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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珠 晏灯 73896 字 2024-04-08

“记得。”

“那之后,司马廷身边的护卫已经换成我的人,若季悯行他们没来得及去救你,他们也会救。”

阮阮瞪着他,半晌气呼呼吐出一句,“你就爱算计人。”

“不算计你了。”

“你还让我在清阴阁里给你赚银子……”

祁慎愣了愣,随即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不是让你在清阴阁里给我赚银子,也不是让你给我打探消息,你的身份经不起细查,而清阴阁就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阮阮沉默看着祁慎,觉得他说的话还有保留,追问道:“还有呢?”

祁慎垂下了眼,“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白阮阮的存在,然后告诉天下人,白阮阮就是江榕,将江家的冤屈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因白阮阮的冤屈,去声讨江家灭门案的凶手。”

少女的眉毛皱得更加厉害,心中的滋味怪难受的,她知道祁慎想做什么,但同时又清醒地知道——祁慎确实一直在利用她。

祁慎自然也猜到了阮阮心中所想,一时间也沉默下来。

两人对峙着,谁也不肯先让步。

窗外的麻雀叫个不停,祁慎却忽然拉着阮阮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阮阮不防,祁慎又使了些力,便眼看着那才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阮阮先是慌张,接着小小的胸腔里却升腾起巨大的怒火,她恶向胆边生,就着祁慎的力气,再次狠狠按在了祁慎的伤口上,祁慎没有防备,忍不住疼得闷哼一声。

“你又发疯,你就知道发疯吓唬我!”阮阮彻底生气了,原本苍白的小脸上,因为怒气而微微发红。

祁慎的脸色确实不好,阮阮松开手,咬了咬唇,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你之前不会这样的……你之前只是不爱笑,没有这样吓人的。”

“之前”自然是指……上辈子。

上辈子的祁慎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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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郁,他满心的仇恨,蛰伏在暗处,等待复仇的时机。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会握着阮阮的手去捅自己。

祁慎的头微微后仰,用手捂住了眼睛,他的唇角有些紧绷,浑身都散发着郁气。

阮阮的手支撑在祁慎的胸口,想要从他怀里爬起来,手腕却忽然被祁慎牢牢抓住。

他的手依旧盖在自己眼睛上。

“你死之后,我杀了太子,起兵造反……”祁慎放下盖住眼睛的手,冷清的眸子望进阮阮的眼里,“我登基称帝了。”

只是一个眼神,却让阮阮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是杀伐决断的帝王才有的压迫感。

阮阮并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事,但祁慎若为了她而杀掉司马廷,不管他是否准备好,唯一的路就只有造反。

“那你怎么会……死?”

他既然成功称帝,怎么还会死呢?

“我没死。”他的声音艰涩,“你死后,我把你的尸身放置在皇宫的冰窖里,可是……依旧无法阻止你的身体渐渐腐烂。”

那一段时日于祁慎来说,是父兄死后,再一次的孤绝和无望。

他看着他的姑娘渐渐腐烂,白皙的皮肤爬上点点青斑,看着他的姑娘离他越来越远。

他开始还可以在波诡云谲的局势间隙中,在冰窖里抱着阮阮的尸体安睡,可是随着她尸身的腐坏,他不敢碰了。

少女的尸体渐渐腐烂,剩下的越来越少。

他遍寻天下宝物,把那些聚魂的、防腐的、延年益寿的宝物,通通堆砌在她的尸身周围,却丝毫不能阻止她的腐坏。

于是他开始满天下寻找,寻找能复活死人的方术和术士,只求她的魂魄去而复返。

阮阮先是惊愕,随即却觉得嘴里苦巴巴的。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好看的眉眼却全是凌厉之色,即便此时面色苍白,却依旧毫无脆弱之感,依旧凌厉,依旧……生人勿进。

尸体腐败的味道是很臭的吧……

尸体腐烂的时候也很吓人吧……

他怎么能留着她的尸体不下葬呢,他应该找个风水宝地,把她埋进去的呀。

阮阮仿佛感受到了祁慎当时的绝望,她伸出手想安慰祁慎,却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少女鼻音极重,“人死了就应该埋进地里去的,你留着尸体我又活不过来,没有道理。”

“我找了很多术士,试过很多办法,想要把你重新带回我身边,可他们都是骗子。”他把那些骗人的术士都杀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再被复活呢。”

“是啊。”祁慎的手臂把少女纤细颤抖的身体抱进怀里。

他忽然觉得,两世为人经历的遗憾痛苦,以及二十一年的卧薪尝胆,在此时变成了很久以前的事。

晨光熹微,雀叫如筝。

“但终究被我找到了方法。”

第82章

“阮儿,我实在是活够了。”

祁慎轻嗅着阮阮头发的幽香,眸子低垂着,声音平静,“我上天入地去寻找复活死人的方法,最终吸引来了一个老道,他自称是‘正道光散人’,修炼的是天地怨气道,虽然不能把你复活,却有时光扭转的一线之机。”

阮阮心思一动,觉得“正道光散人”和威猛大人说的“正道光芒金灿灿玄妙怨气道修习神宗”有些关系。

她的心“砰砰”乱跳,颤声问:“时光怎么可能轻易扭转呢?”

祁慎看着阮阮有些微红的眼睛,叹了口气,“献祭皇帝命格以为引,帝王心头血以为酬,扭转时间,只不过……重生的时间不能选。”

“你同意了?”阮阮心底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祁慎看着少女越来越红的眼睛,忍不住劝慰道:“阮儿,我一生都在为复仇而谋划,可复仇之后却没有丝毫解脱,父兄为忠义而死,我却成为了乱臣贼子,让他们也担了不应该担的骂名。我看着你的尸体,只想让你回来,重新抓住你的手,我甚至不知道……你弥留之际听没听见我说的话,会不会恨我。”

“我同意了那老道的交易。”

然后他重新回到熹平四年,开启了他新的十年。

阮阮不敢细想这十年祁慎是怎么过的,十年是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呀,十年……很漫长的。

他像是一个踽踽独行于黑暗中的人,前方一片黑暗,却不曾停下过脚步。

他算计人心,他善用阴谋,他杀人如麻。

他是祁慎,凉州广襄王祁淮贞的儿子,背负血海深仇,身处黑暗,凝望深渊。

这十年阮阮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阴狠,即便一身仙人骨,却未能把身上戾气杀气洗掉分毫。

看着阮阮皱着眉,祁慎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皱眉,你不知我有多庆幸。”

在悬崖之上,他几乎以为要再次失去阮阮了,可是这一次他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抵得掉这十年的倥偬和孤寂。

阮阮忽然间明白了祁慎的阴沉凶狠,明白他为什么变得这样可怕,更明白为什么他有时候像个疯子。

若是她经历了这些,只怕会比他更疯吧。

阮阮抬起头看着祁慎的眼睛,“我不该用匕首伤你……”

祁慎打断她的话,“又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阮阮不信祁慎的鬼话。

祁慎耐心安抚着阮阮,等她平静下来,才再次开口,“说说你的事吧。”

阮阮想了想,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那只猫有什么特别?”祁慎试着引导。

“它……它会说话,不过只有我能听见。”

祁慎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片刻之后却又点了点头,“它确实与其他的猫不同,也怪不得你每次逃走都要带上它。”

阮阮把自己的事一点一点说给祁慎听,祁慎则是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不知不觉便天亮了。

看着阮阮满是疲惫的小脸,祁慎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拍了拍阮阮的背,“先睡吧,醒了再接着说。”

阮阮也确实很疲乏,很快便迷糊起来,半梦半醒间,听到祁慎叮嘱她“以后不要再吸纳怨气了”的话,阮阮小声“唔”了一声。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又做了一个极清楚的梦,梦里她身处一片草地,可能因为她有些矮,所以草显得格外高,她很高兴,在草地上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一个玄衣少年坐在不远处的巨石上。

他的眉眼修长,满脸冷寂,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样子,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很温和。

阮阮跑向少年,把手中的一朵紫色小花献宝似地递过去,“花……好香的。”

少年眉眼柔和许多,从阮阮手中接过那朵小花,簪在少女如墨的鬓发之间,“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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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睡醒时,昏黄的光自窗外映进来,祁慎却不在屋里。

她揉了揉眼睛,脑中忽然闪过很多记忆的片段,那些记忆是她的,却又不是她的。

那是祁慎重生十年间,与这具身体的记忆。

绿岫听见屋里的动静,便进了屋,见阮阮一副迷茫无辜的样子,又想起她一次次耍阴谋诡计逃走,便没有了好脸色。

阮阮感受到了绿岫的怨气,又想起睡得迷糊之时祁慎叮嘱她的话,于是对着绿岫笑了笑,好声好气对绿岫道:“之前是我不对,绿岫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我以后不跑了。”

她见绿岫满眼的怀疑,忙又加了一句:“真的。”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诚意的少女,绿岫恍惚了片刻,便又想起前几次阮阮也是用这张真诚的脸骗人,心中怨气便徒然升腾起来。

阮阮愣了愣,才意识到绿岫的怨气更多了,赶紧闭上了嘴。

“你别再动逃跑的心思了。”绿岫声音冷冰冰的,她想起放在库房的那副锁链,准备提醒一下主子。

阮阮吃了些粥,便搬了一张小凳儿坐在院里等。

天渐渐黑了下来,阮阮转头就看见绿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禁长长叹了口气,转头看卫宵也立在门外。

好嘛,自己乖乖坐在院子里,还得两个人看着……

弦月升到半空的时候,祁慎回了侯府,他的脚步很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却又放缓了脚步。

泽州因为南晋商人高价收购药草的缘故,错过了农时,本应是粮食收获的季节,却有大半的土地颗粒无收,泽州粮贵,今年雨水又少,周围的几个州郡都匀不出粮食,如今泽州的粮食最多能支撑半个月。

泽州不稳,朝廷也乱着。

前太子司马廷虽被软禁了,昭明帝却一直没有立司马阙为储君,偏偏此时沈皇后的胞妹瑶妃有孕,司马阙自是心思不稳。

他与祁慎的关系有些复杂,这些年他为了江家的宝藏,一直暗中笼络祁慎,给祁慎找了大夫治腿,虽然祁慎的腿并不是那大夫治好的,但于司马阙而言,却是笼络住了祁慎的。

只是后来司马阙为了江家的宝藏,两次刺杀祁慎,让两人的关系变得针锋相对。

这一切本就在祁慎的预料之中,也都是祁慎预先埋好的棋局罢了——昭明帝司马长平多疑,如今司马阙手中有兵权,又野心勃勃,自然不可能轻易立为储君。

这样的情形下,司马阙更不可能交出兵权。

于是司马阙只能来找祁慎,祁慎所等待的,也就是这一刻。

两人约在城外一处别院里,司马阙坦白了两次刺杀的事,随后提出了想要祁慎助他,他母妃无权无势,朝中的助益更少,也唯能笼络祁慎了。

他想要的是祁慎手里的凉州军,希望祁慎助他登基,而他称帝之后,会放祁慎回到凉州去,封他为王,享百姓供养,安乐无忧。

祁慎没有立刻答应他的条件,只说再考虑考虑。

但祁慎知道,司马阙已经等不及了。

沈皇后一族势力盘根错节,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司马长平还没有拔除沈氏的想法,所以即便前太子范了大逆不道的罪,也没有牵连沈氏。

他要让司马阙狗急跳墙,让司马家父子反目。

祁慎才走到院门口,便看见卫宵守在门口。

“以后不必盯着她了。”

卫宵惊讶,“主子……”

“去吧。”

“是。”卫宵想了想,觉得或许主子有了更好的办法,于是不再多言。

穿过院门,祁慎便看见坐在廊下的阮阮。

她一只手托着腮,面色有些苦闷,却让这寂寥的院子变得满是生气。

她也看见了祁慎,眼睛一亮,起身走过来,嘴里嘟囔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的手微凉滑腻,却很熨帖,祁慎应了一声,“有事耽误了。”

“吃饭了吗?”

“没有。”

“那先吃饭。”阮阮仰着脸,还是不太开心的样子。

祁慎捏住她的下巴,“怎么?不开心?”

阮阮想了想,转脸看向站在角落监视自己的绿岫,又越过祁慎的肩膀,看向院门口的卫宵,小声打着商量,“我保证不会偷跑,别让他们这样看着我,好不好?”

祁慎几乎没有迟疑便点了头,“好。”

阮阮一愣,咬了咬唇,迟疑了片刻再次坚定道:“不会再偷跑了,真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他答应得太干脆,让阮阮有些怀疑,她想了想,又说:“你也别再给我种那个什么蛊。”

“子母蛊珍贵,就是想给你种,我手中暂时也没有。”祁慎声音很平静,眼角却带着点笑意。

“想也不准想。”想起之前祁慎对自己做出的种种行为,阮阮现在还觉得头皮发麻。

“嗯,不想了。”

那样霸道阴鸷的人,忽然间转了性子,让阮阮生出些许的不真实之感,她却不停劝慰自己别多想,等祁慎了结平康的事,她要和祁慎好好谈一谈,他现在脾气这样好,应该能让自己回云梦州去。

不管他有什么样的苦衷,都不应该把人当成工具,她心中不是不怨他,只是祁慎和她的仇未报,两个人都无法真正直面这些问题。

“主子,这是之前您吩咐打造的锁链。”卫宵双手捧着个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对精致的锁链脚铐。

阮阮:“……”

说好的相信她呢!

阮阮看着那精巧的脚铐,缓慢转头看向祁慎,小声询问:“你原来是要把我锁起来?”

少女眼中都是水汽,还有些委屈,更多的却是质问和不满。

祁慎觉得头有些痛,他当时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可这明晃晃的锁链摆在眼前,让他有口难辩。

他咳嗽了一声,对卫宵道:“收起来。”

阮阮的手却按在了那副锁链上,一双美目瞪着祁慎,等他的回答。

祁慎揉了揉眉心,声音也有些虚,“没有真想锁你。”

没真想?那就还是想了!

阮阮拧眉瞪了祁慎一眼,一手抓起那锁链,另一只手则抓着祁慎的衣襟,快步走进了屋里。

“哐当!”房门被从里面关上。

门外的绿岫傻了,门外的卫宵也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这次回来后,主子像是变了个人,白阮阮也像变了个人,是两人一起中了邪?还是白阮阮对主子用了什么手段,比如说下蛊,比如说下魇?

屋内,精致的锁链被扔在床上,阮阮转身看向祁慎,好看的眉头依旧紧皱着,“连锁链都准备好了,你还说不是真的想锁着我。”

祁慎上前垂头看着阮阮,声音微哑,“还不是因为你跑了太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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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阮阮才不肯中了祁慎的圈套,一只手撑在祁慎的胸口,隔开两人的距离,“那也不能锁我呀。”

“不是没锁吗。”祁慎抓住阮阮细软的小手,与她十指相扣。

“想也不行!”阮阮想要挣脱祁慎的纠缠,奈何他的手灵活有力,根本挣脱不开。

“以后不想了。”

“想过也不行。”

祁慎看着面前这个娇娇悄悄,又蛮横霸道的少女,内心一片柔软。

“那想过了该怎么办。”

阮阮气鼓鼓的,憋了半晌也没想到办法。

“怎样阮儿才会消气呢?”

“以后……别总发疯吓唬人了,也别……总以身犯险。”阮阮低着头,觉得自己的气势实在不够强硬。

“好。”

在你面前不发疯了。

阮阮看着床上扎眼的脚铐,不由还是有些生气。

祁慎俯身拾起锁链,把凉浸浸的锁链放在阮阮手心,“那你锁我,锁了之后便消气吧。”

他说完,竟上了床,把两只脚腕露出来,等着阮阮来锁他。

阮阮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链子,又看了看祁慎,锁上他也有些不像话,不锁他自己心里又有一股气。

而祁慎那副样子,又似是打定了注意——阮阮不会锁他的。

阮阮握紧了手中的锁链,然后铐住了祁慎的一只脚踝。

那脚链本是给阮阮打造的,所以中间留的缝隙并不大,扣在祁慎的脚踝上有些紧,阮阮才扣上便后悔了,抬眼看向祁慎,却见男人眉眼平和,眼底还带着一抹笑意。

这笑分明是嘲笑!

阮阮觉得祁慎可恶,毫不犹豫地把另一只脚也锁住了,然后把延伸出来的那条链子缠在床柱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打的锁链没能锁住你,却把自己……”祁慎看着阮阮,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锁住了。”

阮阮听着他话里有话,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便也不去分辨其中的意味,她气消了大半,便坐在床沿问,“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毒已经逼出一些,还有些残毒也不碍事了。”祁慎摸了摸阮阮的脸,“不用担心。”

“伤呢?”

“也不碍事了。”

阮阮抿了抿唇,到底觉得把祁慎锁在床上不像话,问道,“钥匙呢?”

“没有钥匙。”

阮阮皱眉。

“要不你去问问卫宵,也许他有钥匙呢。”

如今也只能去问卫宵,她寒着一张小脸推开门,见门口的卫宵和绿岫还未离开,于是开口问:“那……锁链的钥匙在哪?”

绿岫愣了,卫宵傻了——要钥匙,自然是锁链锁了人,屋里就两个人,阮阮好端端站在门口,那被锁的是谁?

卫宵已经要拔剑冲进去了,却听见屋内祁慎故意流露出的平稳呼吸,便只能住了脚步。

主子被白阮阮给锁了!主子竟被白阮阮给锁上了?主子一定是中了邪了!得快些去寻个道士来给主子驱邪!

绿岫却已经寻到钥匙递给了阮阮。

把祁慎脚踝上的锁链解下,祁慎就似笑非笑地盯着阮阮看,不多时绿岫送了晚膳进来。

阮阮吃了一口爽脆的虾仁,抬眼对祁慎说了漳渊宫那些孩子的事,让祁慎暗中安排好。

阮阮又吃两口饭,再次抬头,“得把小猛儿找回来。”

“好,先吃饭。”

然而这饭还没吃完,钊铭便押着辛鸾和一只猫等在院子里了。

钊铭拱手禀报:“这一人一猫在府外鬼鬼祟祟,似是要偷偷溜进来。”

祁慎掀了掀眼皮,见是那个在漳渊宫前和阮阮牵手并肩逃命的少年,冷淡道:“猫留着,人杀了。”

“别杀他。”阮阮头皮发麻,却又因极了解祁慎的脾性,生怕自己太急会惹怒他,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好言劝道,“辛鸾……他也是被公玉真逼迫得没办法,才会绑我,你别杀他。”

祁慎把阮阮拉进怀里,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却没说话。

两人过分亲昵的表现落在辛鸾眼里,觉得有些扎眼,更觉得有些古怪——明明之前两人还水火不容的,阮阮还亲手捅了祁慎两刀,怎么才几天的功夫,两人竟这样亲密了?

威猛大人倒还平静,以为阮阮是暂时对祁慎服软,于是赞道:【对,就这样糊弄他,再寻机会逃走。】

阮阮被威猛大人的赞扬之辞臊得无地自容,尴尬回道:【原本是我与祁慎有些误会,我和他暂时和……和好了。】

【白阮阮你是傻子吗!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祁慎见阮阮皱眉,表情也苦巴巴的,低声问道:“这猫又骂你了?”

威猛大人的听觉比人要敏锐很多,自然听见了祁慎说的话,它猫眼圆瞪,不可置信地质问阮阮:【你可真是出息啊!你连我的事儿都告诉他了?你真告诉他了?】

阮阮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以免被威猛大人歇斯底里的喊声震碎了脑子。

【白阮阮你个白痴!白阮阮你个傻子!】

【你小点声啊,我要聋了,我的脑袋疼……】

威猛大人忽然噤声,阮阮睁开眼,见威猛大人后颈的皮毛被祁慎拎在手中。

威猛大人瞪着祁慎,阮阮脑中的声音却小了许多:【你让他松开……】

“它让你放开它。”阮阮小声说着,伸手想把祁慎的手掰开,祁慎却把手一扬,威猛大人的身体缩着,眼中的幽怨地看着阮阮。

“好了好了,快给我!”阮阮皱眉,佯装生气,才总算把威猛大人解救了下来。

怀中抱着狸花猫,阮阮不停抚摸它的背脊,安抚道:【没事了,你别生气啦……】

卫宵已带着辛鸾往外走,阮阮想起祁慎之前要杀辛鸾的话,不禁一惊,“别杀他……”

“不杀他。”祁慎俯身,从阮阮怀中拎起了威猛大人,未等阮阮反抗,便已将威猛大人塞进了绿岫手中,言道,“找个屋子锁起来。”

【白阮阮你可真坑人啊……】威猛大人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阮阮没料到祁慎说翻脸就翻脸,气得扭身便往屋里走,进了屋便要关门,门板却被祁慎抓住,阮阮的力气自然抵不过,僵持半晌,只能气呼呼进了屋里去。

祁慎随后跟了进来,他倒了杯茶递到阮阮唇边,“喝口水。”

阮阮把脸扭到一边,“你怎么不讲道理,我把事情都与你说了,你可倒好,反而把小猛儿关了起来,你这样,以后我……我再也不和你说了。”

看着眼前气鼓鼓的阮阮,祁慎叹了口气,蹲在阮阮面前。

他的身材颀长,即便是蹲着,也能与阮阮平视。

“那只猫应该是老道放在你身边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那老道的目的,但你的身体不能再吸纳怨气了,只是暂时把它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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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等师傅回来好不好?”

阮阮一愣,抬眼看他,“我也一直觉得吸纳怨气不好,只是……”

祁慎握住她的手,轻声解释道:“天地之间,万物平衡,相生相克,人的身体同样如此,你的身体能无限容纳怨气,便是异类。”

看着阮阮有些发白的小脸,祁慎又宽慰她,“不过师父既然来了,便没事了,阮儿不要怕,暂时离那只猫远些。”

“我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第83章

祁慎看着苦着一张小脸的阮阮,声音温和,“不会有什么麻烦。”

以身体为炉鼎吸纳怨气,这已经不止是修炼邪法的问题,而是与天下正道为敌。

阳蜀仇灵不过是用邪术驭尸,便已被追杀得无处容身,于天下修行者、修仙者而言,阮阮是巨大的隐患,一旦被他们得知,无论她是否会带来危险,都必然要杀之以绝后患。

不过,这是他的问题。

她的麻烦,他都会一一解决掉。

祁慎的话让阮阮稍稍安心,却依旧无法消除心底的隐忧。

见阮阮不说话了,祁慎便拉着她的手走到窗边,他环着她,一把推开窗户,贴着她的耳边道:“阮儿能看到什么?”

顺着祁慎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阮阮看见一痕浅浅的月牙,她偏着头看祁慎,试探道:“是凉州?”

“倒是凉州的方向,只是身处京城,怎么能看见凉州呢……”祁慎声音低沉,他看着那痕浅浅月牙,轻声道,“是亘古不变的月亮啊。”

阮阮想,书里都说月亮是思乡的意思,所以他应该还是想凉州吧……可是凉州早已没了祁家人。

祁淮贞和祁敏死后,尸首被扔进了平康外面的山林里,想来应是被野兽吃了,祁慎母亲宋氏和嫂嫂死在了大火里。

“她其实可以不死的,当年朝中很多人上奏,说谋反事实不清,且父王和兄长已死,便留孤儿寡母一命,一来显示皇恩浩荡,二来也是安抚凉州百姓,然而母亲怕司马长平对我下手,只有她死了,祁家就剩我一人,司马长平才不会杀我……”

祁慎没再往下说,他把下巴放在阮阮的发顶,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

“等平康的事情了结,我们回凉州好不好?”

阮阮不想回凉州,平康事了,她只想找一个边远小城,过安生的日子。阮阮垂眼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和他说,只小声回应,“好。”——

侯府密室内,少年被结结实实帮助,他天生异瞳,一黑一蓝的眸子里并无惊慌之色,笑着开口道:“侯爷,我真的是想来给你送解药。”

祁慎是阮阮睡沉后才出来的,此时已是后半夜,又加上他才受了伤、中了毒,所以脸色并不好。

“说实话。”

辛鸾想了想,道:“我答应在山下等白阮阮,但我下了山却发现前几天下雨,把船冲走了,我在山下寻了几日,没找到她,所以来看看。”

眼前这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还未长开,眉眼却有着少年特有的朝气,祁慎想起两人并排站在漳渊宫前的画面,心中戾气渐起,“她很好。”

你还有事吗?

辛鸾如今知道祁慎的秘密——他不但没瘸,而且武功高强,还能活着离开吗?

辛鸾很快有了计较,他道:“我如今知晓侯爷的秘密,定是不能活着离开侯府了,不过若侯爷杀了我,只怕白阮阮又会与侯爷生了嫌隙,不如……”

他看向祁慎阴沉不定的脸,继续道:“不如便把我留在侯府里,等侯爷觉得时机合适,再放我离开如何?”

“我先把你杀了,再跟她说你已经走了,如何呢?”

辛鸾咧嘴扯了个苦笑,“侯爷这样又是何必呢,我只不过一条贱命,留在侯府也就是费些饭食,可侯爷杀了我,难免日后不会被白阮阮知道的……”

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辛鸾的话便停住了,他的脖子被祁慎掐住,呼吸渐渐急促艰难。

“我既然杀了你,自然不会……让她知晓分毫。”祁慎声音微冷,与在阮阮面前的温和完全不同。

“咳咳咳!咳咳!”

喉间的力道忽然一松,辛鸾剧烈咳嗽起来,眼前的黑暗也渐渐消失,他看清了祁慎的眼睛——依旧有杀意。

但这杀意却渐渐淡了下去,恢复成无情冷淡的样子,“侯府里有阵法,你从公玉真那里学来的阴诡秘法都用不了,老实在府中呆着,但凡让我发现你有别的想法,就是你死的时候。”

束缚辛鸾的绳子被松开,他活动着酸麻的手臂,艰难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来,恭敬非常,“小的全听侯爷的吩咐,这是那毒的解药,侯爷尽快服下吧。”

“不必,毒已解了。”祁慎没接那解药。

辛鸾想了想,心中一动,开口道:“侯爷,我这里有一件秘事,不知侯爷可愿一听?”

祁慎从密室出来时,子时刚过,院中都是秋虫的鸣叫声,远处还有打更人在敲锣,反衬得夜格外寂静。

他悄声进了门,脱掉外衣上了床,便伸手去寻窝在床内的少女。

她咕哝了一声,顺从着祁慎的力量落入了他怀中,清浅的呼吸在夜里格外让人安心。

留着辛鸾的确不是个好主意,但阮阮睡前又特意叮嘱过他,说辛鸾也很可怜的,还给他讲了一番仁义道理,那意思是让他多做些好事,积德行善。

唉……真是个傻姑娘。

他做的坏事太多,现在开始积德行善,只怕也迟了。

漳渊宫被毁,公玉真身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于百姓来说是觉得唏嘘,不知国师大人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落个这样的下场,同时又觉得有些惋惜,听说国师大人已经是半仙之体,再修炼些时日,说不定能成仙的。

于熙陵皇宫来说,却是天大的羞辱。因公玉真所在的漳渊宫外下过禁制,且修行又需安静的环境,所以昭明帝便依从公玉真的要求,并未派兵把守。

每月初一,公玉真会把炼制成的丹药送进宫中,供昭明帝服食,如今公玉真死了,漳渊宫毁了,昭明帝上哪里去找人来给他炼丹?

且公玉真是熙陵的国师,有人竟毫不顾忌他的身份,那便是不把熙陵放在眼中。

震怒中的昭明帝下令严查,几日过去,却并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只说有人在当晚见到一个异瞳少年出城北上了,后又查实,那人便是一直侍候公玉真的辛鸾。

所有人都认定少年是嫌犯,于是各个州郡都贴了少年的画像,然而几日过去,依旧没有少年的下落。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被举国搜捕的少年本人正在和阮阮在一起,两人在书房查找怨气炉鼎的线索,绿岫便拿了一张告示进来,那告示上的画像简直和辛鸾一模一样,画像旁边还特意标出“异色瞳”三个字。

辛鸾脸色难看,问:“侯爷是故意的吧?”

阮阮也凑过头来看,又听辛鸾这样说,便忍不住替祁慎辩白,“应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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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有些头疼,正要说话,却听绿岫毫无波动的声音响起,“侯爷说让你安心呆在府中,不要动离开的心思。”

阮阮挠了挠鼻子低下头去,枉费她还替祁慎辩白,竟真是他做的,便听辛鸾道:“如今我还能去哪里,只怕一离开侯府就被抓进大牢里。”

绿岫离开后,书房内安静了许久,辛鸾才再次开口,“早知道就不来找你了,现在可好,你活得好好的,我却成了全熙陵追捕的逃犯。”

阮阮也觉得有些愧疚,想了想,只能安抚道:“我现在让他放了你,只怕他也不能放,你就安心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等平康的事情了结,我一定让他放你走。”

“白阮阮,”辛鸾抬眼看向阮阮,他的湛蓝的眸子里都是探究的意味,“侯爷他是不是……想称帝?”

少女脸上都是迷茫的神色,她迟疑了片刻:“我也不知道。”

辛鸾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却探身去观察阮阮的神色,“你说之前与侯爷有误会,所以才恨他,如今误会解开了,到底是什么误会?”

阮阮退后一些,低着眼,并不想把她和祁慎的事告诉辛鸾,想了想,她只能道:“只是误会他想害我,其实不是。”

“原来是这样……”辛鸾坐回座位,又百无聊赖地翻看这手中古籍书卷,自言自语道,“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再害你呢。”

“不会的。”阮阮小声说。

祁慎回来时已经很晚了,阮阮却一直等他用晚膳,吃过晚膳,祁慎又去了书房,快到子时才回来。

阮阮心中有事,便一直没睡,祁慎听她呼吸便知她醒着。

“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等你。”

少女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还有几分娇憨,十分可爱,祁慎摸黑上了床,伸手去揽她的身子,唇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最近事情……多了些,阮儿晚上早些睡,不必等我。”

“祁慎。”

她很少叫他的名字,前世总是跟着别人叫他“侯爷”,偶尔动情时回叫他的字“子离”。

她的眼睛比泉水还清澈,看得祁慎心旌摇动。

“嗯?”

阮阮仰头看他。

“你会当皇帝吗?”

祁慎的眼神暗了暗:“不会了。”

阮阮“唔”了一声,像一只小猫似的窝在祁慎怀里。

他轻轻抚摸着阮阮柔顺的长发,叹了口气,道:“上一世我也没想过做皇帝,我只是希望司马长平得到报应,然后扶持合适的人登基,只不过后来形势变了,便只能登基称帝。”

祁慎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那也是我最后悔的事。”

阮阮能感受到祁慎的此时情绪的低沉,虽不知原因,却只能轻声安慰他,“那是上辈子的事了,别……伤心。”

祁慎忽然将阮阮紧紧锁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阮阮的骨头揉碎,他的声音压抑低沉,“父王和兄长宁愿赴死,也没有在熙陵的国土上兴兵起战,司马长平虽然以谋逆问罪祁家,但天下百姓皆知祁家的冤屈。”

一双细软的手臂缠上祁慎的腰,少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听着。

“可我称帝之后,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说祁家早有不臣之心,说司马长平……杀得好。”祁慎喉间似有东西哽住,他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烫得阮阮微微战栗。

长时间的静默后,祁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是我,辱没了祁家的名声,让父兄无辜同我一起担了骂名。”

“你没有辱没祁家的名声。”阮阮声音很小,却因两人离得这样近而格外清晰。

祁慎自嘲轻笑了一声。

“你没有辱没祁家的名声。”阮阮又倔强重复了一声。

“嗯,我没有。”

又过了半晌,阮阮觉得脑中浑浑噩噩,身体又疲乏得很,却依旧没有睡意,祁慎亲了亲她的耳朵。

“睡不着?”

阮阮可怜巴巴地“嗯”了一声,下一瞬便被祁慎抱在胸前,黑暗里他的眼神幽深,“小阮儿要不要给我生个孩子?”

少女脸色一红,说话也有些结巴,“你……你怎么总说这种话!”

“那以后再给我生个孩子吧,等孩子大一些,女孩儿就教她知书识礼,男孩儿就教他骑马射箭,凉州的马膘肥体壮……”

这一夜阮阮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片血红,她好像被困在了什么地方,醒来时天光已大亮,祁慎睡过的地方一片冰凉,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绿岫端了水进来给她洗漱,她却恹恹的不想动,勉强用湿帕子擦了擦脸,也不想吃早食,又躺回了床上。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辛鸾和绿岫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又安静下来。

屋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阮阮觉得眼皮沉重,想要叫绿岫进来,却说不出话,便听见门口卫宵的声音。

“她又在耍什么花招,别是又想跑了,你这次可多留些心。”

绿岫正要回话时,卫宵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主子。”

是祁慎回来了。

房门被推开,祁慎快步走到阮阮面前,他微凉的手放在阮阮的额头上,皱着眉,“不舒服?”

阮阮想说话,喉咙却似被什么堵着,只能点了下头。祁慎把她的身体扶起来靠在自己肩上,从绿岫手中接过温水,用小勺喂她喝了两口水,又吩咐绿岫,“快去找大夫来。”

绿岫才转身,阮阮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阮儿!”

第84章

阮阮脸色苍白得如同瓷器,双眼微闭,呼吸也极微弱,冰凉的小手被祁慎握在掌心,却毫无反应。

大夫很快找来,正是上次阮阮哑时给她看过诊的宋大夫,宋大夫把过脉便眉头紧锁,迟疑片刻,道:“侯爷于我有恩,若是能救这姑娘,老朽定然倾尽全力,可我观姑娘脉象……竟似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体从里面腐朽坏了。”

“可能开些药先缓解症状?”

宋大夫心中不觉叹息一声,终是提笔写了一副无害也无用的药方,将药方递给绿岫,想了想,他还是开了口,“侯爷,这小姑娘最长撑不过立冬,早些……准备后事吧。”

可怜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已油尽灯枯,上次是哑了,这才多久,竟到了这样地步。

祁慎的身体一僵,声音努力保持着平静,“多谢宋大夫。”

绿岫去厨房煎药,屋里便只剩下两人,祁慎脱了阮阮被污血染了的衣服,又用温水打湿帕子擦净她身上的血污。

“阮儿别怕。”

少女气息清浅,若不细听,几乎无法听见,自然不会回应祁慎的话。

她的身体已经成为吸纳天地怨气的炉鼎,而这段时间她很听话,没再吸纳怨气,且这侯府中又下了驱邪的阵法,邪气尽散,如今看来,只要不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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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怨气,就会损毁阮阮的身体。

紫玄真人离开后一直没有消息,但祁慎已经不能再等了。

去除了侯府阵法,祁慎又让人带辛鸾和威猛大人过来。

辛鸾白天便知道阮阮情况不对,但也没想到情况会这样糟,她的身体应该不是才坏的,只是一直隐瞒得很好,到今早才发作起来。

狸花猫看了祁慎一眼,一跃上了床,它毛茸茸的爪子碰了碰阮阮的脸,眼中都是嫌弃的神色。

“没吸纳怨气,所以毁了身子是吗?”

辛鸾以为祁慎是在问自己,正要说不清楚,便看见那只猫点了点头。

“这猫!”

纵使辛鸾从小在公玉真身边,见识过不少诡秘的事,但也没见过会点头、通人性、懂人语的……猫。

祁慎清冷的目光看向辛鸾,吐出四个字:“招鬼过来。”

辛鸾试着掐诀念咒,很快便有一阵阴风吹过,他天生异瞳,能见鬼神。

屋内挤挤巴巴站着十几只鬼,这些鬼似是极害怕祁慎,都离他远远的,辛鸾咳嗽一声,提醒道:“侯爷要不要离远一些,它们……害怕你不敢过去。”

祁慎没说话,却把阮阮轻轻放回床上,又走到了门口站住,那些鬼见他动了,像是怕被烫到一般纷纷让路,辛鸾走到床前,伸手指向近处的一只鬼,冷声道:“过来。”

那鬼听话飘到床前,身体便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般,直直奔着阮阮的身体去了,他身上的怨气很快被吸进阮阮的身体里。

很快,那鬼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神智也渐渐清明,然后消失了。

若人死是心怀怨气,死后怨气便附着在魂魄之上,不得落入轮回之中,如今怨气被阮阮夺走,那鬼便能投胎转世去了。

阮阮的脸色好了一些,但呼吸还是极轻,辛鸾想试试她的鼻息,却感觉到身后祁慎灼热的视线,于是没敢动,只又唤了一只鬼过来。

一会儿的功夫,屋里十多只鬼的怨气便都被阮阮吸净了,祁慎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已不似之前那样冰凉,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他转头看向窝在床头的猫,问:“这些怨气够了吗?”

狸花猫伸了个懒腰,睥了祁慎一眼,缓慢摇了摇头。

辛鸾再次失语。

“再招鬼过来。”

“侯爷……我道行实在有限。”辛鸾有些无力。

祁慎用披风包住阮阮,将人抱了起来,问辛鸾,“城外可还有怨气重的地方?”

“有!南峰山上有一处枯死洞!”

“跟上。”

如今平康城内越来越乱,瑞安王和沈家的明争暗斗不断,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在朝堂上,城门的防务反而松懈了。

几人乘着马车出了城,但南峰山地势陡峭,马车上不去,祁慎便只能抱着阮阮步行。

南峰山极少有人来,山路也蜿蜒狭窄,好在辛鸾常年往返漳渊宫和城里,祁慎又有内力,所以两人都走得很快,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山洞口,山洞周围竟寸草不生。

“这处枯死洞是我一次上山偶然发现的,平康城里若有乱|伦出生的孩子,便把孩子放在这山洞里,或者被野兽吃掉,或者被饿死渴死,洞中自然就积了阴气。”辛鸾犹豫地看向祁慎,迟疑了片刻,还是道,“侯爷就莫要进洞去了,恐侯爷仙身,吓散了洞中的怨气阴灵。”

这才离开侯府没多久,阮阮的脸色便又难看起来,她的身体里像是有一个无底洞,在不停吸食着怨气,没有怨气便吸食阮阮的生命。

祁慎低头轻声唤了阮阮两声,少女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将阮阮送进辛鸾怀中,“带她进去。”

一进枯死洞,便能感觉到背脊发凉,这洞本就不大,又到处都是撕碎的衣服、阴森的白骨,辛鸾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开阔些的地方,便抱着阮阮坐了下去。

被弃在这枯死洞里的孩子都极小,死在洞中时三魂七魄不全,所以即便怨气浓重,却无法成为鬼,只能成为天地间无处安放的怨气。

阮阮进入这洞中之后,洞中的怨气和阴气便像是被什么惊扰了,纷纷骚动起来,接着凝聚成了一个漩涡,不停靠近阮阮,狂涌进阮阮的身体里。

很快,更多的怨气受到了惊扰,无数怨气涌向阮阮。

辛鸾捏着阮阮的脸,恶声恶气道:“你可真是忘恩负义,我好心好意回来寻你,反倒失去了自由,你倒还替那个男人说话。”

昏迷中的少女眉头紧蹙,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双颊又被狠狠捏着,显然极不舒服,却又无力反抗,任由少年把她的脸搓圆捏扁。

辛鸾俯下身去看她,忽然闻见阮阮身上淡淡的香气,先是一愣,随即猛然直起身子,他锁着眉,碧蓝色的眸子里都是惊疑。

少女白皙的脸蛋儿被揉搓得发红,显得楚楚可怜毫无防备。

“白痴。”少年嘲讽的话脱口而出。

“痛……”少女的睫毛颤了颤,睁开迷茫无辜的眼睛。

辛鸾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凶巴巴道:“怎么不疼死你?”

阮阮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她往旁边看,似是在寻祁慎的身影,惹得辛鸾又是一阵白眼。“他在外面,你不知自己要死了吗?”

虽然身体吸纳了不少怨气,但之前一段时间的亏损太过严重,所以阮阮人虽醒了,却没什么力气。

她又皱着眉咕哝一声,“真的疼……”

辛鸾一愣,动作却轻柔了许多,抱着阮阮走出了枯死洞。

一出洞,阮阮就看见了祁慎,下一刻她便被沉香的味道笼罩住,看着祁慎微微发红的眼睛,她小声劝慰,“我没事了。”

祁慎没说话,冷着一张脸往山下走。

阮阮觉得心里不安,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祁慎,再次小心开口,“我没事,你别担心了。”

祁慎低头扫她一眼,却依旧没再说话,上了马车,车内更是安静,一路阮阮呼吸都轻轻的,生怕惹了祁慎不高兴。

回到房间,祁慎把阮阮放在床上,转身像是要走,阮阮忙抓住他的衣襟,祁慎站住。

阮阮怯怯的,“你别……生气。”

少女蹙着眉,怯怯的,又可怜巴巴的,她冰凉的小手攥着祁慎的衣角,不敢看他。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阮阮的手却被推开,她一慌抬头去看,却只看见了祁慎的背影,她再次垂下眼。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吧……

生气自己瞒着他,生气自己差点又死在他面前。

可阮阮也觉得委屈,她也不想的呀,祁慎又不让她吸纳怨气,她就乖乖的没有吸了,他生什么气嘛。

阮阮兀自委屈着,却没听见祁慎开门出去的声音,急忙抬头,便看见祁慎站在桌前,身影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侯爷……”

祁慎的身体开始有了动作,他倒了一杯温茶,转身再次走到床边,垂着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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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茶水流进喉间,阮阮稍稍舒服了一些,她小心抬眼看向祁慎,清澈的眸子里含着委屈,“我前几日只是有些难受,并不知会这样厉害,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祁慎终于开口,语气平静。

分明就是很生气。

阮阮还想说些什么,低眼却看见祁慎的指尖微微发白,她伸手去握祁慎的手,手腕却被猛地抓住。

祁慎的手掌灼热滚烫,他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极致的疯狂,他凝视着阮阮,再次道:“我没生气。”

只是恐惧。

他怕阮阮再次死在他面前。

阮阮眨眨眼,试探着问:“真的没生气?”

“没生气。”祁慎伸手摸了摸阮阮的脸,然后手掌缓缓下移,放置在了阮阮的腹部,“只是想着,你若是这次死了,我须得早做些准备,免得像上次那样烂得不像话。”

阮阮身子一僵,却还是颤着声问:“侯爷要做什么准备?”

祁慎的眼神落在阮阮的腹部,声音平静极了,“听闻密藏族保存尸身的方法极好,人死三日之内,先用秘药熏炙周身,然后在腹部开一个小小的口子,把里面的心肝脾肺都掏出来,再塞进熏制过的稻草和秘药,最后把腹部的伤口缝好,这样处理过的尸体,能保百年不腐,容貌如生。”

阮阮越听越害怕,最后委实受不住了,只感觉他手掌覆盖的地方开始疼了,自己的心肝脾肺要被挖出来了,一双小手便想把祁慎的手推开。

下一刻腹部的压迫感消失了,阮阮被祁慎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的手臂把阮阮的腰缠得太紧,几乎要将阮阮的腰勒断。

阮阮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

“阮儿若死了,我便把阮儿的肚子豁开,把内脏掏出来,往里面塞满稻草。”

嗯,祁慎他确实没有生气,他是气疯了。

阮阮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侯爷,阮阮才好一些,别吓唬我呀。”

少女声音娇软,像是腻人的蜜糖。

阮阮腰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阮阮有些疼。

“死了就做成人偶。”

上次她死后,祁慎把她的尸体放在冰窖,正常人不能也不应该做出这样的事。

阮阮想了想,双臂缓缓环住祁慎的肩膀,劝道:“侯爷,人死了应该埋到土里去,把心肝脾肺掏出来又塞进稻草,会很疼的。”

祁慎没应声,只是手臂又收紧了些。

“疼……”少女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腰上的力道松下来,祁慎脱了阮阮的鞋袜,又给她盖好了被子,床幔放下遮住了外面的光亮。

“天快亮了,睡一会儿。”

阮阮应了一声,祁慎转身出了门。

他这是还生气?都不肯同自己一起睡了?阮阮心中胡思乱想着,却抵不住身体上的困倦,很快便睡熟了。

因阮阮畏冷,屋内早换上了又厚又柔软的被子,她缩在被子里,睡得很沉很沉。

秋季本是多雨的季节,半夜外面下起雨来,雨滴落在屋檐上,劈啪作响。

阮阮动了动,却觉得浑身疼痛,一点力气也没有。

床幔掀开一条缝,从缝里透进一些微光,绿岫的声音响起,“姑娘醒了?”

阮阮应了一声,绿岫便收起了床幔,到床边来扶阮阮。

“这被子好沉。”因是才睡醒的缘故,阮阮的声音闷闷的。

绿岫咬了咬牙:这被子是从几百石上好棉花里一根根挑选的长绒制成的,疏松又柔软,更是比平常的棉被轻了一半,真是太娇气了。

阮阮察觉到绿岫的幽怨,沉思自己怎么又惹了她不快,怔忪片刻,便准备亡羊补牢,“也不是很沉。”

绿岫:“……”

阮阮被绿岫扶起来,见屋内点着灯,窗户上也是漆黑一片,才知自己这一觉竟睡了一整天。

“侯爷呢?”

绿岫正给阮阮梳洗,答道:“侯爷今早出门办事去了,晚上能回来。”

梳洗后,阮阮只吃了小半碗银耳粥,便躺在小榻上等祁慎。

虽是才醒,阮阮却依旧觉得疲倦,手中拿着个话本,觉得里面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没甚趣味,又因窗外的雨未停,便有些昏昏欲睡。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阮阮惊喜转头,便看见祁慎推门进来,他的身后是漫天风雨。

他穿着惯常的玄色暗纹锦袍,领口露出二指宽的白色内领,腰间束着玉带,乍一看仙姿仙貌,仔细瞧却觉得不像好人。

祁慎关门挡住外面的冷风,看了阮阮一眼,转身去屏风后的铜盆中净手,再出来时,已换上了寝衣。

寝衣是白色的,却一点也掩饰不住祁慎身上的阴沉。

他走到榻前,伸手摸了摸阮阮的额头,便在阮阮对面坐了下来,不一会儿绿岫端了晚膳进来,都是极清淡的菜色。

吃饭时阮阮试着找些话题,奈何祁慎像是没听见一般,阮阮觉得没趣,便也闷头吃饭。

吃完饭,绿岫端了刚煎好的药来,黑漆漆的一大碗,还散发着苦涩的味道,阮阮实在不想喝,拉了拉祁慎的衣角,祈求道:“不喝行不行?”

“不行。”

阮阮双手捧着药,闻着那药汁的苦味,不肯喝。

祁慎也不催,就这样坐着,过了一会儿,阮阮手中的药汁凉了,祁慎伸手接过阮阮手中的药碗,转身递给绿岫。

阮阮一喜,却听祁慎对绿岫道:“去热一下。”

得,药没躲过去,还惹了绿岫一顿不痛快。

“我……我已经好了,不用喝药了。”阮阮的声音小小的。

祁慎看她一眼,等绿岫端着药出去了,才把阮阮抱上了床,他也跟着上了床,把阮阮圈在怀里。

“侯爷的事还顺利吗?”其实阮阮是想问他,昨夜回来睡了吗。

沉香的气息萦绕在阮阮的头顶,她听见祁慎说:“泽州闹了灾荒,司马长平不想法子赈灾,却还为修建藏龙阁到处搞银子,如今泽州已闹起了民乱,州府的兵压制不住,泽州离平康又近,今早便派了冯铮前去平乱。”

阮阮不知道祁慎在这场民乱中是什么角色,但也能猜出一二来。

借民之乱,使熙陵朝廷腹背受敌。

“龙骨……是怎么回事?”

这时绿岫敲门进来,人未走近,苦味便传了过来,阮阮皱眉,祁慎却扶着她起身,哄道:“这药是补药,喝了。”

看着绿岫没舒展开的眉眼,阮阮恐再惹她生了怨气,只能咬着牙“咕嘟咕嘟”把药都喝了下去,放下药碗。

虽漱了口,阮阮还是觉得嘴里苦得难受。

祁慎起身熄了灯,又放下了床帐,两人紧挨着躺下,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龙骨是假的,那是海中鲸鱼的骨头,我让人做了一些处理,看起来像传说中的龙骨,便让司马长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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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是天降祥瑞。”祁慎轻笑一声,在这样的夜里听着满是讥讽。

阮阮顿了又顿,想了又想,却还是张了口,“泽州的事也是侯爷……谋划的吗?”

先让人假扮成南晋的富商,然后在泽州高价收购紫禾草,农民种了紫禾草,自然就无法种植粮食,到了秋冬,粮食短缺,自然就乱了。

一道闪电忽然闪过,只一眨眼的时间,阮阮看清了祁慎清淡冷漠的眸子。

她没再问,祁慎也不再提及这个话题,只是把阮阮抱进怀里,少女的身体柔弱无骨,肤如润玉,他声音里毫无情绪,“睡吧。”

泽州靠山不邻水,道路不通达,只是土地肥沃,十分适合种植粮食,自本朝立国之初,便以泽州为天下粮仓,种植出来的粮食养活了周围几个州,不说物阜民丰,百姓倒也不愁吃穿,为了复仇,祁慎可以让这些百姓全部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阮阮睡不着,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祁慎的手指。

第85章

他的手指触感似玉,微凉,被阮阮的小手握住,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

祁慎没说话,阮阮转身面对着他,低声问道:“侯爷说朝廷派了兵去镇压泽州的民乱,那些泽州的百姓会不会……死很多人?”

黑夜里,祁慎目若点漆,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若泽州饿殍遍地,尸骨如山,阮儿会不会觉得我太阴狠了些?”

阴狠?祁慎自然是阴狠的,但阮阮觉得,祁慎不会让泽州灾民面对冯铮的五万大军,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阮阮把自己的小脸贴在祁慎的胸口,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刷子,刷在祁慎的心口上,她的声音有些闷,还透着一股子委屈,“侯爷不会的,侯爷是好人。”

祁慎轻笑一声,只不过这笑声并非是源自开心,倒像是自嘲。

“我是好人?恐怕只有小阮儿觉得我是好人了。”

“那又怎么样,在阮阮心里,侯爷就是好人。”

祁慎叹了口气,手掌摸了摸阮阮柔顺的头发,哄道:“天晚了,你身子还未痊愈,睡吧。”

祁慎的手指在阮阮耳后的穴道轻轻一按,阮阮便昏睡过去,他仰面躺下,眼中冷漠疏离。

泽州的民乱是他一手策划的,先让皇甫衡的人扮作商人在泽州收购紫禾草,让熙陵的粮仓变成一个空壳子,接着在熙陵境内高价收购粮食,造成粮食短缺的情况。

他要司马长平的熙陵乱起来,让他的臣民背叛他,让他的百姓讨伐他。

虽然他也让人在泽州放粮施粥,但依旧有人会被饿死,若饿死,就都是他祁慎造下的孽,他认了,若他们死后魂魄有知,便都来找他讨债罢。

冯铮带领的五万大军西行三日,便到泽州地界,州府早已被灾民攻破,泽州太守赵智早已得了消息,领着残兵败将在此处驿站等候冯铮。

冯铮略问了问泽州的情况,得知乱民成立了一支名为“诛平军”的起义军,诛平既是诛杀司马长平,也是诛灭熹平这个年号,口气很大。

而这只反军的口号便是“诛昏君,还太平”,反军首领是一个叫郑永年的青年,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谋划打仗却颇有些章法,直把赵智赶到了这荒山野岭来。

如今城中形势不明,军队又经过三日奔波,便原地安营扎寨暂时休整。

晚上军中放饭时却出了乱子,做的饭菜到最后竟没够吃,这些士兵本是去过青州的,虽未真的打仗,但也是有些自矜傲气,没想如今竟吃不饱饭,哪个还能忍。

“我们给皇上卖命,脑袋挂在腰带上,饭却吃不饱!”这话也不知是谁说的,竟惹了一群人的赞同,摔晚的摔碗,砸锅的砸锅,便闹了起来。

这也不怪火头军们,此次出来带的粮食本就不够,若是放开了吃,只怕丈还没打完,粮食就要吃尽了,上面有话让省些,可又不能熬些汤汤水水,自然饭就不够吃。

这场闹剧最后自然由冯铮压了下来,但到底是埋了祸患——

第二日一早,阮阮便醒了,祁慎不在屋里。

梳洗过后,阮阮用了些清粥小菜,辛鸾便来了院里。自她上次吐血后,祁慎便让辛鸾每日招鬼过来给她吸怨气,倒让辛鸾自由了很多。

少年一身绯衣,长发高高束起,他怀中抱着狸花猫,一黑一蓝的异瞳让他看起来更加飞扬恣意。

“怎么老是这样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起来动一动行不行?”辛鸾将威猛大人放在榻上,伸手拉了拉阮阮的头发。

阮阮疼得“嘶”了一声,皱着眉看向辛鸾,有些不满,“我不舒服,你别作弄我了。”

威猛大人蜷缩在软榻上,凉凉道:【你如今可是出息了,还会出卖我了。】

【我当时只是把自己的事都说与他听,并没料到他会把你关起来的……】阮阮面有愧色,仔细斟酌词句,生怕再惹了威猛大人生气。

辛鸾正和阮阮说这话,却看见她看着狸花猫,心思一动,问道:“方才是这猫又与你说话了?”

阮阮不敢贸然回答,而是用眼神征求威猛大人的意见,只见威猛大人懒洋洋地仰卧躺下,懒散地对阮阮道:【你告诉这个小子,别打我的主意。】

阮阮老实同辛鸾说了,辛鸾倒是没有生气,依旧笑眯眯的。

不多时,辛鸾掐诀念咒招了十多个鬼过来,这十多个鬼依旧是青面獠牙十分可怕,阮阮实在是不经吓,于是听了青鸾的话,用帕子遮住了眼睛,只伸出一个软软白白的手指头,等着一只只鬼自己过来。

已经是初秋时节,阮阮换上了一套杏色底刺绣镶边祥云纹软缎长裙,她本是平康最出色的舞妓,柔情绰态、眉眼风情都自然风流露。

她蒙着眼,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像湘州的贡缎,秋风一过,便把几缕发丝吹得轻轻扬起,如烟似雾。

辛鸾看了一眼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狸花猫,缓缓伸手握住了阮阮的一缕头发。

这缕头发凉浸浸的,像是一条小蛇,缠住了辛鸾的手指。

这缕头发又像是有一股奇异的吸引力,让辛鸾忍不住低下头,轻嗅起来,等他再抬头时,便看见榻上的狸花猫正盯着自己。

辛鸾并未觉得难堪,更未慌张,他在狸花猫的注视下,再次低头嗅了嗅,狸花猫别开了眼睛。

祁慎回来时,阮阮和辛鸾正并着肩,头挨着头看着什么,祁慎眯了眯眼,就这样站着看了一会儿。

阮阮回头时忽然见到祁慎站在身后,有些惊讶,却是抛下与辛鸾一起看的古籍,起身走到了祁慎身边。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阮阮有些惊喜。

怎么?耽误你和辛鸾品诗论画了?

心中虽这样想,祁慎口中却道:“办完了事,便早些回来。”

他的视线越过阮阮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他的身量并未完全长开,有着少年才有的青涩感,眉眼也生得很出色,异色的眸子反添了几分神秘。

辛鸾此时也看着祁慎,他的手中握住方才与阮阮共看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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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有一抹颇为得意的笑,嘴角微微勾起,很像是在……挑衅?

阮阮这才发觉祁慎的不对,她拉了拉他的衣袖,又回头看了看辛鸾,两人明明什么都没说,明明都在笑,可是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拉着祁慎走到辛鸾的面前,又从辛鸾手中拿过方才看的古籍,细细的手指指着一处,道:“我们今天下午找到了一则记载,这里也提到了‘怨气炉鼎’。”

看着阮阮献宝似的把古籍送到眼前,祁慎才把目光从辛鸾身上收回,他一手接过古籍,一手握住阮阮的手腕,仔细看了看那短短的一段记载,上面只是提到了怨气炉鼎,至于怎么炼制,则没有记录。

祁慎的手指在阮阮的皓腕上轻轻摩挲着,丝毫不顾及辛鸾就在面前。

辛鸾:呵……

“等我再让人寻寻这古籍的下册,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信息。”祁慎放下古籍,低头柔声对阮阮道。

阮阮心中燃起一点希望,她点了点头,道:“多找些古籍来,我和辛鸾好好找找看。”

辛鸾看着阮阮,绽出一个极爽朗阳光的笑。

祁慎也笑了,他把古籍递给辛鸾,声音十分柔和轻缓,“别累着自己。”

“不累,累了我们便歇一歇。”辛鸾白亮的牙都露了出来,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祁慎牵着阮阮进了屋,辛鸾忽觉肩膀一阵剧痛,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竟是脱臼了。

这只肩膀,方才和阮阮挨在一起来着。

辛鸾勾了勾唇角,使劲儿一推,“咔咔”两声,肩膀接了回去,他转头看向屋门,眼底满是恶意的笑——如果她不再信任你,应该就是她再次离开的时候了吧。

趴在树上的威猛大人一跃落地,对着辛鸾叫了一声,随即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辛鸾再次看了房门一眼,才吹着口哨出去了。

屋内,祁慎站在水盆边,动作缓慢地洗着手,他的这双手虽然杀人如麻,却骨节修长,像是美玉雕琢而成一般,只是此刻他像是在沉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阮阮以为祁慎是累了,便拿起了之前未读完的话本,小脑袋靠在软枕上看着。

水声响了一阵停了,祁慎声音传来,“阮儿之前被辛鸾抓进漳渊宫,竟一点都不怨恨他吗?”

“他那时在公玉真手下讨生活,自然得听公玉真的话,而且我也没受伤,”阮阮的话本正看到紧张处,便未抬头,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俩年纪相近,也很有话说。”

阮阮说完,便继续去看那话本,祁慎那边静默了很久,才轻声开口重复了一句,“年纪相近,很有话说?”

沉浸在话本里的阮阮这才后知后觉,她抬起头来,祁慎已经站在她面前了。

他黑着一张脸,微眯着眼,居高临下看着她,阮阮忽然之间便清醒了。

辛鸾被全熙陵通缉,这几日对她颇有怨言,总说她白眼狼,阮阮怕又因自己说话不仔细,再害他日子难过,于是仔细思考了片刻,才解释道:“他比我小三岁呢……府里太闷了,所以才常常与他说话的。”

祁慎垂眼看着阮阮,忽然抬手揪住了她的脸颊,低低道:“以后不许和他挨着坐,也不许再和他离得那么近。”

虽然心中觉得祁慎莫名其妙,阮阮还是点了点头,她伸手想掰开祁慎的手,手腕却被祁慎抓住,接着身子一轻,被祁慎抱了起来。

将人放在床上,祁慎只留了一盏小灯在床头,他微凉的手指抬起了阮阮的下颌,眸子里隐约能看见点点星火,“身子好了么?”

“没……没好!没好呢!”阮阮往床里面缩了缩,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宋大夫说你好了。”

第86章

床帏阻断了屋内的光,阮阮渐渐清醒过来,身上酸痛得厉害,她想祁慎应该已经离开了,耳边却传来祁慎的声音。

“醒了?”

阮阮转头便看见祁慎正以肘支撑着身子,正在看她,他脸上带着餍足,一缕墨色头发垂落下来,发梢落在身下有些凌乱的褥子上,像是在诉说着昨夜的荒唐和放纵。

昨夜……他折腾了她整整一夜!还要她不停央求他!畜生!禽兽!

阮阮重重“哼”了一声,拉过被子遮住肩膀,不想理祁慎。

身子忽然一紧,阮阮已经被祁慎拉进了怀里,阮阮把小脑袋扭到了一边,声音也气呼呼的:“你松开!”

缠在腰上的手非但没有松开,阮阮的耳垂还被轻轻咬了一下,这下阮阮彻底炸了毛,她翻腾着坐起身,愤愤地指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皱着眉头,“你看看,都是你昨天弄的,怎么这会儿了还不消停!”

阮阮雪白的肌肤上都是点点红痕,身上的倒还好说,只是脖颈处的痕迹却遮掩不住,如今才是秋季,总不能弄个毛领子围住,这可怎么见人!

祁慎看着阮阮一副委屈又愤怒的样子,眉眼含笑,伸手想去拉阮阮身上的被子。

阮阮被吓得瑟缩了一下,满眼不可置信,“你……你差不多得了!”

差不多?还差得很多呢。

但眼前这情况,继续得寸进尺必会惹怒阮阮,祁慎也只能忍着了。

昨夜他回院时看到阮阮和辛鸾并排坐着,竟莫名有些……般配。

在郑承彦之后,祁慎再一次尝到了酸味。

这让他有些胸闷,他想把辛鸾的手脚打断扔进山里,更想把辛鸾那双总盯在阮阮身上的眼睛挖出来,如今却不敢那样做,他怕阮阮生气。

他昨夜也有些失控,不停地索取,不停地证明阮阮是他的,确实有些过分了,不怨他的小阮儿要生气。

不怪她,怪他。

他拼命想证明阮阮是他的,却依旧能感到无力——明明他和阮阮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可阮阮依旧不似从前了。

不似从前那样心里眼里都是他,不似从前那样什么都和他说。

祁慎想,或许阮阮需要时间,他回过神,看着一脸惶恐的少女,却没松开手中的被子,而是哄骗道:“亲我一下,就放过你。”

阮阮不知祁慎的话是真是假,可如今身上酸痛难受,实在是再也受不住折腾了,她双手揪住被子,微微俯身,在祁慎的唇上轻轻一点,然后迅速后撤,一脸警惕。

祁慎有些失落,松了手中的被子,又从床边寻了阮阮的衣服,便先下了床,“起来吃点东西。”

阮阮坐在桌边,见他在看她,便把头低了下去,她喝了一口软糯的粳米粥,再次抬头看了祁慎一眼,声音小小的,“辛鸾被全熙陵通缉,已经很惨了,你别再折腾他了。”

“他如果够安分,便不动他。”祁慎夹起一块蜜渍过的肉脯递到阮阮唇边,微笑着看她。

阮阮瞪他一眼,心想辛鸾已经够安分了,分明是你不讲理,她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仿佛是在咬着祁慎的肉。

吃了一会儿,阮阮再次抬头盯着祁慎,问,“侯爷今日怎么没出府办事?”

前些日子祁慎早出晚归,昨天却回来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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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今天这个时候还没走,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前几日司马长平派了冯铮去泽州平乱,谁知军中却生了乱,粮草又被烧了,副将带着近半的兵卒哗变了,剩下的兵卒四散逃跑,冯铮被擒,派去平乱的军队反而加入了泽州的‘诛平军’,实在是有些可笑。”祁慎神色淡淡,但眉眼之中隐隐可见嗜血狠厉之色。

祁慎垂了眼,再抬起时,眼中的疯狂狠厉尽数隐去,他看着窗口那小小一方天,淡淡道:“泽州的事尘埃落定,往后的事情,便不是司马长平能掌控的了。”

是啊,五万大军一半流散,一半成了叛军,司马长平纵然诡计多端,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那侯爷还在等……什么?”

祁慎转眼看向阮阮,眼底闪过一抹兴奋的光彩来,“小阮儿,只让司马长平死,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想要的复仇是漫长的,是让司马长平觉得漫长,是让司马长平感到后悔,是让司马长平一点一点被完完全全否定掉……

吃完早膳,祁慎又陪阮阮待了一会儿才出去,又过了一会儿,辛鸾带着威猛大人过来找阮阮,如同往常一样,辛鸾招了十个多个鬼过来。

阮阮今日特意挑了一件立领的衫子,却依旧没能遮住后颈上的红痕,辛鸾站在她身后,自然看得清楚,他异色的眸子盯着那红痕看了一会儿,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十几个鬼的怨气都被阮阮吸纳之后,阮阮摘下蒙着眼睛的白纱,回头便看见辛鸾恹恹地靠在门板上,他的身量比阮阮稍高一些,双手抱着胸,垂着眼,看起来像是有些……落寞?

阮阮不确定是不是落寞,她认识辛鸾的时间不长,见过辛鸾发狠,也见过辛鸾发狂,但即便是在漳渊宫里,也并未见过辛鸾有过丝毫落寞的神色,他像是一株蒲草,永远都生机勃勃,虽然这株蒲草的心是黑的……

“辛鸾?”阮阮声音柔柔的,带着一点试探和不安。

少年抬起眼睛,黑色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湖,碧蓝色的眸子像是雨水洗过的天空,他似是有些迷茫,然后视线渐渐聚拢在阮阮的脸上,让阮阮真切看到他眼中的落寞。

辛鸾就这样看着阮阮没说话。

“你怎么了啊?”

少年忽然咧嘴笑了一下,苦笑道:“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我连一碗长寿面都没吃到,看来所有人都不希望我活得长。”

阮阮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又看到红色的怨气不断从辛鸾身体里涌出,于是柔声道:“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你现在知道了。”辛鸾放下手臂站直了,两步走到阮阮面前,伸手指着自己,神色郁郁,“过了今天我就十五岁了,可我十五个生日却一碗长寿面都没吃到,可能我也……活不长吧。”

旁边趴着的威猛大人懒懒瞥了他一眼,又把头扭到一边,心道:吃不到长寿面就活不长,那可真是太好了,你这小祸害早些上西天,也是一件功德呢。

这些日子,威猛大人总和辛鸾呆在一处,辛鸾总是用各种办法打探神宗的所在,惹得威猛大人不胜其烦,它虽不知辛鸾心中的打算,却知道这小祸害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这边阮阮却觉得,过生辰吃一碗长寿面并不是无理的要求,于是要去找守在门口的绿岫,她才起身,手腕却被辛鸾握住,把她拉得一趔趄。

辛鸾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碧蓝色的眸子看着阮阮,语速极快地嘟囔了一句,“你给我做。”

少女皱起了小眉头,她犹豫了片刻,确是如实道:“我不会做长寿面。”

“没关系,只要是你专门给我做的长寿面,就已经是我唯一吃过的长寿面了。”

少年声音闷闷的,眼底还有热切的希冀,但阮阮依旧有些犹豫,一来她确是不会做面,二来又想起昨夜祁慎发疯的行径,正迟疑间,便见辛鸾松开了她的手,垂着头往外面走,从阮阮身边经过的一瞬间,他失落的声音落在阮阮的耳朵里。

“原来真的没有人希望我长命百岁。”

威猛大人:呵,你这小祸害的演技是真的好啊……

直到阮阮站在厨房,双手被湿哒哒的面粉黏住,她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

这事儿若是让祁慎知晓了,只怕又要折腾她,折腾她倒也算了,别再把辛鸾……

阮阮心中愁得紧,纠结的思绪像是黏在手上的面团,本来只想做一碗长寿面,结果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很快便和了满满一盆的面。

看着眼前这盆面,阮阮有些闹心了,她转头看向满眼期盼的辛鸾,认了命了似的,“再给我……加点面。”

辛鸾立刻殷勤拿起了面袋子,往盆里倒了许多干面粉,阮阮努力揉了一会儿,发现水又少了。

阮阮无语凝噎。

直到天都黑了,辛鸾才吃上了自己的长寿面。长寿面都是越长越好,但辛鸾手中的这一碗却都是面疙瘩,根本无法称之为面条。

阮阮见辛鸾盯着碗里看,忙解释道:“虽然这面条不够长,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的。”

辛鸾抬头,眼底都是感动,他点点头,眼角有些湿润,“我知道你想我长命百岁,我很高兴。”

说完,少年便吃起了碗中的面,这面算不上难吃,但也绝对不好吃,辛鸾一口一口仔细品味,一会儿就吃光了碗中的面疙瘩,他把碗放回桌子上,却依旧垂着头没说话。

阮阮以为是自己做的太难吃了,有些难为情,“不好吃吧……”

一滴泪落在深色的桌面上,阮阮心中一凉,认为辛鸾是被她的面难吃哭了,正想着怎么道歉,辛鸾却猛地起身抱住了阮阮。

滚烫的泪珠落在阮阮的脖颈,辛鸾用微颤的声音道:“这是我吃的第一碗长寿面,谢谢你。”

他刚说完,绿岫便从外面进来,看到了阮阮被辛鸾抱住的一幕。

阮阮觉得心凉了半截,就听绿岫声音冷硬,面色不善,“侯爷回来了。”

分明她只是给辛鸾做了一碗面,怎么如今却像小媳妇儿偷情!

辛鸾倒是面色如常,他放开阮阮,吸了吸鼻子,“你快去吧,别再惹了侯爷生气。”

两人走后,厨房内便只剩下辛鸾一人,他收起了眼中的惶惑凄楚之色,懒懒散散地走到了院中。

这院中有一棵老树,树枝干枯,却在这萧瑟的秋季发出了一枝新芽,长出了几片绿叶,他随手摘了一片抿在唇间,抬头看了看月亮。

乌云盖顶,哪里有什么月亮。

他又哪里是今日的生辰呢。

他不知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也确实没有人为他庆过生。

他天生异瞳,出生的时候,他娘便血崩而亡,村里的人都说他不祥,留在村中会害得全村遭殃,于是他自小便受尽了白眼,被村中的孩童追着打,被村中的老人咒骂,他所谓的父亲懦弱,又怨恨他,谁会为他庆生呢?

第87章

“你别和侯爷说这事……好不好?”阮阮跟在绿岫身后,迟疑许久,终究是开了口央求。

绿岫眉毛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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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也阴阳怪气的,“你能干出这事儿,奴婢怎么就不能同侯爷说呢。”

干什么了?她也没干什么呀……

阮阮的肩膀微微垂着,有些懊恼,如今却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走进屋,见祁慎正坐在桌边看一封信,于是就站在门口没过去。

祁慎没抬头,只是对她招了招手,“过来。”

阮阮依言过去,把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桌上。

“听绿岫说,你和辛鸾去了小厨房?”祁慎没抬头,声音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嗯,去做面吃。”阮阮知道自己不用心虚,却心虚得很。

祁慎抬眼看她,又看了看桌上的食盒,“想吃面了?”

“啊……嗯!”

祁慎没再说话,绿岫便和两个侍女送了晚膳进来,放下晚膳要出去时,祁慎却忽然开了口,“绿岫留下。”

绿岫依言站住,侍立在一旁,阮阮心中一慌,忙把食盒里那碗惨不忍睹的面疙瘩端了出来,献宝似的双手捧送至祁慎面前,“侯爷尝尝我第一次做的……面条。”

碗中是大小不一的面疙瘩,根本无法称之为面条,但却是阮阮第一次做的。

祁慎只看了一眼,便不疾不徐对绿岫道:“说说姑娘今天都做什么了。”

阮阮小脸一白,却知事情已经遮掩不住了,便听绿岫用冷冰冰的声音说了她一天的言行,说到给辛鸾做长寿面时,祁慎面上并无特别的神色,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面碗的沿儿。

阮阮放在桌子下面的小手揪住衣袖绞着,今日分明是个误会,却被绿岫看见,祁慎会不会又去找辛鸾的麻烦啊?

她以前没发现绿岫的记性竟这样好,什么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侯爷回来后,奴婢去厨房找姑娘,见辛鸾正抱着姑娘。”

“嗯。”祁慎淡淡应了一声,“出去吧。”

这是……生气了?

屋内只剩两人,阮阮垂着头,听见祁慎用微微疑惑的语气问:“给辛鸾做长寿面了?还被辛鸾抱住了?”

“……”阮阮想为自己辩白一番,却发现这两件事都是事实,再说不管自己怎么解释,祁慎他都不会信吧,于是只能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祁慎,“不是……不是绿岫说的那样,是没人给辛鸾过生日,他还哭了,说只是想吃一碗长寿面……”

阮阮住了嘴,他看见祁慎深不见底的眼睛,觉得自己越描越黑,祁慎根本不会信她。

“阮儿,也好多年没有人为我庆生了。”

祁慎说完,不再看阮阮,低头安静吃饭,他吃的不多,却没碰那碗为辛鸾做的长寿面。

这顿饭,阮阮吃得有些难受,之后祁慎一直没再说话,沐浴之后便上了床,阮阮自然只能跟着上了床,起先她还有些忐忑,担心祁慎又要折腾她,谁知祁慎竟没碰她一根指头。

阮阮裹着被子缩着腿,想着祁慎说的话,越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竟对祁慎生出些内疚来,根本无法入睡。

她小心转头去看祁慎,却见他背对着自己,阮阮实在不知说什么,索性清除了脑中的杂念,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背对着阮阮的祁慎并未睡着,他睁着的眼里是滔天的愤怒。

辛鸾你个小王八蛋,你给我等着……

终于,身后传来了阮阮均匀的呼吸,祁慎点了阮阮的睡穴,起身穿上衣服出了门,直奔辛鸾所住的院子去了。

辛鸾半夜被烟熏醒,睁开眼便是满室红光,着火了!

他想寻威猛大人,却发现威猛大人没在屋里,于是再顾不上其他,披着被子便冲出了屋子。

辛鸾正要喊人来救火,便看见一院子的人,有人拿着潜火队专用的水龙,有人端着盆,还有人提着桶,人群旁边还有十多个大水缸,祁慎站在众人前面,神色异常平静。

他见辛鸾冲了出来,眼中略有些失望,却是对旁边等候的人挥了挥手,于是众人便立刻开始救火,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火便被浇灭了。

辛鸾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这火只怕就是祁慎让人放的,想烧死他吗?在侯府里烧死他,然后告诉阮阮只是失火了?

辛鸾眯着眼看祁慎,嗓子因为被烟气熏了有些哑,却是脸上带笑,“侯爷是想烧死小的?为了小人一条命,再搭上侯爷的一座院子,有些不值得吧?”

祁慎一身黑衣,清俊的面容满是阴郁之色,眼角微红透着疯狂,他没看辛鸾,而是看着被烧毁的房屋,低声道:“房子府里有的是,只可惜没烧死你。”

“小人命贱,命贱的人都死得困难些,侯爷下次用别的法子试试。”辛鸾被烟熏得嗓子疼,头也疼,嘴上却是丝毫不肯服输。

祁慎低头瞥了他一眼,转身往院外走,声音却依旧传进了辛鸾的耳中,“若你饿了,便再去吃一碗面吧。”

为了一碗面……至于吗!

祁慎离开院子,却没直接回到卧房去,而是到了院后的小厨房,走进小厨房,祁慎就看见厨房正中的小桌上的小竹篓,掀开小竹篓,下面盖着一碗卖相十分不好的面疙瘩。

正是阮阮晚间端回来的那碗,他让绿袖给留着了。

这碗面虽然不是给他做的,但却是阮阮第一次做的面。

这面本就不甚好吃,又放了很久,面疙瘩入口便化了,黏糊糊的,味道也与美味沾不上边,祁慎却慢慢吃起来,最后竟都吃完了。

放下空碗,祁慎才往卧房走,阮阮被点了昏睡穴,呼吸清浅。

少女身上裹着新送来的棉被,棉被是用湘州白絮制成,比之前的被子更轻一些,也更暖和,她把手脚都缩成一团,乖巧可爱得过分。

祁慎伸手将阮阮环住,把下颌放在她的发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离那臭小子远一点,听见没有?”祁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少女睡得死沉,什么反应也没有,祁慎揪了揪她软嫩的耳垂,低声警告,“不许再给他做面吃。”

阮阮的小脑袋搁在祁慎的肩膀上,毫无防备。

今日放火只是他的警告,以后,他绝对不会给辛鸾和阮阮独处的机会了——

江家的宝藏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不管是季悯行明面的追查,还是皇城司暗中的寻觅,都没什么结果。

季悯行近日染了风寒,便告了假在家养病,平日常见的人便只有郑承彦了。

永寿王离世后,虽郑承彦还未正式袭爵,却已经是永寿王府的实际主人,郑承彦上表陈情,昭明帝为显皇恩浩荡,又为了抚慰永寿王府的哀痛,特下恩旨,让郑承彦补了礼部侍郎的缺儿。

季悯行一整天都没出卧房,他也没换衣服,病了半月,身上的衣服都变得松松垮垮。

“怎么病着还开窗?”房门被推开,郑承彦一脸的不赞同,这些日子郑承彦常来,季悯行便让府中的下人不必通报。

郑承彦虽是在礼部领了差事,但所有人都知他是要袭爵的,所以并不指望他真的去做事,只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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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去应个卯罢了。

郑承彦进屋便去关了窗,拧着眉看季悯行,“你这一病就是半个月,原来就是这样养病的,怪不得一直也不见好。”

季悯行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集古录》,苦笑着道:“即便病好了,又能做什么呢?”

郑承彦也是一愣,随即自己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他闻了闻茶香,沉思良久,却没回答季悯行的问题,只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昨夜里,瑶妃生下了十一皇子。”

这些年并不是没有皇子出生,不过都活不过周岁,至于原因……没人知道。

但瑶妃是沈皇后胞妹,十一皇子应该是能顺利长大的。

季悯行虽然没出门,却也知道这事儿,他的院子只有两个小厮,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他站起身,拍了拍郑成彦的肩膀,轻声道:“有了十一皇子,恐怕瑞安王心里不安,只怕要有所行动了。”

郑承彦看向季悯行,见他脸色苍白,目光平和清寂,与之前的意气风发很是不同,便愣了愣。

“黎之希望谁能继承大统呢?”

这话实在不恭顺,季悯行却说得轻松。

他希望谁能坐上那至尊之位呢?

瑞安王?目前来看,瑞安王在努力展现开明气度和胸襟,但只要稍加了解,就会发现司马阙是最像昭明帝的,只怕登基之后会比昭明帝的手段更加狠绝,对于已经被昭明帝统治十四年的熙陵来说,只怕是雪上加霜。

至于那才出生的十一皇子,则是更大的变数,皇后的母族沈家根基深厚,虽如今对昭明帝俯首帖耳,但若昭明帝不在了,便是大权在握,到时幼童做天子,只怕这江山便是姓沈了。

见郑承彦没回答,季悯行笑了笑,也不再追问,端起桌上放凉的药,“咕嘟嘟”倒进了肚子里。

“你说泽州的事会怎么收场?”郑承彦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

季悯行看了郑承彦一眼,问:“你觉得呢?”

“冯铮领了五万兵马去泽州,如今不但五万兵马没了,冯铮也被擒住,平康剩下的兵马应该还有五万左右,若这五万兵马再派去泽州,不但没有胜算,平康还可能陷入危机。”

季悯行点点头,问:“那黎之觉得皇上要从哪里调兵呢?”

“虽不知皇上要从哪里调兵,但总归不会是凉州军。”

凉州军虽说如今还听朝廷命令,多年来也一直受冯琦管束,但冯琦一死,军中的变数谁能预料,且安弥虎视眈眈,调凉州军来平康,弊端太多。

且凉州是祁淮贞的封地,这依旧是昭明帝的心病。

祁淮贞伏诛后,凉州军营中上至将校,下至百夫长齐齐辞官,这正符了昭明帝的心意,便顺水推舟把军中有些权利的官职都换了一遍,但祁淮贞治理了凉州几十年,人虽死了,只怕余威未消。

所以为防凉州军谋反,粮饷军备从未给足,只是勉强够用罢了,凉州苦寒,也是难为了驻守边疆的将士了。

提到凉州军,郑承彦便想起了祁慎,想起了自己亲爹郑元白的死因,不禁沉默下来。

季悯行因云梦州之行,知道了当年江家惨案的真相,又推测出了祁家造反的原委,于是也没说话。

屋内静默了许久,季悯行先开了口,“你和唐满城还常见面吗?”

郑承彦不知道季悯行为何提起唐满城,想了想,如实道:“他自从云梦州回来后,便颇得圣上重用,倒也不常见面。”

季悯行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木质的窗沿,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淡声道:“黎之,你觉得唐满城是什么人?”

第88章

唐满城是什么人?

熹平十二年的状元,父母双亡,没有宗族背景,却一入仕途便攀上了太子和魏相,这两年更是一路擢升,加上朝中这几年堪用之人不多,于是唐满城年纪轻轻便进了刑部,官至侍郎。

明面上,唐满城是太子的人,又认了魏相为恩师,但如今太子倒了,魏相也死了,唐满城非但没被连累,反而受到了皇帝重用……

“他是皇上安插在太子和瑞安王身边的眼线?”郑承彦有些迟疑。

若唐满城真是皇上的人,事情便说得通了,太子认为唐满城是自己的人,瑞安王以为唐满城是为他潜伏在太子身边,而唐真正的主子却是皇上。

“不是。”季悯行否定了郑承彦的猜测。

“那他是……谁的人?”

“前几年我一直在寻觅江家宝藏的消息,所以江湖上有些朋友,昨日我才得了消息,”季悯行顿了顿,转头看向好友,一字一句道,“皇城司在查他。”

皇城司在查唐满城?皇城司执掌宫禁、刺探情报,是只受皇帝亲命的存在,皇权之外,无人能命令皇城司,若是皇城司在查唐满城,便只能是昭明帝要查唐满城。

这样的推断让郑承彦有些心慌,而季悯行把这样的隐秘告诉了自己,是希望自己暗中知会唐满城?

“这事儿本是隐秘,你告诉了我……”

季悯行打断他的话,依旧轻轻敲击着窗沿,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许久才再次开口,“若唐满城是我所想的那人,我便盼他平安顺遂。”

郑承彦微怔,“你所想的那人是谁?”

季悯行咳嗽了几声,关上了窗子,转头看向看郑承彦,道:“我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所以你提醒他一下吧。”

云梦州回来后,郑承彦有一种感觉——季悯行变了,而且在故意逃避什么。

但郑承彦没问过他,因为他自己也有了秘密。

父王的死因他已经查清,自己在筹谋的事亦不可被人知晓,京城要乱了,他也成了扰乱局势的一枚棋,他知季悯行从入仕途起,便忠于昭明帝,若他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会不会与他成为仇敌?——

太子被废囚禁后,司马阙没有成为新的储君,还被处处打压,朝中支持司马阙的人也越来越少,若不反击,只怕再无机会了。

忠顺侯府短暂恢复了平静,至于那场还没烧起来便被扑灭的火,阮阮自然完全不知,但从那日之后,但凡辛鸾出现,绿岫和卫宵便会在旁监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阮阮却隐约能感受到身体里的异样,不管她吸了多少怨气,这些怨气都很快会消失,她的身体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阮阮知道这不是好兆头,但祁慎最近经常忙到彻夜不归,阮阮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自己妨碍他的复仇计划,于是隐瞒着。

这日早起时,阮阮咳出了血,她悄悄用帕子包好,才要藏起来,房门却开了。

祁慎一身玄色劲装,晨间霜露重,他身上都湿漉漉的。

阮阮心中一慌,把手心的帕子攥紧了塞进枕下,仰着脸看祁慎,声音娇娇地发火,“哼!还知道回来!”

祁慎周身都带着寒气,他只是俯身亲了亲阮阮的发顶,笑了一声便去更衣,声音却从屏风后传了出来,“阮儿是思念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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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又哼了一声掩饰心中的慌乱,却还是不放心枕头下沾血的帕子,于是又把那帕子塞进了袖子里。

不一会儿祁慎走了出来,已换上一身白色常服,他在洗架前净手,低垂的眉眼敛去了戾气,声音很温和,“陪你吃完饭,我还要出去一趟。”

他拿了架子上的白色布巾擦手,然后走到床前将阮阮抱进怀中,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才终于舒了一口气,“这几日身子怎么样?”

“已经好了,”阮阮别开眼神,低声道,“不用担心我。”

绿岫端了早膳来,阮阮想要下床,身子一动便觉得喉间腥咸,心知不好,想要努力忍下去,胸口却剧烈疼痛起来。

阮阮急忙捂住嘴,灼热殷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到底是没能瞒住。

接着便是一阵慌乱。

祁慎琥珀色的眸子满是不安焦躁,他接过刚熬好的药,试了试温度,便用勺子喂阮阮喝药。

他的手有一点抖,药汤洒了一些出来。

阮阮扶住他的手,低声道:“我很好。”

方才祁慎已经发现了阮阮袖中的手帕,自然知道阮阮又瞒着他,因此阴沉着一张脸,有些吓人。

见他不开口,阮阮不敢再多说话,乖乖把那苦药尽数喝进了肚子,然后冰凉的小手抱住了祁慎的手臂。

此时屋里只剩两人,祁慎索性抱着阮阮躺下,用被子裹住了阮阮微凉的身体。

但阮阮知道他不高兴,于是她仰起头,伸手拉了拉祁慎的手,小声道:“你别生气啦,我好难受,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祁慎终于低头看向阮阮,他的眼睛深沉如海,盯了阮阮半晌,却是开口道:“我明日就派人去寻找秘藏族的防腐秘药。”

阮阮愣了愣,才想起之前他说过秘藏族保存尸身的方法,浑身僵硬了片刻,然后气呼呼地转身面向床内。

“侯爷竟然还想着要把我做成人偶,侯爷之前明明答应了我的!”

腰肢被一条手臂缠住,阮阮的后颈也被灼热的呼吸吹拂着,许久祁慎才开口,他的声音极度压抑,在昏暗的室内却清晰无比,“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阮阮想起祁慎重生之后极度孤寂的十年,十年间的三千六百多个日夜,忽然觉得祁慎也有些可怜。

但她对祁慎的心结未解,永远都无法像上辈子那样信任他了。

她想,祁慎以后或许会回到凉州去,继承他的封地和王位,会娶妻生子,幸福和乐,而她的身体如果能治好,她想回云梦州。

过往种种,都当成一场梦,此时,便只是梦里的一晌贪欢。

“不要害怕了,也别……别去寻尸身不腐的秘药了。”阮阮主动将脸贴在祁慎胸口,手臂缠住祁慎,并没有说出祁慎想听的话。

祁慎闭了闭眼,手臂却忽然收紧,将阮阮死死抱在怀里。

院中忽然有小丫鬟惊叫一声,接着是绿岫的轻声斥责,然后便响起了敲门声。

“何事?”

“侯爷……院子里的花草都枯死了。”绿岫在门外低声回禀。

庭院之中,傍晚时还生机勃勃的花草,此时一片衰败,花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而那棵才生了几片绿叶的刺桐,也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凋零枯萎。

这时钊铭也进到院中,回禀说门口树也枯死了。

阮阮吸纳的怨气远远不够,所以不但她的身体受损,还吸食了周围花草的生命。

接下来呢?

会不会……吸食人的生命?

祁慎回头,便看见阮阮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她也猜到了花草枯死的原因。

祁慎交代了钊铭去备车,便重新走回床边,扶着阮阮起身,柔声道:“我们出城。”

“嗯。”阮阮轻轻应了一声,乖顺地穿好衣服,又披上了一件秋香色的披风,被祁慎牵着出了门。

虽然泽州发生了动乱,但在朝廷的粉饰太平下,并未造成平康城内的恐慌,中秋节虽然已经过去一月,街上的装饰还在,还有百姓来来往往,或是买些东西,或是出来消食。

马车里,阮阮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心绪烦乱。

“只是你吸纳的怨气太少了,不要乱想,城外有一处乱葬岗,我们现在就过去。”祁慎忽然伸手揪了揪阮阮的耳朵,像是在故意作弄阮阮一般。

阮阮偏了偏头,把脸贴在了祁慎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害怕。”

阮阮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管有多少怨气,都会很快消失。

这次她吸食了花草的生命,下次会不会吸食动物的?吸食身边人的?

“阮儿别怕,什么都不要怕。”祁慎拉了拉阮阮的披风,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师傅会有办法的。”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眼前出现一片荒坟孤冢,坟茔一个压着一个,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白骨,此时遮住月亮的乌云被风吹开,清冷的月光自天际洒下,眼前的景象越发荒凉吓人。

乱坟之上盘踞着无数红色怨气,这些怨气因阮阮的到来而骚动起来,但却惧于祁慎的存在,不敢过来。

祁慎系紧了阮阮的披风,轻轻推了推阮阮的背心,轻声催促,“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阮阮其实很害怕,她怕那些随处可见的白骨,也怕那一座座的坟茔,却不得不抬脚走了过去。

没了祁慎的压制,那些无主的怨气便像受到了召唤,呼啸着涌向阮阮,进入她的身体。

天地阴风动,瑟瑟白幡舞。

整座山仿佛都在微微颤动,鸟兽惊惧四散,乌云盖顶,清辉如白练。

祁慎淡然看着眼前的异象,并不觉害怕,亦不觉不安,他什么都不怕,哪怕有一日阮阮要因这天地怨气下地狱,他也会陪着她一路走过去。

他是鲜血浇灌出的绝命刀,是阴诡地狱里厮杀的恶鬼,是以身为筏,时刻准备送仇敌下九泉的魔王。

他,什么都不怕。

第89章

“孽徒啊孽徒!”

虚空之中忽然传来一声似嗔似怨的长叹,接着便见一身紫衣的青年出现在不远处。

来人正是祁慎的师傅——紫玄真人。

他看起来似青年的模样,只是声音苍老,显得有些奇怪。

祁慎神色一动,先是给紫玄真人行了个师徒之礼,然后开口便问:“师傅可找到医治的方法了?”

紫玄真人扫了祁慎一眼,转头看向正在吸纳怨气的阮阮,有些生气,“说了别再让她吸纳怨气,你怎么就这样狠不下心!”

祁慎微微垂眼,并不辩驳,只道:“她若没有足够的怨气,便会吸食周围花草的生命。”

紫玄真人神色凝重,“我寻到了冥犀香,也不必再等了,一会儿便寻个道观,把这小姑娘的事情解决了。”

因用冥犀香入魂窍需以阵法辅助,平康城少了山石灵气,几人便没回侯府,而是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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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去了之前公玉真修行的漳渊宫。

公玉真殒身后,昭明帝虽派人捉拿凶手,却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加上如今泽州民乱,这焚毁了一半的漳渊宫便成了无主的宫殿。

主殿已经被烧毁,几人直接到了殿后的一处小潭边,潭水清澈,可照日月。

“那个妖道虽然伤天害理,寻的地方倒是灵气逼人,适合修行,便在这里布下法阵吧。”紫玄真人撑腰打量着周围的景物,这一路,阮阮把公玉真如何吓人,如何吸食幼童精气都说给紫玄真人听,气得紫玄真人骂了一路。

这法阵并不需要太多的准备,只见紫玄真人掐指念咒,掌心便出现一个小小的咒印,咒印缓缓张开,铺开在这小潭之上。

法阵中心便是小潭。

“这是入魂法阵,加上冥犀香,你便能进入她的魂窍之中,探寻罗衡对她所做之事,从而寻到解决之法。”紫玄真人指了指小潭,道,“入生人魂窍凶险,你二人进入这潭水之中,可护魂魄不损。”

阮阮伸手探了探潭水,只觉刺骨地冷,皱了皱眉,手便被祁慎拉住,然后被祁慎拉着走进了小潭里。

祁慎面对阮阮站着,轻声哄道:“阮儿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害怕。”

阮阮是害怕的,但祁慎在她身边,这些恐惧便少了许多,她点了点头。

“探明罗衡对她做过什么,便立刻出来。”紫玄真人面色严肃,“若你深陷她的灵识之中过久,对你的伤害极大。”

祁慎应声,他在水中与阮阮相拥,在法阵和冥犀香的帮助下,一缕白色的灵识自祁慎灵台逸出,接着进入了阮阮的脑中。

祁慎想过很多种情况,却没想过首先来到的地方,是阮阮长大的别院。

这别院并不大,本是隐蔽在一片民房之中,阮阮自七岁起便被藏在这里,萧白石也是在这里教她舞技和琵琶,这别院里有一条地道通向忠顺侯府。

阮阮在这里生活了八年,上一世的八年,祁慎羽翼不丰,腹背受敌,枕戈待旦,所以八年间从未让阮阮离开过这个院子。

这一世的八年,她在他的陪伴下出去过几次。

祁慎会悄悄穿过地道来到这里,看着阮阮练舞,后来阮阮离开别院去了清阴阁,地道便被封死,别院也被锁了起来。

这是阮阮记忆里的别院,却无比真实,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与真实别院一样。

祁慎加快脚步走向内院,那里有一处空地,是阮阮平时练舞的地方,迈进内院的门槛,灰白的世界由远及近有了色彩。

内院小小的空地中间,一个七八岁的少女正在练功,她亭亭立在院中,一动不动,此时应是盛夏时节,炽热的太阳晒得她满脸汗珠,汗珠滚落在脚下的砖石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祁慎心中一动——他来的时候多半是夜里,所以很少见到阮阮练功,这算是第一次吧。

她是江家唯一的女儿,自小娇养,穿最柔软的衣裙,用最珍贵的器具,如珠如玉,自是没吃过什么苦,娇贵得很,可自从进了别院,她便吃了从未吃过的苦,也吃了许多人都吃不了的苦。

萧白石只有她一个弟子,自是倾囊相授,所以对她的管教极严厉,她稍稍偷懒,便被萧白石的戒尺打得哭闹不停。

可哭闹只在父母面前才有用,萧白石自然不吃这一套,于是她渐渐学会了忍耐,咬着牙刻苦练功。

祁慎为什么要让她学舞呢,自然是想要有一天,让阮阮成为杀死司马长平的一把刀,这并不是一把真切的刀,而是让她成为催发长安百姓口诛皇帝的刀。

让她亲手给江家的二百多口人报仇。

除此之外,祁慎是想看阮阮跳舞的,想看着她,自由,无惧,无羁地舞蹈,他想等一切尘埃落定,阮阮恣意为他舞一曲,赎他这以身为牢,以身为筏,人弃鬼厌的二十一年。

可他从没问过阮阮:阮儿你想不想跳舞。

你愿意吃那么多的苦吗?你会不会……只想远离这些肮脏龌龊的阴谋?

眼前的少女哭丧着脸,眼睛也红红的,显然是才哭过的样子。

祁慎的嗓子有些干,他的心跳得很快,而少女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头上顶的碗歪了歪险些掉下来,多亏祁慎伸手接住,只是半碗水却还是浇在了小姑娘的脸上。

小姑娘退后几步,有些惊恐,“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你快走,不然我就叫师傅了!”

为了不让萧白石出现,祁慎撒了谎,“我是慎儿的……叔叔。”

“叔叔?”小姑娘的脸上都是疑问,却依旧戒备着,“他说他没有亲人了,你不是他叔叔。”

祁慎蹲下,展现出了有生以来最和善的笑容,“那你看我和他长得像不像?”

毕竟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不被骗,竟认真打量起祁慎的脸来,她的眼里渐渐亮了起来,伸手指着祁慎耳鬓间的一颗小痣,惊喜道:“你这里也有一颗痣!你长得也和他好像,你真的是他叔叔?”

祁慎点点头,“我真的是他叔叔。”

小姑娘眼中却忽然满是哀伤,她低着头,双手捂住脸,肩膀一颤一颤的。

祁慎一慌,不知道怎么惹了阮阮哭,正要开口,小姑娘却冲进了他怀里,她仰起头,眼睛水哒哒的,声音软糯好听,带着云梦州特有的口音,“你还活着怎么不来找他啊!他说自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他好伤心的!”

“他”自然是指祁慎自己……

那是熹平四年的中秋节,与家人团圆的重要节日,少年的祁慎腿骨被一寸寸打断,父母兄长死了整整一年,无碑无坟,他被皇帝当成一个安抚凉州的工具,当成一个堵住悠悠众口的玩物,丢弃在赐号“忠顺”的侯府中。

那时他没遇到紫玄真人,也没有什么仙人骨,只不过一具残躯,一双废腿,身处地狱,哪里有心思过什么节。

他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那轮圆满的月亮,只觉讽刺。

但旁边的小姑娘却很开心,她双手捧着月饼咬了一小口,细细咀嚼,然后再喝一口热热的茶,眼角都是欢喜雀跃。

她会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然后低头继续吃月饼。

许久,小姑娘终于吃完了一整块甜腻的月饼,她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住了口,直到月亮渐渐落下,小姑娘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少年祁慎,“师傅说中秋节是要和家人团圆的日子,你怎么不去找家人呀?”

少年祁慎看向小姑娘,眼中尽是讥诮,“萧白石没有家人,我也没有家人,你,也没有,没有家人过什么中秋节呢?”

少年的话毫无温度,一如他的眼神,这话深深刺伤了小姑娘柔软的心,于是小姑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哽咽道:“阮阮是没人要的孩子……阮阮没有家人……阮阮嗝!”

少年祁慎眉头紧锁,没想到小姑娘说哭就哭,还哭得这样伤心,不禁有些后悔……

“别哭了。”少年的声音少了几分冷硬。

过节没家人陪,小姑娘本就难过,方才都是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如今哭了哪里还收得住,只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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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越发厉害,整个人都哭得发抖。

“再哭,就让萧白石明日加倍罚你练功。”

此言一出,小姑娘的哭声立刻便小了,她两只小手紧紧捂着嘴,眼中却依旧不停有泪珠滑落。

“过来。”

小姑娘不情愿地走到少年面前,虽没了哭声,却还是一哽一哽的好可怜,她抬眼瞪着少年,眼里大颗的泪珠滑落,似是在控诉少年的凶恶。

看着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祁慎的头有些疼,他扯着阮阮的衣袖给她擦脸,可是他一边擦,阮阮一边哭,不但擦不干净,还把小姑娘娇嫩的脸蛋儿擦得通红。

少年沉了口气,再开口时已不似之前的冷硬,“你是有家人的,你的家人也很爱很爱你,只是你被拐子骗走了,所有不要伤心了。”

少年的话很有用,让悲伤极了的小姑娘心情好了许多,她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少年,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在努力安慰着少年,“你的家人也一定很爱你,你也不要伤心好不好。”

那是祁慎在平康城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祁慎回过神,看着眼前这个哭唧唧的小阮阮,觉得眼睛酸得厉害。

第90章

“阮儿喜欢跳舞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皱眉想了想,这次点了点头。

“练功很辛苦,可师傅说我是他唯一的弟子,我想师傅高兴。”

“那阮儿自己高不高兴?”

小姑娘再次皱起了眉头,还没等她回答,周围景物却飞速转动起来,小阮阮凭空消失了。

无数阮阮的记忆飞速闪过,十年的时间眨眼而逝,祁慎面前出现一扇黑色的门。

推开这扇门,祁慎看到一座熟悉的宫殿。

太子东宫。

祁慎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心脏像是被绞碎了一般,让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戾气和杀意。

一瞬间他便到了门口,推开殿门便看见衣衫不整的太子,阮阮被太子挡住,只能看见一条伤痕累累的纤细手臂,司马廷转身,祁慎便看见了浑身是伤的阮阮,她的脸上还有一个深深的牙印。

下一刻太子的脖子断了。

他的眼中满是疑惑,头颅却以诡异的姿势垂了下去。

阮阮的气息很微弱,眼神也涣散了,气若游丝,祁慎小心抱起她,却听见她声音微弱说着什么,贴耳去听,才听见她说的是:侯爷救救阮阮。

祁慎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面对绝境,他从未恐惧,面对死亡,他也从未恐惧,可是阮阮的一句话,让他尝到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万念俱灰。

他的阮儿,这是他的阮儿啊……她盼着他来救,他却来晚了。

男人身体紧绷,他不敢用力抱少女,怕把她碰碎了。

祁慎的脚踩在司马廷的头上,只听“咔嚓”一声,便将他的头骨生生踩碎了。

少女被疼得皱起了眉,她眼角都是泪,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也垂了下去。

周围忽然被黑色的烟气笼罩,阮阮和周围的事物一起消失了,然后祁慎眼前出现一扇黑色的门,推开折扇门,祁慎看到了——太子东宫。

推开殿门,依旧是方才那一幕。

祁慎拔出挂在墙上的剑,寒光一闪,斩下了司马廷的一条手臂,司马廷毫无还手之力,愤怒叫嚷着向后退,却不料寒光一闪,他的另一条手臂也被斩下!

“你的腿没断!你竟敢欺君!你大胆!你还要谋杀储君!”

一身黑衣的男人浑身冷肃,琥珀色的眸子里,除了杀气没有任何情感,他看着司马廷,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一只待宰杀的畜生,杀畜生是不需要说话的。

“来人来人!来人护驾!”司马廷眼中的骄矜傲慢尽数消失,只剩下绝望和疯狂。

然而没有人进来救他。

司马廷转身向往内殿跑,才抬腿便觉膝弯剧痛,接着便控制不住身体跪了下去。

祁慎的脚踩在他的小腿上,声音森冷,“我曾无数次后悔,后悔让你死得太过痛快了,我应该把你削成人棍,然后长长久久地折磨你才对。”

司马廷的脸疼得变了形,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祁慎的可怕,恐惧自心底而生,他开始求饶,“你放过我……放过我!我绝对不会再追究这件事!真的!你放过我!她不过就是你养的一个玩物,我……我只是玩一玩,我还给你!你把她带走吧!”

一个重物掉落在司马廷面前,他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腿,接着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栽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他的整条腿被切了下来。

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司马廷的另一条腿也被丢在了他的面前。

他立于明月清辉之下,却浑身浴血,腥不可闻的污血喷溅在他清冷的脸上,污血染红了他的眼,却浇不灭眼中的恨意。

恨意难消!

他抬起脚再次踩在了司马廷的脑袋上。

“咔嚓。”

料理了司马廷,祁慎附身将阮阮抱了起来,少女浑身是伤,清澈的眸子也半掩着,气息奄奄。

她那样娇气,又极怕疼,哪怕是鞋底薄一些都嫌硌脚不肯穿,却在他没看到的地方,受了这样的折磨,吃了这样的苦。

这是他的小姑娘啊!她当时该有多绝望……

黑烟再次袭来,祁慎面前再次出现了那扇黑色的门。

推开门,熟悉的宫殿再次出现。

祁慎杀了司马廷十次,用尽了各种手段,碎骨、凌迟、扒皮……

他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恶鬼,只有鲜血能消他胸腔中的恨意。

他弃了手中的剑,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污血,附身将阮阮抱了起来,他亲了亲阮阮脸上的伤口,柔声哄道:“莫哭了。”

一切再次被黑烟笼罩,祁慎再次站在了一扇黑色的门面前。

他知道这是阮阮被老道封存的记忆,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无法改变曾经发生过的事,所以这一次,他终于压制住了心中的戾气,静静等着,一切都按照老道安排的方向发展。

宫殿外的一排树发芽、抽枝、开花、凋谢、结果、变黄、凋落,然后再次发芽、抽枝、开花、凋谢、结果、变黄、凋落,就这样周而复始了十次。

十次便是十年。

从熹平三年到熹平十三年。

这十年,祁慎以为他的阮阮就在身边,以为他的阮阮好好的,却不知她的魂魄在这座老道幻化的宫殿中,日夜经受煎熬折磨,不断重复她一生中最绝望恐惧的时刻,做了整整十年噩梦。

她是那么娇气的姑娘啊……

祁慎身体里的神仙骨是屏臻的,屏臻是紫玄真人师兄,当年他已历劫成功,即将飞升之时,却被罗衡谋害,最终功亏一篑,坠入万丈深渊,是紫玄真人寻访多年,才寻到了这副留下的神仙骨。

紫玄、屏臻、罗衡本是同门师兄弟,但罗衡急功近利,修炼邪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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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师灭祖,最终被逐出师门,后来又谋害了屏臻,所以紫玄真人一直在寻找罗衡。

熹平三年,紫玄真人感受到了天地之间的异动,寻到了祁慎,亦知道了他是被罗衡逆天改命送回来的,虽不知罗衡到底想干什么,但见祁慎满身戾气,便想消了他一身邪念,免得将来危害苍生,所以才给他换上了屏臻的神仙骨。

这些年,若不是因神仙骨的原因,祁慎只怕早已堕了魔道,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然而这神仙骨终究没能度化祁慎,仙骨被祁慎的戾气浸染,在漳渊宫与公玉真交手之后,仙骨破损,更有了堕落之相。

如今,祁慎站在大殿之外,看着他丝毫不知的十年,看着阮阮噩梦的十年,灵魂深处的邪意肆虐,邪意与戾气缠绕在他体内的洁白仙骨之上,将仙骨沁出了一个浓重的黑点。

仙骨开始堕落了。

殿前树叶再次凋落后,眼前的一切慢了下来,殿门从内打开,一抹俏丽纤细的人影出现在门内。

她穿着洁白的衣裙,长发柔顺,容貌娇美,只是神色木然。

她似是没看到祁慎,像个人偶一般缓慢走出了大殿,然后坐在了殿前的台阶上。

罗衡出现在她面前。

罗衡就是与祁慎交易的老道,当时已是皇帝的祁慎献出了皇帝命格,又以心头血为酬谢,换取了重生。

只是他没想到,罗衡想要的并不只是帝王心头血,他还要阮阮身处地狱十年,把她炼成了怨气炉鼎。

罗衡。

抽筋扒皮……会不会太仁慈了。

老道须发皆白,一双吊梢眼透着阴诡,穿着的道袍打了补丁,声音也透着阴狠,“你这小姑娘真不像话,整整十年也没让我炼成怨气炉鼎,你倒是怨啊恨啊,真是废物。”

祁慎想上前把罗衡的脑袋捏碎,可他忍住了。

“罢罢罢!你自己不争气,就只能老道我动手了!”说着,罗衡伸出两指点在阮阮的额头上,另一手掐诀,口中念咒,接着便从阮阮的脑中抽出了一缕淡青色的光芒。

人有三魂七魄,罗衡抽出了阮阮三魂之中的“恕”。

少了“恕”的魂魄,便失去了平衡之力,会不断向着“怨”倾斜。

“虽说你不是炼怨气炉鼎的好材料,但如今也只能将就着用了,等再寻了极怨之魂与你合体,也不耽误老道我的事。”

黑烟再次淹没一切,祁慎知道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再睁开眼时,祁慎便看见了怀中的阮阮,她还未醒,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小片阴影,紫玄真人站在岸上,有些不悦,“怎么进去这样久?”

祁慎自水潭中起身,水珠自他们二人身上滑落,一滴滴砸在池面,带出一片片涟漪,他动作轻柔,像是怕弄醒了臂弯中的少女。

“罗衡抽掉了她三魂之中的‘恕’。”

人有三魂七魄,若是受了惊吓,魂魄极易分离,但抽走魂魄之中的恕念却极难。

“罗衡修炼邪术,若想抽掉她的‘恕念’并非不能,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成了吸收天地怨气的炉鼎,又能用来干什么?”紫玄真人疑惑。

祁慎一时也猜不到罗衡的目的,只能先带着阮阮回城。

夜里凉,阮阮又怕冷,所以屋里一角也生了炭火,给她换下湿冷的衣服,祁慎才自己去沐浴更衣。

再出来时便见阮阮抱膝坐在床上,她的头埋在膝间,安静又乖巧。

祁慎看见了阮阮被封的记忆,所以如今她自己也应是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地狱一样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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