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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等待
等待?
蓦然升起的认知在元妤仪心中渐渐成形,她不动声色地攥紧指尖,率先一步迈下?脚下?的象牙石阶,朝着青年走过去。
夫妻二人分明有着世上最亲近的关系,如今却平添几分?古怪的疏离。
走到?他身边,元妤仪才?看清他的神情,以往看上去清冷宛如谪仙的人物,此时的脸色却称不上好。
谢洵在外人面前一向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心绪,尤其是在皇城内,更像是戴了一副贴合的假面,现在这张假面却以极快的速度皲裂。
他眼中?的郁色彷佛揉碎的一汪夜幕,辽远不见底,一张唇抿得极紧,整张脸早已失去血色,愈发苍白孱弱。
“殿下?。”谢洵唤了一声,眼睛始终凝在她身上。
“驸马也是来劝本宫收回先前在章和殿中?夸下?的大话吗?”元妤仪没有看他,只是自顾自说着。
谢洵答得笃定,毫不犹疑,“是。”
少女纤长?的眼睫垂下?,只能听到?她略带疲惫的声音,“可本宫心意已决。”
长?久的寂静中?,只有两人刻意压低的声音。
他们?都明白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天高皇帝远,兖州背后?藏着的是无穷无尽的危险,无人能确保靖阳公主能毫发无伤地回到?上京。
良久,谢洵低声道:“好。”
说罢,他径直向前走去,官袍的袖角却被人拽住。
谢洵一只脚已踏上石阶,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顿在原地,只是眸色沉沉地望着身后?的少女。
元妤仪的视线落在他墨绿色的衣袍上,又看见他腰间束着的玄色腰封,不知为何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只原本要送给他的香囊。
“等等,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青年未答。
元妤仪终于抬起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看见其中?清晰地倒映出来自己的身影,唇角渐渐弯起来,她自顾自回答。
“你要去找陛下?,让陛下?收回成命,最好将我禁于公主府,是不是?”
谢洵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他苍白的唇微微翕动,勉力维持着声音中?的镇定。
“殿下?根本不知道兖州是什么?情况,所有未知的背后?都会?有危险,臣不能看着殿下?拿自己的命去赌。”
元妤仪凝视着他,丝毫不退让,追问道:“那你又知道兖州是什么?情况吗?为何你能去,却不让我去?”
“臣不怕死!”
谢洵的眼眶微红,几缕鲜红的血丝爬上眼眶,他轻声道:“臣的命贱,死了更好,免得谢家妄图以臣作?筏子,何况也没人希望臣活着,就算拿命搏一次,又有何妨?”
元妤仪一怔,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谢洵,她的心头漫上一股浓烈的苦涩,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喘不过气。
谢洵也从几乎崩裂的情绪中?迅速调整过来,他伸手试图去拂开少女紧攥着的指尖,一面动作?一面解释着。
“殿下?,相信臣,兖州灾情,臣一定会?处理好,殿下?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待在上京,若是乏了,就邀季姑娘来府上,若是担心,殿下?来瑶华宫住着也好。”
元妤仪的手依旧攥着他的袖角,谢洵无奈,使了几分?力,她的指尖终于有往下?松的趋势。
青年的声音依旧清冽悦耳,他对靖阳公主一向耐心,如今说起这些琐碎的话,让元妤仪格外怔愣,彷佛她前些日子说过的那些话,他从未记在心里。
“只要别去兖州,殿下?怎么?都好”
谢洵的话音一顿,后?知后?觉出自己今日的话分?外多,他垂下?眼,最后?一用力撬开她的中?指指尖。
似乎终于摆脱最后?一丝牵挂,谢洵整个人一松,苍白干裂的唇角微翘。
其实还是关心她的吧。
谢二公子在情爱一事?上是张不折不扣的白纸,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在经历了多番心绪动荡后?,还看不清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兖州距上京千里之遥,兖州节度使又和江丞相藕断丝连,这一淌浑水,分?明掺着无数漩涡荆棘,她前些年过的那般艰难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平稳的生活,怎能再踏入其中??
无论前方是什么?豺狼虎豹,有他一人去闯便足够了。
若兖州一行?,他侥幸活下?来,自然是一桩好事?,回京亦可为她在乎的一切略尽绵薄之力;
若他在权力倾轧之下?,死在群狼遍布的兖州,也不坏,左右也算为她除掉一个心头大患。
谢洵不后?悔,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自她开口的第一刻起,自他在这高大漫长?的石阶上等待的那一刻起,他心中?也早有定论。
他可以死,却不能接受元妤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谢洵不明白,这究竟是不是卫疏口中?所谓的“情”,但现在也不是向元妤仪剖白心意的时候,打消她去兖州的执念才?是首要。
他不再看面前的少女,平复心中?翻涌着的浓烈情绪,另一只脚正要踏上石阶时,却被人使劲往后?一拉,等反应过来,怀中?已然缩了个娇小的身躯。
“谢洵,别去。”
她的头埋在他的衣襟处,半张柔美的脸颊贴着他的心口,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模糊。
元妤仪也不知为何,事?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的情景。
看见谢洵真的想求景和帝收回成命时,她的脑海中?骤然变得一片空白,只余下?一个不成形却坚定的想法,拦住他。
夫妻,当生死与共。
但她并未将浮在心头的话尽数说出,只瓮声瓮气地对他道:“谢衡璋,我知你素来深谋远虑,这是生死大事?,你看的清。”
元妤仪知道,自己的驸马耳聪目明,心有九窍,是走一步算百步的人,他比谁都清楚,靖阳公主是最合适的人选。
谢洵知道,可他仍不愿接受。
缩在他怀中?的身躯散着一股熟悉的幽香,她柔顺乌黑的发丝贴在他的下?巴上,谢洵甚至能感知到?环住他腰身的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殿下?”
谢洵说了半截的话被少女打断。
元妤仪不肯抬头看他,却执拗地抱紧了他,她知道倘若驸马蓄意甩开她,那她也毫无还手之力,可他只是最初晃了晃身子,最终也没有动自己。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也是元妤仪心底对他仍抱有的笃信。
两个人都冷静下?来,元妤仪缓缓松开抱着他的手,纤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定定地望着他。
“谢衡璋,我不怕。”
“人间炼狱又如何?早在三年前,皇权更迭之时,我早已见识过这世间人情冷暖,血洗宫城比如今的灾情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我一个人照样挺过来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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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洵一怔,眼底升起一丝不忍,这是尊贵高傲的靖阳公主第一次在他面前,将这些旧日的伤口撕开给他看。
他虽习惯木讷却巧言善辩,唯有此刻,万般话语尽数堵在喉口。
元妤仪半抬着下?巴,将这些痛苦轻描淡写?地揭过,面上的表情称得上轻松。
“所以谢衡璋,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谢洵只是沉默着承受着她的目光。
他想说,这无关怕不怕,更无关人情冷暖、权势利益,他只是担心她,兖州真正的消息送不出来,便无异于一座孤城。
于外,他们?没有本地人引路;于内,他们?得不到?真实的反馈。
这样举步维艰、如履薄冰的境况,谢洵自诩无情无义,却头一次生了私心。
“谢洵,谢洵……”元妤仪眉尖微蹙,一双清澈的眼中?是挥之不去的疲色。
其实她心中?还藏着许多许多劝说的话,可是临了却又消失殆尽,似乎只要唤一声他的名字,他就能理解她的想法,站在她这边。
她唤出口的两个字砸在谢洵的心口上,也彻底扯断了他脑海中?一直紧绷着的弦。
谢洵明白,她的决心无可动摇。
日头渐渐倾斜稀薄,变得不再那么?刺眼,宫廷里的侍卫站的很远,训练有素,不会?往这边多看两眼,光滑的象牙石阶折射出细碎的光线。
良久,青年身上终于久违地回温,感受到?些许和煦的热度,他收回已踏上石阶的左脚,端端正正地站在元妤仪面前。
颀长?挺拔的身影背着光,在少女身前笼下?一层严实的影,似乎这样就能将她整个人圈在绝对安全的范围内。
“殿下?,我们?回家吧。”
元妤仪一愣,下?意识问道:“你”
谢洵轻嗯一声,唇角溢出一抹苦笑,转瞬即逝,似乎只是元妤仪的错觉。
他道:“殿下?心性果决,绝非旁人三言两语可以动摇,多说无益,不过白费口舌,臣此行?,会?护佑殿下?周全。”
元妤仪有她的想法,有她的决心,哪怕是夫妻,他也应尊重她,不能这样独断地替她做决定。
更何况,两人还算不得真正的夫妻,反倒是以君臣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合适些。
元妤仪听懂了他的意思,从方才?的愕然中?回神,跟着他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时隔多日,两人这般一争论,前不久心中?的芥蒂反而?鬼使神差地冲淡了许多,二人的距离反倒更近了些。
……
琼正门停着公主府的翠盖马车。
一旁站着位身形高大,剑眉星目的年轻郎君,身披一袭铮亮的甲胄,利剑收在腰间鞘中?,束起的马尾上绑了根赭色发带。
祁庭自收到?兖州来的邸报便一直守在琼正门,方才?更收到?季浓遣人传来的消息,知晓了元妤仪入宫的前后?事?宜,一颗心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如今见人出来,他也不耽搁,立即上前拦下?,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担忧,丝毫不顾及站在少女身边的谢洵。
“阿妤,你怎么?样?江相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一连几问,祁世子很是关切。
元妤仪面露无奈,诚实地摇了摇头,安抚道:“我没事?,你莫听阿浓吓唬人。”
闻言,祁庭的眉头却越拧越紧,又道:“阿妤,你当真要去兖州?”
少女不动声色地看了早已站到?马车旁的青年一眼,点头道:“去。”
“那我陪你去。”祁庭下?意识开口,又补充道:“安国公府有一支秘密训练的暗卫,以一当十,忠心无二,我带他们?与你同去。”
元妤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凝重,“祁三,你初回京,正是被人挑错的时候,北疆战局刚稳,你怎能随我奔波?更何况,上京城始终要留人守着的。”
倘若此时京城生变,就算他们?在兖州打个回马枪往回赶,也来不及,须得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祁庭并不接受她的提议,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马车边的人,玉面郎君一身绿袍,虽身姿颀长?清俊,却总让人觉得他病体?孱弱,弱不禁风。
“兖州情况不明,我不放心你跟着他。”
这些年,元妤仪也不是不明白祁庭对自己的心意,可喜欢这件事?本就毫无道理可言,人与人之间更不存在完全的对等,她无法接受、也无法回应祁庭的爱。
少女的眼宛如一汪清潭,荡漾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意味深长?地说。
“驸马并非囚于笼中?的雉鸡,而?是翱翔九天的苍鹰,祁三,你莫要小瞧他。”
“可是”祁世子知道谢洵的能力远比展现出来的更出众,但他做不到?如此心无芥蒂地将元妤仪交托给另一个男人。
元妤仪上前一步,拍了拍祁庭那身闪着银光的甲胄,“在他身边,我很安心。”
是怎样的信任,才?会?有安心的感觉?祁庭只知道,这是流着皇族血脉的靖阳公主对一个人最高、最好的评价。
话已至此,不必多言,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挚友,祁庭自然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沉默着让路。
元妤仪毫不留恋地上了马车,谢洵跟在她身后?,福至心灵,朝着站在不远处的祁庭微一颔首。
谢洵掀开车帘时,元妤仪已然靠着车厢壁闭眼假寐,他坐在另一侧,早已擅长?沉默,并不唤她,只是平静地守在少女身边,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世间万事?,瞬息万变,生死无常,能享受当下?,已是最好。
年轻的郎君垂下?一双骨节修长?的手,搭在坚硬的双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膝骨。
……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着,刚拐过青邬街巷口时却突然急停了下?来。
驾车的马夫连忙勒住马缰,整个车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震,厉声斥道:“此乃靖阳公主车驾,何人竟敢当街拦车?!”
马夫的声音传到?车厢内,原本假寐的少女缓缓睁开双眼,下?意识看向端坐在一侧的青年。
谢洵身子前倾,右手牢牢地护住她的小臂,方才?马车停的急,他担心她磕着,此刻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顺着元妤仪的目光,谢洵旋即意识到?不妥之处,方才?二人触碰到?的位置也烫的惊人。
他立时松开右手,眸中?染上一丝局促,匆忙起身道:“殿下?别担心,臣去看看。”
第32章责怪
马车外跪着的少年衣着单薄,几缕碎发黏在额上,露出额角一道疤痕。
谢洵没料到拦车的竟会是吴佑承。
少年一张唇咬的极紧,抬头看向马车上的人,浑身战栗,“谢大人,草民斗胆一问,兖州闹灾一事可是真的?”
谢洵忽而想到他?是兖州人,心念一转点头道:“春闱放榜在即,旱灾一事自有朝廷出力,吴贡生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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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佑承垂首,面色却愈来愈白,只喃喃道:“不是的大人,天灾人祸若是发生在兖州,哪怕朝廷派遣精锐,也不会轻易解决的”
谢洵走下马车,只能看见少年不住摇头,眸中尽是惊疑之色,此处虽无人,但吴佑承这样跪在这里难保不会引来闲言碎语,便准备上前将?人扶起。
赶在他?动作之前,马车却晃了晃。
元妤仪掀开帘子,自然也看见了这幅场景,并未躲闪,而是走至谢洵身侧。
地上跪着的瘦削少年后知后觉地听见动静,抬眸看见不远处的年轻女郎气度雍容华贵,忙行礼道:“草民吴佑承,拜见公主殿下。”
元妤仪只听过他?的名?字,还?未见过人,如今倒算巧合,看着和元澄年纪相仿的少年,她的语调不自觉放轻缓了些,“免礼。”
少年额上冷汗涔涔,却并未起身,只是嘴唇嗫嚅,身形微颤。
元妤仪有些不解,但对眼前的少年却狠不下心?,神情亲切道:“吴贡生似乎有事要同?本宫说,不妨来公主府?”
少年怔愣道:“公主,草民,草民”
他?今日?冒死?阻拦公主车驾,为的就是迅速将?心?中所求敲定,这些日?子他?同?许多其他?的考生住在国子监,也听闻了许多本朝事宜。
景和帝是少年君主,众望所归;可?是少帝胞姐靖阳公主却有牝鸡司晨之心?,就连他?当初一心?信赖的谢大人实?则也是公主的裙下臣。
可?是事已至此,吴佑承无路可?走,卫老尚书既给他?指了这条路,他?自当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问一问。
蓦然,少年眼前出现一片墨绿袍角。
站在他?面前的是自己曾经无比信任,也是卫老尚书让他?求的那个人。
谢大人面似谪仙,哪怕这段时日?曾听了那样多诋毁他?的话,吴佑承仍执拗地抱有怀疑的态度,何况这样的人看上去实?在不像能沾染上世?俗情爱的人。
谢洵只是定定地望着他?,淡声道:“你平白无故跪于此处,若是被有心?人编排,可?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又会将?殿下置于何地?”
吴佑承纷乱如一团乱麻的思绪骤然被理?清,匆忙起身道:“是学生考虑不周。”
可?是面前人的目光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转而入神地看着回?府的少女。
良久,谢洵迈步跟上,嘴角流露一分浅淡的自嘲,声音几乎听不清。
“她不会怪你。”
谢大人的身姿明明是那样挺拔,那样赏心?悦目,可?不知为何,吴佑承却只在他?的背影中看到了化不开的落寞
元妤仪坐在正厅的圈椅中,看着站在屋中的少年,也没有言语打探的意图,开门见山道:“你冒着死?罪来公主府,是想说什么?”
少年似乎下定决心?般朝元妤仪一躬身,沉声道:“草民想同?您和谢大人同?去兖州。”
空气倏尔静止。
元妤仪也没想到他?竟是为此而来,只是岔开话题道:“你苦读多年,跋涉月余赴京赶考,如今放榜在即,亦有殿试未过,可?知你这一走要担负些什么?”
吴佑承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谢洵,又转向坐在主位的少女,嗓音微涩。
“留在上京安心?备考,等待吏部授官,自此飞黄腾达;若选择此时离开,自有其余考生参与擢选,一切化为泡影。”
元妤仪看向他?的目光更加不解,却并未在少年的眼神中看到愤懑不甘,她轻声道:“你可?要想好,如今离你这些年为之努力的只差最后一步。”
谢洵给她的名?册很详细,元妤仪知道面前的少年是兖州人,而兖州突发旱灾,民不聊生的消息只怕也瞒不住,游子远行,惦念家人也是情理?之中。
她只是有些惋惜。
吴佑承撩开简朴的衣袍,脊背笔直地跪了下来,垂眸道:“草民知晓要承担的后果,也知晓谢大人和殿下对我的栽培与照拂,如此大恩,结草衔环也难以还?清。”
在泥泞和旁人偏见中长大的人,总会不安,也会对周遭人的变化格外敏感,吴佑承能感觉到谢洵对他?那几分欣赏,但他?并不排斥,相反十分感激。
正如伯乐与千里马,若非家乡情况紧急,他?也绝不会选择半途而废,更何况,母亲还?在家等待着他?为父亲平冤的消息。
“我年轻,还?有无数个三?年可?以等待、可?以再考,彼时也绝不会让殿下失望;可?是天灾之下,家中母亲年迈,授业恩师身有残缺,唯有守着母亲与老师,臣心?方?安。”
元妤仪和谢洵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眸中意味不明的神色,以及显而易见的了然。
“好,本宫答应你。”
此行兖州,正愁没有本地人引领,得不到真实?的信息反馈,难免被蒙蔽,倘若吴佑承心?意已决,对朝廷而言,也是一大助力。
少年难掩喜色,他?独自一人从兖州来上京,一路风尘仆仆,若是返程能与朝廷官员同?行,自然是事半功倍,也能早日?回?家。
“草民叩谢殿下!”
坐在主位上的少女却轻轻将?手?中茶盏放下,站起身道:“方?才吴贡生有一点猜错了,真正要栽培你的不是谢大人,亦非本宫,而是当今陛下。”
“吴佑承,你能懂吗?”
少年一怔,良久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在这一刻与那些旁人杜撰的闲言碎语彻底泾渭分明,也终于明白了老师曾对他?教导的“朝堂之事朝夕变换,要学会用?眼睛去看。”
……
吴佑承离开后,已近午后酉时。
日?头暖和起来,风轻云淡,连天色也渐渐黑的晚了些,天边的暮云层层叠叠,渲染出一层淡淡的灰色。
元妤仪一步步朝廊下走去,仰首望着眼前的天与云,一言不发。
谢洵沉默地望着安静的少女,只觉得一股难忍的心?痛在四肢百骸缓缓蔓延,明明这些她可?以躲避,可?以不用?承受。
“殿下怕么?”他?站在她一步外,轻声问道。
元妤仪闻言缓缓转头,看到谢洵眸中一闪而过的关切,唇角绽开一抹笑,“人非圣贤,孰能无惧无怖?”
劝她的话就卡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谢洵长睫微垂,主动道:“吴佑承的事,殿下不必惋惜,待兖州事了,臣会上书请求陛下酌情增加殿试。”
元妤仪有些愕然,下意识道:“你……”
谢洵竟愿意冒着被诋毁的风险去举荐一个乡野贡生,况且此人已经明确了真正该效忠的主。
吴佑承已是一枚明棋。
但她及时止住,并未将?心?中的疑问全盘托出,谢洵多次向她许诺,哪怕她心?中再有防备,也不能屡屡反问。
须得尝试着重新去相信他?。
但朝夕相处许久,哪怕元妤仪只说了一个字,谢洵也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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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坦然平静,眉眼淡漠无甚波澜,只在少女面前染上一抹温色。
“敢于取舍,心?怀道义,此人是可?用?之才,历朝历代,对待真正的人才,便是破格一次又有何妨?更能彰显陛下胸怀。”
元妤仪定定地直视着他?,似乎要在他?眼底捕捉到那一丝隐晦的野心?,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
“驸马当真从未想过位极人臣吗?”
谢洵对上她打量的目光,感受着心?底的跳动,肯定道:“从前想过。”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似乎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会吐露真相,元妤仪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向来不擅长怀疑别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又素来吃软不吃硬,从前看不透自己这个驸马便罢了,如今他?越来越坦诚,自己反而进退两难。
元妤仪听完呼吸有些乱,只是匆匆点了点头,抬步往前面的游廊走。
但谢洵看她走的匆忙,却以为她是听完自己的回?答后心?中有气,不由懊恼自己答的不假思索,忙追上去,脚步有些急促。
“刚成亲时,臣与殿下之间情谊浅薄,更被流言所累,确实?有过忤逆的想法,可?是殿下,臣从未想过要和旁人联手?做对殿下不利的事情。”
“那些想法,从前有过,但现在绝不曾有任何残余,日?后也绝不会有。”
一口气说了许多,谢洵方?才的从容已然不见分毫,现在的模样反倒更贴近寻常男子。
有情绪,有波动,像个活人。
元妤仪看着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庞染上一丝诡异的红和焦躁,心?中的不安与质疑更减淡一些,又想到这桩阴差阳错的婚事,她也有些愧疚。
她与谢洵之间,其实?已经错过很多了。
而错过的那些想法也已然如鲠在喉,无论再怎么解释承诺,终究是虚的。
良久,少女垂下眸子,并不看面前的人,只淡淡道:“姻缘一事亦是我所决定,你当初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
元妤仪的话音微顿,绕开那道颀长身影,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存私心?推波助澜与你成婚,你冷漠不满拒以真心?相待,谢衡璋,我们扯平了。”
谢洵竭力维持冷静,脑海中的弦骤然绷紧,郑重道:“殿下还?在怨臣吗?”
他?的心?宛如被利刃一点点剖开,沿着经络血管寸寸挑断,分明不见血,却被割的锐痛。
元妤仪避开他?的眼神,却摇了摇头,“你既不欠我,我为何要怪你?”
这桩婚事本就是她强求来的,何来怨恨。
有所求才会有所怨,元妤仪不敢赌夫妻之间的猜忌,她想开了,与其与谢衡璋之间沦为怨偶,不如就此别过,保存几分体面。
谢洵眼底闪过一丝苦涩,低声笃定道:“臣以亡母起誓,此生……”
少女却强行按下他?的手?。
“谢衡璋,我这段日?子想了很多,于人而言,贪心?不足难免会生嗔怒,无论是君臣,还?是夫妻,皆是如此。”
“你对我防备时,我还?沉浸在嫁得如意郎君的喜悦中;我猜忌你时,你却不计前嫌为我奔波;桩桩件件看上去不过是先后误会罢了,可?实?际上却恍若横亘银河,只是其中煎熬唯有你我知晓。”
“这样下去,于彼此之间只是徒增折磨,唯有利益才最稳固,不是吗?”
“你我相识不过短短数月,我便向你索求可?以抛弃家族父母的信任与依附,确实?强人所难,幸好你并未计较这些。”元妤仪眉眼弯弯,唇角勾起。
谢洵凝视着她,并未打断她的话。
元妤仪又后退半步,脸上的神情轻松,只是眸光复杂,“谢衡璋,等从兖州回?来,我们便和离吧。”
第33章厌弃
次日,此行?去兖州的人马皆已整装待发,候在青邬巷口。
元妤仪身着一袭素白窄袖襦裙,头戴一顶帷帽,遮住面容上了马车。
“驸马呢?”她摘下帷帽,问身?旁的绀云。
绀云摇头,“驸马昨夜离府后还没回来。”
绀云一面说,一面觑着公主的神色。
昨夜公主和驸马之间似乎闹了龃龉,天色已晚,驸马却往府外走,旁的侍从去拦,却只看见驸马一张冷脸,只一眼再不敢上前,眼睁睁看着从来?守礼从容的驸马纵马离开。
至于?公主这边,也实在算不上轻松,公主独自守在鎏华院,枯坐半宿。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元妤仪揉了揉发麻的额角,轻声问。
“回公主,辰时三刻。”
元妤仪阖上眼,摆摆手道:“不必再等,走罢。”
绀云看着少女略微肿胀的眼皮,心中一涩,也没有?再劝,掀帘守在了车辕处。
马车行?至城门,却停了下来?,外面响起几个人的交谈声。
元妤仪依旧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等车队再启程时却明显察觉到跟随的人马多了些。
她心中升起一丝自己也不知晓的复杂情绪。
良久,少女还是悄悄掀开马车小窗上的布帘,目光凝滞在最前方随车的男子身?上。
穿着月白锦袍的青年肩宽背直,哪怕驱马前行?,也挡不住身?上的矜贵雅致,像一幅缓缓舒展的水墨画,谪仙人。
似乎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谢洵勒着马缰的手一顿。
元妤仪眉尖微蹙,迅速放下了帘子。
跟在谢洵身?边的男子见他心不在焉,揶揄道:“谢兄这一路上都不知道回了多少次头了,既然这样?舍不得殿下,又何苦委屈自己来?同我一路,真是一点都不考虑我这孤家?寡人的感?受啊。”
谢洵回过?头,再没有?看身?后人。
卫疏见状,心中的兴趣越燃越浓,又道:“谢兄,你昨夜到底跟我祖父说了什么?竟然真能劝动我家?老爷子,放在从前,祖父早就把我捆家?里锁着了。”
谢洵深夜造访,上门却只找卫老尚书要了一个人:卫疏。
卫疏也确实想要跟着去兖州,只是磨了自家?祖父一整日都不得其?法,心里的气早已泄了大半,没想到谢洵一来?,这件事竟就这样?轻松做到了。
只是卫老尚书说着放人,却还额外对卫疏提了个条件,“若是此行?去兖州,未来?一年内不得擅自取消与季家?大小姐的婚约。”
卫疏左思右想,不理解卫老尚书的意思,但与季浓的婚约本就定的轻松,推掉麻烦,留出一年时间运作也不失为一桩两全其?美之事,故而?他爽快应了下来?。
谢洵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兴高采烈的男子一眼,唇角微勾,神情却依旧平静,“过?两天你自然知晓。”
卫疏心里打了个寒颤,眉头紧皱,一双桃花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质疑,“谢兄,你莫不是背着我跟老爷子达成了什么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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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复,谢洵驱马行?至最前方,同随行?的侍卫长道:“此行?大概多久?”
侍卫长抱拳行?礼,恭敬回答,“倘若快马加鞭,五日便可抵达兖州;倘若脚程慢些,十日可达。”
谢洵颔首,又问:“若按正常速度,明晚大约会在哪里歇脚?”
“青州宣城。”
“青州虽不甚富足,可宣城商贸繁华,盛产稻谷,易守难攻,又位处三州交界,自古以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谢洵的眸光微微涣散。
侍卫长拱手应是,刚道一句,“驸马所言极是。”又听到男子一声轻笑。
“通知下去,明晚在宣城三十里外的陈家?村整顿歇息。”谢洵语调平静,亲口推翻前面的话。
侍卫长不解,疑惑道:“可是驸马,陈家?村只是一个小村落,粗茶淡饭,条件简陋,我们为何不多走一刻钟赶到宣城整顿呢?”
谢洵又恍若不经意地看了身?后的马车一眼,淡淡道:“你只管传令便好。”
天色渐晚,辽远天空中最后一片火烧云被卷过?来?的灰暗天色所吞噬,一轮弯月隐在云层之后,夜幕中只剩几颗琐碎的星子。
随行?的将士们席地而?坐,三五人一堆,围在一起吃着干粮。
卫疏还保留着几分公子哥儿?做派,哪怕在野外林中,也还是讲究地升起一团篝火,烤了两只野鸡,他一面翻着烤鸡,一面招呼站在一旁的谢洵。
谢洵食欲不振,昨夜又熬到半宿,此时正靠在树边假寐,原本不打算过?去,只是瞥到远处的马车,不知想到什么,还是起身?坐到了卫疏身?边。
火上烧着的烤鸡外皮爆开,流出点点油汁,饶是谢洵并?无口腹之欲,也不得不承认,卫疏在吃食上确实是个讲究人。
“你怎么只烤了两只?”谢洵眉头微皱,看了正在添柴的男子一眼。
卫疏的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只专心拨弄着手中的木柴,“驸马爷,谢侍郎,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清楚,能顺利抓到两只鸡,我已经叩谢八路神仙了行?吗!”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享受般的嗅了嗅烤鸡散发的浓烈香味,拿过?其?中一只吹了吹,还对出神的谢洵道:“谢兄愣着干嘛?快吃啊,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谢洵思忖一瞬,接过?那根插着烤鸡的木柴,站起身?。
“诶,谢兄你去哪?”卫疏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谢洵脚步一顿,脸上依旧淡漠,低声道:“奔波一日,殿下还没吃东西。”
卫疏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嘴里的鸡肉仿佛也霎时没了味道,讶然开口,“那你吃什么?”
“我不饿。”青年轻飘飘落下一句话,身?体已经诚实地向马车那边走过?去。
看着谢洵离去的背影,卫疏摇了摇头,精致的眉眼皱了皱,“啧啧,口是心非的男人啊……”
有?情饮水饱,看谢兄这情,只怕确实是饱了。
马车上早有?绀云提前准备好的吃食,几碟清淡小菜和糕饼,此去兖州为的是赈灾,元妤仪也没心思铺张浪费在衣食住行?上。
“殿下,”绀云走进马车,手上端着一盘烤鸡,放在少女面前的小几上,“这是驸马刚刚送来?的。”
元妤仪微怔,“他人呢?”
方才几个侍从在外面闲谈时提到了卫疏捉鸡时的窘态,她也听了一耳朵,自然清楚这只鸡应当是卫公子烤了和谢洵分的。
“驸马刚离开,应当没走多远。”绀云侧开身?子又退出去。
元妤仪下意识走出马车,果然看到不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在夜间的因故,总觉得他比昨日更清瘦了些。
“谢衡璋,你等等。”思绪未停,她嘴里的话已经先一步说了出来?。
被叫住的青年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良久,还是走了过?来?,站在元妤仪两步外。
元妤仪手心已然出了一层薄汗,刚才下意识叫住他,现在头脑却似一片空白,不知要说什么。
谢洵半边身?子落在漆黑的阴影里,只是平静地站在原地,眼眸低垂。
鼻端后知后觉地嗅到马车内的肉香味,元妤仪瞬间回神,折返回车厢内拿了一个红漆食盒。
她提着食盒走到谢洵面前,却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语调便显得有?些疏离,“藕粉糖糕,便当作我给你的回礼。”
谢洵神色僵硬,半张脸罩在阴影下,面容仿佛被割裂,只是觉得格外冷。
他没有?接那份藕粉糖糕。
两人就这般对峙着,谁也没有?先一步说话,忽然林中刮过?一阵风,元妤仪衣裙单薄,肩膀不由得一颤。
谢洵眼中神情冷凝,终究败下阵来?,只问道:“殿下昨日说,从兖州回京便和离,是吗?”
元妤仪垂眸,“并?非夫妻才能长久。”
可我只想与你做夫妻。
谢洵望着少女,沉默地咽下这句话。
他们现在需要冷静,需要独处的时间,因情爱来?的太急太浓,便显得基础不牢,这一切宛如一场幻梦,自然经不起敲打。
既然元妤仪说等,那他就等。
无论多久,他都等得起。
谢洵想等她心软,等她动情,但在此之前,他需要重新确认并?提醒公主,他们之间的关系。
“那也得等此次赈灾结束,返京之后才能将和离书呈交礼部不是吗?”青年的嗓音分明还是那样?清冽悦耳,可元妤仪却鬼使神差地听到一种?笃定。
她点头答:“是。”
“那臣与殿下,现在便依旧是夫妻。”
谢洵突然向前走一步,模糊的面容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清晰,瑞凤眼点漆如墨,高鼻薄唇,端的是一张如玉的俊秀面庞。
他微微敛睫,那颗痣便恰到好处的露了些媚意,摄人心魂。
元妤仪一怔,谢洵的话显然在她意料之外。
完全意外。
但又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见她神情似有?动容,谢洵心中松了口气,又道:“就算真的要和离,也是回京之后的事,可是殿下现在便急着与臣划清距离。”
说着,他的话音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声音也低了些,“原来?殿下早已厌弃了臣吗?”
谢二公子自诩年少早慧,在豺狼虎穴里长大,除了洞察人心之外,还有?一点长处,即清楚地知晓自身?优势。
譬如那具皮囊,又譬如公主对他沉默内敛的固有?印象。
谢洵从前不屑用这些外在之物获取他人的怜悯与同情,现在则是例外。
青年面色苍白,淡漠清冷的眉眼间染上自卑与疲惫,高挺的鼻梁嵌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微微隆起一点不明显的驼峰,薄唇早已抿成了一条线。
眼下泪痣冲淡五官的隽秀,谢洵沉默地看向站在面前,呼吸可闻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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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妤仪鼻尖仿佛被清冽熟悉的白檀香萦绕包裹,寸寸不得逃脱,偏偏双脚仿佛凝固,几乎要被吸进那双漆黑眼眸。
“不是,我没有?……”
谢洵的眼睫浓密纤长,宛如一把小扇,闻言心中一动,诱导似的引她回答,语调却还勉力维持镇静。
“殿下说没有?,没有?什么?”
元妤仪微仰起下巴,正撞上男子直白的目光和他微颤的眼睫,少女心神未定,一愣。
谢洵眼底郁色更深,流露出两分自嘲,“是臣太自负,如微臣这般的可怜虫,只是平白污了殿下的眼罢了。”
元妤仪的远山眉蹙起,下意识摇头,将那盒藕粉糖糕强硬地塞到他怀中。
“谢衡璋,我从来?都没有?厌恶你。”
第34章心疼
不远处烛火爆开?,炸出一小撮火星,少女清澈的目光却从未改变,神色郑重。
“我想和离,只是因为你我之间情谊不深,从前或许有些微动心?,却也并非伉俪情深,如此拖延下去平添猜忌,只是负累。”
元妤仪定定地望着面前人,重复一遍,“世间情爱最?是难测,但我并未厌恶你。”
谢洵紧绷着的脊背微松,想要替她撩开被风吹乱的鬓发,脑海中思?绪叫嚣,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垂眸看向怀中的食盒。
“既未曾厌恶,殿下日后便不要避臣如蛇蝎了,可以吗?”
安静片刻,谢洵语调更轻,又道:“起码这一路上,还?是夫妻,这也是臣唯一的请求。”
元妤仪微怔,心?头竟鬼使神差地泛起莫名的苦涩,他的意图无非是好聚好散罢了,和她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那是自?然。”
谢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回?归原位,心?底因她的回?答升起一丝诡异的期待与庆幸。
此去兖州朝夕相处,他愿以命相守,元妤仪并非那等冷硬之?人,她会看到他的诚意。
倘若不顺利,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她。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殿下早些休息。”谢洵面容沉静,朝她躬身还?礼。
元妤仪神思?微恍,想到什么?似的,随口问?道:“你今晚在……”
话至嘴边,她看到远处守着火堆的昳丽男子,又咽了下去,点点头道:“你也是。”
她原本想问?问?谢洵在何?处休息,但恍然想到同行人中还?有个卫公子,他们二人是至交好友,想来?会同将士们另扎营帐。
谢洵看着元妤仪折返回?马车休息才放心?,转身朝刚搭起的营帐走去。
眼见火堆的火焰快要熄灭,卫疏又添了把柴,饶是天气回?暖,夜宿山林也实在算不上什么?人生幸事,平日赏歌听曲的贵公子此刻打了个哈欠,生出一分淡淡的后悔。
巴巴地跟来?,真是受罪啊。
费心?费力打了两只山鸡,刚烤好就被谢兄拿走去给公主献殷勤,让他这个还?未成家的人看的都有两分眼热。
卫疏百无聊赖地扒拉着火堆,再抬眼时?去讨佳人欢心?的驸马爷已经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谢兄,这是何?物?难道是公主给我们的谢礼?”卫疏惊喜地说,越想越有道理,他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又道:“还?是公主善解人意。”
这一路风餐露宿,他就是个业余的添头儿,虽说风花雪月样样精通,可是提枪上阵并不沾边,现在可算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定位。
他卫择衍完全可以暂时?充当御厨啊。
如何?将简单平常的食材烹饪出更甚皇宫大内的滋味,听起来?就极富成就感。
也算没白跟来?一趟。
卫疏刚伸出手?准备拿食盒,却被谢洵轻巧避开?,苍白修长的手?指搭下,看似轻松随意,实则牢牢扣在他掌中。
谢洵道:“不是给我们,是我的。”
卫疏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不信邪地又去抢,不满道:“谢兄你现在怎么?这样小气?!”
谢洵起身避开?他的手?,后退半步,“其?余可以,这个不行。”
卫疏看他护食的姿态,恨不得抽出根柴火扔在这人身上,咬牙道:“也不知?谁曾经说对公主并无情谊,简直是无稽之?谈,胡说!”
谢洵思?忖片刻,竟附和了他的说法,嗓音清冷,“嗯,我从前确实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青年?宛如莹润珠玉,矜贵淡漠,哪怕亲口说着这些自?责的话,也并不落于下风,反添几分脆弱感。
卫疏千言万语堵在喉头,舌头仿佛打了结,也不再和他抢食盒,只是坐回?原地感慨道:“成亲半载,谢兄与从前判若两人。”
“哪里不同?”谢洵眸光微闪。
卫疏支着下巴思?索片刻,抚手?答道:“有人情味,也有生机,像个活人。”
说罢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荒诞不经,后知?后觉地找补,“我可没有责备你死板的意思?啊,只确实觉得从前你待人太淡,似乎没有人或事都引起一分动容。”
“但现在谢兄的情感不似从前内敛,连我这外?人都看出来?你对公主格外?关心?……”
恰在此时?火星子噼里啪啦爆开?,又灭了几根柴火,谢洵漆黑的眼眸中映出几道残存的火光。
他听完依旧垂着眸,唇角却不经意勾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极轻,“是啊,总有一日她也会看到的。”
卫疏没听清,问?道:“什么??”
谢洵未答,只是起身离开?,分明还?是同一张面孔,一模一样的淡薄五官,矜冷气度,却在此刻显露出几分轻松。
他抱着食盒,像守着平生的珍宝。
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投在地上,模模糊糊瞧不清楚,拂去往日的落寞颓废,谢衡璋正值大好年?华,别有风姿。
日日夜夜,朝朝暮暮,她心?如石,他便做水,假以时?日总能?水滴石穿。
而那些好,她也能?看见的。
谢洵走出几步,又折返站在卫疏身后,嘴角噙着一抹极浅淡的笑,打开?食盒递给他两块藕粉糖糕。
“今夜多谢,此物权当谢礼。”
“我那是一整只鸡,你就给我两块糕?!”
谢洵未答,只是好整以暇地收回?食盒。
卫疏忙止住他的动作,接过那两块来?之?不易的糕点,无异于虎口夺食。
“谢兄,成亲究竟有什么?好?你与公主这才相识不过半载,和我可是十余载的交情。”年?轻郎君挑眉,就差把重色轻友四个大字顶在额头上了。
谢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笑,“既然那么?好奇,自?己成一次婚不就明白了么??”
卫疏闻言,脑海中立时?出现那道模糊的少女?背影,一身轻甲,腰悬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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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来?覆去,无论如何?想象,季浓总是和柔美的女?子不沾边。
他不喜欢,更无意招惹。
“不不不,谢兄,我就算孤家寡人一辈子,也不会同季大小姐成婚的,那样的母夜叉,娶进门来?也顶多是充当个辟邪作用。”
卫疏说的笃定,表情中却带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好奇。
谢洵将他的神色收至眼底,并未反驳。
他从前也这样斩钉截铁地认为自?己不会对元妤仪动情,更坚定地认为这桩姻缘只是一件相互利用的交易,可是现在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谢衡璋恨不得能?将兖州之?行的时?间无限拉长,唯有如此,她才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他身边。
—
次日天光大亮,明日高悬,万里无云,正是个赶路的好天气。
将士们休整一晚,精力充沛,重新踏上行程。
天色渐渐沉下来?,果如侍卫长所推测的那样,按正常脚程,队伍正巧停在距宣城三十里外?的地方。
“驸马,这……这真的能?歇脚吗?不然还?是去宣城吧?咱们赶快些,总能?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赶到的。”
侍卫长驱马停至谢洵身侧,看着眼前的景象,实在提不起休息的劲头。
驸马光说停在陈家村,可没说青州宣城外?的陈家村早已破败不堪,无人居住,变成荒村了啊。
谢洵却仿佛意料之?中似的,对眼前的荒凉景象并不意外?,只点头道:“传令吧。”
侍卫长一张脸几乎皱起来?,心?头是拂之?不去的疑惑,似乎还?要再说什么?,抬头却对上驸马冷冰冰的视线。
他头皮一紧,连忙朝着后面随行的队伍道:“所有人,原地休整!”
说罢朝驸马一拱手?,正要退下时?,又被谢洵叫住,“转告将士,禁止卸甲,禁止离队。”
侍卫长百思?不得其?解,还?是点头应是。
谢洵又巡视一圈停顿的陈家村,此村落依山而建,密林茂盛,他们此刻停的地方正是村口,倒应了个词,“瓮中捉鳖。”
只是他们所有人对应的恰巧是那只“鳖”。
青年?的目光落在随行的唯一一辆马车上,招手?唤来?几个侍卫,同他们叮嘱几句。
说完心?中还?是放不下,终是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敲了敲车厢壁。
元妤仪掀帘,撞进一双宛如深潭的眼眸。
她左右望了一眼所处的位置,又看向站在马车外?的谢洵,眉眼微扬,压低声音道:“谢侍郎不该在礼部,合该调任兵部才是。”
谢洵并未应声,眼底掺着一闪而过的柔情,“臣调了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在殿下身边,倘若情况有变,殿下自?保为先。”
元妤仪点头,“无事,我身边还?有沈清守着,尽可能?减少随行将士的伤亡也很重要。”
听到她说起身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卫,谢洵唇角不自?觉抿直,他平等的不喜每一个可以留在她身边的男子。
包括祁庭,也包括沈清。
饶是心?中掀起波涛骇浪,谢洵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沉静自?若,似乎一切已在掌控之?中,轻嗯一声。
不知?为何?,元妤仪却在他这一声嗯中,感觉到一丝古怪的失落,实在奇怪。
她这边安全,不就是替他消除后顾之?忧吗?他应该轻松高兴才对。
元妤仪只觉得,谢洵现在变得好奇怪,他愈发让人看不懂了,却又跟刚成婚时?不同。
男人心?,海底针,原来?这话并非诳语。
“殿下躲开?!”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嗖”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眼前银光一闪,元妤仪下意识闭眼。
“有刺客!准备作战!”熟悉的清冽嗓音响起,马车外?人马和兵器交杂的混合声响同时?滚在她耳边,元妤仪脑中思?绪僵硬一瞬。
透过飘起的一角布帘,她隐隐约约看到插在地上的半截羽箭,方才若不是谢洵替她挡掉那一箭,只怕这支冷箭已经贯穿她胸膛。
“沈清?”
回?应她的是一个蒙面贼人从马车上滚落的声音,沈清戴着半面木纹面具,手?持长刀,站在车辕上,应道:“属下在!”
元妤仪松了口气,搂紧身边的绀云,安抚性地拍了拍她颤抖的双肩,低声道:“别怕。”
“死活不论,一个人头百两黄金!加官晋爵,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重,元妤仪阖上双眸,努力去辨清贼人的方向,自?上而下,自?南而北。
她恍然反应过来?,怪不得谢洵要在村口开?阔处歇脚整顿,只怕这些贼人就藏在进村时?西南面的山坡后。
片刻后,场中只余厮杀声,西南面再听不见任何?躁动,应该是伏击的贼人尽数暴露。
元妤仪睁开?眼,凤眸冰凉,指尖覆着一层薄汗,唇角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伏击,绞杀,死活不论……
只怕这群人到死都见不到那所谓的加官晋爵、百两黄金了。
厮杀声中蓦然响起一道掷地有力的女?子声音,“大胆贼人,竟敢袭击靖阳公主和朝廷命官,神武营听令,凡有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待在马车中的元妤仪听清外?面的声音后一愣,控制着动作幅度,悄悄掀开?车帘。
果然见到了那个身着浅金色轻甲,额覆麦粒抹额的姑娘。
季浓端坐马上,手?执一把长弓,将弦拉满如圆月,同时?射出三箭,还?在抵抗的几个贼人如软肉一般倒在地上。
卫疏原本躲在树后,想方设法躲避着这群突如其?来?的反贼,乍一听到女?子铿锵有力的清脆声音,鬼使神差地伸出半个脑袋望了一眼。
却见那骏马上的少女?重新拉弓,眯了眯眼,冲他厉声喝道:“闪开?!”
卫疏回?神,只觉得全身细胞都在燃烧,此刻被她一喝唤回?神思?,魂魄归体,往东边一侧身。
那支羽箭破空而来?,卫疏前一秒还?能?听到羽箭撕裂空气的风声,下一秒身后就响起另一个贼人倏然凝滞的喘息声。
他的祖父是朝中德高望重的礼部尚书,哪怕曾经被贬谪,可威望尚在;他的父母门当户对,一见钟情,是上京城惹人艳羡的佳侣。
卫疏这辈子好丝竹,喜江南软调小曲,闲时?琢磨吃食,便觉得这是最?好的人生。
可是此刻,他才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一次,生死之?间,眼前看到的是鲜红的血,耳边响起的是无尽的厮杀声。
而远处的少女?,才是救下他的人。
卫疏看向她,恨不得立即躲在她身后,什么?享乐,什么?御厨,什么?丝竹美人,都统统不复存在。
四周情形复杂,稍有不慎便会挨上一刀,可是那个男子却好像傻了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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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浓眉头紧皱,又射杀一个站在卫疏身后不远处的反贼,站直身子借马背力道踢翻向这边靠近的两个贼人。
分明穿了一身华贵锦衣,身姿挺拔,那张脸长的也很不错,看着不像是糊涂人啊,怎么?那么?笨!
她一把拽住卫疏的胳膊,斥道:“你是傻子吗?!打不过还?不跑!”
说罢一面拉着狼狈的卫疏,一面迎击攻上来?的敌人,少女?高高束起的发辫擦着卫疏面颊扫过,只余清新的发香。
卫疏一开?始茫然地由她拽着,后面也能?辅助她偷袭一两个反贼,也算是经历过实战,而他看着身边少女?的目光也愈发清明。
“季浓?”他问?。
少女?手?上的长剑未停,又攻退两个贼人,这才得空回?答身后的卫疏,“你认识我?”
……
良久,陈家村村口这个暂时?的战场渐渐安静下来?,地上遍布着瘫倒的尸体和散乱的兵器,徒留一地狼籍。
谢洵并未暴露袖中藏着的双刀,月白衣袍上早已染上猩红血迹,“还?有活口吗?”
离他最?近的两个侍卫摇了摇头,方才这群反贼攻势迅猛,又占了贪心?和人多的优势是以他们这些随行的侍卫都是拼了命在打,哪里会想到特意留活口。
谢洵额角略胀,也没有责备。
恰在此时?,不远处的马车却动了动,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驸马,此处有活口。”
车帘微动,走下一个身形窈窕的少女?,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襦裙,只是没有戴帷帽,露出一张明艳从容的脸庞。
众人见她下车,皆恭敬行礼:“殿下。”
元妤仪摆手?,又朝身后唤道:“沈清,把人提上来?。”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提着两个贼人上前,仅剩的两个活口为防止服毒自?尽,已经被沈清提前卡住下巴脱了臼。
谢洵上前审视着他们的面孔,果然在他们的额角看到两道刺青。
“原来?是死囚。”年?轻的郎君面色冷凝,仿佛在打量两个毫无价值的牲畜,目光冰冷。
他随手?捻起地上尸体的蒙面黑纱,牢牢绑住这两人的眼,对身后的侍卫长说,“捆结实点。”
这边刚绑好,不远处又响起一阵略微杂乱的马蹄声,守在原地的侍卫们立即扣上腰间刀鞘,谢洵却抬手?道:“自?己人,不必慌张。”
为首的身着一袭绛红圆领官袍,方脸阔额,踉踉跄跄赶过来?,果断拜倒在元妤仪面前,“青州宣城太守朱禛,拜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
元妤仪打断道:“朱大人免礼。”
朱禛抬眼觑着她的神情,又看向站在少女?身后的年?轻郎君,一身白衣长身玉立,隐约猜到此人身份,正要解释。
谢洵将绕在手?上沾血的布纱一一解开?,凝视着他,轻声道:“信昨夜便送至大人手?上,援兵却拖至今夜戌时?,是何?因故?”
朱禛眸光闪烁,良久还?是坦白道:“驸马有所不知?,宣城这几年?虽富庶,可军备力量却不甚乐观,微臣,微臣也是担心?……”
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从前青州长史卫老尚书还?在位时?,青州虽处于贫苦之?地,却也蒸蒸日上。
可卫尚书回?京之?后,群龙无首,天高皇帝远,各城太守难免怠惰。
谢洵与元妤仪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了然,故而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元妤仪只示意身后的侍卫长拖着那两个逆贼上前。
“还?望朱大人能?好好审讯此人,将功补过。”
朱禛如释重负,拱手?道:“殿下放心?,臣必审出背后主使。”
朱禛示意身后随侍将那两人绑上马车,目光略过众人,正要离开?却看见站在人群边的男子。
一双含情脉脉桃花眼,锦衣华服上沾了灰尘,乌发用一条金色云纹发带绑起,下半张脸却很是熟悉。
那青年?却仿佛没察觉他的视线,只侧首望着身边的少女?。
朱禛惊喜上前,宛如见到了老朋友,“阁下可是疏公子?真是巧啊!还?未来?得及询问?恩师他身体是否康健啊,每日三餐食欲如何??!”
卫疏神思?回?笼,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挪开?目光点头,简略答道:“劳您挂念,祖父一切都好。”
朱禛已经问?完,瞥到那少女?疑惑的目光,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打断了他们的相处,强忍着笑告辞。
岂料他刚走,身后那对“佳侣”已然翻脸,准确来?说,翻脸的只有季浓一个。
季浓眉尖紧皱,“你是卫疏?”
卫疏听她问?起,罕见地有些紧张,点头承认,唤她:“是啊,我也是方才认出你的,季浓。”
“你我不熟,不必叫的这样亲昵。”季浓也没想到随手?救下的居然就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心?中百感交集。
见她保持距离,卫疏眼里闪过一丝郁色,故意提醒她,“可我们定过亲啊。”
季浓愕然,笃定解释,“定亲而已,又不一定是夫妻,再说你不也早就想退婚吗?”
卫疏被她一噎,脸颊滚烫。
季浓看他呆呆愣愣,也没有再继续寒暄,嘟囔一句,“真是个傻子。”
说罢转身离去,清点人数。
卫疏不知?去哪,又见谢洵寸步不离跟在公主身边,只好厚着脸皮跟上自?己的未婚妻。
其?余的人也没有闲着,打完一仗才算尘埃落定,默契地收拾残局。
元妤仪站久了,眼前是重重叠叠的人影,斑驳血迹和四肢残骸堆在一起,她眼前仿佛出现逼宫叛乱那夜,长道上流淌不完的血。
身形微晃,身侧人牢牢扶住她,元妤仪涣散的意识逐渐清醒,清晰看见那双手?上突出的青筋和修长骨节。
“你怎么?了?”她听见他尾音有些颤。
元妤仪的鼻端沁着白檀香,有些安心?,她借力站直身子,竭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压下那股翻涌上来?的噩梦过往。
“没事,别担心?。”元妤仪安抚性地笑笑。
谢洵看着她纤细的身影,一瞬间血色消失的唇瓣,再联想到她许久之?前随口提及的宫变,心?中电光火石般一转。
感性的动作远比理性的想法来?的更快。
那些理智的远离,那些克制的欲望,都被埋在骤然崩塌的山洪之?下。
谢洵只是有些心?疼她。
年?轻的郎君温柔而克制地揽住少女?不安的双肩,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脊背。
元妤仪埋首,下意识去蹭他的肩,战栗的骨架仿佛有了可依靠的支撑,眼睫轻眨,心?底浮起一分淡淡的庆幸。
其?实有时?她也需要谢衡璋。
哪怕他只是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
第35章放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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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过这第一波刺杀,后面的路程便显得格外顺利,兖州情况紧急,众人心照不宣地加急赶路。
那夜谢洵拜访卫老尚书,其实?真正求的并非卫疏,而是一份给宣城太守朱禛的投名状。
朱禛不增兵,可以;毕竟会有旁人驰援,但谢洵要?确保的,是宣城不会落井下石,不与?逆党联手,火上浇油。
至于卫疏,实?则是卫老尚书听了他的计划后,私心里也想让这个没经过大风大浪的孙子见见血,更何况,谢洵还提到了那季家的姑娘。
若见过面,相处过,卫疏这小子还是固守己见,不愿应这门亲事,他做祖父的也不是老顽固,自?然?得厚着?脸皮去退亲。
同时,季浓也不能将神武营带出京,诚如?元妤仪所说,她一出京,首要?保护的便是皇宫里的景和?帝。
安国公府门庭衰败,世?子祁庭却是胜仗而归,弱冠便被封为大将军,风头无两,更对皇室忠心。
所以难保江丞相等?人不会挑他的错处,亦或激他犯错,故祁庭需守在京城,神武营更不能动。
谢洵在醉迤巷约见了祁庭。
他知道祁世?子会来?。
元妤仪拒绝过的随侍暗卫,谢洵重新向?祁庭提了交易。
他需要?更多的侍卫确保元妤仪的安全?。
而此时,他竟只能寄希望于祁庭。
母亲吞金而亡,死在他怀中?时,谢洵发誓会报仇雪恨;此刻那种情绪越燃越旺,他竟有些无力,痛恨自?己的无能,觉得自?己太像个废物。
而与?之?矛盾的是,若他拼命往上爬,换来?的并非元妤仪的安稳,而是她质疑不安的目光。
进退两难。
祁庭听完他的请求,默然?不语。
良久,他道:“我会让阿浓带兵先行,倘若殿下此行有任何差错,谢洵,我保证让你谢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他拂袖离去,包厢里只剩谢洵自?己。
窗外天色晦暗,只剩一片惨白月光和?浓墨般的乌云,压的谢洵喘不过气。
他眼眶酸涩,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谢家?
父不慈母早逝,主?母嫡兄步步紧逼,就算被灭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只剩殿下一人。
祁庭警告他万劫不复,其实?哪里还用警告一遍呢?谢衡璋在今夜早已如?坠深渊。
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对他疏离地道一句:“从兖州回京,我们便和?离吧。”
而他竟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看见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欣赏与?忌惮,她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是。
谢洵其实?极少饮酒,其一是此举伤身;其二是他从不喜欢借酒浇愁,那是弱者逃避的做法。
可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一杯接一杯。
宿醉一夜。
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元妤仪说过的话。
谢洵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元妤仪,只将他想要?将计就计的想法和?会有增兵一事转告给她。
元妤仪思忖片刻,自?然?同意。
从这局棋最后的结果看来?,逆党的每一步都在谢洵预料之?中?。
倘若这是最后的夫妻时光,元妤仪愿意再放纵一次,去活,去爱,珍之?重之?。
迈过心里的第一道坎,她和?谢洵的相处渐渐也松动些许,有了几分刚成婚时在公主?府时的影子。
而跟随的侍卫和?国公府暗卫见二人感情甚笃,驸马又?运筹帷幄,对他的态度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
第六日,一行人赶至兖州城。
同行的吴佑承因挂念寡母恩师,早在前一日便得了靖阳公主?的准许,提前纵马离去。
炙热的日光晃的人眼前发昏,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行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元妤仪掀开车帘,凝视着?周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离兖州城越近,队伍的氛围便愈发沉重。
原本应当肥沃湿润的土地迸裂,爆出道道干枯的痕迹,河道同样干涸,寸草不生,沿路的树皮甚至被人扒下一层。
千里无禾,饿殍遍野。
邸报上所呈奏的内容,句句属实?。
元妤仪用手撑着?布帘,正撞上稀疏人群中?一个瘦弱脏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漆黑眼珠仍在转动。
小女孩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幼猫似的艰难喘气,而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女儿喂血。
元妤仪眼眶微热,手指紧紧地扣住木框,忽然?眼前的景象被另一人挡住。
谢洵骑马挡住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悲悯,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殿下保重身子。”
元妤仪直直地盯着?他,拿出马车匣子里的几个食盒,“我这儿还有剩下的吃食。”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声,方才喂血的母亲面色灰败,已然?昏过去,瘦弱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身上,无力地哭嚎着?。
元妤仪再也看不下去,弯腰走出马车,手上还提着?水囊。
谢洵明白她的坚定,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沉声道:“规整灾民,分发干粮。”
侍卫们早就看的不忍,如?今得了命令,立即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解下马上的米粮包袱。
季浓遥遥望见元妤仪下车的身影,又?瞥到谢洵眸中?的提醒,心中?了然?,微一颔首。
灾民们见这支队伍停下来?,还有解开的粮食,几乎一拥而上,争抢着?往前跑来?。
卫疏见状忙上前劝道:“诸位别急,人人都有!别急啊!”
然?而他的声音再大,也终究抵挡不过这群在死亡线上徘徊许久的灾民喧闹声。
眼见几个灾民要?将卫疏推搡摔倒。
“铮”的一声,季浓腰间长刀已经出鞘,眸光锐利,挑眉警示,“如?有作乱者,立斩!”
灾民们见这为首的女郎神色凝重不似作假,几个侍卫也都按上腰间的兵器,再不敢拥挤喧哗。
卫疏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季浓英气的侧脸,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
这边解决,谢洵翻身下马,接过元妤仪手上的食盒,陪着?她走到那对母女身旁。
小女孩看陌生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呵哧呵哧的声响,一双眼里毫无生机,只机械地重复着?,“阿娘,阿娘你醒醒……”
元妤仪解开水囊,湿润的清水立即涌出,地上昏厥的女人下意识舔舐着?清水。
跪在一边的女童看着?面前人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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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这群衣着?华丽的贵人是在救人,不像城中?的高官那样对他们动辄驱赶,嘤嘤低泣。
“谢谢姐姐!谢谢大哥哥!”
小姑娘一遍遍重复,一遍遍磕着?头,元妤仪瞥见她干裂苍白的嘴唇,将水囊递过去道:“你也喝点水吧。”
女童一个劲的摇头,目光黏在母亲身上,推辞道:“姐姐,我不渴,给我阿娘喝就行……”
她虽拒绝,看着?那水囊,舌尖却不自?觉地舔舔上唇,懂事的让人心疼。
谢洵见状上前,右手手指搭在女人脖颈动脉上,感知到跳动,对元妤仪点点头。
元妤仪了然?,摸了摸女童的发顶,温声道:“放心,你娘没事了,若是等?你娘醒了,见你病倒,她会更难过的。”
小女孩看了看自?己的娘亲,又?对上面前大姐姐温柔可亲的目光,这才下定决心似的接过水囊,贪婪地喝起?来?。
两人耐心地等?她喝完,又?给女童递了几块糕点,小女孩的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孺慕。
而原本失血晕倒的女人也缓缓醒转,见到守着?女童身边的两个人一惊,忙后挪两步。
小女孩忙抱住女人的胳膊,哑声道:“阿娘,是这个姐姐和?哥哥救了我们,姐姐还给我们水喝,他们是好人。”
女人后知后觉地抿到湿润的唇角,反应过来?,“多谢二位贵人相助。”说着?头便要?往地上磕。
“大嫂不必拘礼。”元妤仪将她扶起?。
谢洵看着?面容憔悴却恢复稍许血色的女人,半蹲在她们身边,仿佛随口询问。
“大嫂可是本地人吗,怎的落魄到如?此地步?”
女人闻言,眸中?流露几分悲怆,将女儿抱在怀中?,含泪点头。
“我们是兖州城郊的百姓,因逢旱灾,粮食颗粒无收,城中?米价堪比金银,我们实?在无法,这才出城寻活路……”
谢洵看着?她的目光更幽深,直觉这女子只说天灾,却未说起?那城中?的官吏。
果然?下一刻,缩在母亲怀中?的小女孩动了动身子,疑惑道:“阿娘,我们不是被人赶出来?的吗?”
女子闻言,连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又?冲谢洵和?元妤仪歉疚道:“恩人勿怪,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
元妤仪察觉出她的隐瞒,直视着?女子躲闪的目光,“大嫂,天灾之?下府衙未曾开仓放粮,却逼迫你们背井离乡,是官吏之?错,你不必害怕。”
谢洵颔首认同,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她们母女身旁,语调平静,“还望您能将城中?情况悉数告知。”
女人思忖片刻,瞥了一眼身后根本看不清楚的兖州城,又?揉了揉怀中?女儿乱糟糟的头发,终是下定决心般开口。
“实?不相瞒,我们这群人都是兖州城西的平民百姓,平日靠种地抑或办些小买卖谋生,可是今年的情况……”
女子满含悲戚地望着?眼前的一男一女,叹道:“逼我们去死的,除了天灾,更是人祸啊!”
女童抹去女子的泪水,小小的身影微颤,哑声道:“阿娘别哭……”
小女孩转过头,一双漆黑的眼珠望着?元妤仪,声音中?还带着?后怕,“姐姐,我好饿,阿娘和?伯伯婶娘去讨饭,可是他们打阿娘。”
女人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元妤仪蹲下身子握住女子的手,恍然?发现她露出的胳臂上尽是被殴打出的淤青,骇人至极。
少女身形一僵,眼眶酸涩滚烫,良久,只低声承诺,“大嫂放心,我们正是此次负责赈灾的朝廷官员,定会为兖州百姓主?持公道。”
说罢留下水囊和?食盒,起?身离开时却几乎站不稳,谢洵扶住她小臂,不动声色地为她按了按手背合谷穴,缓解心神。
“按压合谷穴可抑头痛,缓解心神不宁之?症,臣举止唐突,殿下勿怪。”
元妤仪掀开眼帘,目光落在手背上的那两根修长手指,似是有些无奈,“你怎么什么都会?”
谢洵神色如?常答,“略通皮毛而已。”
在侯府无人为母亲延请郎中?治病,他只好整宿整宿地翻医术寻良方,可母亲的病是心病,又?岂是几副药可以治好的呢?
元妤仪见他眼睫低垂,便知道他恐怕是想起?了从前在侯府中?的那些事。
什么略通皮毛?其实?是久病成医吧。
两人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而那边的季浓卫疏等?人也安抚好了灾民,水和?食物悉数分发。
季浓将手中?的长剑收鞘,沉声唤道:“殿下。”一对远山眉略带愁容。
元妤仪知道她的想法。
任谁见到此番景象,心中?也不能保持镇静,更做不到完全?的视而不见。
在千里之?外的上京,那些朝臣只是看到了字面上的“千里无禾,饿殍遍野。”
可他们此刻就站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亲眼看见了百姓的凄苦与?悲伤,心中?的煎熬只会更甚。
元妤仪没说话,只是看向?站在季浓身侧的卫疏。
上京宛如?金银堆,诸多朝臣中?,能称上一句“文官清流”的只有卫陆两家。
卫疏又?是卫老尚书唯一的孙儿。
“卫公子,本宫可以派人送你回去。”元妤仪看着?身上锦袍已经破了几道口子,灰头土脸的卫疏,出声询问。
他此次随行本就在元妤仪意料之?外,如?今兖州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元妤仪不想让远在上京的卫老尚书担忧。
卫家公子是上京风流人物之?首,如?今风尘仆仆到了兖州,哪里还能看得出一点风流卫郎的模样?
季浓闻言也附和?道:“你文不成武不就,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回去写了退婚书抓紧送去汝南吧,季家那群长辈可不好糊弄。”
卫疏眉头却越皱越紧,咬牙对元妤仪拱手推辞,“在下多谢公主?好意,只是祖父本意想让我随行锻炼,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说罢他不满地瞥了季浓一眼。
为什么她天天满脑子除了帮靖阳公主?,便是千方百计地与?他退婚。
谢洵将卫疏望着?季浓的眼神收入眼底,又?想到卫老尚书临走时的嘱托。
“若能心意相通,自?是两家幸事;若是冤家路窄,择衍执意退婚,也不算棒打鸳鸯。”
现在看来?,是郎有意而妾无情。
要?退婚的,分明是季姑娘。
卫疏不愿,元妤仪自?然?也不会强迫送他离开,只是这位卫公子的心思不加遮掩,目光落在季浓身上,带着?几分不满的怨怼。
卫疏本就生得桃花眼,饶是疏朗剑眉,也抵不住有些女相,对季浓的情绪愈发遮不住,人也显得格外委屈。
但他的在意对元妤仪来?说并非坏事。
反而是季浓对此毫无察觉。
元妤仪眉梢一挑,唇角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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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地翘起?。
她双手自?然?而然?地垂在小腹前,再一抬眸正撞上人群中?谢洵望过来?的眼神。
同样是含笑的,轻松的,带着?些许温情。
自?离京的那一日起?,谢洵便像套上了一层枷锁,身形削瘦落寞,强撑着?精神打点这一路上的大小事宜。
而此刻那些令他倍感压力的过往如?云烟消散,露出原本清隽出尘的眉眼。
谢洵凝视着?元妤仪,不退不避。
克制的目光中?带着?温柔,眼底冷漠的冰块彻底融化?成一池春水,似乎要?将面前笑靥如?花的少女一寸寸刻进心底。
第36章心安
元妤仪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仿佛立在风中被人轻轻撩起发丝。
谢洵眼中的笑意却愈发温柔。
她没有躲开他。
这段日子?,元妤仪也陷在歉疚的情绪中难以控制,他怕自己的心意会带给她压力?,同样克制。
可?是方才见到她露出久违的笑颜,谢洵却鬼使神差地望向她,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此刻他希望公主能?一直如此,随心所欲,不受世间清规礼法拘束,亦可?以一种蔑视的态度应对旁人质疑的目光。
脑海中闪过元妤仪看?向方?才那对母女的悲悯目光,谢洵的心又不自觉沉了一分。
兖州灾情在贪官污吏的影响下,相较普通天灾更加严重,长此以往,必定引发暴动。
谢洵从前?并没有这样挂念百姓的想法,对他来说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为?陆家翻案,圆母亲临终前?的遗愿。
陈郡谢氏与他无关。
天下江山与他无关。
至于黎民百姓亦是如此。
可?是现在谢洵的想法却在逐渐转变,或许从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元妤仪时就发生了变化。
他本可?以游离于朝局之外,保全自身,却还是忍不住躬身入局,以命相博,甚至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同江相一党僵持。
对兖州的情况亦是如此。
天下每个角落,每个城池里每天都会有死去的人,吊死者,自戕者,吞毒者,溺死者……
更有甚者连死因都不明,谢洵原本觉得无所谓。
生老病死,各有归宿而已。
可?元妤仪在乎,她怜悯每一个受天灾人祸欺凌的百姓,哪怕她本是尊贵无双的公主,本可?以高高在上,不理会这世间一切。
可?是她同情,她难过。
而谢洵会因她的悲伤而心如刀绞,他会心痛元妤仪沉默的视线,所以他要想法设法去改变兖州百姓凄苦的现状。
只为?求她心安。
……
一行人的效率很?高,再加上方?才亲眼见到了沿路灾民的惨状,脑中都仿佛绷紧着一根弦。
申时一刻,众人已经抵达兖州城。
路上,曾有随行侍卫小声讨论,“怎么离兖州城越近,这里的灾民反而越少?看?着灾情不似方?才严重。”
谢洵和元妤仪未答,却都想起?了那女子?说的话,他们是被这城中的官吏乱棍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