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不摆贵公子?的谱,又好与人打交道,这一路走来,倒和同行的将士养出了浓厚情谊,熟稔许多?,闻言主动接话。
“很?简单,此次朝廷派遣官员来兖州,摆明了要使些雷霆手?段,他们自然害怕,要将受灾严重、存活艰难的百姓赶远一些。”
说到这儿,卫疏的话音一顿,看?向不远处同样听得认真的少女,似乎主动引她接话。
“至于为?什么害怕呢?”
他停顿片刻,却岔开话题问,“季姑娘觉得为?何?”
季浓疑惑转头,高挺的鼻梁投下一侧光影,修长眉梢一挑道:“自然是心里有鬼才怕。”
两人一唱一和,将其中局势剖开。
方?才还疑惑的侍卫们立即反应过来其中关窍,再看?向面前?一派祥和的兖州城时,心中也带了几分打量。
……
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城门口?。
早有几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众仆从,候在深褐色城门前?,见状立即上前?拜倒行礼。
元妤仪坐在马车中,面前?垂下一道半透明的帘子?,她盯着不远处模糊的几道人影。
“哪位是兖州节度使?”
为?首的中年男人宽脸窄眼,有些发福,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上前?一步,拱手?道:“微臣江长丘,拜见殿下。”
马车内的少女看?着那个自觉站起?来的人,轻嗤一声,冷声道:“本宫让你?站起?来了吗?江节度使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江长丘身形一僵,没料到今日会被一介女流当众责骂,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他便是正经的主子?,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然而他还是很?快回神,宽阔的脸颊上挤出一抹惭愧的笑,双膝一弯跪下。
“实?在是微臣糊涂,许久未见公主,心绪激动难平,这才乱了分寸。”
元妤仪闻言,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在兖州活了半辈子?,不见这江节度使为?当地百姓做些实?事?,反倒是自己活成?了个人精,不愧是江相的本家侄儿。
“原是如此,节度使之心真是感天动地。”元妤仪轻叹一声,似是反省,“待回京,本宫定要告知陛下,应允诸位节度使年底入京才好。”
“君臣一心,时时见面,说些各州风情与吏治事?宜,也不枉节度使今日这般委婉提醒本宫。”
元妤仪的食指轻点?着膝盖,刻意理解错江长丘方?才的话,声音轻松。
可?是这话落在在场众人的耳朵里,便像凭空压了座大山。
什么入京巩固君臣感情,都是瞎话,真实?目的不过是拿捏各州节度使,敲山震虎。
江长丘讪讪地笑着,却觉得嘴角越来越僵,“公主一腔为?国为?民之心,微臣钦佩。”
难怪叔父飞鸽传书让他早做打算,说此行官员皆不是省油的灯,靖阳公主果然不好糊弄。
只不过……
江长丘的视线恍若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人群,寻找着江丞相来信中单独提到的那个驸马兼新任礼部侍郎。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马车旁的人身上。
青年一袭月白素面直裰,腰间只系着一根玄色革带,并无华丽装饰,通身气度却矜贵不凡。
似乎有所察觉,那青年掀起?眼帘往他这边看?来,江长丘正对上他的眼,浑身打了个寒颤。
驸马生着一双瑞凤眼,眼下生一点?泪痣,本是极精致漂亮的模样,却因眼中冰冷的神情毫无暧昧之色,平白多?了几分凌厉和冷漠。
江长丘立即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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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不敢再看?。
叔父说此人智多?近妖,手?腕强硬,是个无情无义又不要命的疯子?,要多?加防范。
看?来此言非虚。
元妤仪无意守着城门与江长丘周旋,初步立威后随口?免了他的礼,这才进城。
因兖州诸位官员早收到了上京的消息,遂提前?为?此次随行的官员侍从们备下了城中一处院落,以表诚意态度。
众人歇脚修整的正是个三进三出的院落,安置好所有人的住处后尚有剩余,安排者显然在这院中花了心思,不奢华却格外雅致,在闹了旱灾的兖州竟也能?引来一道泉水。
元妤仪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并未出言揭穿讽刺,只是时不时扫一眼在前?面带路的江节度使。
江长丘能?明显察觉到落在背后的那道冷冽视线,身形僵硬但还是硬着头皮含笑引路。
正厅中悬挂一块匾,“海晏河清。”
元妤仪看?到却只想冷笑。
兖州官官相护,旱灾发生半月后,邸报才辗转送到上京,得知景和帝派人协理赈灾事?宜,又急忙驱赶城中百姓。
真是好一个“海晏河清。”
少女神态自若地坐在那把太师椅上,打量着屋里站着的几个人,端起?茶盏小酌一口?。
“江大人,说说吧,兖州城如今是何情况。”
江长丘见她无甚在意的模样,心头一松,正要回答时又听元妤仪道:“节度使可?以好好想想再答,本宫不急。”
江长丘一愣,半晌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才说:“殿下,这……”
元妤仪好整以暇地对上他躲闪的目光,对着站在最?后的季浓摆了摆手?,“江大人既不放心,本宫让他们退下就是。”
季浓不放心,正要拒绝,一旁的卫疏忙拉了她一把,退出正厅关上门,屋里只剩下元妤仪和谢洵。
江长丘抬眼瞥向始终沉默站在不远处的谢洵,见他神色并无波澜,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院外却响起?一道利剑出鞘的清脆声音,门上投下季浓半张模糊的侧脸和高高束起?的发辫。
江长丘不解地看?向元妤仪。
少女却神色如常放下茶盏,含笑道:“她是安国公府上的人,有些功夫傍身,由她守着,江大人尽可?放心。”
话已至此,江长丘也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公主和驸马在来时可?是见到了……一些,沿路乞讨的百姓?”
他一边说一边抬眼觑着两人的神情。
元妤仪颔首,纤长浓密的眼睫宛如一排羽扇,遮住眸中流转的神情。
江长丘猜不中她都知道了些什么,是否知道了那些人背井离乡的真相,心里有些没底,只好斟酌着开口?。
“回公主,实?不相瞒,那些百姓都是下官派人赶出城的。”
“哦?”元妤仪不动声色地看?向谢洵,青年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她放心。
江长丘听她反问,随即跪倒在地,几乎声泪俱下,声音低沉。
“殿下,臣也是没办法啊,天灾无情,那些刁民不仅不理解官府难处,还聚众闹事?,妄图攻进府衙,这样的祸患如何能?留?”
元妤仪用杯盖拂去茶盏中的浮沫,看?着那圈圈涟漪,心中冷嗤,脸上却仍是从容。
“原来是这样啊。”
江长丘连连点?头。
“那城中剩余的没有闹事?的灾民,江大人都将他们安置在何处呢?”
江长丘闻言一愣,脑中思绪迅速运转,默了一瞬答道:“殿下放心,城西有一座荒废的城隍庙,臣特地派人修整一番,以安置灾民。”
“陛下记挂百姓,期望殷切,本宫既领命来此,便是为?了安定民心,所以明日还要辛苦江大人同去一趟了。”
元妤仪唇角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江长丘脊背上冷汗涔涔,勉强维持着镇定,盯着元妤仪的眼神带着敌意。
“臣不辛苦,殿下一路奔波,才应当早些休息,保重贵体。”
说罢他挺直发福的身子?,亦步亦趋往后退,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凭空击中膝盖,身子?一弯又“扑通”跪了下去。
元妤仪刚端起?那盏凉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一震,抬眼往门口?看?去,疑惑地问。
“江大人,你?这是?”
江长丘没回过神来,依旧是跪伏在地的姿势,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双腿,讪讪道:“年纪大了,身体也愈发不听使唤了,惊扰公主,还望殿下勿怪。”
元妤仪眉尖微蹙,总觉得透着丝古怪,但看?眼前?的老狐狸吃瘪,紧绷着的心弦也舒缓许多?,挥手?让他退下。
江长丘艰难地想要站起?身,膝盖骨头却像在乱石堆上滚了一遭,细细密密地痛。
忽然头上罩下一片阴影。
那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驸马主动上前?,伸手?去扶他,眼中却隐带居高临下的审视。
“江大人是朝中肱骨,走路要小心些。”
江长丘鲜少被人这样如看?一瘫烂肉似的盯着,浑身起?了一层薄汗,也不敢真让谢洵扶,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是,是,多?谢驸马挂怀。”
说罢他再不敢和身后的驸马搭话,仿佛谢洵才是真正的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匆忙离开。
元妤仪看?着江长丘遮掩不住的恐惧,转眸看?向谢洵,却见对方?还是那样从容不迫的神态,心中更怪异。
她了解谢衡璋,他只是性情淡漠,话少一些,也不至于把兖州节度使吓成?这样吧。
谢洵对上少女不解的视线,借着往前?迈步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袖中剩余的两块小石子?扔在角落里。
元妤仪先开口?道:“你?……”
“他是自己绊倒的。”谢洵先一步解释。
元妤仪看?着他的眼神却越来越疑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当是方?才失足跪在地上,又给她磕了两个头的江长丘。
“我知道啊。”
少女点?头,认同他的说法。
方?才这屋里只有他们三人,她坐在这儿喝茶,驸马也站在原地没动,江长丘不是自己摔的,难道还能?是被人偷袭的不成??
何况就算偷袭,谁又能?有这样好的身手?,在三个大活人眼皮子?底下动手?。
这回换谢洵的眼里浮现一丝古怪的不解。
元妤仪道:“我只是想问,你?明日要去城西看?看?节度使口?中的城隍庙吗?江长丘说那里安置着没闹事?的灾民。”
听她说完,谢洵方?才蜷在袖中,捏石子?的手?指才终于舒展,淡然答道:“臣当然要跟殿下同去。”
第37章心意
翌日天晴,江长丘在院外等着。
细长眼下一圈青黑,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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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昨夜没休息好?,元妤仪撩开半边帷帽,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怎么可能休息好呢?
昨日只怕一整晚都在忙着去寻那些背井离乡的灾民吧,好?把这群人找回来安置在城西城隍庙,如此才算证实了他的说法?。
江长丘不放心?将此事?彻底交给手下的人,无奈只能自己去盯着?,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膝盖骨也难受的紧,现在腰酸背疼,恨不能倒头就睡。
“江大人怎的如此疲惫,昨晚没休息好?吗?”
江长丘强撑着?笑,讪讪道是,又怕被人看出不对劲,躬身?请元妤仪上马车。
一身?素裙的少女却摇头,指向侍卫牵来的一匹马,神?色如常道:“不必,本宫骑马。”
她倒很好?奇,一夜过去,江节度使?究竟会怎样遮掩自己因贪欲犯下的罪行。
少女提蹬上马,动作行云流水。
谢洵看着?元妤仪遮在帷帽下窈窕纤细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是这般去见?得胜归朝的祁庭。
心?里?泛起一股淡淡的酸涩和嫉妒。
还好?祁庭没来,谢洵不自觉有些庆幸。
摒去那些琐碎的想法?,谢洵翻身?上马,扫了一眼走路踉踉跄跄,还要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踩住马蹬的江长丘。
兖州节度使?,江家人。
真是久违啊。
谢洵眼前仿佛出现母亲吞金时的情景。
他亲眼看着?汩汩的鲜血从母亲喉咙里?涌出,他下意?识伸手去捂,却止不住,根本止不住。
耳边又响起母亲孱弱的声音,在那样寒冷孤寂的深夜,母亲曾守着?炭盆,给故去的陆家人烧纸。
“阿爹,兄长,姊姊……”
每一声都在索母亲残破的命。
一幕幕过往的场景逐次浮现,宛如噩梦重新在面前循环上演,三年来,谢洵从未有一日忘记过。
无妨,他握紧马鞍。
这笔账,他迟早会清算。
元妤仪原本先驱马走了几步,心?头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心?口一滞,转头果然看见?还停在原地的青年,神?情冷凝,浑身?绕着?层郁气。
“谢衡璋?”她轻轻唤了一声,“你脸色苍白,看起来不大好?。”
元妤仪眼中闪过自己也没察觉的关切。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一应事?宜又是谢洵亲自安排,劳心?费神?;
他身?子素来不好?,又有旧疾,能拖着?孱弱病体?撑到今天,已在元妤仪意?料之外。
谢洵右手重新勒住粗糙的缰绳,神?情怔松,看向停在身?边的少女,自然没忽略她眼中的关心?。
他笑得有些勉强,“臣没事?。”
嘴唇和脸颊皆是苍白,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但既然他不想说?,自然有他的考量,元妤仪只是点?点?头,并未再问。
一路上的店铺都闭门歇业,只有寥寥几家开着?的门的米粮店铺,大街上更是行人寥寥,甚至有几分战前孤城之态。
谢洵勒住马缰,刻意?落后几步,打断正在和季浓窃窃私语的卫疏,与他吩咐了几句。
卫疏先是不解,后又恍然大悟般,但又义正言辞地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谢洵见?状,低声唤道:“季姑娘。”
季浓勒马一顿,“驸马有事?吗?”
谢洵撇下卫疏道:“在下想请季姑娘帮个忙,也是查探这城中情况。”
季浓看了一眼满脸不乐意?的卫疏,慷慨应道:“没问题,你尽管说?。”
“劳烦季姑娘将城中所有米店盘查一遍,除了米价油价,还要问出附近水源所在处。”
季浓还以为是什么有损道义的事?情,卫疏这般推拒,听谢洵的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嘛。
然而下一刻,谢洵又补充道:“此外,还希望季姑娘能去趟秦楼楚馆,问问老鸨和姑娘们近日的经营状况如何?。”
季浓听完一愣。
青楼……她还没去过啊。
看着?季浓脸上怔愣的神?情,谢洵避开卫疏仿佛要将他大卸八块的视线,低声提醒。
“季姑娘可?以与卫疏同去,他对此地颇有几分经验,最擅盘问套话,可?以襄助姑娘。”
卫疏再也忍不住,凑上来咬牙道:“季浓,你可?别听他乱说?,这厮看我一向不顺眼,挑拨我们未婚夫妻情谊,心?眼忒坏!”
季浓深吸一口气,勉强保持镇定,冷嗤道:“真想不到卫公子还是个享受风月的潇洒人物。”
说?罢她面色凝重地朝着?谢洵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驸马与殿下也小心?些。”
季浓说?完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卫疏,一扬马鞭径直离去。
颇有经验,狗东西。
“不就是没答应你吗,转头就把兄弟卖了,谢兄现在真是无耻第一人!”卫疏语速飞快说?完,拍了一下马屁股,追上季浓。
谢洵听到风中飘过来的几句碎语。
“季浓,你相信我,天地可?鉴,我卫疏是清白之身?,从未做出那等下流之事?……”
少女冷嘲道:“你怎样与我何?干?退婚!”
……
元妤仪看着?身?边去而复返的年轻郎君。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谢洵压低声音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托出,少女的眼睛闪着?一汪细碎波光。
“可?是让阿浓他们去青.楼真的有用吗?”
“昨日在城门处迎接时,你可?还记得江长丘身?后同样穿着?官袍的人?”
元妤仪不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那两人一高一矮,身?形同样都有些发福,她倒是没看清楚脸。
“高个子面色发白,精神?萎靡,颈侧生虚汗;矮个子脚步虚浮,腰膝酸软,眼眶发青,正是纵欲过度的症状。”谢洵语调平静。
江丞相在朝为官,自然也会约束远在兖州的侄儿行为,何?况多年前又出了陆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件事?,更要时时注意?,事?事?小心?。
因此兖州节度使?江长丘包括他手底下的官员不会在家中豢养妓.女,自然是要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
只是谢洵也没想到,这几人竟会如此无所忌惮,天灾无情,一州百姓流离失所,他们竟如此人面兽心?。
元妤仪也回过神?来,明白了他的目的。
她从没看错人。
谢衡璋绝非池中之物。
少女眼底带着?真切的欣赏,旋即轻笑出声,点?头表示赞同。
“季浓在军中待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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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由她解决尾随的兖州侍卫最好?;卫公子八面玲珑,倒也是不二人选。”
她面色轻松,眉头忽的一皱,侧了侧身?子,凑在谢洵耳侧,防备似的问道:“卫疏真的喜欢去烟花之地寻乐子吗?”
谢洵思?忖片刻,眸中罕见?地浮起一分揶揄。
“择衍确实?喜爱听江南小曲,但卫祖翁对他要求严格,他亦是洁身?自好?之人。”
元妤仪心?中的顾虑消散,又听见?身?侧人清冽悦耳的嗓音。
“只是他似乎现在钟情的,另有旁者。”
谢洵温和的声音带着?氤氲的轻微热气,喷在少女脸颊,元妤仪一怔,抽不出思?维去深思?他的言外之意?,只觉得脸颊滚烫。
她忙挺直脊背,坐回马背上。
—
城西城隍庙,确如江长丘所言。
原本破败不堪的庙宇被人重新修整,甚至横梁和柱子都重新擦拭过,庙前空地上连干草都看不见?,寺庙大堂中随地铺了粗布褥子,供灾民休息,地上还有一些喝水的瓷碗。
“江大人费心?了。”元妤仪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江长丘揣不透她的心?思?,只沉默着?点?头。
元妤仪从东而西,将在场的所有人收在眼底,在这些沉默惶恐的灾民中,她果然寻到几张熟面孔。
“为彰显殿下心?善,微臣昨夜特地派遣心?腹将那群百姓又寻了回来,毕竟是大晟子民,让他们感念圣上和公主的恩德也是好?事?。”
江长丘话里?带着?讨好?和息事?宁人的想法?。
元妤仪顺着?他的方向,抬脚往庙外走,斜了他一眼,随口说?。
“不敢当,千里?之外闹灾,朝廷却久久不曾襄助,导致今日局面,他们不怨恨本宫和陛下已是通情达理。”
“倒是江大人虽贵为一州节度使?,却不曾仗势凌人,反而对灾民始终以礼相待,还给他们特地寻了这样一个舒适洁净的荒庙,才是煞费苦心?。”
元妤仪脸上挂着?浅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江长丘被她拐着?弯讽刺,却又不敢出言反驳,一张老脸几乎挂不住。
就在二人要迈过门槛时,角落里?响起一道稚嫩熟悉的童声,“姐姐……”
小女孩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的母亲一把搂到了怀中,歉疚地望着?不远处的元妤仪,看到江长丘时,眼中的神?情又换成了躲避的恐惧。
女人捂着?小女孩的脑袋,是保护的姿态。
江长丘狠狠剜了她们一眼,厉声斥道:“有眼无珠的刁民,这可?是公主殿下,岂是尔等小民能攀亲的?还不给殿下磕头认罪!等着?被诛九族吗?”
那女人似乎怕极了江长丘,被他呵斥的浑身?一抖,元妤仪又看见?了小姑娘那一双漆黑的眼珠。
她缓缓开口,却是冲着?江长丘,“都是我朝百姓,江大人身?为父母官,怎能如此苛责?”
元妤仪将帷帽垂下的素纱拂开,半蹲在那对母女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你刚才怎么突然叫住我呀?”
小女孩的目光却越过她,时不时瞥着?站在她身?后、凶神?恶煞的节度使?大人,没有说?话。
忽然那位赶他们出来,又让他们连夜赶回兖州的大人再也看不见?了,和大姐姐一块的哥哥挡住了他,眸光淡淡。
谢洵触到小女孩孺慕的视线,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转身?道:“江大人双膝颤抖,想必是昨晚绊倒后还没来得及找大夫,碰巧在下略通岐黄之术,不如由我看看。”
江长丘虽说?手里?捏着?这些人的命脉,又以他们的祖坟威胁,但难保这群下贱的贫民不会说?漏嘴。
他脸上有些纠结,想在原地守着?。
面前的年轻驸马个子颇高,看着?清瘦,但往面前一站,才让人恍觉他的压迫感其实?很强。
冰冷的审视从头浇到底。
谢洵只淡声道:“江大人,请。”
江长丘叹了一声,拂袖迈过门槛,拱手无奈道:“既如此,便?有劳驸马了。”
见?到两人离开,母亲才缓缓放下搂着?女儿的手,跪地便?要磕头行礼,“妾身?拜见?公主。”
小女孩也学着?她母亲的模样便?要拜。
元妤仪连忙伸手将二人扶住,温声道:“大嫂不必如此客气,小姑娘,你刚才叫住我是有什么话想跟姐姐说?吗?”
小女孩嘴唇有些干裂,从母亲怀中挣出来,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
“姐姐,这里?的大官们都怕你,你是不是很厉害?”
元妤仪失笑,轻嗯一声,“算厉害吧。”
小女孩思?忖一刻,将手指在浑身?上下最干净的袖口处擦了擦,才去勾少女的食指。
“姐姐,那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有水喝吗?诺诺不想去挖野草啃树皮了,诺诺好?想回家……”
小女孩的目光炙热,仿佛在看传说?中的天神?。
而她的母亲听到一半,干涸的眼眶中涌出几滴泪珠砸在地上,极力压抑着?自己痛苦的哭腔。
元妤仪的心?头仿佛被根刺扎了一下,她嗓音微涩,反手勾住那根小小的手指。
“很快,很快,我们诺诺就能回家了。”
她离开时忍不住回望小姑娘一眼,郑重道:“等姐姐惩罚完坏人,就让诺诺和所有吃不上饭的伯伯婶娘都高高兴兴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点?头,沙哑的童声里?带着?期待,“诺诺和阿娘,所有叔叔伯伯都等着?姐姐。”
元妤仪站起身?,悄悄拂去眼角垂落的泪珠,再没回头。
外面的江长丘也不轻松,龇牙咧嘴地低声呼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位谢驸马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最初医治时,他的膝盖确实?轻松许多,可?刚站起来走了几步,正要道谢,膝盖一痛,又跌在了地上。
城隍庙的地可?不比府上正厅的木板。
这里?都是坎坷不平,混着?乱石堆的脏土。
江长丘这一摔,是实?打实?钻心?的痛。
偏偏谢洵还恍然未觉,关心?地走上前来扶他,轻叹一声,似有埋怨。
“原本已经帮江大人正了骨,可?大人这一走动,又错了位,前功尽弃。”
江长丘痛的眼睛眯起,下意?识反驳道:“那驸马怎么不早说??”
若他提前提醒自己,哪里?会再跌倒?
谢洵神?色如常,“江大人治病心?切,在下不忍让大人失望。”
江长丘痛的几乎不想去揣摩他这番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又不能冲着?靖阳公主的夫君出气。
元妤仪走出大殿时,看到的就是江长丘正轻揉着?自己的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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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低声呼痛。
她有些疑惑,走上前站在谢洵身?边。
而真正造成这伤势,却始终不曾被怀疑的“始作俑者”却神?色从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眸中是化不开的温和。
谢洵没有可?以压低自己的声音,淡定地将方才的事?重新讲述一遍,末了还不忘夸赞。
“江大人也是希望能早日处理好?赈灾事?宜,真是拳拳爱国忠心?啊。”
元妤仪旋即反应过来前后因果。
谢洵说?话做事?素来直白简练,可?放在此刻便?有一种别样的喜感。
她脑海中仿佛已经出现了江长丘方才兴高采烈自己的腿伤恢复,下一刻却又绊倒在地的窘状,沉重的心?也仿佛照进一丝光亮,轻松些许。
似乎有人替她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江大人真是辛苦了,等本宫回京,必将节度使?大义凛然之举尽数告知?陛下,以示表彰。”
江长丘闻言来了精神?,踉踉跄跄站起来,需要扶着?身?旁小厮的胳膊才能站稳。
“为圣上做事?,下官万死难辞。”
元妤仪见?状敛起嘴角的笑,郑重道:“既如此,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江大人去做。”
江长丘忍痛拱手道:“殿下尽管吩咐,下官必定竭尽全力完成。”
“请江大人在兖州城中设置赈济粥棚,自明日起,一日三餐皆由官府负责。”
元妤仪眸中带着?期待,又自谦道。
“本宫与驸马初来乍到,对城中事?务尚不熟悉,这几天还请江大人多多帮衬。”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
江长丘却愣在原地,讷讷道:“下官也想帮公主,无奈这条腿实?在不争气啊……”
元妤仪却狐疑地望向他,似乎有些不理解,反问道:“可?方才不是江大人自己承诺要竭尽心?力的吗?何?况江大人身?子不适,却还强撑着?赈济灾民,不更能落得美名?”
江长丘被她的话一噎,进退两难,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再看向对面站着?的金童玉女般的人物,心?里?却再也轻松不起来,联想到江丞相提前送来的信,眸中闪过一丝怨恨。
捧着?他去干活,功劳是此次京中赈灾官员的,美名是留给当今圣上的,他和叔父什么都捞不到。
看着?江长丘跛脚离去的背影,谢洵转眸看向身?侧一袭素白襦裙的少女。
“殿下在逼他动手。”
语调微扬,却是陈述。
元妤仪轻嗯一声,眸光闪烁。
“我们来了两日了,总不能一直陪着?这群老狐狸耗下去,兖州百姓也等不起。”
话音一顿,她垂下眼睫,“旱灾波及一州,官吏又无作为,倘若放任下去,百姓有家难回,便?是横尸遍野的惨状。”
谢洵看见?她微颤的长睫,心?脏仿佛被同时捏紧,感知?到了双倍的不忍。
“我答应了诺诺,要让她们回家。”元妤仪的声音越来越低。
谢洵的手克制地落在她削瘦的双肩上,嗓音温和,“殿下不必自责,凡事?尽力即可?,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共同面对。”
话已然说?出口,谢洵心?如擂鼓,不敢去看少女抬起的清澈眼眸,又补充道:“季姑娘和卫疏也是。”
第38章眷侣
持续三日施粥赈济,城中的灾民逐渐安定下来,为了让这场火烧得更旺些,元妤仪以圣旨施压节度使府,要求官府开仓放粮。
官员推诿,她便将他们半夜请至府上,套着麻袋,只?着中衣的官员们被扔到正厅。
夜风呼啸,靖阳公主却神色从容地坐在太师椅中,对?这场旱灾只?字不提,只?是同他们闲谈家中妻儿老小,聊完也不放他们回?家,自?己反而打个哈欠去卧房歇息。
等到?次日卯时,公鸡刚打第一遍鸣,元妤仪又?姗姗来迟,揉着额角惊讶道:“唉呀,大人怎么睡在这儿?真是本宫的疏忽。”
于是这官员刚入睡,又?被尊贵的公主殿下吵醒,迎着刺骨的晨风被捆在马上,送回?家。
第一晚,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第二晚,他们被折腾的身心俱疲;
等到?第三晚时,已经有几个人察觉到?了靖阳公主磋磨他们的意图,猫捉老鼠般的手段,而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被突破,自?然也就会吐出些公主殿下想听的话。
譬如兖州城百姓叫苦连天的情况;又?譬如节度使等人是如何推波助澜。
但这还?不够,想要扳倒一个后台强大,叔父是当朝丞相的节度使远远不够。
元妤仪还?需要其他的证据,一击致命。
她挥挥手,刚派人把交上口供的官员送回?去,路过书房时却见里?面的灯还?亮着,便停下了脚步。
书房的窗纱轻薄,透过隐隐约约的烛火和浅淡的晨光,她看见谢洵低头专心勾画着什么。
青年换了身鸦青直裰,虽束着发?冠,却有几缕碎发?落下来,贴在脸颊,双肩微耸。
忽而他抬起头沉声道:“谁在外面?”
随着他的声音一起落下的,是一支破空而来的笔杆,窗纱立时沾上一片墨。
倘若不是兔毛笔软,元妤仪甚至有种直觉,他方才的力道分明是要置人于死地。
可驸马身子骨差,连日来未曾休息好,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势?
但这种想法一闪而过,元妤仪并未纠结,只?是轻轻推开门,“是我。”
谢洵沉寂的眼眸染上几分神采,方才的戾气一扫而空,走到?门边俯身拾起毛笔,歉疚道:“臣还?以为是旁人,殿下勿怪。”
元妤仪摇摇头示意没事,看着他平铺在桌案上的东西,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谢洵苍白的唇角勾出一抹弧度,将那张地图反过来,撑在元妤仪面前。
“殿下看,”他伸手指向兖州城南的一座山,“此处是兖州的天峡山,季姑娘和择衍昨日打探消息,有城中老人提起过山脚下的山泉,他们晌午入山,果然找到?了这条河。”
元妤仪看着他手指落在的地方,也发?现其中奥秘,轻笑?一声,蹙着的眉尖舒缓。
“虽是山,可这条河却紧挨着兖州城,大可以引水入城,解决百姓饮水做饭的问题。”
谢洵点点头,“米店价格可以由官府出面调控,江长丘从前霸占着的粮仓也尽数开放,只?要解决饮水问题,便可安稳一段时日。”
“可是既有这条河,以前怎么不用?”元妤仪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江长丘要瞒下天峡山。
谢洵眼中的神色一滞,目光也落在那座与兖州城同生的天峡山。
昨晚季浓和卫疏来时,也将山中情况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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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知,天峡山草木茂盛,河水清澈充足,此地却人迹罕至,实在奇怪。
按理?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兖州城百姓不应当一步也不踏进这座大山。
走时卫疏似乎想起什么,对?谢洵补充道:“谢兄,这座山似乎有古怪。”
他看了季浓一眼,提醒她,“你可还?记得我们昨日去打探水源时碰见的那个老人?”
季浓思忖半刻,果然琢磨出些不对?劲。
“驸马,向我们告知水源的老伯走时劝我们,不要打天峡山的主意,那是禁地,邪祟山匪横行?,去了的人要被剥皮拆骨,晾在山崖上曝晒。”
说完她身上还?打了个寒战。
剥皮拆骨,晾晒尸体?,哪怕在北疆军中也没有这样狠毒的刑罚。
……
谢洵一时想不透这其中的联系,只?安抚性地看了元妤仪一眼,轻声道:“既然瞒下,就证明这座山对?江长丘等人有用,因?此要避人耳目。”
元妤仪忽然觉得这兖州城也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只?怕湖面之下是更激烈的波涛汹涌。
而赈灾,恐怕已经是他们此行?最简单的事。
“他们瞒了那么多年,若是轻易被我们参透,反而更奇怪,当务之急还?是引水入城,天峡山不可再被一人霸占。”
“臣去找江长丘说明此事,殿下这几日也未曾睡个好觉,回?屋歇歇吧。”
谢洵说罢拱手离开,脚步匆匆。
元妤仪看着那道矜贵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中泛起一种古怪的情绪,揉了揉酸涩的心口。
明明这些天,他也没有好好休息。
感知着那一抹淡淡的悸动爬进心底,元妤仪鬼使神差地想,谢衡璋对?她太好了。
好到?她甚至以为这场姻缘不该结束。
好到?她几乎下意识想去忽略,最初和他成亲的目的和手段。
良久,元妤仪松开撑着桌边的手,站直身子,眯着眼睛任由逐渐明亮的日光拢在她身上。
可谢洵本来就是这样好的人,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无?甚特?殊。
等回?到?上京,他们就是陌路人了。
—
“啪”的一声,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被人拂落,茶壶茶盏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江长丘发?了回?脾气,靠在椅背上大喘气,膝盖又?开始痛。
“他们怎么会查到?天峡山去的!究竟是谁告的密?!本官非要将他祖宗十八代挖出来鞭.尸!”
屋里?静了片刻,节度使府上的幕僚才上前一步,劝道:“大人勿急,依属下看,恐怕只?是公主他们误打误撞打听到?了天峡山中有一汪山泉。”
幕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目光阴狠。
“丞相当年亲自?安排天峡山事宜,兖州城中现在活着的,有几个官是清白的?大人放心,他们心中有数,绝不会主动告密。”
江长丘沉默下来,似乎被说动。
幕僚避开地上的一堆青瓷碎片,缓缓开口。
“就算能进天峡山又?如何,什么公主,说破天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怎能查探出丞相十载谋划?大人切不可自?乱阵脚。”
这幕僚十年前便奉江相之令来了兖州,是江相手中的一枚暗棋,更是他手下的门生,对?江家叔侄忠心不二。
江长丘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想要喝口茶却发?觉自?己已经摔了茶盏,只?好收回?手。
“你的话也有道理?,只?是叔父提醒过,公主身边的这个驸马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掉的人,从前在朝中就屡屡和叔父作对?,是个硬骨头。”
幕僚眼中浮起一丝冷意,轻嗤道:“这么多天过去,大人还?没看出来吗?”
“这位驸马看起来淡漠无?情,其实最大的软肋,就是公主殿下啊。”他眸光一闪,向面前的人递了个眼神。
江长丘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驸马对?公主的细微不同来,看似不经意的关心,其实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若他是装出来的,那江长丘等人恐怕要抚手赞一句驸马演技精湛了。
“三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之前,丞相不是还?给大人送了几个人过来吗?如今也该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江长丘听到?这儿,心中闪过一个主意,招手唤幕僚过来,低声吩咐几句,眼底掠过阴冷的算计。
既然他们有本事查到?天峡山,那便看看他们有没有命带着这个秘密回?到?上京吧。
—
元妤仪只?小憩了一个时辰,又?很快醒了过来,这些天她每每入睡,脑海中都?会出现灾民们凄苦的目光和诺诺的哭声。
她伸手一摸,枕头果然又?湿了一角。
元妤仪想到?诺诺那张稚嫩的面孔,和始终将女儿牢牢护在怀中的母亲,便不自?觉想到?自?己的母后,那年凤仪宫里?也是长久悲痛的哭声。
她从此失去了母亲。
而兖州的母亲们怀中的孩子还?那样小。
绀云听见卧房的动静,进屋果然看见已经坐在桌边斟茶的少女。
她将方才驸马吩咐的事情一一告知。
元妤仪听完后点了点头,绀云站在她身后替她捏了捏僵硬的肩膀,连日来的酸痛渐渐舒缓。
“驸马回?房间了吗?”
“驸马说完后就离开了。”绀云摇头,又?轻声道:“驸马见您睡着,还?特?意叮嘱奴婢莫要吵您,让殿下多睡一会儿养养神。”
元妤仪微怔,低声说:“他这样熬下去,恐怕等不到?回?上京,身子就先垮了。”
绀云听在耳里?,换了个手法替她捏肩,思忖片刻还?是认真地开口。
“殿下,您当真要与驸马和离吗?”
她自?幼在元妤仪身边伺候,十余载情谊,又?随行?一路,自?然能看出公主的不对?劲。
以往两人之间,总是公主更主动些;
可现在却像调换了位置,反倒是素来内敛的驸马变得多话了。
元妤仪眸光复杂,“纸终究包不住火,也没有一种感情能忍受利用和欺瞒。”
她叹了一口气,“旁人不知道我是怎么和谢家绑在一条船上的,你还?不清楚么。”
绀云却还?抱着一丝庆幸,反问道:“可是殿下,倘若驸马他并不介意这些呢?”
元妤仪一愣,还?是摇了摇头,声音笃定?,“不会的。”
半载相处,元妤仪心中无?比清楚,谢洵从不是那等软弱之人。
他隐忍果决,内敛矜冷,越是这样的聪明人,越不会轻易沉湎于所谓情爱。
谢洵若是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被人利用,拿来成亲的一颗棋子,只?怕对?她再不会留有一分不忍。
绀云心里?叹了一声,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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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再问。
倘若公主与驸马之间从未掺杂隐瞒与利益,二人日久生情,每一次相处都?是真心实意,那会是多好的一对?眷侣。
可惜这世上“倘若”二字从不存在。
第39章追杀
天峡山地势险峻,高耸入云,草木茂密,看起来确实符合人迹罕至的事实?。
此时山脚处乌泱泱站着?一群人,细看却会发现其中来的灾民数量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节度使府上的亲卫和小厮。
江长丘眼睑低垂,先解释。
“天峡山中猛兽肆虐,十年前还曾有一伙贼人占山为王,闹得人心惶惶,下官为免此事再?发生,只好封锁消息,禁止百姓入山。”
“是下官考虑不?周,还望殿下怪罪。”
元妤仪只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江大人为国为民,本宫怎么会定你的罪呢?快快请起。”
还真是难为他了,煞费苦心找了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搪塞。
江长丘扶着?身旁幕僚的胳膊艰难站起,二人交换个眼神,他又问?:“下官要带人去取水了,殿下是留在此处还是?”
谢洵看他唇角微颤,眼珠转动相?较之前明显频繁,直觉有?些怪异。
他上前一步,主动开口,“江大人既然需要朝廷的人作陪,本官这?个礼部侍郎怎能推辞。”
他的声调平平,神色如常,“殿下连日操劳,不?妨留在此处等一等。”
说罢谢洵侧过脸,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虽不?知这?位江节度使葫芦里装的什么迷药,但?他既然主动问?起元妤仪的去向,只怕目的不?纯,不?如留在原地更安全些。
元妤仪会意,对江长丘道:“驸马是本宫的夫君,又是陛下肱骨,由他跟随,江大人意下如何?”
江长丘那双细长的眼眯了咪,感?觉到幕僚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又笑开,“自然可?以。”
人群渐渐散去,站在最后的母女不?知因什么,小声说着?话,母亲面露难色。
见她们还没走,立即有?一个侍卫过来催。
元妤仪被这?几道声音吸引,抬眸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对熟悉的母女。
“怎么了?”
兴许是这?三日城中施粥赈济,又发放新衣,女人脸上曾经的疲惫消失,拽着?身边的小姑娘道:“她胡闹,惊扰公主了,我们这?就走。”
诺诺却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反驳,“阿娘去取水罢,我想?在这?儿陪着?姐姐。”
元妤仪看到了她漆黑眼珠中明显的依赖与信赖,稚嫩的脸颊也白净许多,含笑揉了揉她发顶上的两个小啾啾。
“大嫂,诺诺很懂事,您放心吧。”
女人无奈,只好叮嘱女儿不?要乱跑,只陪着?公主解闷云云,这?才离去。
元妤仪弯腰牵住那双小手,眉眼一点点生动起来,“告诉姐姐,你怎么突然想?留下来?”
小姑娘年纪虽小,人也不?大,咬字却很清晰。
“大哥哥走了,只剩姐姐一个人。”
元妤仪一愣,转身看了一圈。
季浓和卫疏这?几日一直在调查额外的证据,听谢洵说他们昨日进山,今日便租了个房间,一直在兖州城最大的花楼寻芳阁守着?;
沈清在暗处,无事不?会轻易现身;
余下的十几个人有?一半是此次朝廷的随行官员,剩下的又分为安国公府暗卫和节度使府上的人。
元妤仪收回目光,这?些人对她一向恭敬有?余,亲密不?足,难怪小丫头觉得她一人呆在这?里会孤单。
两人坐在一块,诺诺再?懂事也是小孩子,眉飞色舞地同身边的大姐姐说着?这?几天的事。
这?些天,兖州官府在朝廷官员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赈灾事宜,城中灾民大部分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只等今日顺利引水后,便可?以将计划扩展至兖州县乡。
若是配合得当,最迟半月也可?解决。
届时上京会试结束,春闱张榜,各州成绩优异的人才便会收到吏部擢选文书,朝中时局同样焕然一新。
于新帝,于所有?百姓,都是两桩喜事。
等局势稳定下来,江丞相?和肃王等人就算再?想?搅乱朝政,也绝无插手的空隙。
元妤仪默不?作声地摩挲着?有?些发麻的指尖,淡淡想?,等尘埃落定,她便重新回到承恩寺。
那里虽冷清,却安静。
远离人世繁华,往后时光寥寥,不?过须臾之间,在袅袅檀香中,若能忘掉这?些经历,也好。
忽然耳边兴高采烈的童声渐渐变小,元妤仪涣散的思维悄然回笼,却见小姑娘献宝似的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饴糖。
“姐姐,我阿娘说,吃糖会开心哦!”
元妤仪闻言微怔,看她执拗地捧着?那块糖,便接了过来,笑着?捏了捏那张柔软脸颊上的小梨涡。
诺诺见她收下糖,开心地晃了晃,小圆脸笑成了一朵花,梨涡嵌在稚嫩的脸庞上,格外可?爱。
元妤仪含笑望着?她,然而下一刻眼前却骤然一闪,仿佛被折射的光刺中。
隔着?小丫头活泼的身影,她清晰看到远处密林中的一簇铮亮箭头,那根弦正在逐渐拉紧。
来不?及思考,元妤仪立即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诺诺抱在怀中倒了下去,嗓音急促。
“有?刺客!沈清!”
与她的话音一同响起的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那根羽箭失了准头,直直地插在元妤仪身后不?远处的的树干上。
被她一喝,周围密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那些躲起来的刺客行踪暴露,攻上前来。
守在原地的侍卫立即抽剑防备,可?留下的并非个个都是勇猛善战之人,节度使府上的侍卫更像绣花枕头,没几招便被狠狠踢出战场。
只有?安国公府的暗卫还能抵挡一二。
不?远处两个黑衣刺客对视一眼,同时向她这?边攻来,沈清见状立即回防与他们交手。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元妤仪虽不?习武,却不?难看出这?次的刺客远比上次的武力更强悍,且配合默契,根本不?像普通的贼人。
这?一应配合招数,反而更像被人专门豢养训练的死?士,同为死?士训练的沈清应对起来,便有?些吃力,只能勉强抵住。
“殿下,快离开此地!”
沈清挑剑正撕开其中一个刺客的蒙面黑纱,刺客额头上的一个印记格外眼熟。
元妤仪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谢洵在青州宣城设局时,捉到的那两个活口脸上也有?同样的标记,他们亦是死?囚。
话音刚落,沈清索性取下背上剑鞘,又与那两个刺客缠斗起来,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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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攻势愈发凶狠。
元妤仪心里有?了考量,不?再?耽误,拉起身旁小姑娘的手便朝着?来时的路跑。
偏偏前面的路战况更加激烈,这?波刺客几乎杀红了眼,安国公府的暗卫占了人数下风,竟隐隐呈现败退之势。
眼见乱刀就要劈在自己身上,元妤仪当机立断往反方向跑,左右谢洵在山中河道,她总能赶上。
诺诺年纪小,自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怕极了,只死?死?地拉着?元妤仪的手腕,拼了命地跟着?跑。
风声在耳边刮过。
元妤仪拼命回想?着?今晨在桌上看见的那张地图,从图上看山麓河道自然无比清晰,可?是现在站在林中,却像走进一个没有?终点的迷宫。
树木遮天蔽日,周围的草肆意生长,几乎没过脚踝,在这?里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草木的瑟瑟声。
元妤仪牵住身侧小丫头的手,带她躲到一个土坡下,坡上长着?许多一人高的荆棘丛,是个极好的隐蔽之处。
呼吸声粗重而紊乱。
诺诺额上出了一层薄汗,一张小脸苍白,下意识握紧她的手,眼眶里是透明的泪珠。
“姐姐……”
元妤仪将她抱进怀中安抚着?,眼底闪过一丝怜惜,“好孩子,是姐姐连累了你。”
若非小丫头当时动了动身子,或许她还发现不?了那支箭,此时恐怕尸体都凉了。
昨夜谢洵还在和她商议,江长丘究竟会何时动手,没想?到今日就急不?可?耐安排了这?波刺客。
只是此时正是赈灾的紧要关?头,又刚发现天峡山河道,城中百姓情绪初步稳定,按理?现在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元妤仪眉心一跳,神情凝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晨才告知江长丘需得引水入城,不?过三个时辰便有?刺客要杀人灭口。
除非,这?天峡山中确实?有?古怪。
少女紧盯着?眼前茂密的树丛,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抽丝剥茧地重新捋了一遍,总觉得有?某处细节被他们忽略了。
必然是她与谢洵都没想?到的。
且这?古怪之处,兖州上下所有?官员都不?想?让他们这?群朝廷的人知晓。
……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线天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照在地上,元妤仪凝眸望着?那团光亮,脑中的弦却愈发绷紧。
日光倾斜,昏黄稀薄。
已至申时。
听不?见脚步声,交谈声,甚至连打?斗声都听不?见,此处安静地仿佛没有?任何活物。
想?来现在还没有?人发现她的失踪。
不?对,元妤仪一怔,浑身紧绷。
她又往土坡后靠近一些,将怀中宛如惊弓之鸟的小丫头也往身后拽了拽,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勿要出动静。
少女捂住左耳,却将右耳贴近坡面,凝神静心去辨别那些在耳廓中逐渐放大的声音。
她幼时曾跟随宫中尚仪学习礼仪乐器,可?那时其一年纪小没定力;其二是她天生对乐音的变化感?知不?明显,就连乐坊中资历丰富的几位司仪也无可?奈何。
后来再?大些,母后在凤仪宫辟出一间侧殿来教她辨调,第一课便是只用单耳听音。
靖阳公主学的很好。
时隔多年,这?个本事早刻在了骨子里。
有?人在靠近,听脚步声人不?多。
倘若是谢洵派人来寻她踪影,必然大声呼喊问?她踪迹,绝不?会这?样偷偷摸摸地找。
元妤仪心里隐隐猜到了来者的身份,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攥着?的饴糖剥开,动作极轻地喂到怀中的小丫头嘴里。
“诺诺,姐姐现在讲的每一句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
小丫头眼中带着?茫然无措。
“你呆在这?儿,不?要动也不?要说话;除非听见大哥哥他们喊,不?然谁叫你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诺诺紧紧拽着?她的胳膊,语调颤抖,“姐姐去哪儿?”
元妤仪使了几分力道,拂下那双小手,眸光温和沉静,“姐姐去把坏人引开,很快回来,你乖乖的,在这?儿等大哥哥来。”
说罢,她嗓音一噎,轻贴着?小丫头微凉的额头,温声道:“他一定会来的,你阿娘还在等你回家呢。”
诺诺还有?满心等待这?个女儿的人;
而她再?也没了。
其实?她同情谢洵,怜悯兖州这?些孩童,何尝不?是在关?心曾经的自己?
丧母之痛,她也有?过。
脚步声逐渐近了,元妤仪甚至能听到他们抽剑斩开树丛的声音。
她飞速拔下发髻上两根珠钗,将其中一根递给泪流满面的小丫头,“乖,拿着?它。”
说罢少女蹑手蹑脚走出几步,躲在树干后等了一瞬,毫不?犹豫地踩断脚下枝条。
“咔嚓”一声格外明显。
林中还在找人的声音一顿,又响起两个极明显的男子声音,“在那儿,快追!”
他们追赶时鞋子滑下的土块顺着?土坡滚下,落在土坡下藏着?的小姑娘面前,可?诺诺脑海中却只剩下方才提起裙角冲出去的公主姐姐。
小丫头紧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密密匝匝的树叶遮住天色,昏暗的树林中根本辨不?清走过的方向,元妤仪慌不?择路,只能循着?地图上所剩不?多的记忆和混乱的直觉往前跑。
心脏仿佛不?再?属于她。
喉咙里好咸好腥,她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现在整片胸膛已经被冰冷的风灌满。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父皇和母后的声音,他们是那样亲密,含笑招手唤她,“妧妧。”
是了,元妤仪遗憾地扯了扯嘴角,顺手擦过嘴唇,只觉得嗅到一手的铁锈味。
她还没告诉谢洵,其实?阿妤只是祁庭和阿浓对她的称呼,她也有?小字,是“妧”。
眼前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元妤仪的耳中发出阵阵嗡鸣声,她浑身无力,只能就近倚着?树干坐下。
一线微弱皎洁的光洒下来,她眯了眯眼,好像看见了月亮。
元妤仪摇了摇头,使劲掐着?自己的掌心,想?要维持一分清醒,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开始出现交叠的重影。
恍惚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厉声唤她,“殿下。”
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
那样焦急。
元妤仪使劲去听,嘴角却又涌出一道热流,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撕下一片裙角,想?要伸手擦干净流出的血。
无论?是谁发现她,发现时,她还活着?亦或死?了,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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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让见到她的人被吓到。
她是大晟的靖阳公主。
方才听到的声音忽近忽远,回荡在这?片密林中,也回荡在元妤仪的脑海中。
元妤仪的眼皮沉重,越来越乏力。
不?知道是谁,也不?想?去听究竟是谁。
总之要么是想?让她活的人,要么是想?送她去死?的人。
皎白的月光照在元妤仪阖住的眼睑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明显喑哑的嗓音竟有?些像驸马,然而下一瞬,少女又淡笑否定。
谢衡璋是聪明人,走一步算百步。
他是最优秀的执棋人,能从细节中寻蛛丝马迹,擅长剖析人心,权衡利弊。
绝不?会因为她的失踪便自乱阵脚,定会派遣沈清等可?靠的暗卫寻她下落,而他则亲自控制住江长丘一干人等。
孰轻孰重,聪明人一向分的清。
第40章疯子
酉时末,林中的温度更?低,周围的气氛宛如坟墓,在?这样寂静漆黑的夜中更显得瘆人。
但没有一个人主动提起要走。
林中已经燃起了火把。
—
谢洵得知消息时已近申时三刻。
沈清一身玄衣染上?斑驳的血迹,形容狼狈,见他第一眼便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扶着沈清找到谢洵的安国公府暗卫咽下喉咙的血,“驸马,有刺客偷袭,公主下落不明……”
话音甫落他便喷出?一口血,再也支撑不住。
他们与?刺客厮杀良久,双方皆死伤惨重,最后?见靖阳公主逃离,对方才收手撤离。
谢洵心脏忽的一紧。
在?河道边站着的江长丘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和一旁的幕僚相视一笑,又换上?一副惊愕的表情。
“什么?!殿下她……”
“唉,下官早就说过,这?天峡山中有山匪作祟,他们又不识得公主身份,公主只怕是……”
江长丘长吁一口气,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铮”的一声,脖颈间?却横了一把?长剑。
所有人压根没看清谢洵的动作。
他在?瞬间?抽剑,下一刻仿佛要杀人。
江长丘浑身一抖,几乎怀疑面前的青年已经看透自己的安排,但公主不在?,谢洵压根威胁不到他,他强压下心中的害怕,低喝道。
“谢侍郎,你这?是做什么?!”
谢洵半抬起眼睑,突然轻笑一声,在?月色和火光的映照下,他的脸庞愈发清俊,可眼底的情绪却淡到极点。
“江大人,切勿妄动军心。”
江长丘咽下一口唾沫,又皱眉道:“好,是本官担心殿下安危,一时失言,侍郎收剑吧!”
他这?边催促着,谢洵却毫无动作。
江长丘怒从?心头起,干脆伸手去压剑刃,然而手上?青筋爆起,那长剑依旧岿然不动。
“谢驸马,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可是一州节度使,自认待你这?个新任侍郎不菲,你还敢要挟本官,难不成疯了吗?”
聒噪。
剑刃又往下压一分,立即擦出?一条血线。
“我这?人究竟如何,江相难道没告诉节度使吗?”周围无一人敢出?声,谢洵的声调在?沉默中格外明显。
他若不疯,便不会在?看透元妤仪设计姻缘的目的后?,将计就计离开侯府;
他若不疯,便不会为景和帝物?色春闱优异之?士,更?不会为元氏皇朝呕心沥血;
他若不疯,便应当明哲保身,做个中立的纯臣,而不是和江丞相对峙,请缨赈灾。
那个自恃无情无义,人世一抔碎雪的谢衡璋早就疯了,也有了软肋。
无非公主不在?时,他懒得伪装罢了。
江长丘离他最近,明显察觉到这?人的情绪不对劲,和平常那个淡漠矜冷的样子大相径庭。
幕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江长丘的脊背,示意他不要自乱阵脚,拱手镇定开口。
“驸马关心公主,这?是情理之?中;可我家?大人亦是朝廷命官,您现?在?这?样让我家?大人日后?在?兖州如何……”立足呢。
他的话没说完,便捂着脖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满眼不可置信。
喷溅出?的血染红谢洵身上?的青袍。
江长丘脸颊也被溅上?几滴温热的血珠,他的呼吸声粗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面前的驸马却将剑随手扔在?那具还在?呕血的尸体上?,神色淡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条狗,若连该效忠的主人都分不清,还留着这?条贱命有什么用?”
那张薄唇吐出?的话毫无感情。
江长丘心跳如雷,此刻竟开始庆幸被他划了浅浅一刀维持清醒,不然恐怕会腿软跪在?他面前。
谢洵的视线落在?面前双腿战栗的人身上?。
“靖阳公主乃天潢贵胄,凤命尊贵,在?下认为当务之?急是加派人手,搜寻殿下行?踪,江大人可有异议?”
江长丘忙低下头,毫不怀疑倘若他敢出?言拒绝,下一刻也会如叔父派来的幕僚一样被斩杀,讷讷道:“自然是都……都听驸马安排。”
谢洵点头,那幕僚已了无生?机,他方才也是为了杀鸡儆猴,断了在?场节度使府里侍卫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并非圣人,更?不惧怕以人命铺路。
元妤仪下落不明,他便暂且留下江长丘等人的命,但这?笔账,他记下了。
唯有找到殿下,在?场的人才有活路。
意识到这?点,哪怕是想要推诿的兖州侍卫们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找人,不敢再拖延。
人群渐渐散去,一个妇人上?前跪在?谢洵面前道:“大人,我家?女儿当时留下来跟在?公主身边,如今也没有下落啊……”
她声泪俱下,谢洵对她有印象,将她扶起,递过一只火把?。
“别?急,殿下和令爱会没事的。”
他心绪难安,却还是淡声安慰。
那些尸体中没有公主她们,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天峡山中迷了路,殿下心善,若有意外,必然也会先护好幼童。
谢洵眼底闪过一丝郁色。
他在?劝所有人,自己却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就在?下一刻,谢洵刚和几个安国公府仅存的暗卫离开,便有一人趁乱从?阴影处冒出?身子,打昏江长丘身边的几个官员。
宛如惊弓之?鸟的江节度使正要高?声呼救,便被捂住嘴,那人沉声道:“大人,是我。”
江长丘神色一动,拂下他的手,“许校尉,你怎么也来了?可是叔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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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上?穿了一件极扑通的麻起鹅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欢迎加入布短袍,远远望去与?其他小厮无甚区别?,他点头道:“丞相昨日收到书信后?特派属下来助大人一臂之?力。”
江长丘先是一喜,又面露难色,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具尸体。
“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公主失踪,谢洵小儿直接斩了我身边幕僚立威,手段狠辣,我如何能与?之?抗衡。”
许校尉连夜赶来兖州,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具体情况如何他并不了解,闻言蹙眉道:“大人在?信中可没提到这?件事。”
见面前的人似有疑惑,江长丘又将今日的计划和盘托出?,他被谢洵杀人时的狠戾气息骇住,自然心有余悸。
可许校尉脸上?的神情却愈发凶狠,问道:“依大人最初的计划,接下来该哪一步?”
江长丘道:“自是派人找到公主后?,利用公主单独引出?驸马,一并除之?。”
许校尉闻言了然,冷声道:“大人,事已至此,何必如此麻烦,丞相特地让属下告诉您,行?事要狠戾些,切莫重蹈覆辙。”
江长丘一怔,脑海中想到当年那桩几乎将他拉下马的旧事,下意识咬牙。
“靖阳公主一介女流,那驸马也无功夫傍身,区区文弱书生?,捉住一个杀一个便是,大人何须再等?”
许校尉出?言催促,得知兖州赈灾事宜竟然缓缓步入正轨,哪怕江丞相远在?上?京,心中也难免不安。
江相这?些年行?事张扬,若景和帝当真手握重权,不再被牵制,只怕第一个便会拿他过去做的事开刀。
“大人,你若再这?样耽搁下去,等驸马先一步找到公主,丞相所做的一切谋划可就都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些年搜刮的荣华富贵,和在?兖州的土皇帝生?活,终究是贪欲占了上?风。
江长丘点了点头,“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这?就再派天字号的死士过去。”
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他先下手,届时死无对证,有做丞相的叔父在?朝中作保,就算是皇帝也定不了他的罪。
……
漆黑寂静的天峡山中亮起一只只火把?,呼唤的人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人应答。
月光下的少?女眼睫颤动,满是不安。
却还是没有醒过来。
谢洵没有让江长丘等人回去,但也没心思待在?原地守着他,同这?群兖州官员分道扬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的温度越来越冷,白日里还能勉强记住的路径现?在?也没了作用,面前的树丛甚至倒下一片。
谢洵一声声唤着:“殿下。”
他已经将近一日没有喝水,喊了大半个山林,嗓子沙哑,腹中一痛,突然弯下身子剧烈地咳起来。
不远处土坡下传来瑟瑟缩缩的声响,谢洵眸中一暗,右手下意识摁住藏在?袖中的短刀。
“大哥哥?”土坡下响起小女孩不确定的声音,“是你吗?”
谢洵一怔,收起短刀,从?另一侧绕下土坡,果然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小丫头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根珠钗,见他下来眼中的泪如决堤的水涌出?。
谢洵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但看见那支珠钗后?神情怔松,上?前将小丫头抱起。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公主姐姐呢?”
诺诺搂着他脖颈,哭的不能自已,指着复杂的树林道:“姐姐说去引开坏人,朝前面跑了。”
谢洵从?她手里接过珠钗,借着月光看清钗头雕着的一朵海棠花,栩栩如生?。
他记得元妤仪很喜欢海棠。
少?女的裙角、妆台、床帐和珠钗上?除了凤凰,雕刻最多的图案便是春日海棠。
钗尾划过手心,带着冰凉的温度和尖锐的触感,那钗尾要划破手心时,小姑娘不安的声音响起,“哥哥,公主姐姐会回来吗?”
谢洵抱着她绕到坡上?,招手唤来一个不远处的暗卫,声音低哑。
“哥哥会把?姐姐找回来。”
“把?这?孩子送到山下和她阿娘团聚。”
暗卫接过女童,点头应是。
正要离去,谢洵眼眸郁色更?深,又压低声音补充,“告诉沈清不必再进山,让他盯着兖州官员,尤其是江长丘,不可妄动。”
谢洵垂眸,将手里的珠钗放回袖中,沿着小姑娘方才指的方向去找。
夜风寒凉,他手中的火把?也隐隐有要熄灭的趋势,正当青年掏出?火折子时,耳廓一动。
身后?树上?猛然跳下两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面覆黑纱,手中握着一把?弯刀便向他攻来。
谢洵索性灭了火,直接提一根火把?迎敌,此处人迹罕至,他也不再掩饰身手。
一个人武功底子如何,同为练家?子的人最明白,几个缠斗下来,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呼吸明显有些乱。
“他不是文官吗,怎么会武?!”
“别?废话,不杀他我们回去也是死。”
谢洵左手从?袖中掏出?短刀,右手依旧拿着那根早已熄灭的火把?,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既是奉命行?事,背后?的人却不告诉你们底细,摆明了是要你们送命。”
作战攻心为上?,他的音调沙哑,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两个黑衣刺客闻言,心中一惊,又很快镇定下来,斥道:“将死之?人还想挑拨离间?。”
说罢又提刀朝他攻来,谢洵无意再与?他们缠斗,三招内卸了他们的刀,扼住两人脖颈。
“靖阳公主呢?”
两个黑衣刺客对视一眼,想要咬舌自尽,却又听到“咔嚓”一声,已经被他卸掉下巴。
青年垂下眼帘,瑞凤眼宛如一点化不开的墨,薄唇毫无血色,迸开几道细小的裂口。
他又问了一遍,“公主在?哪?”
面如谪仙的青年一面问,一面曲起手指往中间?施力,竟生?生?捏碎了两个刺客坚硬的下颌骨。
剧烈的痛意袭来,引得他们眼眶充血几乎要裂开,一摊血顺着大张的嘴角流下。
这?副场面诡异而残忍。
但谢洵本人却仿佛毫无知觉,那张清隽出?尘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波动,只是审视着手下两个形容狼狈不堪的黑衣人。
“最后?一遍,殿下在?哪?”
他握着两人脖颈的手一点点攥紧。
两个刺客从?未受过这?样缓慢而窒息的折磨,偏偏下颌骨已经被碾碎,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摇了摇头。
“是不知道么?”
谢洵的声音极淡。
两个刺客提着最后?一口气,又点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咔擦脆响,脖子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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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被人生?生?扭断。
谢洵立即松手,眼底闪过一丝嫌恶,两个刺客仰面向后?倒去。
他忽然瞥了一眼那两人脸上?的黑纱,又蹲下身子揭开,果然在?他们额角看到熟悉的刺青。
又是同一波人。
谢洵轻嗤一声,这?样翻云覆雨,从?天牢里捞死囚的本事,放眼整个大晟,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等回京之?后?,自然要清算。
谢洵不再去想这?些人的安排究竟如何,只专心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揣摩着元妤仪摆脱刺客的每一种路径。
荆棘丛生?,在?漆黑的夜色中划过青年苍白的手背,他却仿佛没有痛觉。
越走越深,越走越偏,谢洵的脚步却停顿一瞬,他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谢洵垂眸,蹲下身子看着皎白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投射下来,地面上?呈一条直线的几截树枝有的被踩断,有的却完好。
步伐急促,脚印却纤小,又没踩断全?部的树枝,应当是不想被人发现?行?踪,但身体状况恐怕不尽人意。
想通后?,谢洵沉寂的心猛然一跳,果断站起身往前走,那股血腥味也随着他的靠近逐渐变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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