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没有多么高兴,毕竟对他而言,雍亲王的位子并不能满足他贪婪的胃口,如今纷杂的局势更加焦头烂额,可看着她煞有其事地行礼,心中却无可避免地涌起一阵喜悦和宁静来。
第56章
知道宝月是为他高兴,又起了戏瘾,四爷便任由她行了礼才扶她起来,他眼中满含笑意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偏爱作怪。”
她笑眼弯弯,从他袖边露出半张俏脸来,“难道王爷就不高兴?”
她最洞悉四爷的心思,如今他可谓是一片局势大好,维持在一个既有存在感,却不至于令康熙提防,甚至康熙还颇为倚重放心他的位置。
四爷一挑眉,他并不否认,只眼中漫出几分得色。至少如今封给他的亲王位和康熙对他的态度,就说明他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这条路一招不慎便是万丈深渊,若像老八那样,要再想回头可难了。
“只是十三爷并不曾得万岁封赏爵位,如今府上又妻妾子女俱全,恐怕开销上多少要有些不济的,咱们是不是多少送些东西去的好?”
她被他圈在怀里,四爷瞧着手上的佛经,宝月却早已神游天外去了。
“倒不至于匮乏到这个地步,只是你尽一份心也好。”四爷赞许地看她一眼,如今也会考虑这些事情了。
宝月仰头蹭他的下巴,散开的头发擦的四爷喉结发痒,“还有还有,如今十公主独留宫中,年纪还小,宜妃娘娘又是九爷的母亲,咱们托娘娘在宫中多照顾着十公主些可好?”
她一股脑把自己的思量吐出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瞧。
“你说的很是,”他如她所愿地狠狠夸她,“玉娘真是细心,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不等她翘起尾巴,四爷边将他放在几上那封福晋的书信给宝月瞧,“只是我这儿另有一桩要事,玉娘也给我出出主意如何?”
“五爷是故意的吧。”
若真要立世子,哪里就在这一时半会儿?何况即便五爷不强调自个儿的与世无争,也没有哪位大臣将这个养自太后宫中,连汉文也不会说的王爷当作一个可能继位的选项。
别看康熙侍奉太后至孝,可从种种行为中也能窥见他防蒙的心不比防汉低。
“这样的损招,除了老九,还会有谁呢?”四爷扯唇一笑,指尖在她脸颊边摩挲,老九素来是最喜欢在这些别人瞧不上眼的事情里上蹿下跳的。
想必是他给老实的同母哥哥出了一个这样的损招,五爷是真正的心宽敦厚,断做不出这样刻意叫兄弟们难堪的事来。
宝月避开他的视线,微微偏头在他掌心轻蹭两下,他手上的玉扳指在她颊侧润出一点凉意,她缓缓开口,“这样的事不该问我。”
“没有什么该不该,我若只做我该做的,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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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今日了。你只说,你要不要。”他一只手臂紧紧圈在宝月腰间,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又掰过她的下巴,湛湛双目在她眼中巡睃,不许她再游移。
她眼中的逃避、犹豫在他的目光中一览无余,在他坚定地目光中,她数度张口后终究倾吐出心声。
“若只是世子,非嫡非长,法理不容,若是”她将那两个字轻轻吞回去,眉宇间划过一丝忧虑,“明不逮远,爱溺私情,你忘了吗。”
她当然不是不想,可一想到会随之而来带给四爷的麻烦,乃至于带给天下人的麻烦,便觉得并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她可以为了自己索取,因为只会惊动王府和圆明园里的小小一方世界,却不愿因为自己叫四爷一边束手束脚地夺嫡,一边在外人面前难堪。
“我不想你因为这个多费心思,阿午若是想要,就要他将来自己对你说。”
“好吧、好吧。”四爷注视着她如同琉璃一般内外明澈的双眸,也只能轻轻叹一口气,语气也不若方才强势。
他揽宝月入怀,在她的发丝间来回抚摸着,“如今怎么做也不对,急迫地跟着上书是心虚,不动便是别有所图,我原本也不打算跟着立世子,不过是想问问你的心罢了。”
四爷的胸膛随着他的笑声发出阵阵嗡鸣,他压根就不是真的打算立,宝月又用脑袋狠狠撞了他两下,才算是消了白被捉弄一通的气。
四爷也不办宴了,索性便将门一关,趁着正是农时,煞有其事地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园子里开垦荒地,时不时还进一些拽耙扶犁的诗画到康熙面前去。
农者,兴德之本也,民所恃以生也。康熙历来重视农事,也曾亲自选种育种,参与培育出一年两熟的御稻米,仁德之名誉满天下。
四爷如今也效仿君父,带着孩子们务农,既能表表自己的与世无争,又不着痕迹地拍拍康熙的马屁,顺便还能体现一下自己的敦本务实,踏实肯干。
“儿子原本打算带一株出苗的稻芽来请汗阿玛御览指教,可我家几个孩子却不忍伤却他们辛苦一株株种下的秧苗。儿子便画了行乐图来,只是画工不好,不达其貌。”
待稻谷甫一出芽,四爷便迫不及待地送上行乐图来,康熙疲于万机之要,果然被图上和乐融融的父子天伦和生机勃勃的一片嫩绿吸引住了,饶有兴致地表示要亲自去圆明园看看。
四爷先是欣喜备至,又很快表现出一种紧张神色来,“儿子不过是带着几个孩子小打小闹,比不得汗阿玛侍弄御稻米之万一”
四爷脸上显现出一种青涩的忐忑,叫康熙反倒油然生出了慈爱之心。他又想起原先旁人避之不及的时候,老四也不惧为太子和十三说话,当日自己被老八逼急了,在大殿上拔刀,即便是跟着老八的十四,他也以身相护。
“这又何妨?”康熙失笑,眼底软化几分,很耐心地安慰起这个三十岁的儿子来,“你能有贵本务农的心便很不错了,朕昔年光是试育良种便经年费月,农桑大事,岂有一步登天的道理。”
“儿臣微末小技,如何比得汗阿玛至圣至明,恩泽天下。”四爷连声道着不敢,面上不显,耳根却涨的通红,一副愧于与康熙相提并论的模样。
康熙看着四爷不复往日古井无波的样子朗笑几声,见识了几个儿子厮杀争夺,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血腥真相,即便是他也不免眷念起柔软的骨肉亲情来。
他下笔用力几分,兴致勃勃地盯着四爷笑道,“你来将各地报上来的折子分一分,批完了,咱们便往你家去。”
“这”四爷犹豫一瞬,从前太子和大阿哥倒是有幸为康熙分忧,如今这象征着云端和深渊的鱼饵又落到了他的眼前。
只要应下,自己便会成为康熙手中制衡朝堂的工具,下一个直王与太子。
康熙目光凝滞在他身上,含着几分凉意打量着扫过他,在短短一瞬里,四爷坚定地回禀道,“儿子愿为汗阿玛分忧,报效君父家国,万死不惜。”
两双极为肖似的眼睛相对,康熙凤眼微眯,幽深的目光从四爷面上巡过,嘴角缓缓牵出一个笑来,显然是很满意他的顺服。
在一室和煦春光,暄风披拂之中,四爷恭敬地低头,悄悄擦去了鬓角的汗水,为康熙处分起折子来。
二人在静谧之中埋首案几,太阳渐渐西沉,光线也变得黯淡起来。粱九功稍稍向前一步,在皇帝忙于政务时,身边侍奉的人是力求不能发出一丝动静,有一丝存在感的,他是要刻意提醒康熙,已到了平时该摆上烛台的时候了。
康熙看了一眼底下老实低头,装聋做哑的四爷,挥手示意粱九功不必去拿蜡烛,他将手边如山的奏折放下,起身令奴才们准备御驾,与四爷往圆明园里去。
到了园内,四爷便先请康熙在九洲清晏上座,令三个儿子来给康熙请安。
康熙见他们二人相携而来,举止亲昵,又依稀记得他府上只有长子是福晋所出,便知即便是异母兄弟,却兄弟相谐,手足情深,可见四爷在治家上的确不错。
再看那个格外小些的,请了安便跑回四爷身边,依恋非常。他记得去年内务府有递上来四贝勒府的叫他圈名,稍一思索便想起来,“可是叫弘旼?”
四爷应道,“正是,去年仰赖汗阿玛赐名。”
“是阿午哦。”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却同时响起,正是阿午见康熙指着他问名,很骄傲地抬头报起自己的名字来。
“汗阿玛恕罪,这孩子小名叫阿午,府上喊惯了,大约是以为阿午才是自己的大名。”四爷见康熙讶然侧目,便摸了摸阿午的脑袋解释着,一边又低头对阿午道,“阿午,同汗玛法问安。”
“问汗玛法安。”阿午也不露怯,乖乖跟着四爷念着,甚至还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康熙一笑,很和蔼地招手叫阿午到他身边来,带上玳瑁眼镜打量着这个健康活泼的孩子,“阿午,到汗玛法这儿来。”
阿午便蹬蹬跑到康熙身边,揪住了康熙的衣角,他满怀好奇的仰头,注视着这个陌生又威严的长辈。
康熙弯腰想把他抱到膝上,一入手却被他貌不惊人的重量一惊,稍使了几分力气才抱起来,他不禁有些感叹,“好壮实的孩子,比太子家的弘皙小时候要强。”
太子的孩子们出生在宫里,好几个都养在康熙身边,与众不同,尤其是太子的长子弘皙,又是康熙的第一个孙子,比不少儿子们在康熙心里的地位都要强。
“儿子不愿娇养孩子,阿午爱跑跳,我和他两个哥哥在田里侍弄作物,他也时常跟着来给我们递水,从出生以来,并不曾病过。”
四爷应答间,阿午也跟着应和,“我听额娘的话,乖乖吃青菜,所以不会生病。”
康熙见四爷对阿午的事如数家珍,便知他在教养孩子的事上颇费了写心力,康熙心中是很高兴的。
他教养自己的几个孩子都很费心,如今年岁见长,在后头的儿子们身上花费的力气便小了,可在四爷他们小时候,他也是从四书五经到上马拉弓,一个不落地手把手教的。
第57章
“不错,真是好孩子,”对大的儿子们如何提防警惕不提,对年纪小的孙子们康熙倒是极为耐心慈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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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名怎么叫阿午?”
宗室皇亲们为孩子取乳名大多求个好意头,如大阿哥的保清,太子的保成都是此意,名字里带福寿喜禄安泰的也多,阿午这个名字倒有些特别。
“这名字是她额娘取的,儿子亦不知”四爷状似羞愧地低头,他总不好说是取自午门罢。
“阿午知道。”阿午坐在康熙怀里,很自在地拉了拉康熙的腰带抢答,他甚至很得意地看了四爷一眼,并不给自己的阿玛周全面子,“额娘说阿午是端月有的,还是午年午时生的,所以叫阿午。”
康熙失笑不已,见阿午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边摸着阿午的小脑瓜子打趣着四爷道,“你对幼子失却管教啊。”
“稚子堪怜,儿子亦不忍心。”四爷满眼笑意,一时仿佛天家阖乐,其乐融融。
饭毕后,四爷带着几个孩子和康熙提灯在田埂里轻车熟路地走了一圈,又做了应制诗相和,康熙在农事上很给面子地指导了四爷几句,才起驾回畅春园里去了。
自前两年诸位皇子们的园子建好了,除却建成当日,康熙这还是头一次到哪位皇子家里游幸用膳,四爷封王后虽不设宴,却反倒因为康熙的驻跸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诸王纷纷暗恨四爷奸险,也跟着找理由请康熙去自己的园子里游玩,除了失宠的八爷,和没有园子的十三十四,这段时间以来康熙大多应邀都去了一遍,但依旧是去三爷四爷的园子次数最多。
三爷和四爷如今是被康熙拨拉起来的,二人奉旨入局,如今面上有太子、三爷、四爷、乃至并未气馁的八爷,局势一时越发混杂起来。
福晋虽一时还不死心,可立世子的事在四爷这儿便过了,京城里风向转的快,九爷借来的这阵东风福晋还未搭上,便早已换了风吹。
自从出了太子和直王在塞外的事来,康熙愈发警惕长成的皇子们留驻在京城,不再只同往常一样只带着自己喜爱的孩子出塞,几乎每个皇子都会按序被他带出去,倒让大家都享受了一把从前太子的待遇。
比起对旁人的警惕,康熙对十□□倒更像是一种漠然,不封爵,不降罪,不给差事,亦不带他出去。
这次出塞,三爷和四爷自然是在列的,一是防范他们在京中结党,二是康熙既然要扶持他们,自然也要显示出对应的恩宠殊遇来。
“我这次便不和你去了,阿午还小,一时离不得我,且等他再大一些吧。”宝月听他说这月便要启程,一边命人来为他收拾箱笼,一边主动同他提道。
“也好,这样弘晖弘昀他们也不必回府,你待在园子里就是。”四爷略一思量,也觉得她说的是,如今园子里上下都是挑拣过的人,他也安心。
宝月朝他无奈一笑,“纵然不办宴,可登门送了礼来的也少不得要去应付来往。福晋又病了,你甩甩手便走了,我若也不在京里,谁来料理这些事呢?”
福晋依旧是老样子,既然四爷不如她的意立弘晖做世子,她便称病在家里,也懒得再撑起一张王妃的脸面去为了府里交际来往。
“辛苦你了。”四爷在她唇边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牵着她的手轻声道。
“没什么可辛苦的,不过是些琐事,哪比得你对我的好。哥哥这样待我,福晋不平原也是应该的。”她轻轻摇头,若受着好处,却什么都不做,才是真的问心有愧。
四爷沉默着将她揽入怀中,两心相依,一时悄悄。
静夜沉沉,月光冷浸,天色如水,羊脂白烛上火花闪烁,宝月起身剪去烛线,火光在她皎洁的脸侧跳动,明灭间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灯下看美人,的确越看越漂亮。四爷倾身将她圈在怀里,在她脸颊耳侧细细碎碎地落下吻来,他将她的双腕箍在掌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怀中这块凉玉。
绰约的幔帐,昏黄的壁灯,弥漫在交叠的衣裳和流水一样的青丝间的,是一片旖旎暧昧的暖香熏风,和璧月下低声的亲昵私语。
“十四和十三都被留下来了,我与他们交代过了,若有什么事,你只管与他们商议就是。”
第二日一早,四爷握住她在他腰间系着革带的手,轻声嘱咐着。
“嗯,四爷在御前也要小心,保重自己。”宝月揽住他的腰身,埋在他的胸膛里,带着惆怅与依依不舍。
两人双手紧握,十指相扣,四爷一路牵着她到圆明园门口,上了马车才留恋地撒手。
御驾浩浩荡荡地启程后,这些日子里宝月便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各府里往来,多亏有叶嬷嬷在她身边,田氏时常跟着三福晋出来交际,也很热心地领着她同人打交道。
然而没过几日,她好不容易从稠人广坐,胜会如云中挣脱出来,正要好好休息几日,却又忽然出了变故。
这日门房通报十四爷来了的话还没说完,十四便拿着一封书信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他连端上来的水也来不及喝一口,便急匆匆地递信给宝月瞧,“小四嫂,不好了,八妹妹”
不必他说,宝月已然看到了信中的内容,抄录的是翁牛特部递上来的报丧折子,八公主在前几日夜里分娩,生下双胎,一双女儿安然无恙,但八公主本人却因难产去世了。
宝月心中一沉,实在是太过突然,不禁让人感慨起人生无常来,更叫她担心的,是十三的反应。
在巡幸期间,所有的折子会在京中由理事的大臣和皇子们分理后按事轻重缓急发往塞北,这封自然也不例外,如今留在朝中的除却万事不管的五爷,便是九爷和十四两个。
十三虽也未能出去,他却不能参与国事,想来如今是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的。
“折子会在明日下午八百里加急发往塞北,只是十三哥那里我不方便去。何况这事究竟该不该告诉他,也请小四嫂拿个主意,若有什么打算,今夜要赶紧。”
十四急急吞下两碗茶,喘着气说道。
“多谢十四弟告知,此事没有瞒着的道理。我便先往十三弟府上去了,还请十四弟自便。”
宝月神色凝重,朝他一点头,将信里夹带的那一份诊要抽了出来。
那一张诊断书实在触目惊心,情急之下未免十三无法接受,还是先不要拿出来的好,只是不知道十三收了消息该多么难过。
如今初入夏,夜里霜露寒重,她也顾不得再换衣裳,披了件披风便忙忙上车,赶往十三爷府上去了。
“小四嫂,怎么星夜赶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十三收了消息正奇怪呢,命人快请宝月到书房来,甫一见宝月神色低沉,一时不免有些心慌。
如今他身边亲近的人所剩无几,除却康熙、四爷便是两个妹妹,无论是哪个出了什么事他都遭受不起了。
宝月沉默递信给他,十三屏住呼吸,僵着脸去拿时,却发现那信在轻轻地抖,那一瞬间,宝月几乎想立刻收回手去。
十三静静望着她,他是宁愿伸头一刀的性子,他坚定地捏住信,稍用几分力气便将信抽走。他木着脸缓缓将信展开,目光死死地盯在信上,他不断咀嚼着信上那几个字,“用药救治,未能生效?”
十三的目光渐渐怔松,那报丧的哀信就像一片枯叶,如同八公主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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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一般委顿飘摇地落在地上,归入尘土。
他眼含热泪,似笑非笑,“她才二十岁啊,她出嫁那日”
天似穹庐,上下苍茫,他却不知该向何处寻问。
宝月鼻尖一酸,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八公主四十五年出嫁,四十六年十三未能随驾,四十七年又出了太子的事,谁也未曾料到,那日送嫁一别,竟是他们兄妹俩的永别。
“十三爷且振作些,明日折子便会发往塞外,你若有什么想说的,便乘着这次一同上表,你四哥知道了,必定也会在御前替温恪公主说话。公主的身后哀荣和留下的一双女儿,都还需你这个做哥哥的主张。”
可见十三怔怔地哽咽流泪,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并听不进去。宝月将心一横,捡起信来摆到他眼前,厉声对他道,
“我厚颜听你叫一句嫂子,你别怪我说话直。十公主年岁还小,你不乘着这次为她打算,往后还要再搭进去一个,也到漠南漠北吃苦不成。”
“是,是,多谢嫂嫂教我。”
他目光慌乱,宝月的话在他心间敲了一面警钟,他苍白惊惶的面上乍然涌起一丝血色,只觉得呼吸困难,几下运气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十三爷!”宝月霎时一惊,只怕是自己刺激过头了,连忙去扶他,并大声唤奴才进来,“来人,来人!快请你们福晋和府医来!”
守在外头的人慌乱应答间,十三挣扎着撑住身后的桌子,迟缓地坐下,他抖着手铺开笔墨,“我还撑得住,嫂嫂且容我写一封请安折子。”
“你先想着,看了医师再说,”宝月知道他如今听不进去,一针见血地从他最在意的事上入手,“若笔迹污乱,岂非是在御前失仪?”
十三这才颓然罢手,几乎是瘫在座上等着,没过多久兆佳氏便带着太医来了,宝月便先避了出去,在隔间里稍候。
大约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兆佳氏便红着眼睛来寻她,显然是也看过信上的东西了,“十三爷请嫂嫂过去说话,多谢嫂嫂告知此事。”
“都怪我说话难听,十三爷可还好?”宝月面上涌起几分愧疚,她本意虽是希望十三爷振奋起来,但提起十公主,也许反倒叫他更加伤心了。
兆佳氏竭力牵起一笑,抹了抹泪摇头道,“府医说了,我们爷是累月心中忧虑,如今能将一口淤血塞气吐出来也好。爷也说多谢嫂嫂,他宁愿早知道,也不想被人蒙在鼓里。”
两人说话间,便已到了门口,宝月叹着气推门而入,便见十三面若金纸地坐在那,他的笔尖在砚台中汲取墨水,面上还有两道隐约可现的泪痕。
第58章
宝月见十三手腕微抖,却下笔还算有力,并不虚浮,可见身体还算撑的住,如此她便放心了。
斯人已逝,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十五岁的十公主,康熙的公主们大多在16到18岁出嫁,她正在一个比较危险的年纪,还是得好好筹谋。
“这是十四爷拿来的,明面上你不好经手外头送来的折子,届时便要十四一同上一道请安折子给万岁。且先莫说温恪公主的事,只陈陈情,看在温恪公主的面儿上,万岁也许会对十公主心软些。”
十三连连点头,要论如何与康熙对答,这些皇子们各个都是炉火纯青的熟手。他将写好的折子一并交给宝月,兆佳氏见他们的话说完了,便起身送宝月出去。
她眉宇间虽还隐含忧愁,却已经振作起来了,“平日多亏四哥和嫂嫂照拂,此事更是多谢嫂嫂相助,我夫妇二人感激不尽。”
二人走到门口,宝月拍拍她的手道,“原是我们该做的,十三爷的身子还需你照料,就不必远送了。”
兆佳氏仍然坚持要送她上马车,上车后宝月掀起帘子道别,兆佳氏仍然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来,目送宝月的马车驶远了才打道回府。
凉风拂过林梢,唯独一轮高悬的残月照见世间的萧索离合。
宝月第二日便派人将信送到十四府上,他们二人的请安折子赶在这一批里发往塞北,十三爷拖着病体,满心焦急地渴盼着康熙的回复,却迟迟不见热河行宫有消息传来。
直到温恪公主难产去世的消息随着康熙命内务府定下丧仪的旨意传回京里,十三也没能收到半片来信。他不愿认命,又上了一封折子,请求去康熙身边陪驾。
漠南的温恪公主府离康熙出巡的路线并不远,出了这样的事,万岁是必定会亲自去祭奠的,若十三也在出塞的队伍中,或许还能去送一送妹妹,见见妹妹留下的两个孩子。
四爷在塞外听说了这事,心知十三必定不会毫无动作,康熙既然并未颁下恩旨,想来是对十三仍有芥蒂,他却不能坐视不理。他往御前求见康熙,进门的时候,却见太子此时也恰巧在御帐里面。
“儿子请汗阿玛安。”他和太子的目光撞个正着,两人目光飞速地交错一瞬,四爷很快低头跪下行礼。
“朕安,”康熙点头示意他起来,他知道四爷必定是为了温恪公主而来,他眼中还有几分怅然,“这几年实在波折太多,明年要各地再减免些赋税罢,就当是为胤祄他们几个祈福了。”
“汗阿玛圣明仁慈,一代英主,各地百姓必定感恩戴德。”在康熙看不见的地方,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讽刺,口中却说着恭维康熙的话。
康熙默然摆手,他年过半百,身体已不如往年康健了,纵然温恪并非他最心爱的女儿,可乍一听到这消息,昨天晚上他也半宿没有睡着。
他咳嗽两声,接过粱九功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命他传旨在回銮的路线中加上温恪公主府,这便是要亲去祭奠的意思了。
四爷见状,连忙劝康熙节哀,又当面向粱九功细细问了康熙的咳疾,关心备至,直到康熙容色缓和,他才状似无意地提议道,
“汗阿玛身系天下,若八妹妹知道她连累汗阿玛伤心至此,必也不愿因私废公,有碍圣体。既然当日是我与十三送嫁,如今便请汗阿玛准了儿子和十三去为八妹妹祭奠送行罢,一应事务便由儿子们料理,还请汗阿玛以保重圣躬为要。”
康熙深深看他一眼,如今几乎没有人敢在他的刻意漠视下提起十三,老四倒是不怕。
“你是要十三从京里赶过来?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咱们好几个兄弟都在这儿,若要为温恪公主祭奠,咱们去也是一样的。”
太子却皮笑肉不笑地出声反驳,好似并不乐见四爷如愿。
康熙见他们两个呛起声来,反倒将原本要驳回四爷的话咽了下去。十三和太子的势力瓜葛颇深,倒不如去跟着老四,免得太子党势大了,其他几个皇子难以招架,他也不好料理。
康熙沉吟许久,最终并未搭理太子的话,反倒欣然接受了四爷的提议,命人传旨将十三爷宣来热河见驾。
太子仿佛并不服气,闷声应是后便甩着袖子便告退了,四爷见状也只好讪讪退下。
二人走出御帐,相互对视一眼,四爷便见太子神色虽然仍旧十分倨傲,但眼中的情绪便仿佛一层假面一般虚虚的浮着,心知太子也明白康熙的心思,方才不过是在给自己搭戏罢了。
现下二人不便多言,四爷率先沉默着朝太子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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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京中焦躁不安的十三终于收到了旨意,一路快马扬鞭,连如今尚还虚弱的身体也顾不得了,忙忙便往塞外赶去。他到一处驿站便换一匹快马,日夜兼程,短短不过几日便从京城赶到了漠南的公主府。
如今温恪公主的一应丧仪已料理完毕,只等后日便要送入山陵,四爷这日终于听到外头人喊着十三爷到了时,才好悬松了口气,若是这次没有赶上,十三是必定要后悔一辈子的。
四爷和驸马仓津一到门口,便见十三慌忙下马,几乎是从马上跌了下来,他怔怔地望着挂满白绸的公主府匾牌。
几日辛劳奔波下来,十三满目憔悴,瘦的简直与前两年送嫁时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判若两人。
四爷心中只觉得五味杂陈,实在是天意作弄,时运不济。
仓津红着眼睛和四爷将十三扶起,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满文向十三告罪,“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公主。”
十三送温恪公主出嫁时,仓津还一句满文也不会说,十三为了妹妹,将就他着用蒙语同他交流,如今仓津的满语虽不熟练,却并不吞吐。
四爷也听公主府的下人们说,公主和驸马感情素来很好,仓津的满语还是公主一字一句教的。
十三敏锐,自然也发现了,漠南诸部是蒙古部族中更亲近大清的一支,族人骁勇团结,族中没有战乱,妹妹虽然远嫁,却和驸马感情很好。他心中稍感安慰之余,却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力。
这种无力就如同他因为太子的事闲赋在府里时一样,他茫然向四周望去,不知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究竟是谁的错,他又能去怪谁。是怪自己不争气,还是怪天意弄人?
他强撑着进府,给妹妹上了一炷香。仓津在一旁注视着温恪公主的棺木,他个子很高,也很壮实,腰间挂着白缎,麻绳,他喃喃自语,“长生天会保佑公主,和我们的女儿。”
他们木木地站在燃烧的灰烬和浓厚香料的烟燎之中,而他们共同牵挂的人已在面前这窄窄一方棺木中永远的睡去了。
十三接过四爷递来的茶,红着眼眶地看了四爷一眼便一口饮尽,他颤抖着向仓津问起自己两个侄女,“两个孩子呢,可还健康吗?”
“她们不像公主,”这个高大的男人用妻子的语言生疏地憋出一个很奇怪的形容来,“很吵闹,像风卷着沙子。”
漠南风沙很大,尤其一到晚上,就像饥饿的野兽在怒号哭泣,从繁荣丰沛的中原而来的□□公主很不习惯。
他们语言不通,他无法陪她说话,她很寂寞,于是高贵的公主便在每一个这样吵闹的夜晚教他读满文、汉文,如同垂青于牧羊少年的天女,让满是风沙的漠南开出了中原才有的鲜花。
她说他们部落的故事很凶残,如果是女儿,听了会惊吓和哭泣,要让他学会中原的文字,和她一起听她带来的奴隶讲故事,以后再讲给他们的孩子听——可汉文实在太难了,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
公主很温柔、很聪慧,正如她所说的,他们的孩子真的是女儿,也真的在不停的哭泣,可他还没有学会讲中原的故事。
和笨拙,不知所云的驸马不同,温恪公主从京城带来的侍女很明白十三话里的意思,已经机灵地领着十三爷往两位小郡主的房间去了。
十三见过家中几个女儿刚出生的样子,可这两个小小的,孤苦伶仃地在床上无助哭泣的孩子却比他的女儿们还要小很多,十三甚至担心她们瘦弱单薄的身躯支不起小小的头颅。
她们还这样小,瘦弱的一阵风都有可能要了她们的命。可是,和温恪同龄的仓津也只有二十岁,如果还要嫁来一位公主或者郡主,或是要娶他们部落里的哪个女人,这两个年幼的孩子要怎么办呢。
十三沉默着走到灵堂前,他看着愣愣站在棺木前的仓津,忽然开口问道,“你有别的妾室和孩子吗?”
“不,不,”仓津吃惊地笔划,他原本就不流利的满文更加颠倒起来,“长生天保佑,我们、发誓。”
十三大约懂了,他多日未曾休息,被仓津混乱的满文弄得更加头疼,他换了蒙语,“你可以说蒙古话,我听得懂。”
皇子们都要对太后尽孝,加上康熙对孩子们的严格要求,除却少数几个,他们无不是满汉蒙三文俱通。
仓津听了这话,却忽然带着一种愤怒地眼神看向他,却对上了十三那双和温恪一模一样,共同来自于已故敏妃娘娘的多情眼。
他很快泄了气,变回方才那愣愣木木的样子,“我说中原话,答应了公主。”
他说的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咬字却称得上标准。
“既然对长生天发了誓,就不能违背了。”十三皱眉忍着头痛,也不在乎他要说什么话,只想着如何妥善地安排好妹妹留下的女儿。
仓津不明白他的意思,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即便她已经走了。”十三艰涩地从心中吐出那两个字。
“公主只是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每个人、我将来也会回到那里,和誓言又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十三怔怔抬头,仔细打量了仓津一翻,他一时沉默,只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如果温恪如今还活着,他听了应当会很高兴的,只是到了现在,还有什么用呢?
在一边旁听的四爷明白了十三的意思,他跟着开口,用蒙语道,“既然如此,待公主的棺椁下葬后,恩赫阿木古朗汗将会在御帐中召见你,你就按照我们所说的,回答他的问题。”
四爷和十三细细地同仓津交代起来,他们用蒙语,仓津这个真正的蒙古人却像遵守无可违逆的教条一样,固执地用着满文。
斗转星移,很快就到了山陵闭合的那一日。
“温恪的驸马到了?宣他进来吧。”康熙放下手中的折子,示意粱九功请人进来。
“公主留下的孩子们可好?”康熙慈祥和蔼,体贴地用流利的蒙语朝他发问。
仓津用满族人的礼节朝康熙行了一礼,用同样流利的满语恭敬地回复上座的皇帝,“多谢仁慈的皇上关怀,两位郡主都好,陛下和公主的恩德,翁牛特部将永远铭记于心。”
听到这一口满语,康熙不免有些讶异,“你会说满语?”
“这都要仰赖皇上的垂青和公主的教导,公主在漠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皇上,希望我等边缘绝域之人也能从她的口中瞻仰您的伟大与才能。”仓津恭敬地在底下叩首,他这样的态度果然令康熙十分满意。
他正要承诺会再赐给他一位妻子,也许是郡主,也许是宗女,毕竟他适龄的女儿也不多了——温恪的亲妹妹,仿佛就在其列。
轻易地赏赐公主给同一个部落,岂不是让其他蒙古部落觉得大清的公主很好求娶吗。
仓津却继续向康熙诉说着自己的忠心,他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在羊毛的毯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和公主的大恩大德我难以报答,我愿向长生天发誓,永远侍奉皇上与公主,别无它主,将来才敢进入公主的陵寝。”
这一天仓津带着很多来自妻子父亲的赏赐回到了家里,这些用长长的牛车载着,来自中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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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巧工艺,都将会变成他两个女儿未来的嫁妆。
十三累日忧思,又昼夜星驰而来,到底还是伤了身子。温恪公主的丧仪一毕,他便如同泄了一口气一般病倒了,大约是看在温恪公主的份上,这次十三请见时,康熙终于召见了他。
十三跪在地上,那一节膝盖在不停地发烫和抽搐,他热泪盈眶,看着久违地,上一面还是在万寿节遥遥仰望了一眼的君父。
康熙甚至敏锐地注意到了十三的腿不大舒服,派了亲信的御医来为他诊治。在得知十三连着骑了几天的快马也不休息后,他皱着眉教训这个年轻的儿子,“何必如此焦急,岂能为了已逝的人不顾自己的身体呢?”
“儿子多日不见皇父御容,只担心圣躬违和,岂敢耽误一刻。”十三不顾膝盖上的肿痛,哭着膝行到康熙身边,他紧紧抓住一片衣角,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沁出一片湿润,“儿子已无额娘在世,如今温恪也去了,若非牵挂汗阿玛与十妹妹,真不知寄身这天地还有何用。”
“身为皇子,岂可如此气短!”康熙嘴上虽然责骂十三,语气却缓和多了,甚至很亲昵地托住十三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
此后康熙便断断续续地召十三去陪驾,十三如同抓见了一道曙光,他不能错失这个机会,强忍着腿上的痛楚侍奉康熙,甚至时不时的骑马打猎,以娱圣情。
四爷亦没有办法,只能去信让门人寻善治骨疾的医师到京城来备着,十三的病便一直时好时坏地,直到回到京城也没能完全好起来。
但可喜的是,至少康熙和十三中间的芥蒂仿佛已经消除了,他重新回到了从前被康熙看重的日子,十公主也得到了皇父几分侧目。
只要他争气,十三想,也许就能把额娘托付给他的小妹妹留下来。就如同几个哥哥的女儿们,嫁去的蒙古的有一大半,却也得恩旨留下了不少,他有两个妹妹,应当至少也能留一个在身边吧。
如今的朝堂几方势力都在不停地角力搏斗,但四爷和太子却很默契地彼此留了余地,他们都知道对方并没有对付自己的意思。
太子对八爷却没有那么温柔了,原先大阿哥对他的挑衅背后不少都有八爷的影子,八爷手下的人马正是那一帮最反对太子的朝臣,何况太子心知康熙对八爷的忌惮,便如皇父所愿地,几乎是以自毁的方式和八爷斗了起来。
外头风云变幻,圆明园里也不复以往安生,不知是不是温恪公主难产而亡的消息吓到了李氏,并且非常巧合的是,与温恪公主同一年嫁去蒙古科尔沁的,大阿哥的长女,也在翻了年后因病去世了。
她为了女儿的婚事恳切地来信求见宝月,大约是四爷自去岁以来还算称手的缘故,康熙听说四爷只有一个病弱的女儿,特下了恩旨许四爷的大格格自行发嫁。
宝月便索性请她到园子里来陪女儿和儿子小住一段日子,这么多年了,她倒不至于还信不过四爷。何况他如今忙于朝政,每日从九洲清晏起来便往畅春园去,从畅春园回来就到九洲清晏躺下,他得多么有精力,才能在朝政和陪她之余还有别的想头。
李氏自然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平日一起在背后暗骂侧福晋让她们在府里守活寡关禁闭的姐妹,并很懂事地只带了两个丫头来,以表明自己并无掀风起浪的意思。
方到了圆明园里,刚被叶嬷嬷领着人在曲院风荷安顿下来,得知大格格和弘昀都在前面一院之隔的碧桐书院读书,便忙不迭地先来拜见宝月。
“多谢侧福晋体贴,安排我在书院后的院子里住着,妾实在是感激不尽。”李氏甫一被玛瑙引着坐下,便朝宝月道。
宝月“啊”了一声,仿佛才想起来,她诚实道,“大约是孙嬷嬷安排的,我并不管这事。”
“我看你信上说是为了大格格的婚事?大格格不曾知会你吗?万岁已许了大格格婚嫁自便,只是四爷的意思是依照万岁公主们的例子留到17岁,如今还有几年,留在身边不好吗,你何必着急。”
宝月是不大理解李氏的,才十四五岁的姑娘,何必急匆匆地把她嫁出去。
见宝月开门见山,李氏便也不客套了,她紧紧揪着手中的帕子,心一横便说了实话,“实在不是我不想留,我辛苦养大的孩子,大格格身子又娇弱,怎么会想她早早嫁出去。”
“既然如此,你信上说的这个良婿又是什么意思。”宝月略一挑眉,这倒是奇了。
“是,是福晋,她想将我的大格格说给她乌拉那拉家的一位少爷,我不敢违背福晋,才斗胆想请侧福晋为我拿个主意。”李氏悄悄看了宝月一眼,见她皱眉,心中不禁一悬。
“那人品行有瑕?”宝月问道,乌拉那拉氏也算是个大族,若的确是个良人,想必李氏也不会反对。
“那星德大我家大格格五岁,至今还只是个恩荫来的三等侍卫,并不曾听说有什么才名能耐,如何配得亲王郡主?”
李氏不是隐忍的性子,宝月一问她便语带愤愤地合盘托出。
“若真是无才无德,倒也算是有瑕。大格格聪慧娴静,又是咱们王府唯一的女孩,的确配得上一等一的好男儿。这事我知道了,待我和四爷商量了再给你回话。”
宝月眸色一沉,并不推诿,干脆地应下了这事。
李氏见宝月首肯,这才放下心来,眼看着快到大格格下课的时候了,便喜不自胜地回去了。
用过晚膳后,宝月和四爷牵着阿午出去遛弯消食,她便提起李氏今日所说的事来。
“你把她接过来了?”四爷的关注点却很奇特,他脚步一停,直盯着宝月,眼中满是笑意。
“怎样?你今日要过去看看?”宝月装傻充愣,别过头去不看他。
阿午见额娘和阿玛双双挺住脚步,他努力扯了两人一下,见没有一个动弹的,便撒手自己跑去玩了,四爷挥手示意后面的奴才跟一拨上去,才拉着宝月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我此身可算是清白了。”四爷一把将宝月抱在怀里,紧紧揽住她的腰肢道。
两心相许间,宝月信任他,比说旁的什么甜言蜜语都要强。
“哼,”宝月埋头不答,在他怀中继续说起大格格的事来,“我看福晋多半还是为了弘晖,若她娘家和李氏成了儿女亲家,她便是将弘昀划到她那一边去了,只可惜李氏大约是不愿意弘昀做他哥哥的拥趸的。”
“的确,那咱们玉娘怎么想呢?”四爷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仍然沉浸在两心相知的快乐中。
“弘晖和弘昀关系如何我不管,只是大格格的婚嫁事也不该独独听福晋和李氏哪个的。要么咱们悄悄打听打听星德的为人,她若不中意,再带她相看别人,叫她自己选一个罢。”她仰头看着四爷,眨巴着一双秋水横波般的眼睛道。
盲婚哑嫁不可取,性格或许一时半会看不出来,好歹选个脸投缘些的吧,再打听打听那人有没有不良嗜好,只要靠谱,加上大格格往后多半是公主,嫁给谁也不至于太吃亏。
“虽然不大合规矩,倒也可以。”四爷稍一思量,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她,“你要大格格自己选,她若愿意,便依你说的办。”
暗中相看打听女婿媳妇本就是民间常有的事,只要小心些,倒没什么大碍。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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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一批有才能有品行的少年出来,教大格格在里头选一个喜欢的,琴瑟和谐,两情相悦,正如他和宝月一般,那自然是最好。
第60章
既然四爷这个做爹的答应了,宝月第二日便请李氏和大格格来九洲清晏,问问她们母女的意思。
大格格听了宝月的话,眼神一亮,清冷的面上溢出几分欢喜,“果真?”
“我何必与格格玩笑呢?”宝月喝了一口盏中的香饮子,递给大格格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这不大合规矩罢。”李氏的话在肚子里过了几回,犹疑着开口道,她是不大赞同这样出格的事的,只是碍于是四爷和宝月的意思,也不敢太激烈的阻止反对。
平日里李氏泼辣大胆,大格格文静娴雅,她还觉得大格格不大像她额娘,像四爷比较多,原来是一个在面上大胆,一个却在心里无拘。
正该这样,宝月想,大格格是金枝玉叶,本就有稍稍自由过平常人一些的资本。
若也和康熙的公主们一样小心谨慎,被规矩约束的没有了自我,即便能不去蒙古,在京里也不会多么快乐,四爷的亲妹妹温宪公主,不正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么。
“那女儿就嫁给乌拉那拉家的好了,左右都是不认识的,听阿玛说和听嫡额娘说也没有差别。”
大格格假意赌气道,她最知道怎么拿捏她额娘了,果然李氏听了这话便如同斗鸡一般立刻竖起了冠子。
“这可不行!这等游手好闲,一无所长的纨绔岂堪配得上你,”再加上星辉是福晋娘家的侄子,李氏心中便更加厌恶,她一改口风,积极地鼓励着大格格,“你好好挑,必得挑一个强过星辉千百倍的回来。”
宝月掩唇一笑,便见大格格也拿着帕子虚虚地放在唇边,她们二人忍着笑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此事的章程便如此定下了。
既然李氏放心地把大格格交给了宝月,二人第二日便乘着马车从圆明园到佟国维府上去。
佟国维今年虽因举荐八阿哥一事遭了康熙的训斥责罚,可佟佳氏到底是一门两公,康熙一朝最显贵的外戚,想逮人,去他们府上的宴席是最方便的。
康熙要与佟佳氏论亲戚,四爷自然也得紧跟脚步,再加上从前好歹也被孝懿皇后养过一段时间,自然也不能太拿腔拿调了,需得以礼相待。
可另一方面,四爷也深知自己身份敏感,从前温宪还在的时候他便刻意从不与佟府亲近,毕竟谁敢去挖皇上的墙角呢?
上一个用孝懿皇后养子的身份和佟国维迅速亲近起来的,被康熙当着百官朝臣好一顿羞辱,至今还赋闲在家。
宝月递给大格格一杯清茶,让她润润嗓子,“嫁娶一事,最要紧的是家风,咱们今日且先去佟府瞧瞧你阿玛挑的那几家的夫人们,便知他们家的儿郎是不是值得托付的人。”
大格格默默点头,提起婚嫁之事,她脸上并无什么小女儿的拘谨和羞涩,如同去挑一件喜欢的裙子一样神色自然,不但要挑纹样好看的,还得是舒适合身的。
大格格如今十四岁,倒是和宝月当初参加选秀时的年纪差不多,宝月一时有些恍然,一晃都这么多年了。
“咱们大格格有林下之风,比我当年可强多了。”宝月不由地想逗逗这个沉着的孩子,她当时还有些紧张担忧呢。
“有什么可紧张的,自我懂事以来,额娘和嬷嬷们教会我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嫁人之后在别人家过日子。阿玛从小教我读书明理,我想学想要的都无所不依,是因为他知道,在家里的日子就是最好的,嫁到别人家去,也就再不会有了。”
见宝月听了她的话一时恻然,大格格反倒朝她轻轻一笑,有如松籁清风,拂面而来,“人无非都是这样而已。”
载着她们的马车徐徐在佟府门口停下,宝月带着大格格被门口等候的仆妇一路领着向内,佟府朱门绣户,高墙大院,隐约还能听到宾客往来如云的声响,另有一番钟鸣鼎食的气派。
十四爷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比宝月早一刻到,她和宝月原先在别的宴席上有过几面之缘,见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颇有些意外,“我就猜小四嫂今日也会来,这莫非是府上的哪位小格格?”
宝月笑着朝她点头,牵过大格格到身前来,“还真叫你猜中了,这是咱们大格格,快来见过你十四叔府上的婶娘。”
若非依稀记得四福晋只有一个儿子,见大格格文静知理,落落大方地同她打招呼,舒舒觉罗氏险些以为这姑娘是四福晋所出。
若按规制,亲王可以有两个侧福晋,可四爷封王后并未再上折子请封,可见这位大格格如今也只是四爷府上一位格格的女儿。
心中转了几道弯子不说,面上她还是亲热地扶起了大格格,“我瞧着大格格的眉眼和我的弘春有几分像,想必都是长得像她们阿玛。”
“漫说样貌,性子也像咱们王爷,平日最得咱们王爷宝贝了。”
宝月和她闲话几句,狠狠夸了大格格一番,舒舒觉罗氏知道她的意思,看大格格的年纪便是要出嫁了,这是宝月要做主为她扬个好名声,好挑夫婿呢。
宝月带着大格格走过几圈,除却那几家孩子被四爷暗地里划做预备女婿的,也介绍了不少官员宗亲家的夫人。这次来不单只是为了婚事,主要也是带大格格出来认认人,以免将来她在夫家开始自己出去交际的时候两眼一抹黑。
正和人说着说着,宝月却突然发觉有人在盯着她瞧,这原也没什么奇怪的,托四爷今日在朝堂上混的风生水起的福,她身边一下子就变得热火朝天了起来,倒累的她抓着叶嬷嬷恶补了许久的功课。
只是她回眸朝那个方向看去,两人目光撞个正着的时候,却见那位瞧着比她年纪稍长几岁,生的很文雅秀致夫人朝她尴尬一笑便躲闪着避开了眼睛。
宝月一时疑惑,不免朝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自然有善于察言观色的瞧见了。
“那是礼部侍郎年大人的夫人,刚从朝鲜回来,说是要月底外放出去四川做巡抚了,三十来岁的二品大员呢,”宝月身边一位年长的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她眼中不无嫉妒艳羡,小声在宝月耳旁提醒,“侧福晋还不知道吧,她们家也是镶白旗下人呢。”
宝月神色一深,镶白旗是四爷封王之后康熙划给四爷的属旗,若按大清的规矩来说,镶白旗的人无论做到什么官,从此便都是四爷这个旗主门下的奴才。
方才出言提醒她的夫人夫家便是镶白旗人,即便从前她们与四爷府上毫无往来,自四爷封王之后,也自发地靠了过来。
并且,还姓年,宝月收回目光,回过头缓声问道,“是原来湖北巡抚年遐龄的儿子?”
“正是呢,”那夫人越发积极殷勤地为宝月解释起来,嘴边挂着一抹笑,“她夫君年羹尧是年遐龄的次子,她又是明珠的孙女,历代官宦出身么,又得万岁青眼,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难怪傲气些。”
她这是在暗指年夫人见了宝月并不来行礼,反倒避开眼神的行为。宝月在这儿,代表的就是雍亲王府,身为雍亲王旗下的奴才,反倒对主子视而不见,在他们看来,的确是算得上倨傲无礼,目中无人了。
“青年才俊,也是难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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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月放下捏紧的茶盏淡淡一笑,仿佛并不怎么在意。
宴席散后,众人陆陆续续地要离开了,佟府的夫人们便将来参宴的女眷一路送到门口,以示宾主尽欢,礼节周到,来招待宝月的恰巧是佟国维的三儿媳赫舍里氏,她的丈夫便是同样大名鼎鼎的隆科多。
真有意思,年羹尧和隆科多,这两位四爷将来的左右手,居然在一日之内叫她一块碰见了他们二人的夫人,还真是奇缘。
赫舍里氏扶着宝月的手跨过门槛,宝月无碍,她自己反倒好似晃了下神,在门槛上轻绊了一下,宝月下意识伸手去扶住她,才好悬没摔下去。
赫舍里氏朝她牵起一个笑,她面色不大好,身量也纤细,仿佛还在病中就强撑着出来待客,她朝宝月行了一礼,露出一节瘦弱的手腕,“妾失礼,多谢侧福晋。”
“无妨,”宝月朝她点头笑笑,“夫人且止步,下次我再来拜会。”
“方才我指给你看的几位夫人里,可有让你觉得还不错的?”宝月和大格格在车上坐稳后,马车便一路朝圆明园驶回。
大格格沉默一瞬,忽然偏了偏头,像一只机敏的林间鸟雀,“有一位陈夫人,她很爱说话,高谈阔论,不同旁人。”
宝月稍一回想,便记起这人来,她丈夫是一个翰林院编修,官并不大,但胜在清贵,仿佛听说尤擅诗文工笔。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转告你阿玛,他母亲合你的眼缘,咱们便再看看儿子。只是你要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事,万不能轻率而为。”
几次接触下来,宝月发觉大格格的性子并不如表面上安静,她很聪明,想法也很多,可偏偏从小被拘束在女孩的身份和病弱的身体里。
“我知道的,多谢瓜尔佳额娘,”大格格惯常微微簇起的眉头松开,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阿玛给我取名叫妙善,您是长辈,直呼我名便是。”
正如宝月所想的,她的确是被陈夫人的不同寻常吸引了,她大方爽朗,言辞间谈论的都是其他贵夫人并不关心的事情,可她却能自得其乐。她不禁想,这样的人,会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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