没有王位继承权的她,最后却登上了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