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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宋卿发了烧,糊里胡涂得很,愣在那儿,水也忘了关,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两鬓的湿发往下滴,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错愕。
这么狼狈?不就一句话,至于就丢盔卸甲了?
没出息,宋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抬手碰了下唇角,眸子里涣散的光逐渐凝聚起来,显得镇定又从容。
“在想什么?”闻奈轻声问道,她突然往前挪了一小步,单手撑在洗手台上,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模样很是亲昵。
“我在想西贝柳斯。”宋卿惊了,声音带着别样的哑。
两人的视线碰着又错开,各有各的热烈与冲动。
闻奈瞥见她精致小巧的耳垂红欲滴血,像颗红得透明的软石榴,咬一口就要爆汁的鲜嫩,她放纵了几秒钟思维,伸手关了流淌着的水,然后迅速退开,留了足够喘息的距离。
原来只是来关水的,宋卿神色倏地黯然,不过她藏得很好,好像仍旧在为“西贝柳斯的钢琴曲”而苦恼。
“我刚才的回答你还满意吗?”闻奈本来不想逗她的,但是她发呆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侧脸的肉看起来也软乎乎的。
如果宋卿能听见她的心声的话,一定会为自己辩驳一句:我不是软,是因为生病水肿。
宋卿真的有认真思考,对于“你呀”这个回答她自然是又惊又喜,但是却不能直截了当地表现出自己的喜悦,于是一个“嗯”字在喉咙口打转,最后被舌尖抵出来,变成了模糊的“勉强。”
闻奈不吃她虚与委蛇这套,双臂环绕在胸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那你把契约给我。”
提起一天契约这个东西,闻奈就感觉十分荒谬,她自认为接人待物都始终保持着理智,否则她不能每每都从观山澜那种吃骨头不吐渣的地方全身而退,但是偏偏被宋卿一个委屈的眼神而俘获了,签订了丧权辱国的条约。
荒唐,谁听说过一夜情还要包售后的?
“我没带。”宋卿理直气壮地说。
闻奈就没指望宋卿会爽快地拿出来,也不能逗得太狠了,否则把色厉内荏的小狗逼急了咬人怎么办。说起咬人,她都回南城这么久了,半夜的时候总觉得后腰隐隐作痛。
她心里好笑,“没带就算了。”
还以为会有番你来我往地争执,结果就这么算了?宋卿竟然有些失落。
一个是雷厉风行的宋总监,一个是风姿绰约的闻小姐,两个精明的人碰在一起就成了幼稚鬼,像小时候在田埂上玩泥巴,你扔过来我丢过去,最后也分不清胜负,互相都戳着对方的脸认为自己赢了,实际上两个泥娃娃都弄脏了衣服,都输得一败涂地。
相互猜心试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喜欢还是不喜欢哪儿说得清楚。
打扫卫生的阿姨从她们身后略过去,隔间的小门砰砰砰地响,两人暂时都噤了声,并肩往大厅里走。
很多桌客人都散了,大厅的人不似傍晚那么多,闻奈低头看了眼手机,瞥见宋卿垂在身侧的手湿湿的,骨节和指尖泛着粉红色,她站定,垂眸说:“伸手。”
于是宋卿就乖乖站着,摊开了手。
“两只。”闻奈抽出一张厚实的纸巾,宋卿也十分听她话,低眉顺眼的,英气的轮廓都多了几分柔和。
闻奈低着头替他擦手,柔软的纸帕拂过宋卿的每根手指,从掌心到指尖儿都发着烫。
“好了吗?”宋卿心口发热,忍不住催她,脚步往后挪一点点,她越看闻奈越心悸,索性阖了眸子发呆。
她双手摊开的样子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闻奈唇角微微翘起,问她:“洗了手不知道擦吗?”
擦手?宋卿一紧张是真的忘记了。
她上午才从理塘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那边海拔高,条件不好,有些牧民在草原上搭了临时居所,生活用水都是用小水缸装着,洗了手往袖口上蹭蹭就完事儿。
她和测绘工程师上山下河,往往折腾一天下来头发丝儿都泛着懒,时运不济的时候连澡都顾不上洗,很多时候都忘了自己在城市的生活了。
宋卿想起了蓝图,刚才吃着饭的时候胡兰笙骂她糙来着,闻奈会不会也这样觉得?所以她没考虑别的,就回了个“嗯”字。
闻奈眯了眯眼,动作稍顿,“想好弹什么曲子了吗?”
西贝柳斯即兴曲第六号,温暖而宁静,很适合今晚的氛围,宋卿早就想好了,回应道:“想好了。”
闻奈把濡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抬步往前面走,“别太勉强。”
宋卿点了点头,“我没问题。”
“蓝图明天要去浮山采风,晚上就住酒店,我多预定了一间房间。”闻奈似乎是觉得她会拒绝,于是说:“明天采风,外公也去。”
宋卿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心上有暖流流淌,她知道闻奈在帮她,包括今晚和闻青云共进晚餐的机会,她没有那么自恋的认为单凭自己就可以让大名鼎鼎的闻教授多看一眼。
知道她会说什么,闻奈摆了摆手,“我没有帮你什么,不过提供了个机会,后面外公是否认可你,全凭你自己的实力。”
闻青云忧思很重,这也是闻奈最近才察觉的,这几年她没回过南城,总觉得外公还是记忆中那般健谈硬朗,但这次回来她发现小老头儿在偷偷吃药,每次问都说是保健品,如果真是普通的保健品也不会藏着掖着了。
半岛弥音直播那天晚上,闻奈还发现了闻青云的失眠症,可明明他是个在沙漠都能随时扎营睡着的人。
也许是因为她父亲林言逝世和母亲闻愿离家的事情,闻青云仿佛一下子变得不太会与她相处,许多关心的话也突然难以启齿,可能是害怕她同母亲一样做出不恰当的选择。
她主动向闻青云提起新热摄影师蓝图的摄影展,喜欢写武侠修仙小说的陈最,开在苍南古城山脚的客栈最后还有宋卿。
她在帮宋卿,也在帮她自己。
闻奈眼眸如水,她抬步往大厅里面走,一下子跃进明亮的光影里,那一刻她身上的阴翳都消散了,“钢琴曲需要你自己弹,浮山需要你自己爬,你靠你自己,和我没有多大关系,难不成你坐上总监的位置还有我的功劳不成?”
她笑了,明媚如春,惊艳了某人。
宋卿定定地看了她几秒,“不管怎么说——”
“说谢谢还太早了。”闻奈打断了她,实际上她认为彼此是互惠互利的,担不起这一声谢谢。
宋卿见她如此撇清关系,心里有些难过,不过转念一想,她接受了闻奈的好意,两人的羁绊就更深了些,低声说:“是,等以后,时间还长。”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提到时间的问题,好像她们的未来是真的拧在一起的。
闻奈没有反驳,走着走着突然伸出了手,笑盈盈地说:“你有名片吗?否则我该如何正式地介绍你?”
宋卿心里发软,眼睑微垂,道:“有。”
幸好今天顾十鸢送她去江北大学赶得急,她一路从理塘回来衣服也没换,她习惯在冲锋衣内衬兜里放一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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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片,她经常出差在外面走动,这样做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次出差接触的人多,名片也剩的不多了。
宋卿拉开拉链,从里衬拿出三张名片递过去,“只有三张了。”
闻奈接过来,入手还残留着宋卿的体温,她细细端详着,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文字,“有给我的吗?”
“当然。”宋卿失笑。
宋卿新升职,什么都着急忙慌的,办公室布置得急,新名片印得也急,不过综合办那群人办事也还算靠谱,名片的制式都按着规格来,黑色烫金很低调,甚至还残留着墨香气。
“回见,宋总监。”闻奈的目光有些戏谑,“不过,这次你该说谢谢了。”
“谢谢。”宋卿摸了摸鼻尖儿,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的后面,挥手招来一个侍者,“请问大厅的钢琴可以弹吗?”
侍者点点头,恭敬道:“当然可以,请跟我来。”
闻奈回了座位,本来还在和蓝图聊天的闻青云立刻把目光黏在她身上,嘴巴里嘟囔着:“怎么去了这么久?”
闻奈心里酸涩,眼眶微微泛红。
“哈哈哈。”蓝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闻爷爷,哪里久了?老实说,您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闻青云立刻吹胡子瞪眼,“说什么胡话呢,当着你妈的面儿,我就算烦你也得装装样子不是。”
他开着玩笑,气氛立刻就活跃开了。
闻奈情绪收放自如,嘴角噙着笑,说:“外公,看看这个。”说来说去不如打直球,那毕竟是外公,不是旁的人。
她把烫金名片放在闻青云掌心里,老头儿眯着眼,“环宇能源,她给的还是你给的?”是有些试探的意思。
闻奈十分坦荡,“我给的。”
闻青云审视地看了外孙女儿几眼,他严肃起来的时候,眼神如捕猎时冷酷的鹰隼,连见惯了他工作模样的胡兰笙都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闻奈倒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两三分钟后,闻青云噗嗤笑出声,眉毛弯着,嘴角撇着,又像是开心又像是生气,“这还是你第一次管这些,你这么信任她?”
“是,我相信她。”闻奈说这话的时候眸光似水。
“砰!”烟火璀璨,星光漫天。
第52章
顾十鸢久等不到宋卿,原以为她不会来了,毕竟这事儿换做她自个儿摊上了,那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远,咋还会眼巴巴往上凑呢。
她回头看了看这一大桌子的人,蒙在鼓里的宋父宋母,热情攒局子的景女士,莫名其妙的祝遥,以及以及没憋好屁的宋斯年,怎么感觉关系网乱得跟团烂毛线似的,真是愁死她这个局外人了。
自从景女士给她看了婚介所大姨给的数据,她就是如遭雷击的状态,总不能直白了百地告诉她老妈:祝遥是宋卿前女友,您看着长大的丫头片子其实喜欢女生。
啧,这简直就是修罗场,顾十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在烟花炸开的时候,舒缓的钢琴曲急转直下,西贝柳斯即兴曲第五号衔接第六号,曲调高亢激昂,连空气都躁动了几分。
“欸,宋卿怎么和你讲的?大半夜的打电话也不接。”宋母面含忧色,舀了一盅松茸鸡汤递给宋斯年,她身后站着宋父,正不茍言笑地给她松肩颈的肌肉,只是身子微微向侧面倾。
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宋斯年在队里训练量大,饭量也大,眼神隐晦地扫了眼祝遥,见她没什么反应,他低头咕嘟了几大口汤,“她就说路上堵车了来不了。”往嘴里塞了几口菜,含混道:“郊区可能没信号吧,咳”
顾十鸢心想:这么多年,撒起谎来还是那么行云流水。
宋斯年被人踹了一脚,呛了口辣椒油,皱着断眉,转脸瞪了眼罪魁祸首。
顾十鸢又怂又敢,反正有宋卿在,宋斯年就是纸老虎,她眨巴着眼睛往旁边瞟,眼角都累得抽搐,也不知道宋斯年能不能看得懂。
结果注定失望,宋斯年不仅没明白,还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还了她一脚。
顾十鸢“嘶”了一声,单手捂着嘴唇,压着嗓子咬牙切齿,“宋斯年,你真是有毛病。”声音低若蚊蝇。
祝遥听清楚了,往旁边看了眼,视线透过两面绣的屏风,瞳孔倏地收紧。
饭桌上潮流暗涌,景女士毫不知情,她拉过祝遥的手一脸慈爱,语气温和,“遥遥啊,你不知道阿姨在婚介所上看到你的信息的时候有多惊讶呀。”
她故意点出了婚介所的信息,眼睛却注视着宋斯年的一举一动,她想得简单,事情要是成了自然是美事一桩亲上加亲,要是不成仍然可以做朋友嘛。
可惜宋斯年和祝遥的立场就注定了两人做不成朋友。
祝遥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外面,无奈地解释:“小姨,那个是我妈挂上去的。”
“我懂的,我懂的。”景女士拍了拍她的手背,“当妈的都操心,我听说你是因为工作调动来南城的,房子找了没?今晚要不然和十鸢睡,你们年龄相仿,肯定有好多话题可以聊。”
“滋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顾十鸢手握着西餐刀拉了道划痕,笑得一脸纯善。
宋斯年只顾着吃饭,突然站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连着扯了好几张餐巾纸。
他步子刚跨出去,祝遥抿了抿唇,歉疚道:“叔叔阿姨,我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也急匆匆地跟出去了。
你别说,两人的背影还蛮登对的。
“欸,快去,别耽误事儿。”景女士一脸暧昧,转头打趣着宋母,“我看能行。”
当妈的哪儿能猜不到孩子的想法,说点儿粗俗的,宋斯年撅撅屁股,宋母就知道他崩不出个好屁来,“还是得看他自己。”
借口都让他俩用了,顾十鸢紧急尿遁逃离,出来的时候谁的影子都没看到,她发了几条消息给宋卿。
——【我在盛景看见你了。】
——【祝遥这厮来着不善,你最好还是别露面了。】
——【姐姐,卖艺挣钱吗?】
等了几分钟,宋卿没回消息。
顾十鸢为了找宋卿,在这层楼前前后后溜达了两圈儿,但又不敢让景女士瞧见,动作有些蹑手蹑脚的,过路的侍者朝她望了好几眼。
最后,她给宋卿拨了个电话。
——
闻青云乍一听西贝柳斯惊喜得不得了,朗声道:“哈哈哈,居然是这首。”
胡兰笙不通音律,但是不妨碍她拿着名片数落蓝图,“你看看人家年轻有为的。”好像谁都是蓝图的对照组。
蓝图不以为意,“她在南城当总监,我在冰岛拍照片,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啊。”
胡兰笙本意是想说:你看人家干事业也没有天南地北地不着家呀。
“非去不可?”胡兰笙闷闷道。
“我机票都买好了,好几万一张呢。”蓝图笑道。
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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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一脸兴奋地过来,“闻奈小姐,我们老板说04的客人今晚免单。”
闻青云指着桌面上的号码,疑惑道:“我们?为什么呢?”
“周年庆,不仅你们,还有几桌客人也是免单的。”侍者笑容愈发得体,只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闻青云招手想询问大堂经理,闻奈按了按他的手臂,说:“外公,我去问问。”
闻青云连说了几个“好”字,便不再管了。
钢琴声还在继续,侍者领着闻奈去了前台,那儿坐着个西装笔挺经理模样的男人,微低着头,恭敬地叫了声“闻奈小姐。”
闻奈并不认识他,但他认识闻奈。
林家的财富是靠着祖祖辈辈的积累传下来的,清末民初的时候,皇商的称号已经名存实亡,林家的儿郎秉着实业救国的信念,捐钱捐粮捐军火办工厂,不管是嫡系还是旁系的子弟,但凡是肯学的都一股脑儿往外面送,一批人学成归国前仆后继,著书的,当兵的,参政的,人都快死绝了,人才凋零,这才是林家没落的根源。
可是南城是林家的根,林家还在这儿喘着口气儿,那些人精大老板没人不认识林潮海,没人不认识林家新认回来的闻奈小姐。
“闻小姐,我们都是按您说的办的。”经理取了白方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侍者说:“是我反应不够快。”领导只布置了主线任务,没交代支线任务怎么展开啊,他要是有那么灵活的话,大堂经理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今天是我外公的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闻奈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铃——”手机铃声响了。
闻奈的话戛然而止,低头愣了一下,因为她手里握着的是宋卿的手机,她方才见手机落在餐桌上,想着顺路捎过来。
来电显示是“顾十鸢”,这个人闻奈见过,和宋卿关系很好,她不知道该不该接,眉山稍稍蹙起,经理和侍者连忙低头找自己的事儿做。
闻奈本想晾着不管,响一会儿自己就挂了,但铃声确实惹人心烦,她阴差阳错按了绿色的接听键。
顾十鸢在那头儿抱怨:“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闻奈转过身,背靠着吧台,平静地“嗯”了声,刚解释了个“我”字,就被对方噼里啪啦夹枪带炮的话给淹没了。
“我看见你了,没想到啊,宋总监平时挺闷骚的啊。”
闻奈心想:原来顾十鸢也在盛景吗?
她抬眸环视周围,没瞧见熟悉的人影。
“我说,你哥和你前女友出去了,不会打架去了吧,你也知道宋斯年那暴脾气,高中那会儿他就看不惯祝遥,你躲着别过来,免得惹一身骚。”
“祝、遥。”闻奈抿了抿唇,眼神渐渐肃然。
顾十鸢捂着话筒,拉长调子:“你说什么?”
然后“啪”电话挂断了,电流声滋滋作响,夹杂着错杂的忙音,叮叮咚咚地和走廊里的步伐声搅和在一起。
“感觉怪怪的。”顾十鸢靠在楼梯间的门上轻叹了一声。
“额,闻小姐,我们要怎么向闻先生解释?”经理问道。
即兴曲第五号收尾得很完美,餐厅里响起了稀稀拉拉地掌声,闻奈凝视着从斯坦威面前站起身来的宋卿,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沉郁与温柔,“我来说吧。”
经理想了想,咧着嘴笑,“这样最好不过了,闻先生一定会很开心的。”
闻奈刷了卡,在账单上面签了字。
经理再三保证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保密。”
“嗯。”闻奈点点头。
免单活动是闻奈自己设计的,这是她为宋卿弹琴找的理由。
宋卿疾步走过来,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着,眼底是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忐忑,但笑容明媚,“闻奈,我刚才在找你。”
闻奈目光沉沉地打量她,垂下眸子,掩住晦涩难懂的情绪,舌尖抵着唇齿,把复杂的心情一点点地压回去,冷然道:“走吧。”
宋卿愣了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期间她们没搭上一句话,她失望得像只小狗,眼皮都耷拉下来,瞧着无精打采的。
闻奈没牵她的手,她想。
“外公,我问清楚了,今晚是盛景的周年庆,盛景和楼下乌兹琴行有合作,他们的老师列了曲目单,都是些小众曲目,他们会随机抽免单”
这样一来不就很合理?
闻奈没看宋卿,而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脚尖儿,仿佛自言自语:“我没想到宋总监也会西贝柳斯的曲子。”
“原来如此。”闻青云笑道。
她态度很冷漠,宋卿心里难受,后面闻青云主动和她聊了些工作上的琐事,至于是些什么内容,她没怎么过脑子,摸摸额头,似乎被那股西伯利亚寒流冻得更严重了。
第53章
天台。
“啪”一声,一颗小石子儿被踢飞,撞到墙上又弹回来,在地上滚了两趟,最后歇在宋斯年运动鞋边儿,他往后瞥一眼,沉声道:“有事儿?”
你拽着我胳膊,你说有事儿没事儿?祝遥撇了下唇角,没有刻意掩藏脸上的敌意。
天台的风呼呼地吹,裹挟着深夜的湿气,城市的霓虹灯闪烁,像忽远忽近的星子,车辆的鸣笛声很远,很闷,连绵成线的尾灯是倾斜的银河。
“你喝多了吧,这话不该我问你?”祝遥轻蔑地笑,不像在长辈面前伪装的那般和善,黑色流畅的眼线勾勒出狭长的眼尾,眯起眼睛的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狐狸捕猎的时候鸦雀无声,那双眼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张与宋卿有八九分相似的脸,竟也琢磨出一丝趣味来,“斯年哥,原来你这么怕我?”
“我怕你?”宋斯年猛地转过身,居高临下低头看她,手机屏幕还亮着,绿色的荧光散在他坚毅的轮廓上,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祝遥,别给脸不要脸。”
男人骂得挺直白的,加上身材高大,月光将影子拉得又长又壮,在祝遥的视角里,眼前跟堵了一头小牛犊子似的,压迫感和威慑力都极强。
“我就是不要脸,怎样?”祝遥抬起脸望向他,眼皮上还残留着眉擦干净的蓝色眼影,闪片衬着昏暗的灯光亮晶晶的。
她一边挣着宋斯年紧扣的手,一边儿踮起脚去抢他的手机。
宋斯年握紧手机举得很高,差点碰到电箱顶的琉璃瓦片,他凑近了才闻到一股很淡的龙舌兰的味道,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为宋卿感到不值,还是在为自己浪费的时间感到苦恼,“祝遥,实话说,你才从哪个男人床上溜下来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砰”的一声,骨骼噼啪的脆响令人牙酸不已。
宋斯年连忙后退几步,捂着下巴眼神狠厉,手臂上被抓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祝遥用脑袋去撞他下巴,眼前出现了迭影,不过她甩了甩头就恢复了,“我刚才都看见她了,要不是你拦我——”她语气里有遗憾,可是眸子里却没多少情绪在,祝遥摊开手,“把宋卿的联系方式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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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宋斯年直截了当地让她“滚”。
——
宋斯年第一次见祝遥是在高二的暑假。
那个时候南城有补课的风气,各大学校暗地里较着劲儿,给假期安排了满满当当的课程,一时间学生都苦不堪言。
宋斯年就读的南城一中是当地最好的学校,教学理念比其他学校要先进许多,不光没有停那些没有用的副科,各类的社团也是创办得红红火火。
“老宋,你刚才那个音不对,应该再往上扬点儿。”说话的男生剃了个板寸,三五个人走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宋斯年穿着蓝白色的夏季校服,挽起的裤脚显得利索,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肩上搭着个黑色的背包,痞痞地笑:“亲爱的亚历山大——,我知道嘛,译制腔。”
“欸,味儿对了。”男生笑着说,他是戏剧社的副社长。
他们这几个人开了学都是高三生,南城一中为了缓解高三的压力,按照惯例会在老校区办个小型的开学典礼,管德育的老师给每个社团都安排了任务。
于是别的同学都补着课,他们几个以排练为借口每天提前半小时从后门溜,任课老师习以为常,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哈,谁叫哥们儿成绩好呢。”
夏日炎热,蝉鸣扰人,粗粝的水泥地好像能和鞋底黏在一起。
宋斯年用怀里的篮球去顶他脑袋,笑着骂他,“这么自恋,小心挨打。”
男生和他推攘了几下,笑声随风传得很远,他们拐进巷子里,里面挨着道开了两排店铺,那时候有两块钱一杯的避风塘,能散秤五块钱的绝味鸭脖,还有全卖言情小说的新华书店。
“啧。”男生用胳膊肘戳了下宋斯年的肚子,指着不远处浓郁的树荫,“那谁?你们社长?”
女孩儿坐在绿榕树下的长条凳上,挽着长发,侧脸垂下两绺,耳朵里塞着耳机,腿上搁着一台复古的复读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听着歌。
清风拂过,树荫摇曳,像无形的结界。
音乐社规定了乐器,所以每年报名的人都不多,活动也非常少,少到宋斯年都忘记了自己还是音乐社的成员,他不确定地说:“应该是。”
戏剧社是个社交恐怖分子,他咧着白牙,笑得贼阳光,“我去打个招呼。”比宋斯年这个正经音乐社成员都还积极。
这小子跑得倒挺快,就是还剩几步路的时候,突然急剎车,理了理衣领子,昂首阔步地走过去,远远瞧着屁股扭得是真漂亮。
“噗!哈哈哈哈!”哥几个都笑得不行,指着他屁股说“花蝴蝶”。
宋斯年靠着红砖墙百无聊赖地等,他把背包背在胸前,正中间贴了个丑丑的布贴,是购物平台能买到的那种劣质免缝补丁。
他前段时间在店里看中了个耐克的包,刚说攒钱换,结果宋卿学会了网上购物,死活要自己给他折腾,于是宋斯年就把零花钱全充妹妹的卡了,再后来后悔也没用。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眼前突然横过来一瓶沾着水珠的可乐。
“诺,闻社长看我面子上请客。”戏剧社副社长笑得嘚瑟,眉毛像两只蠕动的毛毛虫。
小孩儿毛儿还没长齐呢,官僚主义真是重,宋斯年“嘁”了一声,接过玻璃瓶的可乐,用牙咬开了瓶盖,仰着头喝了两口,凉飕飕的汽水顺着脖子往领子里渗,汽水在肚子里翻滚,裹挟着躁郁的气泡咕嘟咕嘟涌上来,凝结在嗓子口,火辣辣地像火山喷发的前兆。
宋斯年往暗处跑了一小段,可乐把胸前的衣服浇得湿透了,他不确定是不是看见了宋卿。
他嗖一下钻进另一条巷子里,跟在后面的同学傻了眼,忙叫他:“宋斯年,你跑什么呀?!”说着抬腿就要跟上去。
巷子里常年背光,地板湿润黏腻,巷口有个大垃圾桶,阴沟里全是垃圾,墙壁上长满了恶心的青苔,宋斯年气急败坏:“你们别跟过来。”
戏剧社的人喊道:“同志!你不排练了?!”
“我请假!”
戏剧社的人稀里胡涂地离开了。
巷子笔直,尽头堆了几个纸箱,旁边垒了破旧的红砖,宋斯年看着眼前的场景目眦欲裂,撑着墙边喘粗气,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你们在干什么?!”
趴在他妹妹脖子上的人抬起了脸,烟雾弥漫了她整张脸,眉眼精致得像画儿似的,唇上薄涂了豆沙色的口红,模样瞧着水灵,像个装大人的学生。
总之,是个剪短发的女生。
把人误认为男生的宋斯年愣了愣,回过神来以后皱紧了眉头,又重复问道:“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女孩儿不搭话,耸了耸肩膀。
宋卿抿了抿唇,一双眸子水灵灵的,轻声道:“宋斯年。”
“叫我哥!”宋斯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脾气。
那时候,宋卿还是小小的一只,她发育似乎比同龄的女生迟缓,是班级里最矮的那只,那时候宋母给她买衣服像在玩换装游戏,宋卿乖巧得像童话故事里的洋娃娃。
“喂,你别凶她!”女孩儿像小狗似的挡在宋卿面前。
宋卿扯了扯她的袖子,糯糯地喊了声,“祝遥。”
宋斯年看清楚女孩儿胸口的铭牌,南城九中,是南城有名的贵族初中,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一群纨绔子弟的聚集地,以后都是要出国留学的。
祝遥指尖夹着支烟,燃烧后的灰烬散落进幽绿色的水洼里,荡开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你被她欺负了?”宋斯年瞪了眼祝遥,和宋卿说话的时候尽量放缓了语调,挣扎下就难免有几分狰狞。
宋卿摇摇头,脸颊红扑扑的,说:“没有。”
祝遥攀着她的肩膀,剩下的烟被她杵在墙上的青苔里,火星子滋啦一下就灭了,挑起眉梢,“你看不出来吗?我在教她抽烟。”
“不是。”宋卿皱眉道。
宋斯年哪儿听得进去,他一把拽过宋卿,手中的可乐瓶砸向了墙壁,玻璃碎片碎成一朵四分五裂的花,细小的玻璃片扎进青石板缝隙的泥土里。
宋斯年忍得手发抖,最终只骂了个“滚”字。
他带着宋卿一言不发地出了巷子,一路上思绪万千,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们两个是怎么搭上关系的,这都不算最生气的,当他低着头想安慰安慰宋卿的时候,一激动差点晕厥过去。
“你耳朵后面是什么?!”宋斯年老脸一黑。
宋卿用手蹭了下,看着指腹上的脂色,笑眯眯地说:“口红。”
宋斯年现在就想返回去掐死祝遥。
男孩子身上不带纸,他摸了左裤兜摸右裤兜,空空如也,情绪跌宕起伏之后,他撑着电线杆眼前阵阵发黑。
宋卿环着他的手臂,说:“我想回家。”
宋斯年恐吓她,“回家就挨打。”
这时,一张包装完好的湿巾纸出现在两人视线之间,“用这个擦。”
是个姐姐,姐姐逆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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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挂了耳机,伸过来的那只手修长白皙,宋卿看呆了。
第54章
这件事儿当事人记忆都很模糊,毕竟在宋斯年印象里,祝遥领着宋卿干了太多混账事儿,抽烟,逃课,打架,扎校长爱车的轮胎。
那几个月的宋卿皮实得像只小猴儿。
宋斯年以为宋卿是青春叛逆期到了,想管又不敢管,想骂又不敢骂,生怕把这小孩儿的逆反心理给激出来,再加上那段时间课业很忙碌,他只好隔三差五在宋卿学校门口蹲点,每次遇见祝遥都要阴阳怪气地骂两三句。
可是祝遥才是真正的叛逆小孩儿,初三的孩子目中无人嘴皮子利索,回击起来丝毫不落下风。那是宋斯年过得最憋屈的几个月,他再怎么凶也不能打小女孩儿吧。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一封情书的出现。
“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宋父刚出完差回来,身上的衣裳都还没来得及换,扑面而来风尘仆仆的味道。
宋斯年吸了吸鼻子,看清楚粉色信笺纸上面的落款——“祝遥”,咬牙切齿地问:“妈,你在哪儿找到的!”
宋家兄妹从小到大都很听话,宋母头一次撞见这样的情况,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就在你妹妹书桌上。”
“你还敢带坏么么!”宋父气得扶额,嚷嚷着要请家法,宋母象征性拦了一下,也觉得宋斯年给妹妹看情书这件事做得非常过分。
宋父手边还放着工程测绘箱,里面的器材都相当昂贵,他最后残存的理智促使他去拿了墙角的钢尺,“跪着。”
宋斯年梗着脖子不跪,拾起了被踩脏的情书,一眼就看完了。
祝遥的情书写得和她这个人一样刺激,就一句话言简意赅——“我亲你的时候你耳朵红得好可爱,要不然我做你女朋友吧。”
宋卿在下面回复了——“我考虑一下”。
信还没送出去,要不然也不会被打扫卫生的宋母发现了。
宋斯年喉咙哽了哽,感觉有口气堵着,卿卿喜欢女生!他宝贝妹妹弯了!他能向谁说?他没办法说!
“噗通”一下,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跪着的时候像堵墙似的,宋斯年心里悲愤不已,他想变成手榴弹和祝遥同归于尽,如幼兽一般嘶吼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是,我谈恋爱了。”
“啪!”这是第一下,宋斯年手臂上出现了一条血痕,他疼得龇了龇牙,一个字儿没往外蹦。
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宋斯年手上腿上都是伤。
宋父搬了个椅子在他面前坐着,把寒气逼人的钢尺当拐杖一样杵着,“宋斯年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高三了?!”
宋斯年低下头,舌尖的软肉被自己咬得稀碎,一股股血腥味儿往鼻尖儿上冲,他忍着恶心,说:“知道。”
“改不改?”
“改。”
“爸爸,情书是我的。”
这一声无异于平地惊雷,惊呆了宋父宋母,吓坏了宋斯年。
宋斯年锤了下地板,眼神恶狠狠的,“是我的!”
宋卿身上穿了条浅蓝色的睡裙,前面印了很大的卡通娃娃,一脸沉静,“是我的。”
“你滚开。”宋斯年咽了口血水,额前有汗滴下来渗到眼睛里,刺得难受,“是我的!”
“我的。”
“我的!”
“”
“够了,你们两个还挺团结,一个跪卧室,一个跪客厅,防止串供。”宋父怒不可遏,执着地认为是宋斯年带坏了宋卿,打得更狠了,至于宋卿也挨了几个手板,挨着挨着睡着了。
——
“你离宋卿远一点。”宋斯年警告道。
祝遥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从手包里抽出一支烟,翻到支打火机,想了想又扔了回去,抬眸说:“如果,我说不呢?”
宋斯年拧着眉看她,他的断眉是有次出任务的时候,被掉下来的正在燃烧的木头蹭伤了,落了疤也长不出眉毛,他看着像随时能捏碎别人脑袋的狠角色。
倏地,他笑开了,整个人又无比清爽,“那你去找她,我懒得管你,你看卿卿现在还理不理你。”
这才让祝遥有了种难受的感觉。
“叮铃铃——”手机铃声响了,宋斯年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募地肃然,没有丝毫犹豫接起电话。
对面说话很急,背景是杂乱的汽笛声,“宋队,你是不是在盛景?”
“我在,怎么了?”
“隔了一条街,万宝路,有个初中孩子想不开要跳楼,老三今晚吃坏了肚子,宋队,你”
“我马上过来。”
“行,嘟嘟嘟”
宋斯年快步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没给祝遥一个眼神。
等他走后,天台就只剩下祝遥一个人,她吹了会儿冷风,打了电话告诉景女士有点事儿先离开了,对方除了嘱咐她路上注意安全,还询问了对宋斯年这个相亲对象印象如何。
天台山风很大,头顶的月亮也大,祝遥的脸被冷风吹得绷紧,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咧了咧唇角,说:“挺好的,像个英雄。”
宋卿也是个英雄,可惜今晚错过了。
“那就好,哈哈。”景女士平复了一下兴奋的情绪,说:“你们年轻人合得来,你以后在南城时间多,没事儿来家里坐坐,我们两家挨得近”
“知道了,小姨。”祝遥的笑带着几分悲凉。
——
顾十鸢把家长们挨个送上了车,转身去找躲在门背后的宋卿。
“都走了?”宋卿坐在楼梯间的地上,手边儿摆了瓶矿泉水,脸颊上是不正常的潮红。
顾十鸢伸手去碰她额头,摸了下缩了回来,“走了。”
宋卿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晚上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没流量,关了忘记开。”
“你行李还在我车上,要我给你捎家里去吗?”顾十鸢轻声问她。
“不用,我今晚就住这儿。”宋卿懒洋洋地撑着脸,眼神呆呆地看着前方,有种喧闹过后的孤寂感。
“行吧,实验室催我加班儿,我把箱子给你扔前台。”顾十鸢搓了搓她的脑袋,转身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开后备箱,搬行李箱,折返找车,忙忙碌碌了十几分钟,转眼一看宋卿还坐在地上。
“欸,这怎么有块望妻石啊。”顾十鸢抿着唇嘲笑她。
宋卿生病的时候呆愣愣的,脑筋转不过弯儿来,说:“在哪儿?”
“哎,傻子。”顾十鸢戳了下她的脸,一边说“我走了哦”,一边上了车没走,发动机的轰鸣声惊扰了广场喷泉周围的鸽子。
它们扑棱棱地飞起来,踩着湖面上飞了一圈儿,最后又歇回了喷泉附近,有几只停在宋卿身边儿,把她簇拥得像座石刻的雕像。
良久,从光里走来一个人。
顾十鸢瞧了一眼,这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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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地离开了。
“你没上去。”闻奈眉眼含着愠色,手上捏着个纸袋。
宋卿如梦初醒,回答得很迅速,“不想上去。”她仰着脸抿了抿唇,灯光刺着眼睛,她垂眸的时候含着温热的泪。
如果闻奈没看错的话,刚才是看见某人嘟嘴了,是在撒娇吗?
闻奈不太确定,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你怎么了?更难受了吗?”
“不是。”宋卿摇摇头。
女人双手撑着脸,脸被挤得圆嘟嘟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漂亮得像瓷娃娃,闻奈第一次见宋卿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而且现在的瓷娃娃更漂亮了。
宋卿突然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拍拍身侧的空位,说:“坐这儿,这儿干净。”鸽子被她吓得飞来飞去。
闻奈犹豫片刻,挨着她坐下了,两人之间紧密得贴在一起。
女人香水的味道毫无防备地侵袭着宋卿的嗅觉,她左通右不通,右通左不通的鼻孔倏地通透,她狠狠地嗅了一口,说:“累了。”靠着闻奈的那边心脏似乎有微微滚烫的水灌进去,她脚趾尖儿都泛着懒。
闻奈目不斜视,轻声说:“累了就上去睡觉。”宋卿挨着她很近,那人肌肤的热意好像透过衣裳也能传递过来,她感受着对方单薄的穿着,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我能靠一下吗?”宋卿口吻非常平静。
闻奈眼神暗了一下,唇角翘了翘,“靠吧。”她默默地挺直了背,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唔。”宋卿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头一偏就倚了过去,贴着的那只手臂僵直,好像给胳膊上绑了根绳子,血液都流通不了。
可是偏偏她掌心里出了好多汗,湿漉漉地连心脏都打湿了,她动了动唇,发不出声来,好像被镬取了说话的权利。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奇怪心情,雀跃?紧张?不知所措?
闻奈沉默了几秒钟,问她:“今晚对你就那么重要?”
她说的是应酬,但不知道被一根筋的宋卿理解成什么意思了。
这一刻,宋卿脑海里掠过很多场景,理塘县城里的牛肉干,梅朵后院养的垂耳兔,多吉手里的白皮村志,阿黄和白云拱出来的格桑花,她有很多很多想要说的。
宋卿眼里冒出好多细碎的水渍,她抹了抹眼睛,说:“当然了,闻老师对我很重要。”
她想:胆小鬼,说得这么模棱两可。
第55章
两人的房间门挨着,房门上嵌着镀金的门牌号,宋卿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心里突然生出怅然的情绪。
她眼神倏地恍惚起来,自己以前也是这种多愁善感的性子吗?
“滴——”闻奈刷了门卡,开大了房门,她余光瞥见宋卿好像在站着发呆,头垂得很低,鼻翼两侧轻轻翕动,发出很重的呼吸声。
闻奈想到刚才纵容她在喷泉附近吹冷风,轻轻咬了下唇,眸子里闪过一丝懊恼,佯装平静道:“你不进去吗?”
“嗯?”宋卿迷迷瞪瞪地凝起视线,面前的房门开了条缝,里面黑黢黢的挤不进去一点儿光,她往前挪一步,似乎就要被黑暗吞没了。
她勾着唇角哂了一声,骂自己越生病越矫情,又开始怀念起在苍南古城的日子。
“我——”宋卿顿了下,在为自己的迟疑找理由,“我行李忘记拿上来了。”说着就转了身,步伐略微仓促,有几分慌张。
在盛景用晚餐的时候,她强撑着精神应付,可余光总是不自觉地往旁边偏,她一瞧见闻奈便满心欢喜,后来她上楼没找到闻奈,便坐下楼下的台阶等,好像等了很久很久,就算顾十鸢嘲笑她是望妻石也无所谓,那群鸽子盘旋在头顶“咕咕”地叫,把她能听到的声音都盖过去了。
当世界寂静,她才发现敲击在耳膜上的是愈加激烈的心跳,她真的很喜欢闻奈,这种情感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心里生根发芽的,宋卿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宋卿纠结了几天,只觉得更想她了。
她眸光躲闪,背对着闻奈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双手插进兜里,意外地摸到了硬邦邦的东西,指腹摩挲起来十分粗糙。
闻奈握着门的手渐渐收紧,指节泛着冷白色,她看着宋卿已经开始踉跄的步伐,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只说了三个字,“先洗澡。”
宋卿掏出了兜里的东西,是一截被啃噬掉外皮的苹果枝。
那天下午晴空万里,炙热的阳光晒得人皮肤发烫,但从雪山上吹下来的风却是凉的,泥篱笆上插了面颜色鲜明的旗帜,色彩相映成趣,不远处传来一声犬吠,阿黄在苹果树下撒了泡尿,声音淅淅沥沥。
“阿黄!你好讨厌!你尿在拉姆的苹果枝上啦!”梅朵的嗓音稚嫩。
小狗在宋卿的腿边蹭蹭,躲在她身后轻轻呜咽,梅朵甩着马鞭哒哒哒地跑过来,蹲下来抬头往她脸上看,“大姐姐,你在堆玛尼堆吗?”
大石头上垒着小石头,小石头上承载着希望,头顶是五彩的飘带,宋卿拍拍手上的黄泥,笑着说:“是啊。”
梅朵神情立刻严肃起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神明会保佑大姐姐,也会保佑阿爸,阿黄,拉姆,白云”
是,神明会保佑我,保佑我顺利摘到雪山下最漂亮的那朵格桑花。
苹果枝上还残留着拉姆的牙印,宋卿虽然是找的借口,却突然有了不得不立刻下去的理由,她胸中情绪跌宕,一刻也等不了。
她就要走,倏地听到一声带着冷意的“过来”。
宋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闻奈又重复了一次,她才慢腾腾地转过身来,她的心上人就站在光线里,眉目是罕见的清冷。
走廊没有主灯,灯光自由又散漫,两侧挂着油画,有那么一瞬间,宋卿觉得闻奈也是艺术品。
她想在艺术品上署名。
摄像头的红灯在闪烁,闻奈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否则这些出格的画面会在第二天完整地出现在林潮海的面前。
闻奈轻轻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你乖,我让她们拿上来。”
宋卿只好点了点头,可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小狗,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有点儿不自在,背在身后的双手迭在一起,把苹果枝折成了两段。
进房间的时候,闻奈叩了下的她的手腕,微凉,从容道:“晚安。”
“晚安。”宋卿说完就阖上了门,她任由自己笑了两分钟,“啪”一声打开了所有的灯光,眼睛不适应地眯了眯,面前是一面落地镜,她别扭地看着镜子里陌生的笑脸。
啧,傻子,不战而溃。
——
闻奈找蓝图借了个便携式烧水壶,蓝图来敲门的时候,正巧碰见侍者上来给宋卿送行李箱,两人相视一眼,竟然有些尴尬。
“咳。”蓝图立于门前,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哈哈,宋小姐,晚上好啊。”
“蓝小姐,晚上好。”宋卿沉静道,她隐晦地往蓝图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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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了一眼,端得一副从容不迫的冷清模样。
蓝图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欸,好生疏,你叫我蓝图就可以。”虽然和你也不怎么熟,但看你吃瘪姑奶奶开心极了。
宋卿指腹摩挲着行李箱,硬生生把保护膜抠出个洞。
“吱呀”,门开了,瞬间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
“奈奈姐姐,你一给人家发消息,人家立马就过来了。”蓝图坏笑着,单手插兜,单手撑在门框上,背脊微微佝偻,光影打下来,场景十分暧昧。
“闻——”宋卿抿紧唇。
她睡衣计算机都在行李箱里,所以刚洗了热水澡,直接穿了酒店的浴袍,她身材颀长,浴袍刚好打到膝盖上面的位置,露出白皙紧致的肌肤。
宋卿经常出差野外,体力又极好,所以小腿不是瘦削的,而是健康匀称的,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感,被热水烫得绯红,非常嗯非常蓬勃的性张力。
至少闻奈是这样认为的,她慢慢转回视线,压下喉间泛起的湿意,转瞬又看见宋卿腰际胡乱系着的带子,蝴蝶结松松垮垮地,感觉一勾就散了。
还有暴露了三指宽的锁骨,那里是宋卿的敏感点,一碰就抖,一碰就红。
所以,她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闻奈声音比平时哑,“东西拿来了吗?”
蓝图点头,“诺,当然是保证完成任务了。”她抬步准备进房间,闻奈眼疾手快用手抵了下她的肩。
蓝图眼皮瞬间耷拉下来,两只眼见睁得圆溜溜的,可怜兮兮地说:“姐姐不让我进去算了。”说完转身就走。
宋卿浑身低气压,牙都快咬碎了。
蓝图有意无意地瞥向宋卿,偷摸摸笑得像个奸计得逞的狐狸,闻奈见她一直朝旁边看,脸倏地黑了,拽着她的袖子,“砰!”关了门。
关门带起的凉风扑到宋卿脸上,“呵。”她想笑,不可说的愤怒瞬间占据了理智的高地,恰好,程晨打了个电话过来。
宋卿的目光频频落在闻奈的门上,如果眼神可以把门抠出洞的话,那上面已经千疮百孔了,她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好心情后才接,“喂。”
这一出声,刚回家瘫在沙发上的程晨不自觉弹起来,屁股浅浅地贴着坐垫,背挺得又直又僵,“总监,合同我已经加急寄送给虞总了,他刚刚收到,就说——”
“说什么?”宋卿眸子里的火凝起来。
“说苍南的项目如果没有他从中斡旋,最后根本不会落在环宇的头上,所以,他提出要返百分之十五的点。”程晨腿上放着计算机,计算机屏幕上是经营部发过来的聊天截图。
王八蛋,怪不得她去项目探勘的时候,虞水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这家伙巴不得项目黄了,然后组个草台班子把款全部吞了。但他头上还压着人,所以只能在接待这种小事上敷衍,给个下马威找场子。
以前和虞水生对接的是前任总监,已经跟随着老总工跳槽离职了,现在公司内部党争严重,总裁急于稳固权利,新总工需要实绩,这烫手山芋就算宋卿能甩出去,这两位也是不会同意的。
返利这种事倒是平常,不过百分之十五,虞水生脑子是进水了吗?
宋卿冷静下来,脑子里想着对策,“这应该让经营部去谈。”
“我已经提过了。”程晨面色疲惫,目光愤愤,“但是王部长说这个项目一直是集团在谈,后来交给前总监,已经超过他的权限了。”
果然不出宋卿所料,她说:“按照惯例最多百分之十,十五他在想——想什么?”
程晨总觉得总监想说的是——“他在想屁吃。”
她甩了甩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像总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怎么可能呢。
程晨问:“那我该怎么回复?”
宋卿思量了一下,说:“他还提了什么条件?”
“哦,对,他要现金。”程晨赶忙补充道。
“嗯,你就说返利需要审批,结果尽快。”
“那?万一虞总毁约了怎么办?”
“他不敢,而且汛期要到了。”
汛期要到了,河床的水位会上涨,类似于断面这种数据无法勘测,有迁徙活动的鱼群也会对监测产生影响,没有人会想把项目拖延到汛期结束,那将是一笔巨额的损失。
“总监英明!”程晨佩服道。
宋卿本来可以给到百分之十,但她现在只想给百分之五。
第56章
蓝图进门的时候顺势弯下了腰,指尖叩紧桌沿,肩膀轻轻颤着,偶尔泄出几声促狭的笑。
酒店的水壶用途迥异,于是闻奈才去问了蓝图,她拧了瓶矿泉水,眸色比墨色还要浓重,无奈道:“有什么好笑的?”
“好笑”蓝图仰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
闻奈用一根素色的木钗把头发挽起来,袖口卷着边,白皙的手腕透出血管的青色,她侧脸藏在暗色里,垂眸温柔问:“喝咖啡吗?”
蓝图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眼角有盈盈的泪,“不喝了,装了一肚子水。”晚餐的时候,她与闻奈坐在同侧,只要稍微留意,她就能无比清晰地看清楚闻奈脸上的表情。
蓝图那时候会想,如果她没那么了解闻奈就好了,比如现在,闻奈眸子里浮现出相似的神情,是她这些年极少见的纵容与温暖。
“嗯。”闻奈没碰扔在桌上的速溶咖啡,直接拆开了纸袋子。
“哇,你是要给我煮红糖姜茶呀。”蓝图俯下身子,凑近水壶边嗅了嗅,抬起头夸张地笑,“你这样我都舍不得走了。”
闻奈手下动作微顿,莫名地心虚了一下,不过情绪稍纵即逝,镇静地点点头,“驱驱寒。”她抿着唇多拧了几瓶水,幸好刚才材料买得足够。
蓝图的房间邻河,闻奈的房间看景,居高临下,南城的夜景一览无遗,霓虹的灯光刺眼,蓝图的呼吸微滞,她试探道:“闻奈,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吧,冰岛又远又冷,我得好久才见你一回。”
蓝图站在落地窗边,穿了件单薄的白短袖,微微佝着腰,隔着稀薄的灯光,她看向闻奈的眼神忐忑又肆意。
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红糖的甜盖不住姜的辛辣,闻奈的表情被乳白色的水雾氤氲,眉眼是化不开的温柔,“算了,我怕冷。”
辛辣刺激得蓝图眼眶微红,她愣愣地埋着头,握着窗框的手绷起了青筋,她打量着小臂上浅淡的疤痕,不甘心道:“你以前——”
“蓝图。”闻奈不咸不淡地叫了她的名字。
“在。”蓝图认真地看着她,妄图从她的神情里品出一丝不忍来。
闻奈拆开一条白砂糖,鸦羽般的睫毛落下浅灰色的影子,“另外多加糖吗?”
蓝图喉咙有些涩,张了张唇,慢吞吞说:“还是老规矩吧。”
“我忘了。”闻奈搅着淡褐色的姜茶,余光只往旁边移了一点,笑着打趣,“你知道的,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