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缇克曼努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抱歉,也许你很难理解,不过在我们那个年代,把麦桑尼帕达和''尊敬''两个字联系起来是一件很有震撼力的事。”
乌尔宁加尔其实能够理解她的意思,乌尔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国家,麦桑尼帕达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对手。
父王总吐槽他是一条豺狗,烦人、口蜜腹剑,又爱对狮子的囊中之物流口水t——事实也的确如此,由于麦桑尼帕达在埃安那得到了一部分长老的支持,征服乌尔是他统一两河的过程中最艰难的一关,相比之下,后面起势的拉伽什不过是一条长得大了些的家门犬。
但那是后面的事了,在诸神陨落之后,乌鲁克复兴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所谓的权力斗争无关……也许日后,那些君王们会为自己当初一时的浪漫主义而后悔,但那个时候的他们无疑都是真诚的,他们都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因为你做了伟大的事,这个国家的百姓也做了伟大的事。”乌尔宁加尔说,“所以其他国家的王给了父王五年时间,这五年他们不会对乌鲁克宣战,也不会刻意干扰乌鲁克的贸易线——''如果这个国家没有因为对抗神明而毁灭,那么它也不该断送在自己的同胞手里''这是刻在永誓书简里的原话,那块泥板是麦桑尼帕达亲自起草的。”
缇克曼努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这一次,她似乎是真正地怔住了。乌尔宁加尔暗暗观察她的神情,对方把情绪隐藏得很好(总是如此,如果父王在这里就会这么说),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了那张平静面孔下波涛汹涌的心情。
当一个人以为自己只是点燃了一根蜡烛,却有数万颗燃烧着的星星点亮了夜空时,内心又怎会没有触动呢?
那个瞬间——当他意识到对方已经被潮水般的感情淹没,在那冷静的外壳下已经几近不能自已时——而这一切只有他知道,不是格蕾,不是白马探,不是这块土地上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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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哪儿来的她的其他孩子,乌尔宁加尔感觉自己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短暂地忘却了王座上孤独的岁月,忘记了那些“其他的孩子”,忘却了当她以摩根勒菲的身份和格蕾站在一起时,那几乎令他陷入恐慌的相似感……他忘却了许多事情,以至于当他回过神时,那些话语已经从他的舌尖流走了。
“我……”他说,“那个,我们……能拥抱一下吗?”
缇克曼努倏忽回过了神,而理智和记忆也回到了乌尔宁加尔脑海里,他感觉喉咙发涩,舌头僵直得像一条死鱼的尾巴,他的背后渗出冷汗——卡乌纳凯斯不吸水的坏处体现了出来,汗水在布料上凝成了水珠,偶尔在他的背脊上拂过,又湿又冷。
缇克曼努最后点了点头,乌尔宁加尔不确定这是出于故人之子的天然宽容,还是对于一个胡闹孩子的无奈妥协。
“小卢伽尔殿下——为了防止混淆,姑且就先这么称呼你吧。”她看着他,“如果你有什么感到困扰的事情,可以来找我倾诉。”
乌尔宁加尔内心不禁颤栗起来。她在暗示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他和她的关系了?如果她不知道,这算是某种亲近的表现吗?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了,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千头万绪从他心头淌过……但当对方的气息将他包围起来的时候,那些都显得不重要了,再焦苦的躁火,也在这柔和而冰凉的气息中消弭无踪了。
他感觉到对方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叹了口气。
“真傻。”她说。
乌尔宁加尔不敢去思考其中的深意,为了让自己不会像一个小姑娘那样哭出来,他强迫自己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过去的他心里总是对她抱有各种期待。他期待她能一下子就认出他,期待她爱他,期待他们会开心地生活在一起,而他曾经所缺失的都会在那之后加倍地得到补偿……
但等他见到她时,才真正意识到,其实他并不期待那些——至少没有那么期待它们,他唯一期待的只是有朝一日能见到她,那个活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却唯独缺少了他的人。那数十年的孤独给他带来的煎熬和痛苦,终于在这个数十秒的拥抱中被抚平了。
第76章
“高文卿?”
高文忽地回过神,尽管他还没辨识出来者是谁,但笑容已经爬上他的嘴角——并非是因为那个声音让他感到愉快,只是一种纯粹的本能,葛尔城的领主就该这么微笑:“崔斯坦卿,好久不见。”
“其实我们昨天才见过。”崔斯坦拨动琴弦,什么话语从他嘴里吐露时听起来都像叹息,“而你今天走神的次数,比你生前一辈子走神的次数还要多。”
高文对此不置可否:“那卿多半不了解小时候的我。”
他们并肩穿过了白色的石雕拱门,避开了被沉甸甸的果实压弯的苹果树,一群被他们惊动的白鸽紧贴着水面倏忽掠过,庭院中央的绿湖泛起粼粼波光——这里是光辉庭院,米斯里尔家族的圣地。
陛下重建卡美洛特时,也复现了一部分葛尔城的构造,如今光辉庭院就在狮心堡主殿的后方,靠近东翼的首相塔。
这几乎是高文梦中的场景。在他继任公爵之位后,大部分时间都不得不留在葛尔城,无法长伴于母亲身边。那时的他喜欢入夜后在庭院里散步,每当心里感到孤独时,就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绿湖正前方的阳台——那是领主的卧室,也是母亲曾经的居所。
但他随后就想起那已经是自己的卧室了,而母亲也不在这里,她在一个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颇为讽刺的是,现在的他终于能在光辉庭院里仰望高耸的首相塔了,可他的母亲并不在这里。
“通过圣选的居民安置好了吗?”
“恐怕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崔斯坦说,“这种事只有阿格规文卿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悲伤的吟游诗人罢了。”
高文瞥了他一眼:“你今天的情绪也不太对劲,崔斯坦卿。”
“我等应陛下的召唤而来,是为了重建白垩城,令其成为真正的理想国。让这个国家不再藏污纳垢,所有的百姓都能蒙受福祉,这也是猊下生前一直致力于达成的。”崔斯坦说,“没有人质疑陛下想要践行这个愿望的决心……但我等真的在正确的道路上前行吗?”
“我明白卿的意思。”高文回答,“依循传统,这种决策应该先整理为提案,再经由圆桌会议和御前会议投票通过。但如你所见,圆桌中回应了召唤的骑士尚不足一半,御前会议的成员目前也只有阿格规文。”
“不回应召唤,难道不是默认的否决票吗?”崔斯坦说,“这些日子以来,把所有通过圣选的百姓加起来,数量恐怕也不及我们一天里杀掉的人。”
“即使我们不杀他们,陛下拔锚之后他们也会死,何必让他们葬身于酷暑下的荒漠呢?”高文说,“只要对方不是因你而死,你就能安慰自己不会受到谴责了吗?”
“我们大可以这么说服自己。”崔斯坦叹了口气,“高文卿,我并没有抱怨自身职责的想法,可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完成陛下和猊下共同的心愿而来……现在我却没那么确定了,我什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猊下。”
“也许只是因为猊下不在。”他在心里将那个称呼换成了母亲,“也许当卿真正见到她,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希望如此。”崔斯坦说,“抱歉向你倾诉了那么多无意义的苦恼。说到底,我们虽处在相同的境地中,但你的情况远比我窘迫得多。”
高文一时竟分不清他的同僚是真心这么想,还是在不动声色地讽刺——无论如何,他胸口确实滋生出了些微蛰痛。
所有圆桌骑士都为国王和女王效劳,但要论关系,他与母亲的关系理所当然地比其他人更亲近……他也比别人更清楚,如果母亲也这里,是决不会赞同这种做法的。
他甚至能在脑海中构想出那个画面——“我看完草案了。”母亲的语气会非常平静,然后将羊皮纸放在蜡烛上点燃,直到火焰将那些文字化为灰烬,连带着对方的自尊心也付之一炬。
这就是她无声的答案,当母亲真心想要羞辱一个人时,往往是不太爱说话的。
“我没有什么好感到窘迫的。”他听到自己低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他在生前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如果真有什么事情令我为难,也仅仅是因为t她不在这里。”
在一簇夹竹桃前,崔斯坦主动提出了告别,因为他还需履行一项承诺,去白垩城中央的广场上为几个孩子表演竖琴,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为数不多的爱好——通过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好事抚平内心的罪恶感。
高文礼貌性地做了回应,并没有挽留他,这场简短的谈话几乎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但他们谁都没有点出来。
等崔斯坦走后不久,他也离开了光辉庭院,打算申请出城清剿的任务,将那些残余的山之民清理干净,好准备应对拉美西斯二世的各项事宜。
其中阿萨辛教团是必然要处理的对象,至于剩下的村民……如果有通过圣选之人,倒也可以一并带回白垩城。
如果要申领任务,必须前往首相塔向阿格规文报备,经执政官批准后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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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兵离开——尽管如今的陛下变得更成熟了,但他对于政务的热情并未随着年龄渐长而增加,外加没有设置御前会议,现在白垩城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得经过阿格规文的同意。
托英灵之身的福,他现在不必担心弟弟因为无限加班而猝死了,“铁之阿格规文”终于进化成了“千锤百炼的阿格规文”。
自召唤之后,高文来过首相塔很多次,但大多是为了看望自己最小的弟弟莫德雷德,不同于兰斯洛特和崔斯坦那样需要频繁出城,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白垩城内,像生前那样作为领主处理着葛尔城区域的各项事务。
首相塔虽然很高,但首相的办公地点其实位于塔的半腰,再往上都是用于存放文书记录的藏书室。
他小时候很喜欢偷偷溜上去,在书柜上寻找母亲嫁人前的手记,那里记载着她被卑王伏提庚囚禁时对整顿和治理卡美洛特的一些设想,包括她对城市布局的规划和基础设施的草稿,在她登基为王后,这些畅想最终都一一变为了现实。
虽然如今住在首相塔里的是阿格规文,但主厅拱门上方的告诫之语依然写着“智慧是权力的基座”,这是他们的母亲在执政时留下的。
甫一推开门,高文便对上了两道锐利的目光——来自他的弟弟。人们总说执政官阿格规文有一双鹰的眼睛,这也是他选择在自己的盾牌上描绘猎鹰的原因。
不过高文知道,阿格规文在盾牌上画猎鹰只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而那暗含犀利的双眼则是天生和过度加班导致眼球略微外凸的结果。
“高文卿。”阿格规文硬邦邦地说,“希望你不是来给我增添工作的。”
“很遗憾,我是来向你递交申请的。”高文笑着回答,“而且我之前说过,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我兄长就好了,阿格规文。”
阿格规文不耐烦地说道:“如果你真有作为兄长的自觉,就不该把一半的公文都推给自己的弟弟处理。”
“这个恐怕……”高文有些心虚,“抱歉,阿格规文,我可以答应你很多事,但批阅文书实在不是我所擅长的。”
“我当然知道。”阿格规文说,“格蕾每次寄到卡美洛特的书信,里面至少有一半是在汇报她代你处理的公文。”
这大概就是米斯里尔家族几个孩子的古怪之处了:但凡长得像母亲的,性格都不太像她(但也不像他们的父亲),而长得像父亲的,性格反而和她如出一辙……唯一在性格和长相上都与她肖似的只有格蕾,而她是母亲以自己为蓝本,利用炼金术制造的孩子。
“确实是我的错。”高文问道,“但你今天心情似乎格外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完,他不免在心里腹诽,好像今天所有心情不好的人都得被命运安排着见上一面。
听到他的询问,阿格规文叹息一声:“陛下解开了莫德雷德的锁链,并将他放出了王城。”
“陛下释放了莫迪?”高文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他恢复清醒了吗?”
“没有。”
“那为什么……”
“兄长。”阿格规文突然打断了他,脸上流露出了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感情——从某种意义上,他似乎发自肺腑地感到高兴,但在那些美好的情绪在溢出眼眶前,某种更深沉、更哀伤的感情掩盖了一切。
高文有些不明所以:“阿格规文?”
然而阿格规文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过去——当桌上的牛油蜡烛燃烧至三分之一时,他才叹了口气,满怀疲惫地说道:“按照陛下的命令,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但是……我怎么可能对你隐瞒这件事呢?”
看着他的表情,高文忽有所感,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感觉窗外暗了下来,感觉天穹和地板如同被风吹动的树枝一般摇曳晃动,他在这种急剧的动摇中忘记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定格了。
他的嘴唇翕动着,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但阿格规文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是的。”他说,“母亲已经来到特异点了。”
第77章
也许是酷暑的缘故,贝德维尔半睡半醒时就感觉大脑沉甸甸的,随着睡意渐浓,这种昏沉感就越发明显了。
他感觉自己在往下坠,感觉到了从地底深处蒸腾而上的灼热能量,热风呼啸而过,烧焦了他鬓角的绒毛,他听见了亡灵在烈火中焚烧的哭嚎……那是他清醒时便在耳畔萦绕的,入睡后也跟随他一并潜入梦乡。
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直直地坠入地狱——落地时却发现身下是一片花圃,漆黑的天空变成了如锦织般绚烂的晚霞,白色长发的宫廷魔术师正半蹲在他面前,好似在观察草丛里搬运食物碎屑的蚂蚁。
“这可不行啊,贝德维尔卿。”梅林似乎有些苦恼地说道,“我拜托艾斯翠德爵士①给你引导的力量,可不是让你整天做噩梦的。”
闻言,贝德维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即使有铠甲的遮挡,澄净的白光依然从厚重的金属板里渗了出来,慈悲之心正在良好地运作着,它的光芒比上一次贝德维尔注意它时更强烈了,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好的征兆。
“是一件好事。”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疑虑,梅林主动解答道,“这意味着它所效忠和奉献的对象到来了。”
贝德维尔的呼吸一窒:“猊下已经来到特异点了?”
“事实上,她已经来好几天了。”梅林回以一个完美的微笑——由于对方平常不会笑得这么端庄(那更像是陛下的笑容),贝德维尔很好地体会到了那个微笑下含蓄的嘲讽,“带着我们可爱的辅佐官格蕾小姐以及一个多余的东西,不过那些都无关紧要。贝德维尔卿,所以你打算在白垩城附近晃悠到什么时候呢?”
“非常抱歉。”连一向以轻浮、爱偷懒和不靠谱出名的梅林,都在这件事上出力颇多,反倒是生前以稳重、处事稳妥而受到那位女士称赞的他,竟迟迟没有赶到对方身边,这种巨大的反差简直令贝德维尔愧疚得无以复加,“我只是……他们居然在一个孩子面前斩杀他的父母,我实在不能熟视无睹。”
在出发前,梅林特意提醒过他,那位陛下已经因为持有圣枪而神灵化,猊下则是阿赖耶侧的神代湮灭者,所以一旦她被召唤,必然是出现在白垩城的敌对阵营。
这片土地上有两个符合这种条件的势力:埃及和山之民。而前者不过是神代的另一种体现,所以猊下有很大的可能出现在后者的阵营中。
贝德维尔大致知道山之民村落的方位(如果猊下确实在那里的话),慈悲之心会指引他前往与那位女士有着因缘际会的土地——事实上,昨天他就该出发的,但目睹了曾经的同伴竟然意图杀死无辜的百姓,他心里久久不能介怀。
“你该感谢自己遇到的是崔斯坦卿。”梅林说,“如果是其他人,早就把你的存在汇报给那位陛下了。”
“我实在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那么做,其他骑士又为何t要同意。”贝德维尔叹息道,“我们的剑难道不是为了守护这些百姓而挥舞的吗?”
“其实我也很惊讶。”梅林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原本我还以为回应召唤的会是那几只小鸡呢,结果居然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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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和最信任的孩子……”
贝德维尔眉头紧蹙:“请不要将加雷斯卿和加荷里斯卿称作''小鸡'',他们都是可敬的骑士,曾奋不顾身地为不列颠献出过自己的汗水与鲜血。”和你不同,仿佛知晓一切,最后却什么都没能阻止……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太伤人了,即使那是事实。
“昵称而已,不觉得这个称呼很可爱吗?”梅林说,“何况,即使是小鸡也比返生期的猛禽更招人喜欢,如果被召唤的是加雷斯,至少我们的女士还能享受一顿美餐。”
贝德维尔不想再同他计较这些,正如对方提醒的那样,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使命尚未完成。
“我该启程了。”他按住自己胸前的铠甲,感受着慈悲之心在他胸膛中跳动的声音,“您有什么事希望我代为转达吗?”
“代我转达?”梅林神秘地笑了,“相信我,亲爱的贝卿,我想对她说的话,绝对是你不方便耳闻的。”
贝德维尔真希望自己没明白对方的言下之意——然而他的脸颊可耻地发烫,还让他回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公爵夫人的迷梦》时的心情,而那本暗含着诸多对猊下大不敬情节的情/色小说也是眼前这个可恶的宫廷魔术师撰写的。
如果圣选要裁决的对象是梅林,贝德维尔肯定会第一个回应召唤。
离开阿瓦隆后,他从一棵嶙峋的枯树边醒来。太阳还未升起,夜晚的荒漠也是很干燥的,但风裹挟卷起的尘沙让空中像是弥漫着雾气。
贝德维尔放弃了将斗篷上的泥沙抖干净的想法。无论环境多么恶劣,他毕竟是英灵了,不会因为战时气候湿热而被汗水和热烘烘的铠甲蒸上一整夜,第二天醒来还得自我安慰就当洗了一趟澡。
他循着慈悲之心的指引,朝着有绵延山峦的方向进发。
周围十分安静,不似不列颠的夜晚那样伴随着虫鸣,也许是这种空旷而静谧的氛围,令他不禁回忆起了刚才在梦中发生的事——并不包括公爵夫人的那部分——魔术师虽然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太靠谱,他的疑问却与他相同:为何高文和阿格规文会答应圣选这种荒谬的决定?
诚然,他们都有跟随陛下的理由,因为家训,因为母亲的遗言……可如果从结果反推,任何一位骑士都有回应陛下召唤的理由。
自阿格规文放弃成为康沃尔公爵后,由加荷里斯继承了兄长的爵位,改姓为廷塔哲。任何一个家族成员遭遇劫难时,其他成员都不会袖手旁观,再微小的火苗凝聚在一起也能成为熊熊烈焰,这就是廷塔哲的家训“簇火成焰”的真谛。
如果加荷里斯回应了召唤,人们就会用这句话来解释,因为他的兄长们也在这里,所以他也出现在了这里——但现实是他拒绝了召唤,也许因为廷塔哲家族本来就只效忠于女王,也许是因为他不认同陛下的理念。
同样的道理,高文和阿格规文有一千一万种理由可以拒绝召唤,然而他们没有这么做……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原因,也许只有等见到猊下本人后才能得到解答。
太阳渐渐升起,带来了黎明的光辉,也让沙漠变得更加燥热。
贝德维尔倒没有因为中暑而脱力,不过在阳光下几乎发白的沙子让他的视线有些干涩,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就在这短暂的黑暗中,一丝令人战栗的杀意从他的皮肤上拂过。
他本能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剑身,却没能避开魔力压缩形成的风刃,一缕被切断的鬓发从他肩头滑落,他的颧骨上弥漫着些微痒痛——但这微不足道的疼痛,远远不能和眼前这一幕带给他的震惊相提并论。
“莫德雷德殿下……?”他喃喃道,“您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有拂晓的辉耀……怎么变成了黑色……”
被他呼唤的黑色幽灵没有任何反应。在这片苍茫的白色沙漠中,他那身漆黑的铠甲和身上弥漫出的黑雾显得格外古怪,像是正在被酷暑蒸发的泥潭,又像是一个人正在慢慢熔化成影子。
而他手中的剑——拂晓的辉耀,就像石中剑之于亚瑟王,这把剑是莫德雷德登基后王权的象征,而曾经如那名字一般,隐隐散发出圣洁光辉的剑身,如今也已经沦为了蒸腾着不详瘴气的黑色魔剑。
莫德雷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谁应当统治?”
“什么?”
漆黑的剑刃在他的脖子上又压重了一分,贝德维尔感觉咽喉处有一股潮湿的温暖在扩散,刀刃划开皮肤的感觉轻柔得就像用餐刀切开黄油:“谁应当统治?”
如果可以,贝德维尔并不想对小殿下动手,但他隐约感觉这场会面很难以和平落下帷幕。
“当然是由王统治这个国家。”他一边回答,一边悄悄按上了剑柄,“这其中包括了陛下与猊下,当然也包括您。”
说罢,他听见了对方的叹息,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错。”
刀刃碰撞的铿锵声斩断了那声叹息——贝德维尔感觉到了吃力,即使是在圆桌骑士中,他也并非以武艺高超出名,莫德雷德虽然没有以全盛时期的姿态被召唤,但他身上还有岛之力的庇佑,仅仅是这一击,贝德维尔就感觉虎口隐隐作痛。
奇妙的是,当莫德雷德挥剑时,似乎迟疑了片刻,而这短短几秒的滞涩也让贝德维尔得以退到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位置……至少没有让魔剑真像切黄油那样切断自己的脖子。
他端详对方的面庞,发现对方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胸口——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胸口的慈悲之心上,这件魔术礼装已经开始发挥效用,遵循“因骑士精神而拔剑者不败”的运作法则,恢复了他咽喉处的伤口。
……对了,艾斯翠德爵士是莫德雷德的剑术老师,也是小殿下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即使在他成年后,只要提起这位女士的名字,他还是会露出老鼠见到猫似的表情。
“殿下,我正要去寻找您的母亲。”他试图打动对方,“何不跟我一起走呢?难道您不想见到猊下吗?”
听完他的话,那双尚未被污染的碧眼略微闪动了一下——但也仅仅是这一下,犹如即将燃尽的柴薪,挣扎片刻后便熄灭了。
莫德雷德第二次挥剑时,剑刃裹挟着狂风掀起了漫天的尘暴,原本绵延起伏的山丘霎时如被刀削过一般平整,贝德维尔不得不用披风抵挡,才能勉强不被风沙迷住眼睛,然而第三剑接踵而至,差点削去他的拇指,刀刃重重击打刀柄,发出的声响似丧钟般沉闷。
和正常状态相比,莫德雷德的攻击根本称不上是剑术,只是单纯地挥动武器进行斩击,完全没有章法,躲过两到三次后,贝德维尔逐渐能够预测到对方的动作,从而进行闪躲和招架了……招架也许还是勉强了一点,有几次他手中的剑差点就被对方击飞了。
莫德雷德不断前压,贝德维尔的力量逊于他,只能不断后退,虽然对方的剑一直没有碰到他,但他的面庞还是因为飞溅的砂石而裂开了许多细碎的伤口。
当对方第十次举起魔剑时,贝德维尔因为脚底下沉的黄沙而趔趄了一下,他勉强举起长剑,然而对方只是砍了一下他的肩甲,剑尖随即沿着坚硬的金属板下滑,瞄准了他腰侧铠甲的缝隙。
贝德维尔没能挡住这一剑,魔剑从他的右腰穿进,从后背捅出。他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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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被污染的玛那逐渐侵蚀他的五脏六腑,喉咙如灼烧般干涩,却有鲜血从唇齿间溢出……
他居然只在对方手下走了几招就败下阵来,真是太讽刺了。
也许不该是他来到这里,如果在这里的是艾斯翠德爵士,即使莫德雷德有岛之力的加护,t她应该也能抵御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梅林选错了人,而艾斯翠德爵士也托付错了人……
“贝德维尔卿!”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贝德维尔的视线越过莫德雷德的肩头:“格蕾?!”
莫德雷德侧身躲开了落下的巨大镰刀,冰凉的剑身抽出了身体,更多鲜血从伤口中喷溅出来。
在这种程度的伤口下,疼痛也逐渐变得麻木了,只能感受到温暖不断从体内流失,贝德维尔艰难地将手伸进铠甲的裂口里,好减少一些魔力的流失。
也许是感应到了礼装持有者过低的生命力,慈悲之心焕发出更加强烈的光芒,贝德维尔几乎可以透过伤痕累累的铠甲看到心脏发光的边缘轮廓。
“小心点,格蕾小姐。”贝德维尔提醒道,“眼前的殿下和我们记忆中的他有很大差别……”
“在下明白。”格蕾慎重地点了点头,“殿下穿了一件非常难看的铠甲。”
贝德维尔差点咬到舌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格蕾小姐,殿下现在失去了理智,又有岛之力的加护,你要万分小心。”
“请放轻松,贝卿。殿下的力量与猊下同源,而在下是猊下的造物,岛之力的加护对在下无效。”格蕾说,“另外,请您务必坚持住,我们现在急需一位医疗官,还有很多工作等待您去处理呢。”
第78章
当四十二出门取水时,百貌正将一群意图从窗口偷看的孩子往外轰,好似母鸡身边围拥着一群小鸡。
他们之中有不少是流浪在外无奈投靠这里的旅人的孩子,但看起来已经和这里的原住民很熟稔了,他们看向百貌的神态,也亲昵得如同在与自己年长的姐姐说话一样。
“这就是山之民。”阿拉什从她身后走来,“无论出生于何处,无论出身高贵或贫贱,人人都是彼此的亲人,彼此的手足。”
四十二朝他微微颔首,这样就算是打过招呼了:“您看起来确实很喜欢这里。”
“我喜欢这里的氛围。”阿拉什说,“女王陛下不喜欢这里吗?”
“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一个封闭、资源贫瘠的小型村落能有的最好的结果,只有安定、善良的人聚集在一起才能形成这种氛围。”四十二回答,“虽然咒腕先生和百貌小姐看起来仅凭一腔意气行事,但他们在识人方面颇有独到之处。”
“是这样吗?”阿拉什摸了摸脑袋,“我还以为是看大家都很可怜,所以才收留了他们呢。”
“越是艰苦的环境,越有可能消磨人们的道德底线,只要存在一个情绪容易躁动的人,那个人散发出的负面情绪就会瞬间扩散到整个群体。”四十二说,“我不喜欢将''温顺''视作人类的美德……但以眼前的情况,这里需要的是更多愿意为了集体利益而忍耐的人。”
虽然粮食的问题借由俵藤太的宝具解决了,但山之民遭遇的困难远不止于此:长期稳定的干净水源,被毒虫啃咬导致的感染,以及皮肤溃烂后引发的炎症和高烧,该如何处理人们每日的生活垃圾和排泄物,防止它们长久堆积引发传染病……
有太多问题了,如果不谨慎管理的话,人们很容易因为负面情绪的积累而表现出攻击性。
建立在这种基础之上,咒腕和百貌都在东村能接纳的范围内尽可能收容了那些最适合的人。他们也许不是最好的那类管理者,但对人的本性有着卓越的辨识力,这也许就是阿萨辛教团在如此艰苦的生活条件下,还能让其根据地一直维持稳定的原因。
阿拉什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虽然我知道你是在夸奖山之民……但这种说法多少会让人联想到白垩城的圣选呢。”
“没必要将两者互相比较,否则全世界杀猪的屠夫都该变成潜在的杀人魔了。”四十二说,“根据实施方式的不同,类似体制最后达成的效果可能会天差地别。”
“猊下?”藤丸立香忽然从一旁的干草垛中探出脑袋——出现得如此突兀,但又如此自然,仿佛他刚刚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难怪我刚刚去帐篷那里扑了一个空,没想到您在这里。”
“您大可以用更朴实的文字形容,Master。”而不是把过程描述得像是去地洞附近捕兔子一样。
“不过既然在这里的话,就更方便了。”立香飞快抓住她的手,“猊下,格蕾小姐在探路时负伤了,还带回来了另一名伤员,她让我尽快找您过去。”
“我明白了。”四十二看向阿拉什,“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拜托您去附近巡视一遍,看看有没有循着血迹跟来的入侵者。”
阿拉什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在她的要求下,伤员和病患都被安排在单独的泥砖房里,病患的数量更多一些。四十二以往一推开门就能闻到药草被研磨后散发出的苦涩味道,这一次却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气。
格蕾捂着腹肚蜷缩在角落,身下的床单已经被浸成了红色,她旁边的木椅上则坐了一个身穿铠甲的青年,他的眉尾有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沿着银灰色的长发淅淅沥沥地滴落,渗进肩甲的缝隙里。
“猊下?!”那名青年一见到她就露出慌张的表情,“抱、抱歉让您见到我这样失态的样子……”
“请别再把时间花在说客套话上了,贝德维尔卿。”格蕾硬邦邦地打断了他,“猊下,这位就是在下出发前提到的那位医疗官,他的宝具拥有愈合和净化伤口的功能,但他的灵核运作被诅咒干扰了,请您拔除贝德维尔卿身上的诅咒,好让他顺利使用宝具。”
四十二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用魔术……?”
“不,您只要触碰贝德维尔卿的身体即可。”
她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疑问:“需要切实触碰到皮肤吗?”她打量了一下这位名叫贝德维尔的青年,以及他身上的铠甲,“还是隔着衣物也能拔除诅咒?”
“需要触碰到皮肤,猊下。”
四十二点了点头,将目光挪回到青年身上:“需要我协助你卸下铠甲吗?”
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也许对方会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怎、怎么敢劳烦您为我做这些……我是说,怎么能让您见识到这样不堪的身体……我、我不敢这样冒犯您……”
格蕾冰冷冷地说道:“请不要再犹豫不决了,贝德维尔卿,没有时间留给您像处子一样自艾自怜,您需要得到治疗,在下也是。”
“我能理解你不习惯在异性面前裸露身体的困扰。”四十二说,“但如你所见,现在事态紧急,如果你不方便行动的话,恐怕我只能自作主张,强行脱下你的铠甲了。”
贝德维尔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尽管没能讲出一句完整的话,但他还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最后,他有些扭捏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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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白光亮起,他的铠甲化作无数光粒消失在空气中。
和许多修习武艺的人一样,他的身体修长而结实,布满了伤疤,有一道黑紫色的裂口从他的肋下一直衍生到胯骨,与他后腰的伤痕对称,是贯穿伤。
“我应该触碰他的伤口吗?”四十二说,“还是只需要触碰伤口附近的皮肤?”
“伤口。”这次回答的是贝德维尔,也许是情绪已经过了临界值,他看起来反而比之前更冷静了,“不必担心,慈悲之心已经锁住了我的血液,使其不会再外流。”
四十二遵照他的话,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伤口——非常奇妙,从露出的切面来看,这道伤口还很新鲜,那种暗色也并非血迹干涸后形成的痂,而是血液本身被污染后显现出来的。诅咒拔除后,伤口就恢复成了血红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大概是因为皮肉生长时的痒痛,四十二感觉他的小腹肌肉不自然地紧缩,并且轻微地痉挛起来。同时,贝德维尔的心脏发出了明亮的白光,几乎照亮了半个房间——这不是一种修辞手法,四十二甚至能隔着皮肤看到那颗心脏的轮廓,而这似乎是他能够快速愈合的原因。
伤口愈合后,贝德维尔飞快地穿回了铠甲,脸颊晕红,有些羞赧地(就像格蕾之前形容得那样,如处子一般)捏着自己的披风,嚅嗫道:“感谢您的宽厚……虽然这不能称之t为什么荣耀,但我还是将今日铭记于心……”
“我无意强行干涉你的记忆,贝德维尔卿。”四十二说,“但格蕾还在等待卿的治疗,请看看她上翻的眼珠,她已经快要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厥了。”
事实上,那更像是一个白眼……但在这种情况下直说出来,也未免太不解风情了,四十二决定对这个显而易见的真相保持沉默。
贝德维尔匆忙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了格蕾的目光,将右手覆盖在她的伤口上,然后开始吟唱宝具,随着一阵柔和的亮光,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减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沁人心脾的药膏香气。
和贝德维尔自愈后还残留着伤疤的愈合不同,虽然看不到腹肚的情况,但从格蕾膝盖上的伤口来看,那些因为炎症而略微发白的死肉也完全恢复了,而且没有任何留下疤痕。
格蕾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肚脐:“完美的治疗,不愧是贝德维尔卿。”
“您谬赞了,格雷小姐。”
“然而,您刚才与猊下过于狎昵的接触,以及完事后暗中沾沾自喜的内心活动,在下并没有忘。”格蕾冷酷地说,“只能请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心尽力地工作,以赎清这份罪过了,否则在下很难抑制住想要将您处刑的冲动。”
贝德维尔第二次咬到了舌头:“沾、沾沾自喜什么的,我绝对不敢有这样不敬的想法……”
“闲话就等之后再说。”四十二点了点桌案,“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贝德维尔卿应该也是英灵吧?能让你们两人都身受重伤,看来这一次的敌人并非等闲之辈,你们遇到其他圆桌骑士了?”
“猊下?”贝德维尔愣了一下,“为何您看起来……似乎不认识我的样子?”
格蕾解释道:“猊下尚未恢复不列颠时代的记忆。”
“没有不列颠时代的记忆?”贝德维尔叹了口气,“梅林阁下又失败了吗?”
“这并不值得惊奇,对于那位魔术师而言,失败才是他的常态。”格蕾说,“不过在迦勒底支援者的帮助下,猊下已经对曾经所处的时代有了大致的了解,在下认为您只要按照正常的叙事顺序向猊下汇报情况即可。”
“是。”贝德维尔点头道,“虽然这很难开口……猊下,击伤我们的人是莫德雷德殿下。”
四十二回想了一会儿:“莫德雷德……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似乎是我的儿子?”
“是您众多孩子中的一个。”格蕾补充道,“但莫德雷德殿下是您和亚瑟陛下唯一的孩子,其余都是您和上一任丈夫所生的。”
说实话,四十二曾以为乌鲁克时期她被迫和那两个人睡同一张床,以及某些夜晚床上热烘烘的事已经是她人生中最刺激的经历了,没想到现在的她不光结过两次婚,还成了好几个孩子的母亲。
“不过,莫德雷德殿下的情况不太正常。”贝德维尔说,“他似乎狂化了,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能毫无意义地重复同一句话,还会无差别地对周围的人实施攻击。”
“但是殿下的灵基还是剑阶,而非狂战士。”格蕾沉吟片刻,“无论如何,在下并不认为是陛下特意召唤了这样的殿下。”
“可不光是外表,连拂晓的辉耀也变成了黑色。”贝德维尔说,“象征王权的圣剑都被污染了,殿下的精神状况一定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
“''拂晓的辉耀''是剑的名字?”
“是的,这把剑和石中剑一样,是莫德雷德殿下作为王权正统继承人的象征。”贝德维尔解释道,“若被这把剑刺伤的人是不列颠的叛徒,剑所造成的的伤口就永远不会愈合……现在治理着卡美洛特的是亚瑟陛下,并非由陛下召唤而来的我们自然也属于叛徒一列。”
“因为我是不列颠的女王,也有统治卡美洛特的权力,所以我的触碰就像是赦免,可以消除那把剑对叛徒的惩戒?”
“这也是原因之一。”格蕾说,“但更重要的是,拂晓的辉耀是亲血剑。根据子不敌亲规则,这把剑会优先以您的意志为判断标准,随后才是莫德雷德殿下——类似于岛之力,在您面前,莫德雷德陛下的岛之力加护会失去效力。”
“亲血剑?”四十二眉头微蹙,“''亲血''指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子不敌亲……也就是说,那位亚瑟王也能做到和我相同的事?那当我们对峙时,谁的权能会占上峰?还是说相同的权能在彼此对立时会产生湮灭?”
闻言,格蕾和贝德维尔面面相觑——从四十二的角度看来,他们似乎是在试图用视线逼迫对方去当那个负责解释的人,最后是贝德维尔输了。
“猊下。”他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亲血剑确实与您有关,但可能和您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脸颊再度变得苍白起来。
“当时,在您即将进行火葬的时候,莫德雷德殿下打算让自己的佩剑随着您一同火化下葬。”贝德维尔低声道,“可火焰熄灭之后,一把散发出圣洁白光的长剑出现在了灰烬中,连您的铁木权杖都燃尽了,那柄剑的剑身却光洁无暇。那时的葛尔城刚好迎来了黎明的第一束光,与剑的光芒相互辉映,于是殿下为剑取名''拂晓的辉耀''。”
“所以它被称为''亲血剑''的原因是……那就是用您炼成的剑。”
第79章
高文走进会政厅时,他们的王正轻轻掐住一朵月季的花托,但没有折断它,好似在静静打量花瓣舒展时的褶皱。
他还没来得及行礼,亚瑟便开口:“从很久以前,我就对一件事抱有好奇。为什么米斯里尔家的人,即使身披盔甲,走路时依然能够那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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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尔城的城墙为了抵御海风而设计得相对封闭,在走廊中行走时,脚步声会有回音。”高文只好解释道,“母亲公务繁忙,我们有时只是想去看看她,并不想打扰她工作。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样悄声走路。”
“你的母亲,也是我的妻子。”亚瑟抬头看向他,微笑道,“我知道你请求觐见是为了她,阿格规文卿应该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对吗?”
那个微笑是高文所熟悉的,但使他背后渗出了冷汗:“陛下,阿格规文卿他……”
“不必紧张,高文卿。”他轻飘飘地打断了他,“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内——何况,我怎能责怪一个孩子急着想要将母亲的消息分享给自己的兄长呢?”
亚瑟的语气远远称不上严厉,几乎是有些温情脉脉的,却让高文有些无措。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看起来比记忆中熟悉的模样更年长了,也因为他身上开始有了身为长辈的气度。
这是在过去绝对不会有的,尽管对方理论上和他的母亲摩根勒菲是同一辈的人,但因为过早停止生长的肉/体,外加他对待下属亲切的态度,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不拘小节,即使日后亚瑟和母亲结了婚,高文看待他都没有什么长辈的感觉,他的尊敬纯然出自于骑士对国王的忠诚。
直到莫德雷德出生前,他甚至鲜少意识到对方还是他的继父,仿佛“父亲”和“母亲的丈夫”是两个毫无关系的身份。
好一会儿过去,高文才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陛下,我想申请领兵出城清剿敌人。”
“清剿山之民和阿萨辛教团的事,我已经交给了兰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亚瑟说,“你和他们不同,高文卿,葛尔城公爵还需要处理自己领地内的工作。”
“如今的葛尔城只有曾经的一半大小,我坚信自己可以兼顾这两项工作。”高文尽力不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哀求,“至少请让我跟着莫迪……我的意思是,莫德雷德殿下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也许派一个人陪伴他身边会更好。”
“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亚瑟说,“卿应该已经体会到了加护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正是源自他本人。相比兰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他反倒是最不需要担心的那个,不列颠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落入危难。”
说罢,他掐断了那朵月季的花托:“跟我来,高文卿。”
高文有点不明白他为何要转移地点,但服从的本能让他点了头:“是,陛下。”
虽然亚瑟没有告知他们要前往的地方,但高文已经从路线判断出他们正在通向国王大厅。
这t也是被召唤以来高文一直感到困惑的地方——会政厅是首相与御前会议的成员们开会的地点。相比之下,用于召开圆桌会议的白厅,以及置放着至高王座的国王大厅,都是与亚瑟王生前有着紧密联系的地点,然而白垩城重建后,亚瑟只在会政厅召见过他们。
越是靠近国王大厅,周围的温度就越冷。起先高文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看到了自己呼吸时吐出的白色雾气,拱门的大理石雕花上结了一层霜。
整条走廊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古旧了,墙壁上已经有了岁月的刻痕,石砖罅隙间的灰泥也因为干燥而裂开,当他们抵达国王大厅时,望着漆面已经剥落风化的大门,高文几乎以为自己是来到了一座废墟。
“陛下。”他轻声问道,“为何这里看起来如此破旧?”一缕氤氲的白雾在空气中弥散,“另外,这里似乎格外寒冷。”
亚瑟没有回答,只是推开了大门,生锈的门轴转动时发出嘶哑的声响,听起来让人口齿发涩。
高文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霉味,潮湿、冰冷,像是梅雨季晒在外面的衣服,然后是昏暗的国王大厅,铺着一层灰尘的地板,爬满蛛丝的墙角,斑驳破碎的红地毯,以及被荆棘缠绕着的女王之座。
“怎么回事……”他喃喃道,这里曾经是狮心堡最金碧辉煌的地方,“为何国王大厅会变成这样?”
“因为她不在这里,高文卿。”亚瑟叹息一声,“朔风怎么可能唤醒生机呢?”
他们一同走进破败的大厅,高文落后一个身位,因此无法看到对方此刻的表情。他注意到国王之座不仅没有缠绕荆棘,还有被人坐过的痕迹,但也是一段时间前的了,因为那个被坐过的位置也已经积起了一层薄灰。
“坐在王座上的感觉就是这样,高文卿。”他听见亚瑟低声道,“无论铺着什么动物的皮草,那种凉意依然会渗进你的皮肤里,纯银雕饰、大理石、珍珠母贝……在那张椅子上,你能触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冰冷的,人们的声音都离你很远,这座大厅里的阴影会吸走阳光的温度。”
国王大厅内的蜡烛倏地点燃,穹顶的古金吊灯被寒风吹动着轻微摇晃,人的影子也随着烛光的晃动而忽明忽灭。
即使室内有了光源,整个大厅看起来依然死气沉沉,似乎也应和了亚瑟刚才的那句话:朔风怎么可能唤醒生机呢?
“独自一人在这张椅子上坐了那么久,难怪先王会变得不正常。”他模糊不清地笑了一声,有点嘲弄的意味,“当我第一天坐在这里时,心里非常紧张。梅林曾预言命运会赠与我一件礼物,我虽没有太多期待,但也没料到那竟会是统治一个国家的至高权杖。”
说着,亚瑟像是沉浸在了往事里,他身上那种令高文颤栗的气质也短暂地消退了,仿佛一夕之间又变回了那个完美的、同时也有着普通人苦恼的陛下。
“如果这里只有一张椅子,也许我迟早也会变成先王那样吧。”他说,“可是你看,高文卿——她出现了,也如同命运一般坐到了我身旁的椅子上。当她握住我的手时……虽然那只是向朝臣们表示王权统一安定的表演,但我还是感到了安心。她的手就像火焰熄灭后的余烬,柔软、干燥、带着火焰的余温,但不会灼伤任何人……任何恐惧在那种温暖中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说罢,他叹息一声,又恢复了那种轻而缓慢的语调:“然而结局是多么荒谬啊……我憧憬并深爱着的人死了,而那些如蛆虫般使我憎恶的人还活着。梅林说命运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可它最后只是让美好的事物消融了,这也能算是公平吗?高文卿?”
“我明白您的感受。”如果有什么人是活该在那场瘟疫中死去——那些放任病源传播的领主,那些推诿责任的官员,那些愤恨于别人比自己过得更好,想要将无辜之人拖入地狱的恶徒……有太多值得命运审判的对象了,可它最后带走的是他的母亲.
“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亚瑟说,“这将会是一个崭新的卡美洛特:干净整洁,百姓善良而守序,真正无垢的白垩城。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将已经腐烂的死肉切除,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没必要让她参与其中,她只需要知道自己即将拥有一个美好的国家,至于其余那些肮脏的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就够了。”
高文不知该如何回答。一部分的他发自肺腑地认同亚瑟的话,甚至是大部分的他——同时,在内心深处,他心底似乎还有某个微小之处在负隅顽抗……
他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也许是他不习惯越过母亲擅自决定什么,这让他无法轻易地对亚瑟的话表示赞同。
“你也是一样,高文卿。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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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的职责,你应该和阿格规文卿一起留在这里,将这个城市修整得更好。”亚瑟说,“她总会回来的,再疲惫的鸟儿也会飞回自己的巢穴。而在此之前,为了最终达成美好的结果,再漫长的忍耐也是值得的。”
高文看着亚瑟缓步走到女王之座前,原本以为他是想把那朵月季放在荆棘上——可是下一秒,亚瑟忽然将手中的花捏碎了,随手扔在了一边。
“陛下?”高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您为何突然……”
“卿以为我是要把这朵花献给她?”亚瑟低声笑了起来,“这世上有许多美丽的东西与她相称,锦缎、皮草、珠宝……她不会需要鲜花的。”
话音落下时,吊灯与墙壁上的蜡烛倏地熄灭了,整个国王大厅又陷入了灰暗之中。
“看来我们的魔术师又送来了一件令人不快的礼物。”国王意味不明的低语在大厅中回荡,“告诉阿格规文卿,让他调换一下兰斯洛特卿和崔斯坦卿的活动范围,让兰斯洛特卿负责埃及附近的区域。”
“是,陛下。”
“另外,如果有圆桌骑士出现在迦勒底的阵营中……”亚瑟的声音越来越轻,“格杀勿论。”
第80章
“还未来得及向各位做正式的自我介绍。”贝德维尔卸下长剑放在桌角,作为一种友好的表示,“我是贝德维尔,圆桌骑士之一,也是猊下的随行医疗官。”
“医疗官?”藤丸立香露出困惑的表情,“猊下生前身体不好吗?”
马修轻声提醒道:“前辈,这里的''随行''是指跟随军队一起出征的医疗官,主要负责照顾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和南丁格尔小姐的''提灯女神''一样,贝德维尔先生在记载中也有''曙光骑士''的美称。”
“所以类似于……军医?”
“是的。”贝德维尔笑了,“我更喜欢这个称呼,单纯的医疗官也不错,至于''曙光骑士''什么的……这样的谬赞对我而言更多是一种负担。毕竟,我只是一个负责照顾伤患的医护人员。”
“贝德维尔卿应该不是被特异点的亚瑟王召唤来的吧?”
尽管贝德维尔已经被提前告知会有迦勒底的魔术师远程协助,不过当这个声音突然响起时,他还是迟疑了片刻才缓过神:“达芬奇小姐……对吗?您说的没错,我并非受陛下的召唤而来,是梅林阁下以梦的魔术为牵引,使我的灵基和特异点产生了联系,我才得以来到这里。”
“原来是通过这种方法吗……利用了英灵以分/身接受召唤的特性,通过让英灵的本体身处梦境,将梦的影子投映到特异点,以达成相同的效果。”达芬奇似乎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不愧是有着梦魔血统并且以冠位候补出名的魔术师。嗯嗯,即使是天才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份才能。”
这种称赞似乎又有点太过了……贝德维尔刚这么想,就听见了格蕾冰冷的声音:“虽然梅林的确在这件事里出了一份力,但总体来看,这不过是他诸多罪过中一点微不足道的赎罪罢了。如果没有长久的意志力作为支撑,再卓越的才能也等同于无能。说到底,除了在下流的妄想上显得格外热忱之外,这位阁下在其他方面简t直是一事无成到令人发笑。”
立香摸了摸鼻子:“格蕾小姐和梅林的关系不好吗?”
“您说笑了,迦勒底的御主。”格蕾漠然道,“在下和那位魔术师只是没什么交情而已。有些个体之间是不可能称彼此为朋友的,毕竟人畜有别。”
贝德维尔看着那位年轻的御主心领神会地闭上了嘴——“看来关系确实很差”,尽管没有说出来,但他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到了这句话。
不过他能理解格蕾对梅林的恨……或者说,如今她还忍耐着没有和对方拼一个你死我亡,仅仅是因为猊下还以某种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
“只是靠梦境的魔术,还没办法达到这种效果吧?”迦勒底的另一位负责人——听声音似乎是一名青年男性——那位御主称他为罗曼医生,相较于达芬奇,他的性格似乎比较内向,极少在众人面前讲话,“想要准确定位到某个被抽离异化的历史时间点,应该还需要某种特定的联系作为牵引。”
“根据记载,贝德维尔先生作为随行医疗官的身份是摩根小姐钦定的,而且他们共同制定了关于战时医疗的完整流程和各项规章,这种程度的联系还不足以作为牵引吗?”马修问。
“''有关联''并不能和''有联系''混为一谈。”罗曼解释道,“无论如何,摩根小姐和贝德维尔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她执政生涯的中后期,相比起她的孩……相比起高文、莫德雷德这样明显偏向她的骑士,仅仅作为''圆桌骑士''的贝德维尔,严格意义上属于国王派。”
“我并不否认。”贝德维尔叹了口气,“这位罗曼先生说得没错,仅凭我和猊下的关系,并不足以支撑我来到特异点,因此梅林阁下请求艾丝翠德卿将''慈悲之心''借给了我,才使我顺利抵达了这里。”
马修如有所悟:“原来如此。艾丝翠德爵士是摩根小姐任命的第一位骑士,也是圆桌骑士中唯一的女性——第一位女王和第一位女骑士,某种意义上简直是不输给摩根小姐孩子们的羁绊呢。”
“糟糕,怎么都是不认识的外国人名,我已经有点头晕了……”藤丸立香头痛地说道,“话说为什么要搞得那么麻烦啊?如果这位女骑士羁绊更深的话,直接让她来特异点不就好了吗?”
“艾丝翠德卿曾立下过神圣誓约,未经过女王允许,绝不会接受任何魔术上的帮助。”贝德维尔解释道,“她仅有的两件与魔术相关的宝物:一是魔术礼装''慈悲之心'',只要是为了骑士精神而拔剑,礼装持有者就不会死亡;二是妖精之铠''守誓的巨人'',只要铠甲的主人不违背自己被授予铠甲时的誓言,铠甲就能抵挡一切魔术造成的伤害。而这两件宝物都是猊下亲手为她制作的。”
格蕾补充道:“除此之外,除非猊下亲自赐予,否则艾丝翠德卿绝不通过炼金术制造的药剂恢复伤口,也不使用魔术增强自己的体质,她的武器都是出自人类工匠,除了家传宝剑灰眼,有些甚至是在战场上从死者手中扒下的。”
“既然如此,有些问题就能得到解释了。”达芬奇说,“在迦勒底过去的事象记录里,有些残缺的片段显示在英灵召唤系统最早进行实验的时候,曾使用妖精之铠作为圣遗物,也不知道阿尼姆斯菲亚所长自己的藏品,还是靠人情暂时借来的……总之,妖精之铠如今已经不在迦勒底了,但拉普拉斯的记录里并没有艾丝翠德的灵子肖像,也就是说那次召唤失败了。”
“是的,除非由猊下本人召唤,否则任何圣遗物都无法使艾丝翠德卿回应召唤。”贝德维尔说,“如果要让艾丝翠德卿通过梦境将自身投映到特异点,需要梅林提前在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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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猊下的首肯……不过按照梅林阁下的说法,陛下似乎特意将他封锁在了特异点之外,使他无法进入猊下的梦中。”
“虽然陛下如今成为了我们的敌人,但在下依然认为这是非常明智的决定。”格蕾眯起了眼睛,“眼下我们需要的是尽职尽责的劳动者,而非三流的低俗小说作家。”
“其实也不算三流作家……”贝德维尔小声回答,“梅林阁下至少也养活了一批游吟诗人呢,包括崔斯坦卿在内……”
“那就更是罪加一等了。”格蕾眉头紧蹙,“阿格规文少爷不是明令禁止那些不堪入目的书籍在宫廷内流传吗?为何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包括您在内的不少圆桌骑士都阅览过了一样?”
“我没有!”贝德维尔条件反射性地回答——在内心深处,他为自己的谎言默默忏悔了几秒——然后十分诚恳地说道,“是崔斯坦卿在看,我只是在他将小说改编成诗歌时不小心听到了。”
闻言,格蕾长长地叹息一声,眉目中浮现出怅惘之色:“真是罪孽深重啊,梅林。就是因为你,连崔斯坦卿也要和你一起人头落地了。”
贝德维尔讪讪道:“我能体谅您的怒火,格蕾小姐,但请不要在脑内把崔斯坦卿推上断头台……”
“那个……摩根小姐?”罗曼忽然开口,“好像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听到您说话呢。”
猊下的眼珠缓慢转动,仿佛还未融入这激烈讨论的氛围中,慢了半拍才从静谧的沉思中挣脱:“什么?”
格蕾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您身体不适吗?”
“不,我只是……”猊下顿了顿,仿佛气息一下子用尽了,她花费了一点时间来理顺自己的呼吸,“我在思考一些别的事。贝德维尔卿,梅林特意将你送来这里,应该不仅仅是让你作为医疗官来我的阵营工作吧?”
“您说得没错,梅林阁下还委托我将一样东西交给您。”他迟疑了一下,“不过,梅林阁下说最好等您入睡之前再给您。”
格蕾冷哼一声:“您不必多言,在下已经闻到了这背后阴谋的味道。”
“确实。”罗曼医生对此表示了同意,“毕竟是那个梅林嘛。好像什么都能预见,但又笃信命运是不可改变的,于是只会嬉笑着说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啦''之类完全是马后炮的话,在失去了重要之物后又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关起来,试图为往日的错误做一些无用的弥补,这种顶尖的废物无论盘算着要做什么都是超级可疑的……啊!好痛,达芬奇亲,不要突然踩我的脚啦!”
达芬奇重重地咳嗽几声:“罗马尼?”
似乎被某种现场看不到的气势所震慑,罗曼医生发出了像是被踩到了的小鸡般的叫声:“抱、抱歉,我好像没什么资格评价别人,就……人家好歹也是厉害的魔术师呢,冠位候补哦!相比之下,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而已。”
“不,请不要妄自菲薄!”格蕾的双眼焕发出光彩,仿佛找了此生唯一的知己好友,“非常抱歉,在下过去居然仅凭声音就将您断定为软弱没有志气的家伙,直至亲耳听见您的这番话,在下才知道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罗曼干巴巴地回答:“呃,那个……你谬赞了……”
“您那能轻易看穿那只坎比翁①本性的敏锐洞察力,能一针见血指出其可耻之处的精妙语言,以及如大法官般对他可悲一生的公正判断,在下真希望手边有纸笔能记录下您的真知灼见!”
“还是稍稍收敛一点吧,格蕾小姐。”贝德维尔小声道,“您快把这场讨论的氛围变成梅林批判大会了。”
猊下微微颔首:“贝德维尔卿说的没错,格蕾,现在我们有更窘迫的情况需要面对,不要让个人恩怨干扰了你对问题的判断。”她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也不要过分地展露热情,这样会让罗曼医生很为难。”
罗曼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受宠若惊:“其、其实我还好,不用太顾及到我……”
“回归正题吧。”猊下揉了揉眉心——以贝德维尔对她的了解,她在这场会议里确实有点不在状态,尽管在勉力打起精神,可神情中还是有一种难以挣脱的倦怠感……作t为英灵而言,这种疲惫是不太正常的,“贝德维尔卿,梅林让你转交给我什么?”
贝德维尔看向一旁的马修:“马修小姐,能具现出您的盾吗?”
“好的,贝德维尔先生。”马修说,“不过这不是我的盾,是附身在我身上的那位骑士先生的盾,既然您与他是同僚,如果有需要的话,您可以直接拿走这面盾的。”
“不,马修小姐,既然他决定将自己的力量托付给你,那么他的武器自然也是您的了。”贝德维尔笑了笑,“只是这面盾有些特殊,它不仅仅是盾牌,还是罗德格伦斯王②献给卡美洛特的礼物,也就是骑士们用来进行会议的圆桌。”
罗德格伦斯王——这个称呼念起来非常生涩,自凯姆里德王国投降后,他已经降格为公爵,这张圆桌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卡美洛特的战利品,只不过是罗德格伦斯为了保住领地而亲自献上的。
“然而会政厅的御前会议才能算是真正的会议。”格蕾幽幽道,“至少他们不用会议桌吃饭,也不会向会议的其他成员摔手套要求决斗。”
“……我确实难以反驳您的话。”骑士们总是抱怨经费不够,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经常在白厅里动用武力,阿格规文为此不得不从总体支出中单独列了一个城堡修缮费的款项。
思绪至此,贝德维尔不免回想起了过去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向阿格规文汇报损失清单的日子,以及对方那如亡灵般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眼神……当他回过神时,身体已经率先打了个寒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从阿格规文的死亡注视中抽离,集中到眼前的事情上。他将右手放在盾上,手掌紧贴盾的中心,虽然是冰冷的金属,却有些微的热意从巨盾中传来。
“猊下,请您将手也放上来。”
猊下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他的旁边。
贝德维尔低声道:“智慧是权力的基座。”
巨盾骤然迸发出耀眼的白光,仿佛一千颗燃烧的天体在同时炸裂,贝德维尔本能地用左手遮挡,但仅仅是通过金属反射出的光芒,都足以刺穿眼睑,让他的双眼蛰痛难忍。
许久,当室内的光芒逐渐消退到了肉眼勉强能够接受的程度,贝德维尔感觉肩膀忽然一沉,有什么人倒在了他身上。
…………
当四十二睁开眼睛时,一缕银色的发尾正在轻扫她的眉弓。她躺在一个跪坐着的男人的膝盖上,而那个人正在朝她微笑。
“醒了吗?”对方的笑声很低沉,但显得很愉快。他把脑袋垂得很低,朝她眨了眨眼睛,仿佛随时要给她一个亲亲热热的吻似的,“我还以为你要再睡一会儿呢。”
她以一种(熟练得惊人的)冷静态度无视了对方试图营造出的亲密氛围:“你是谁?”
“这个嘛……”他莞尔一笑,“一个除了在下流的妄想上显得格外热忱之外,一无是处的三流低俗小说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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