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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章
他看着不停摇头挣扎的阮阮,声音愈发的温柔,“而且母蛊死了,子蛊也会跟着死,就是说我死了,你……就要给我陪葬。”
“不要、不要!求你不要这样!”阮阮再也忍不住,之前的坚强和倔强,在这吓人的蛊虫面前都烟消云散。
“乖,不疼的。”祁慎提起剑,准备割破阮阮的手腕,却不知阮阮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挣扎得让祁慎无处下手。
祁慎眼中毫无怜惜之色,将手中的剑插入土中,灼热的唇便贴上了阮阮的脖子,接着阮阮便感觉到一阵剧痛——祁慎咬了她!
阮阮哭着想推开,却觉得脖子上的疼痛更加厉害。
男人的喉头动了一下,咽下了少女发烫微咸的血液,手中那只子蛊闻到了血腥,爬进了阮阮颈间的伤口里。
眼泪和着雨水流进嘴里,阮阮看着面前嘴角带血的邪魅男子,声音哽咽,“你恶心!你……你不是人!”
祁慎把那只受伤的手举到阮阮唇边,轻声道:“喝我的血。”
阮阮脸上都是惊恐之色,她双手捂住嘴,不住地摇头。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云,把手放到了自己唇边,眸色微沉,舔舐掉了不停从掌心涌出的鲜血,他不顾阮阮的挣扎求饶,一手将她的双臂牢牢固定在头顶,一手掰开她的下巴,把口中自己的血尽数渡到了她的口中。
腥咸的味道漫延开来,阮阮再也忍受不住,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祁慎用拇指擦掉了自己唇边的血,眼中再无一丝情绪。
“别想逃了。”
阮阮眼前一片血红,她觉得浑身发痒,使劲儿去抓刚才被祁慎咬过的地方,仿佛能把已钻进身体里的蛊虫抓出来似的。
嘴里是让人作呕的腥气,她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捣碎了!
“祁慎……你让我觉得恶心。”阮阮跪在地上,声音也哑了,她想和祁慎说:你上辈子就是把我当成玩物,可以随意送人,这辈子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说我不是你的玩物呢?
衣料摩擦的声音传进耳中,阮阮抬头,见他蹲了下来,满是邪气的脸上只有冷漠,他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淡淡,“那你便恨我、怨我、努力杀我吧。”
“我不死,就永远不会放过你。”
“为什么!”
祁慎的手死死握住阮阮的下巴,声音却很平静,“因为我说过,谁都可以背叛我,就你不能。”
阮阮的手已经握住了祁慎的剑柄,此时正是偷袭的好时机,可是她使劲儿一提,剑太沉,没能提起来……
“再使点劲儿。”
阮阮又使了些力气,那剑还是纹丝不动,阮阮终于无计可施。
她是被扛下山的。
远处的山巅,一名穿玄色道袍男子看到了这一切。他如瀑墨发由一条绸带束着,看起来很年轻,但面色却极为苍白,眼底隐隐可见青色的阴影,唇色如血。
“她竟是怨气炉鼎吗……”——
院中鞭声已持续了半个时辰,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是卫宵和绿岫在领罚。
湿透的衣服紧贴在阮阮的身上,十分难受。
她扶着墙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庭院中,绿岫和卫宵跪着,身后还有两名侍卫在施刑,钊铭则站在祁慎门前,神色担忧。
阮阮浑身发烫,走到祁慎门前。
“姑娘回去吧,主子说不见你。”
阮阮没说话,却缓缓跪了下去,声音小小的,“是我的错,你别罚他们。”
屋内没有声音,阮阮便一直挺着脊背跪着。
“再多打一百鞭。”屋内,祁慎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阮阮浑身一颤,紧抿着唇,钊铭怕她再说出什么,惹得主子更生气,卫宵和绿岫就惨了,于是小声劝道:“姑娘回去吧,别再惹主子了。”
阮阮咬唇,一颗泪就挂在睫毛上,她自己还觉得委屈,才被种了什么子母蛊,如今浑身疼,逃走又失败了,正是伤心的时候,可偏偏又硬不起心肠,于是攥紧了拳头,“阮阮错了,再也……再也不逃了,侯爷放过他们吧,不然打我吧。”
卫宵被打得脸色发白,听到阮阮求情的话,却面露不屑——打你?两鞭子就打没气儿了,可算了吧!
房门猛然被拉开,祁慎站在门内,眼神冰冷。
少女背脊挺直,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却又透着一股子倔强。
“你凭什么求我?”男人声音里都是嘲讽讥诮,毫无怜香惜玉的心思。
“侯爷让阮阮做什么,阮阮便做什么,阮阮全听侯爷的。”此时此刻,阮阮的心竟出奇平静。
侯府这么大,祁慎却偏偏在这个院子里打人,不就是想让阮阮求他?想让她心怀内疚,想让她放弃自己最后的尊严和坚持?想让她匍匐在地上仰视他?
“你既然,”祁慎走到阮阮面前,伸手抬起了阮阮的脸,轻声道,“你既然说自己是玩物,这样喜欢自轻自贱,你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玩物,你想让我放过他们,那就在这里跳舞吧,跳得好,我就免了他们的罚。”
这样的情境之下,让阮阮跳舞,便是实实在在的羞辱,他却偏要羞辱她,把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
阮阮扶着膝盖艰难起身,福了福身,当真开始跳起舞来,她的身体像是一只小小的白鹤,带着病态的娇弱,迎风而舞。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轻声吟唱:“雨打梨花深闭门……”
足尖轻轻旋转,阮阮的身子一跃而起,是京中许久没人能跳的动作——云门大卷。
此跃如仙化灵光。
“赏心乐事共谁论?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少女嗓音甜腻沙哑,唱腔婉转幽怨,眼睛里却是空空荡荡的,一点神采也没有。
她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致,脖子上被祁慎咬破的伤口也再次渗出血珠,但她的身姿轻盈又有力。
她像是一个美丽易碎的傀儡,失去了灵魂,翩然起舞,却心定如石。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衣袖之下,祁慎手指骨节发白,面上却沉静冷淡。
院中的护卫均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阮阮。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够了!”嘴里唱着相思,心里眼里却半点情谊也没有,真是讽刺!
钊铭小心给院中护卫使了个手势,几人低着头无声撤了出去,连卫宵也扶着绿岫溜了。
阮阮孤零零站在院子里,眼神澄澈又空洞。
祁慎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掐住她纤细的脖子,眼角微红,咬着牙问:“小阮儿没有羞耻心吗?明明心里想着要离开我,要偷偷跑掉,却满嘴的……相思,嗯?”
阮阮渐渐无法呼吸,眼前漆黑一片,她不想死,她只想好好的活着,远离阴谋诡计,远离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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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的算计利用,她真的不想……死。
脖子上的禁锢忽然消失,她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被祁慎扛在了肩上,接着眼前一亮,身上一痛,被祁慎扔在了床上。
她抬眼看着双目赤红的祁慎,一滴眼泪落在了锦被上,可她真的不想在祁慎面前哭了,慌忙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的泪水,然后用微微颤抖的双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外衫脱掉,中衣脱掉,少女莹白纤细的美好身体展现在祁慎面前,她如他所愿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一个乖巧的玩物,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祁慎的呼吸有些沉,极力压制着愤怒,拳头握紧又松开,如此几次,他才忍住要把少女掐死在面前的冲动。
“侯爷还想……要什么?”失去灵魂的少女声音很小,眼睛看着祁慎,却又像看着虚空,“想要什么就拿去吧。”
祁慎微眯起眼睛,嘲讽笑道:“你如今还剩下什么?”
屋内静默了一刻,少女粉嫩的唇微微颤动,声音颤颤的,“我还有每夜的噩梦,每当我睡着,就能看见爹娘一遍一遍死在我面前。”
“我还有无尽的恐惧,我梦见自己死在了东宫里面,浑身……破烂不堪,很疼很疼。”
祁慎呼吸一滞。
“从甜井村开始,我能看见所有的鬼,侯府里其实有好多好多的鬼,他们一个比一个吓人,尤其喜欢吓我,好可怕的……”
阮阮絮絮叨叨,像是说给祁慎听,却又像是在安抚自己。
祁慎沉默。
阮阮抬头,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浑身冷肃的男人,“小时候,父亲教我‘君子不器’,父亲说榕儿长大之后,不要成为器物的奴隶,更不要把自己变成器物和工具,侯爷不该把阮阮当成工具,也不应该肆意利用他人。”
在听到“君子不器”四个字的时候,祁慎眼底竟生出熹微的悲恸来,然而这悲恸转瞬即逝,他俯身看着阮阮,说出最刻薄的话,“所以你爹坟头的草都很高……哦不,他的尸体应该是被扔在了乱葬岗,被野狗畜生吃了。”
阮阮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别过脸,不去看祁慎那张人弃鬼厌的脸,心中忽然生出巨大的怨气来。
祁慎把她的脸转向自己,“人不应该成为工具?我不该肆意利用人心?这话你怎么不去和宫里那位说?他既然可以用,我为什么不能!”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怒火,“若能复仇,便是让我祁慎永堕地狱,我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小阮儿,你听过血脉亲人的哀鸣吗?在屏城你不还亲手杀了孙太长?你刺了他十一剑,你报了仇,却说我行事狠辣?”祁慎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极了,他轻轻握住阮阮的手,“你这双白细的手也早染了污血,永远都洗不干净了,你和我都深陷仇恨泥潭,天下又有哪里是你我的归处?你想躲在哪里,你又能躲在哪里?若想脱身,就只能把天下的仇敌杀净!”
阮阮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力气却抵不过祁慎,越是抽不出,她便越是用力,手背因为挣扎而变得通红。
祁慎将她的双臂固定在头顶,贴近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孙太长就是幕后主使吗?不是的。”
第72章
阮阮浑身僵住,惹得男人轻笑出声。
“熹平三年,孙太长还只是屏城守兵兵马都监,江家被他灭门之后,孙太长便平步青云,很快成为了云梦州的太守。”祁慎声音徐徐,甚至轻轻拍了拍阮阮的肩膀安抚,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小阮儿觉得……谁能让孙太长做那样的事?谁又能给孙太长太守之位?”
少女呼吸急促起来,眼中是极度的错愕和恨意。
“是皇帝吗……”
“对,那时熙陵正与阳蜀交战,国库吃紧,你家太过富有,他就让孙太长这条狗,对你家动了手。”
阮阮声音颤抖,“是皇帝让孙太长杀了爹娘?”
祁慎笑着摸了摸阮阮的脸,“对,阮儿就这样去恨,恨司马长平,恨所有的敌人。”
“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之前不想你像他一样堕入深渊。
而现在他后悔了,他要亲手把你染黑,亲手把你拉进这无尽无底的深渊地狱中,和他一样,永远煎熬,永远沉沦!
永远无法从仇恨中脱身。
也永远……无法离开他。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阮阮仰着脸追问。
祁慎毫不怜惜地将阮阮拉下了床,脸上满是恶意的嘲讽,“你既知道我把你当成工具,那不管是告诉你,还是隐瞒真相,全凭我的喜好罢了。”
他看着浑身狼狈的阮阮,声音极不耐烦极不耐烦,“出去吧。”——
阮阮被囚禁了。
绿岫被罚,伤一时好不了,易琼便暂时看管着阮阮。
饭食会准时送到房间,只是再不让阮阮出去。
而威猛大人,在城外的林子里走丢了,好几日都没回来。
阮阮试着呼唤威猛大人,威猛大人却一直没有回应。
手中是散发着温润气息的辟寒犀,也是江家留下的最后器物,她的父母,江家的人命,孤苦的十一年,都是拜一个人所赐。
如今熙陵的皇帝——司马长平。
在杀了孙太长之后,阮阮心中除了不甘和伤心,恨意已经消散了不少,可如今知道了孙太长身后还有皇帝,那恨便如烈火浇油一般。
她的恨意越盛,身体里的怨气就越丰沛,吸引着远近的怨气来寻她,只是祁慎的血依旧压制着她所有的能力。
阮阮想起在城外树林时,威猛大人说祁慎并非仙人之体,但却有仙人灵光,很是奇怪。
上辈子,祁慎从未在她面前用过仙人灵光,偏偏这能力是专门克制阮阮的,就让她心里十分不甘。
“姑娘我进来了。”门口传来易琼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推开。
将手中的饭食放在桌上,易琼道:“姑娘用饭吧,用完饭主子有事。”
盘中是阮阮最不喜欢的黄芽菜。
其实这几日的饭菜,都是专挑阮阮讨厌的送来。
但不吃就得饿肚子,阮阮勉强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声音也没什么生气,“走吧。”
易琼看了看她惨白的小脸,略有些心软,叮嘱道:“主子这几日……你去了别惹主子生气。”
阮阮“唔”了一声,心中却想,不用谁惹,祁慎也每天都在生气,她就算当个哑巴,他也嫌恶她。
“绿岫的伤……怎么样?”阮阮几日未见绿岫,却时常想起那日她被鞭打的样子,不免有些内疚。
易琼看了她一眼,心中一动,随即道:“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主子暂时不让她回来,姑娘不必担心。”
阮阮点点头,低着头跟在易琼后面。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她就被移出了祁慎的院子,如今住的地方更加偏僻荒凉,晚上更是除了易琼都没什么人,怪吓人的。
她自甜井村之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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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见鬼,有时夜里惊醒,就能发现屋里多了一两个浑身怨气的冤魂,吓得她夜里醒了也不敢睁眼。
休息不好,吃的也不好,几日便瘦了许多,眼底还有青黑的印字,看起来可怜极了。
易琼敲了敲房门,祁慎应了一声,易琼便把房门拉开,轻声对阮阮道:“进去吧。”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还有极重的水汽,借着外面一点光亮,阮阮勉强能看见祁慎人正站在窗前。
“过来。”他声音沙哑又冷漠。
阮阮看不清脚下,小心翼翼走向祁慎,却被桌角磕了一下,疼得哼了一声,祁慎毫无反应。
阮阮捂着小腹,嘴唇微抿,走到了祁慎身旁。
黑暗中银芒一闪,阮阮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接着祁慎的手掌便送到了她的面前。
“喝下去。”
她身体里的怨气才有一点要复苏的征兆,此时再喝祁慎的血,不知又要被压制到什么时候。
似乎看透了阮阮所想,祁慎出声威胁,“别让我逼你喝。”
想了想,阮阮乖乖含住了祁慎掌心的伤口,细润的小舌轻轻舔|舐着有些粗粝的皮肤,口中都是腥咸的味道。
她松开嘴,在黑暗中将口中的血都吐到了手中帕子里,心中有些紧张。
黑暗中,阮阮能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接着她的嘴被堵住,腥咸的血强硬地渡进了她的口中。
阮阮的腰被祁慎用力握着,后脑也被固定住,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生生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祁慎放开她,因方才的动作而有些微喘,声音却带了些怒气,“你当我是傻子吗。”
虽然黑暗中根本看不见祁慎,阮阮却依旧把脸扭到一边,不肯说话。
两人僵持许久,祁慎才转身去点燃了蜡烛,火光亮起的一瞬间,阮阮看见祁慎一身黑衣,他鬓发微湿,是刚沐浴过的样子,薄唇染血,摄人心魂。
他抬眼看向阮阮,命令道:“过来。”
阮阮心中烦闷,此时又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想杀司马长平吗?”祁慎抬起阮阮的脸,直视她的眼睛,声音淡淡。
“想。”阮阮毫不犹豫。
她脸色有些憔悴,几日的时间便消瘦许多。
祁慎将她的一缕头发抓在手中,忽然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放开我!”阮阮挣扎。
将人扔在床上,祁慎面无表情,“想杀他,便留在我的身边,好好做我的玩|物,你身上的怨气,我会想办法替你消除,日后什么也不必想,什么也不必做。”
阮阮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慎,他对她发疯发怒,他偏执狠毒,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泯灭了人性,冷漠到让她恐惧。
“你别碰我……”阮阮咬着唇缩在床角,眼中满是惊慌恐惧之色。
祁慎看阮阮如此,动作停了下来,却也只停了一下,神色便再次冷了,他一手抓住阮阮的胳膊,居高临下看着她,“生一个孩子,我替你杀了皇帝,这买卖很划算。”
阮阮挣扎着摇头,此时是真的害怕了,声音颤颤的,“求你别这样对我,别让我……恨你。”
“呵。”祁慎冷笑出声,将阮阮扔回床上,“你不是早就恨透了我?以前是我头脑不清楚,如今我清醒了,觉得你说得对,不管小阮儿你是装可怜还是撒娇,如今都……没用了。”
少女的哭声从屋内传出来,易琼内心有些复杂,却只得转身离开。
主子这些日子情绪阴晴不定,几个办事不利的都被重重惩罚了,只望……她少吃些苦罢。
她露出脖子上的还未痊愈的牙印,是祁慎在树林时留下的,那伤口并未上药,才结的痂因为方才的撕扯再次裂开,有些可怖。
她咬着唇,晶莹的泪珠滚滚落下,湿了半边娇颜。
祁慎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她的脸,轻嘲道:“以前辗转承欢时,也未见你抗拒,在屏城时甚至还会主动逢迎,既然不过是玩|物,又何必做出这副贞洁烈女的模样来。”
以往阮阮恨祁慎,也并非是从心底发出的恨,更不是要杀他而后快的恨,而更像是怨恨。
怨恨她曾那样相信他,却被他随意玩弄和欺骗,怨恨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心满眼都是仇恨,看不见她的……爱。
祁慎十一年的卧薪尝胆,十一年的枕戈待旦,十一年的苦心谋算,十一年的孤寂凄苦……阮阮都知道,因为她陪在他身边整整十一年的时间。
她知他的苦,知他的恨,怜他的孤,所以……爱他。
所以即便上辈子死得那样绝望不甘,重生之后也只不过是想逃,并未想过让他死。
上辈子她可以抱着他赴死,甘愿和他一起沉入永定河底。
上辈子她可以替他挡住刺客的剑。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死,这都是她的痴心,所以怎么会真的恨他。
可如今刻薄狠毒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对于阮阮来讲是极度的羞辱,更是摧枯拉朽的凌虐,阮阮的心在这一刻,彻底死了。
她知道祁慎把她当成工具、玩物是一回事,而祁慎亲口告诉她,便是彻彻底底打破了她心底最后的一点点希冀。
她彻底放弃了挣扎,双眼空洞地看着床顶。
她想起小时候在无人的别院里练舞,她怕疼,跳得不好,被萧白石罚跪,被萧白石打掌心,腿才废了的祁慎就坐在廊下看着。
他的脸上最初冷漠,后来过了小半年的时间,他眼中终于有了些许温暖的情绪。
后来,她的脚不小心扭伤了,大夫看过说伤得厉害,要再跳舞就难了,她哭了整夜,早晨推门出去时,却见院中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浑身湿透,是夜里露重,被院中的露水湿了衣裳。
他说:你不要放弃,我也不。
仿佛这一切还发生在昨日,清晰极了。
阮阮看向眼前的祁慎,眉眼与少年时并无太大变化,只是眼中的锐气戾气更重,少了少年时的稚气,原来,他早已不是当年庭院中浑身被露水浸湿的少年了。
第73章
祁慎到底没有碰阮阮,最后只是让易琼把人送回去关好。
第二日易琼给阮阮带来一把紫檀琵琶,这琵琶做工算不上精致,只是用的紫檀料极好,有些暴殄天物。
之前那把骨料的琵琶被祁慎毁了,但那把琵琶对阮阮来说极好,天生带着怨气,用来驾驭怨气极好。
这把紫檀琵琶则完全相反,虽说紫檀本就有驱邪的作用,这把紫檀琵琶却格外能压制邪气,只抱着琵琶不弹,阮阮胸中的怨气便沉寂下来。
这琵琶的音色也不好,没有琵琶的清越之声,反而有些沉闷,音调也十分不准,弹起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但却并不让人心烦,不知易琼是从哪里找来的。
“给她了?”祁慎站在窗前,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缠着的白布。
易琼躬身回禀道:“给姑娘了,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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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似乎很喜欢。”
祁慎没说话,易琼便识相地退了出去。
紫檀琵琶是祁慎亲手做的,紫檀镇邪,琴身之中还有祁慎用血写的心经,希望能镇住阮阮身体里的怨气。
这夜阮阮才躺下,却忽然听见威猛大人的声音,阮阮忙下床开了窗,就见威猛大人站在窗外。
【你跑到哪里去啦?】阮阮有些惊喜。
威猛大人避开阮阮的目光,进了屋里,有些不耐烦:【我走丢了,才找到来侯府的路,你回来之后祁慎没为难你吧?】
阮阮只是摇摇头:【没事,只是身体里的怨气被祁慎的血封印住了,暂时没办法离开。】
【没事,我给你带回来一个好东西。】威猛大人在屁股后面掏啊掏,半晌才掏了出来,它肉呼呼的手爪子摊开,上面是一粒黑亮的药丸。
阮阮捏起来观瞧:【这是什么?】
【破障丹,我们神宗的宝贝,吃了之后,就能解开祁慎对你的禁制。】
药丸上面萦绕着一层黑气,看起来也不太好吃,但于阮阮来讲,却是救命的东西,忙把破障丹仔细收好——
朝中最近极不太平,太子被囚禁之后,唯一能继承皇位的便只剩下瑞安王。
但不管是官员如何谏言早日立储,昭明帝都迟迟不肯开口。
太子的祸事并未牵连到沈氏一族,更未动摇沈氏的根基,此时沈皇后的胞妹瑶妃又有了身孕,若瑶妃生下了儿子,皇上又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未来谁继承大统,还真……说不定。
瑞安王本以为斗倒了太子,自己便是顺理成章的储君,如今却因为昭明帝迟迟不肯表明态度,事情再次有了变数,司马阙自然有些沉不住气。
他的手中有三万兵,掌管城外防务,有太子时,就用他手中的兵牵制太子,如今太子没了,昭明帝就想收回他的兵权。
先是频频斥责司马阙手下的统领,接着又因一件小事,换掉了军中副将,一时间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便又态度不明起来。
而且司马廷大逆不道,却也只是软禁,不知是因父子情深,还是忌惮皇后母族。
无论因为什么,如今的形势对司马阙都极为不利。
承明殿内,崔息将一封密信呈给司马长平。
密信是来自瑞安王府的密探,密信上写了一个秘密。
许久,司马长平抬起头,“信上所言之事可查实了?”
“去往屏城的探子今早已将消息传递回京,当日皇城司刺客在客栈刺杀祁慎未成,进入客栈的屏城府兵已确认是瑞安王的人。他们半年前手持曹勤的引荐信进入府兵营,客栈一事之后便陆续离开。”崔息将屏城送回的密信递给殿中内侍,不再多言。
曹勤是兵部侍郎,正是司马阙的人。
太子逼宫之后,身边之人都被收入牢中,然而无论怎么酷刑审问,都问不出江家宝藏的下落。
至于温秉直,死得突然,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找了十一年的江家宝藏,司马长平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太子身边自然有忠心的人,但不会所有人都忠诚,所以江家的东西应不在太子手中,如今皇城司终于查到了那些东西的下落。
他这两个儿子,真是没有一个安分的。
藏龙阁已经动工半个多月,户部的银子也花得流水一般,却连地基还没完工,工部只管花银子,怎么花得多,便怎么建,让户部越发举步维艰。
丁晁做户部尚书之时,挪用了许多银子给司马廷养私兵,如今虽换了新尚书,却也对这亏空束手无策,前些日子还是收了泽州明年的盐铁税,才勉强拿出些银子修建藏龙阁。
偏偏今年西北的几个州郡雨水少,粮食收成堪忧,此时本应多去收一些粮食储备,奈何手中没有银钱,也只能暗暗祈祷早点下雨,千万别让秋粮出问题。
而此时与平康紧邻的泽州,一队从南晋来的商人正在重金收购一种草药——紫禾草。
商人们收购的价格很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免费送紫禾草的种子,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开始泽州的百姓心中还有怀疑,但随着第一批紫禾草成功卖掉,大家心中不再怀疑,纷纷去向商人要了紫禾草的种子,将自家地里尚未成熟的庄稼拔除,种下了紫禾草。
今年雨水少,庄稼本就长得不好,能不能挣出田租都是问题,而紫禾草则不同,长得极快,而且不需要除草施肥,现在种下去,半个多月便能收获,到时拿到商人那换了银钱,既能交上田租,剩下的银钱还能去买一家过冬的口粮。
转眼到了九月中,紫禾草长势喜人,佃户门收获了紫禾草去寻南晋商人,却发现客栈早已人去楼空了。
当日,泽州境内无数的紫禾草被弃置在路旁,粮价长了十几倍,却是有价无市,偏偏临近的几个州郡秋粮收成也不好,于是粮价就这样被哄抬着翻了几十倍,原本贫苦百姓的日子就越发过不下去了。
消息传进平康城的时候,祁慎正在宫中接受封赏,受封赏的原因则是凉州军大捷,将安弥赶离边境二十里。
祁慎是名义上凉州军的主帅,自然要受到昭明帝的封赏,但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领了赏,便出宫回府。
马车走到侯府门口时,钊铭却发现不对来——门口站着的两个护卫竟一动不动。
“姑娘跑了……”其中一个侍卫艰难出声,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束缚住,没有办法移动。
马车进了侯府,祁慎下车,眼神冷肃地往阮阮的院子里走,发现府中的侍卫均被怨气缚住,等进了院子,便看见被缚住的易琼。
一点血落在易琼的额头,缠绕在她身上的怨气瞬间消散。
“主子,姑娘是半个时辰前离开的侯府!属下这就去追!”易琼单膝跪地,有些自责。
“不必了。”祁慎声音微冷,把指尖的血滴在钊铭手心,让他去解开其他人,才转头对易琼道:“说经过。”
阮阮身上有他种下的子母蛊,子蛊已深入她的骨血,不管她走到哪里,祁慎都能找到她。
“主子离开后,姑娘毫无征兆对我出手,我没有防备,双手双脚都被缚住,便喊院外的人,谁知所有靠近的人也都被束缚住。”易琼努力说得详细些,想了想道:“她没有多做停留,只告诉我一个时辰后禁制可自动解开,便和那只猫一起走了。”
“中间有人来过吗?”
“没有人。”
“那只猫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天前的早晨,姑娘开门便看见那猫在屋里,应该是前一天夜里回来的。”
不过一只猫,又是之前就有的,所以易琼并未放在心上。
“出去吧。”祁慎转身进了阮阮的屋子。
屋子里很干净,也没少什么东西,那把他亲手做的紫檀琵琶也静静躺在桌子上。
以往他的血至少可以压制她五天的时间,这竟只能压制两天了吗?是她更强了,还是那只猫有问题?
那只狸花猫确实也有很多可疑的地方,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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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人性。
胸口的蛊虫发烫,这是子母蛊离远便有的反应。
此时,再次成功出逃的阮阮依旧选择从东门离开,她手中有威猛大人去府衙偷来的路引,很轻松便出了城门。
上次出门后她一路向北,这次则是准备南下,如今是九月的天气,来往的人不少,她戴着帷帽倒也不显得惹眼。
出城前,阮阮买了一辆小小的马车,还备了些食物和水,足够她南下去青州了。
她得把身上的蛊解了,既是南晋的蛊,南晋肯定有人会解。
“好心人帮帮我吧!”
阮阮隐约能听见前面有人在求救,阮阮稍稍掀开帷帽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又赶忙放下,她可不想再惹事了,若是耽搁了被祁慎抓住,这次自己的腿怕是会被打断吧。
身着破烂,满脸脏污的少年跌坐在地上,头发枯草一般披在脸上,口中不停央求着过往的路人:“救救我吧!好人会有好报的!”
“我的脚扭伤了,捎我一段路吧!”
“我的家就在前面,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在等我回去啊!”
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声音急切沙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乞求过往的行人,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的求救。
阮阮目不斜视,快打了两鞭,想让着自己这辆小马车快点离开此处。
“好心的姐姐帮帮我吧!家里的弟弟妹妹太小,除了我再没人能照顾他们了!”
少年的声音已经被甩到了身后,阮阮握住缰绳的手却紧了又紧,终于拉住了缰绳。
【不是吧?你自己都在逃命,还要帮别人?你忘了在屏城遇到的那个仇灵了?】
仇灵在屏城时易容成老妪,也说自己的脚扭了,让季悯行送她回家,结果却把她绑走了。
想了想,阮阮道:【我看他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只送他一段路,不会耽误的。】
那少年也看见阮阮的马车停了,嘴里一边喊着“姐姐”,一边瘸着腿往阮阮这边走。
第74章
“你家在哪里,我只能捎你一段路。”阮阮声音柔柔的。
少年满脸的污泥,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牙却很白,“姐姐我家不远,你就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家里的弟弟妹妹还在等我,多谢姐姐了。”
这少年声音清脆开朗,怀里还抱着个油纸包,里面应该是吃食,淳朴无害,阮阮心中稍安,指了指旁边空着的地方,“你上来吧,我捎你一段路。”
“诶诶!谢谢姐姐!”少年感恩戴德地给阮阮行了个大礼,然后艰难爬上了车。
又小又破的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阮阮一面担心后面随时会追上来的祁慎,一面关注着来往的行人,却听旁边少年道:“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呀?去南方吗?”
阮阮“嗯”了一声,不想和这少年多说,只是少年却十分开朗,一路上嘴就没停说,一会儿说阮阮长得好看,一会儿又叮嘱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之类,阮阮敷衍应付着,很快便过了半个时辰,周围的行人却越来越少。
前方出现一个小路口,阮阮在路口停下车,对少年道:“你自己小心些。”
少年抬起头,露出一黑一蓝的异色双眸,原本开朗的少年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姐姐随我回家吧。”
阮阮惊觉不对,身体往后一退,怨气凝结起来,一枚纸符却自少年手中飞出,直奔着阮阮面门而来。
那枚纸符似是有生命一般,不管阮阮如何躲避,都直直飞向阮阮的面门,而阮阮散发出的怨气却无法靠近纸符。
“啪!”纸符牢牢贴在了阮阮的脑门上,瞬间阮阮体内的怨气被压制,身体也被牢牢定住。
【小猛儿快把这东西扯下来!】
【老子也被贴上了!】
阮阮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车里的威猛大人,见它的脑门上也贴了个符,只不过它的符比自己的小一些。
“你是祁慎派来的?”阮阮试探着问。
“我叫辛鸾,不是祁侯的人,姐姐跟我回家,就知道我是谁派来的。”少年已经握住缰绳,熟练驱赶着马车上了旁边的小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在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在一个山谷停了下来,辛鸾下了车走到阮阮身边,身量看起来比方才要高出一截。
他将阮阮抗在肩上,另一只手又把威猛大人拎了起来,然后狠打了马臀,让它沿着原路回去了。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阮阮脑袋朝下,身体随着辛鸾的走动一晃一晃的,头昏眼花。
“姐姐别急呀,是我师父要见姐姐,再有半个时辰,咱们就到地方了。”少年看起来清瘦,力气却不小,扛着阮阮走在山路上,却十分轻松。
又走了一段路,阮阮实在倒挂得难受,“能不能歇一会儿,我头疼……”
少年停住了脚步,想了想把阮阮放在树根下,自己则站着观察周围的情况。
【破障丹还有吗?】
【我现在没有,你得想办法让我离开,我才能去给你寻。】
阮阮嗓子干得冒烟,试探道:“有水吗?”
少年看阮阮一眼,从腰间解下水囊,一手抓住阮阮的后脑,把水囊递了上去。
喝完了水,阮阮嗓子好了一些,又对扫年道:“你能不能把我的猫放了……”
少年异色的眸子看着阮阮,忽然嗤笑一声,“你那猫也不是普通猫,师傅说它通人性的,别想糊弄我。”
阮阮一哽,心中却越发觉得惊悚,不知暗中是谁这样了解自己,她前脚才从侯府逃出来,后脚便让这少年在城外拦截自己,看来是一直在暗中监视着她。
稍歇了片刻,少年便再次扛起阮阮赶路,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一猫面前便出现一座森林,这森林树木极密,也没有路,只见少年手中捏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密林便从中间露出一条宽敞大路来,两人一猫进了密林,外面便再次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大路两边的景色迅速变换,树木变成廊柱,草地变成石阶,面前出现了一座宫殿,宫殿上面的匾额写着:漳渊宫。
熙陵国师公玉真的地方。
少年感受到了阮阮身体的僵硬,眼中神色有些复杂,脚下却未停,“以后别做好人,也别做好事,做好事死得早,做好人不长命。”
阮阮深以为然,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做好事了。
“我师父修炼需要吸食人的精气,你到了他手里自求多福吧。”辛鸾声音很低,似是在提醒阮阮小心。
这漳渊宫位于平康城正东覃山之顶,是昭明帝为国师特意修建的,漳渊宫以金石美玉为基,以紫檀为顶,抬头可观日月星辰,俯身可览庶民百姓。
宫内住着熙陵国师公玉真,能呼风唤雨,受百姓朝拜,却吸食孩童精气,死在他手中的孩童无数。
至高无上的神力之下,是孩童的累累白骨。
阮阮发誓,她真的再也不会多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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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漳渊宫内,她便感觉到了无尽的怨气,仿佛这座宫殿就是以怨气为基而建,处处透着压抑和阴森。
她被辛鸾放在白玉地砖上,冰冷的触感让阮阮的手指忍不住颤抖。
面前的玉座之上,身穿玄色道袍的男子面色青白,双唇如血,他的眼中隐隐有嗜血疯狂之色。
他走到阮阮面前蹲下,伸向阮阮脸颊的手指苍白颤抖,“为什么你的身体可以容纳这样多的怨气。”
公玉真像是看着阮阮,视线又像是穿透了阮阮,他冰冷的手指放在阮阮的额心,气息有些急促。
因为进来之前辛鸾的提醒,阮阮心里极畏惧,勉强镇静下来,“我真……真的不知道。”
公玉真似是没听见阮阮的话,自言自语,“怨气炉鼎竟是真的,吸纳天地之间的怨气,以怨气修炼成仙么……”
阮阮身体里的怨气像是受到了惊扰,沸腾翻涌起来,从阮阮的额头流出,被公玉真吸纳进了身体里。
公玉真在吸食她身体里的怨气!
“你放开……放开我!”
公玉真微闭着眼,浑身散发出一股阴柔诡秘的气息,他感受着从阮阮身体里吸收来的丰沛的怨气,五脏六腑都沐浴在怨气的滋养之中。
力气渐渐被抽离,阮阮额上的符终于被揭下,但她已经极度虚弱。
【白阮阮你别这么没用!】威猛大人有些着急。
阮阮勉强找回一丝神智,余光看见辛鸾垂首站在一旁,显然已经准备好给自己收尸了。
“我死了……你就再无法吸食怨气了。”阮阮声如蚊蚋,却让陷入沉迷的公玉真惊醒。
额头上的手指拿开,阮阮的神智清醒一些,她想要坐起来,却毫无力气,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带下去好好看着。”
辛鸾应了一声,将阮阮重新扛在肩上离开了大殿。
出了大殿,辛鸾脚步飞快,他从大殿旁边的甬道进入了后院的一间厢房,然后把阮阮放在了一张硬板床上。
外面隐隐能听到一些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这个院子里应该还住着别人。
漳渊宫中怨气不少,虽然公玉真才吸食了她身体里的怨气,但这一路便又有怨气涌入了她的身体,所以此时阮阮的力量也恢复了些。
挣扎着坐起来,阮阮脸色发白,额头都是冷汗,纤细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辛鸾倒了一杯水递给阮阮,脸色冷漠,“今天算你命大。”
阮阮双手捧着水杯,因为她浑身都在颤抖,所以水杯里面都是波纹。
辛鸾有些不耐烦,抓住水杯的底往上一托,把阮阮呛得直咳嗽。
“你混蛋!”阮阮咬着牙,第八百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辛鸾漫不经心地坐在阮阮对面,脸上毫无愧疚之色,“‘姐姐’教训得对,只是你如今落在我师父手里,怕是无法活着出去了,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自己最后的日子怎么过吧。”
阮阮瞪了他一眼,脸被气得通红。
“辛鸾哥哥。”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
阮阮转头看去,见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童,头上梳着双髻,一张脸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辛鸾收起脸上的不屑冷漠,对那小童伸出双手,“过来。”
那小童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跌跌撞撞扑进辛鸾怀中,天真问道:“辛鸾哥哥又下山了吗?”
“嗯。”辛鸾应了一声,将小童抱在腿上,“阿景今日乖不乖?”
被唤阿景的小童抱住辛鸾的脖子,撒娇道:“阿景很乖,小七和小九也很乖,辛鸾哥哥给我们带好吃的了吗?”
小童眼神清澈,嗓音甜甜的,纯真可爱。
辛鸾在怀里摸了摸,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给你们带了糖,拿去和他们一起吃吧。”
阿景用力点了点头,转眼却看见坐在床上的阮阮,眼睛不由一亮,转头问辛鸾,“她是新来的姐姐吗?以后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辛鸾沉默片刻,却是点了点头。
那小童跳下地,几步跑到床前,趴在阮阮的膝盖上,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欣喜,“姐姐我叫阿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阮阮一时有些发愣,那小童却已从油纸里拿出一块糖放在阮阮手中,“姐姐吃糖。”
等阿景跑出屋子,辛鸾才道:“这院子里还住了十余个阿景大小的孩子。”
阮阮只觉得后背发凉——公玉真吸食活人精气,这后殿养了这么多小孩子,都是要被他吸|精气的吗?
“就是你想的样子,自求多福吧。”辛鸾起身离开了屋子。
外面偶尔孩子经过,孩童交谈欢笑的声音天真可爱,却让阮阮心冷胆寒。
阮阮把威猛大人头上的符揭下来:【你想办法再给我找颗破障丹。】
【破障丹暂时是别想了,这宫殿外面有术法结界,我也出不去。】威猛大人活动活动脖子,伸了伸腰,【好在你身上的蛊虫被这里的法阵压制,被迫沉睡,祁慎暂时找不到你。】
祁慎找不到她自然是个好消息,但出不去却是个难题。
阮阮看着手里的糖,叹着气放进嘴里,等恢复些力气便想出门看看周围的环境,谁知门一开,便看见十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门外十几个小童站成一排,各个小脸都红扑扑的,为首的阿景扑上来抱住阮阮,“姐姐要到处走走吗,我们陪着姐姐!”
其他的孩童第一次见到阮阮,只觉得面前的姐姐长得极好看,却不敢上前。
阮阮点点头,伸手握住阿景的手,其他的孩童立刻也围住了阮阮,一个牵着一个,拉着阮阮往前走。
“姐姐这里是花园!”
“这里是我和小七住的屋子!”
“这里是大牛和小九住的屋子!”
“这里是辛鸾哥哥住的屋子!”
“这里是饭堂!”
这一路阮阮都没见到其他人,没有守卫,没有侍女,只有空落落的院子和屋子。
饭堂上面有炊烟升起,阿景拉着阮阮的手往里面走,“应该是辛鸾哥哥在做饭,姐姐饿了吧,我们进去等着吃饭!”
饭堂之内只有几张桌子和条凳,换下破烂衣服的少年眉眼锋利,让阮阮险些没认出来。
他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身量还未完全长开,黑色的头发被红色的绸带高高束起,一身黑衣,腰间束着红色腰带,此时正站在锅前炒菜。
不一会儿,菜炒好了,立刻便有小童前去帮忙端菜盛饭,显然是常做的样子。
熄了火,辛鸾在阮阮旁边坐下,其他的孩子也围着方桌落座。
辛鸾道:“吃吧。”
孩子们才动起碗筷,桌上只有一个炒黄芽菜,但孩子们却并不挑剔。
阮阮极讨厌黄芽菜的味道,勉强吃了几口饭,阿景生怕她吃不饱,还特意站起来给她夹了些,阮阮只能囫囵吞进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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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菜的味道,她除了咸,什么都没尝出来。
吃过了饭,孩童们便收拾洗刷了碗筷,接着准备回房睡觉。
临走前阿景忽然问:“辛鸾哥哥,阿宵怎么还没回来?”
孩童们纯真的眼睛看着辛鸾,辛鸾却摸了摸阿景的头,“他被家里人接走了,不会回来了。”
阿景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领着其他孩子走了。
“阿宵是……”孩子走后,阮阮忍不住开口。
“被师傅吸干了精气,死了。”
第75章
眼前是一片梨树林,梨树上的花早谢了,结了小小的果子。
梨树之下是一座座小小的坟茔,每座坟茔之上都笼罩着浓重的怨气。
“这……这些都是被吸干精气的孩子?”阮阮声音有些颤抖。
辛鸾没说话,双手捧起一掊土放在一座新起的坟茔上,“这座就是阿宵的坟,这里的孩子迟早都是这样的下场。”
阮阮被吓得后退了一步,看辛鸾的眼神也充满了厌恶,“他们那样信任你,你怎么能助纣为虐!”
辛鸾掀起衣袖,惨白的胳膊上有一个黑色的圆形印记,自嘲笑道:“我也不过是他手下的一条狗,他动动手指就能让我死得极惨,这些孩子都是被家里送来的,孩子送进来,家里人会得到十两银子,其实谁都知道孩子进来了就得死。”
阮阮后退两步,努力平复心绪,又想起今日辛鸾的言行,想了想,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辛鸾看了阮阮一眼,唇角微微勾起,“你也不算很笨。”
他站起身,平视着阮阮,“他不死,我根本没办法离开漳渊宫,而你永远也出不去,不如你我联手……杀了他。”
阮阮一愣,嗫嚅道:“可我只要被贴上那道符,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而且……我不知能不能杀了他。”
花朝节那日,阮阮见过公玉真与祁慎交手,也见过公玉真把浮玉山上的花催发出来,这样已经接近半仙的人,她没有把握。
“这你放心,他自有他的命门,那些符也是有缺点的,只要你愿意与我联手,我倒也有五六成的把握。”
阮阮还有些犹豫,辛鸾想了想,指着这一片坟茔道:“他多活一日,就要多死人,你我联手杀了他,这里的罪恶就终止了。”
阮阮犹豫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并不信任辛鸾,他虽说自己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但他所作所为实在算不上良善,谁知他是不是还打着别的算盘。
第二日,辛鸾再次把阮阮带到公玉真面前。
此时公玉真已平静许多,他仔细审视着阮阮,再次问了昨天问过的问题,“你为什么能吸收天地之间的怨气?”
阮阮昨夜已想好了如何回答,面上却惊恐不安,“是我在屏城江家老宅里,因为想起了小时候家中被灭门的事,忽然间就能感受到怨气,具体缘由我实在不知。”
公玉真面色毫无变化,也不知是否相信,他转动着手中的珊瑚串珠,转眼看向阮阮身旁的威猛大人,“它是怎么回事?”
阮阮不知公玉真问的是什么意思,只能应付道:“就是忽然找上门的野猫,我看着它很通人性,便养着了。”
公玉真皱眉,“它不是普通的猫。”
阮阮满脸无辜,“我真不知它是哪里来的……”
公玉真的脸苍白极了,几缕青黑色忽然爬上他的脖子,瞬间他的脸色难看起来。
“带人过来!”
辛鸾脸色一变,却并不多言,转身离开了大殿,阮阮心中却有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多时,辛鸾便带进来一个小童,阮阮记得他好像叫小星的。
小星也是五六岁的年纪,见了公玉真,眼中怯怯的,被辛鸾牵着往公玉真身边走。
“不行。”辛鸾路过的一瞬间,阮阮急道。
辛鸾似没有听到,径直拉着小星走到了公玉真面前。
此时的公玉真已双眼赤红,他一把将小星拉过去,随着他的呼吸,小星身上的精魄从口中飘出,进入了公玉真的身体里。
即便阮阮害怕,即便阮阮没有任何把握,阮阮还是出手了!
红色的怨气自地底钻出,缓缓缠绕住公玉真的双脚双手,沉浸在吸食孩童精魂的公玉真毫无所觉。
【他这是昨天吸食的怨气太多了,怨气凝聚在身体里他无法消化,你再送一些怨气进入他的身体,别硬来。】威猛大人害怕阮阮救不成人,还把自己也搭进去。
阮阮忙将缠住公玉真手脚的怨气收回,让这些怨气随着公玉真的呼吸进入他的身体。
原本已好转了的公玉真再次被反噬,青黑色的咒文再次爬上了他的脖子和脸颊。
公玉真松开小星,疯狂抓着自己的脖子,辛鸾忙上前将小星拦在身后,关心问:“师傅怎么了?”
公玉真根本听不见辛鸾在说什么,伸手一挥将人推开,跌跌撞撞跑进了后殿中去。
阮阮忙把已经昏迷的小星抱了起来,一摸还有脉搏才稍稍放心。
“你干什么了?”少年眼含愠色。
“我若不出手,你当真就看着小星死?”
辛鸾阴鸷愤怒,“你这样是打草惊蛇。”
阮阮瞪了辛鸾一眼,径直抱着小星回去了。
小星身体瘦弱,因被吸食了精气,双眼紧闭,小脸苍白。
阮阮把他放在床上,驱动身体里最后剩下的怨气,努力想要把小星散逸出来的精魂驱回他体内。
可阮阮的怨气方才又被公玉真吸去了大半,如今她自己都很虚弱。
少女额头上都是汗,体力再无法支撑,呕出一口血来。
一双黑色靴子停在阮阮眼前。
“刚才不是还逞能呢吗?”黑衣红带的少年眼中依旧是熊熊怒火。
他生气,阮阮更生气,她胸腔中的怨气再次升腾起来,提着一口气,阮阮强撑着站起来,这次终于将小星外散的精魂都收了回来。
小星睁开眼睛,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星害怕!”
阮阮忙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后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小星惊惧过度,但好在没什么大问题,阮阮哄了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你险些坏了事。”辛鸾在阮阮面前坐下,“若不是他此时神志不清,只怕你和小星都已死了。”
阮阮正视着辛鸾,认真严肃,“我不懂你说的这种隐忍和牺牲,也永远无法认同你的做法,我……永远不觉得人应该成为工具,我不求你出手,但永远不要阻止我。”
眼前的少女行容狼狈极了,脚下虚浮,像是随时都会晕倒,但她眼里的光让辛鸾无法直视。
他为了活下去,可以做任何事。
但眼前的这个少女,明明力弱难自保,却可以为了一个陌生孩子冒险。
辛鸾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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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扭到一边,冷冷道:“愚蠢。”——
侯府内。
“主子,姑娘在城内买了马车出城去了,但派出的人一路往南,并未发现姑娘的踪迹。”卫宵低头回禀。
一身黑衣男人站在窗前,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身体里的蛊虫沉寂下来,从昨夜开始便感受不到了阮阮体内的子蛊。
“让他们继续往南,去青州和南晋的关口守着。”
“是。”
她能去哪里呢?为什么体内的蛊虫感应不到她的所在?若是自此失去她的踪迹……
“啪!”手中的茶盏被生生捏碎,男子眼中阴郁不明。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都要把你找到,这次我会用锁链把牢牢锁住,会用所有能用的办法,让你无法离开。
永远。
玄甲卫把平康城翻得天翻地覆之时,阮阮在城外漳渊宫中刻苦修炼。
修炼的是辛鸾给的《引魂录》。
这本是寿渊的一种禁术,能召唤地下冤魂附身尸体之上,操控尸体为己所用,若不操控尸体,也可招来阴魂,银魂由怨气所凝,把这些阴魂招来,阮阮便可吸食怨气。
“玄玄黄黄,汝当闻听,一切魍魉,冢墓之鬼,今召汝来,若不如令,汝死万斩,不恕之也……”阮阮手中拿着符纸,口中念念有词,念了半天,却一只鬼也没召来。
阮阮有些丧气,皱眉看着趴在脚边的威猛大人:【我都念了一上午,怎么一只鬼也没召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练过这东西!】自从被抓进这漳渊宫中,威猛大人的脾气就变得特别不好,对阮阮也没了好脸色。
【我……我练这招鬼的禁术,真的没问题吗?】阮阮想起屏城遇到的仇灵,不禁有些担心。
仇灵也是因为修习禁术,被阳蜀驱逐,又被人追杀,才干起了见不得人的买卖,若是阮阮修炼禁术也被人知道,会不会有人也要追杀她?
【没事,放心练吧。】威猛大人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阮阮无奈,只得再次念起晦涩难懂的咒文来,她念的口干舌燥,到傍晚时才勉强召唤来一只小鬼,小鬼身上怨气稀薄,怯怯地躲在树后,小声问:“你……你叫我来想干什么?”
阮阮挫败极了,看那小鬼一幅要哭不哭的委屈样,不由放柔了声音,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那小鬼躲在树后左看右看,又看阮阮也不吓人,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阮阮面前,只是脸上依旧满是防备,“你想干啥?”
阮阮伸出一根手指,指尖轻轻触碰小鬼的额头,淡红色的怨气被吸入阮阮的身体里,小鬼的眼神渐渐清明,眼中的戾气尽数消散。
“别再流连人世,投胎去吧。”阮阮最后摸了摸小鬼的脸蛋儿。
那小鬼身上的怨气消散,透明的身体升到半空之中,然后消散了。
“你只念咒是不行的,要把心里所有的恨都以咒发泄出来。”辛鸾不知何时进了院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早点说嘛……”阮阮嘟囔一声,想了想,开始在心底诅咒起祁慎来。
许是阮阮对祁慎的怨恨太深,想着祁慎的所作所为,阮阮念出的咒力量大了许多,只念了两遍,便召来了十几个鬼。
这次不是方才那样的小鬼,而是浑身怨气的凶魂,但因是被《引魂录》召唤而来,所以对于阮阮都心怀恐惧,十几个鬼聚成一团,可怜巴巴地看着阮阮。
阮阮也怕极了——他们长得实在太吓人啦!
辛鸾在一旁有些无语,他揉了揉额头,“你能不能……有点驭鬼的样子!”
阮阮直起腰,深深吸了一口气,衣袖下的手攥成了小拳头,大声道:“你们都……都给我过来!”
十几只鬼被阮阮忽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之后,便“嗖嗖嗖嗖”飘到了阮阮面前。
纵使阮阮心中有了准备,面前忽然多出十几张七窍流血的脸,也被吓得仰倒。
“哎呀!呀呀呀!”阮阮吓得花容失色,胡乱挥舞着手臂,死闭着眼睛。
“烂泥糊不上墙……”辛鸾怒极。
被十几个鬼围在当中的阮阮,头皮发麻,后颈发凉,她从指缝里偷偷往外看,就看到一张脸色青黑,双眼发红的脸,吓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你们……你们往后退退。”阮阮声音颤颤的。
十几个鬼依言后退了两步,阮阮扶着门框站起来,小脸却紧贴着门框,根本不敢看那些鬼。
等阮阮做好了准备,才转脸看向那些鬼,奈何他们各个长得又凶又丑,阮阮连忙把脸低下,颤声道:“你们站好……站好队,一个一个过来。”
那十几个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队伍。
阮阮坐在小凳上,恨不能把脑袋埋到胸口里去,只有一个白白嫩嫩的手指伸在半空中。
第一只鬼满脸懵,不知阮阮要干什么,他挠了挠头,最后也伸出个手指,一人一鬼的手指碰到一处,怨气便被吸进阮阮的身体里。
那只鬼身上的红色怨气消散,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然后逐渐升起,消失在众鬼面前。
后面十几只鬼仰着头,看着那只鬼消失的地方,各个表情呆滞痴迷。
第二只鬼则乖乖蹲在阮阮面前,想要和阮阮面对面交流,阮阮吓得声音都有了哭腔,“你站……快站起来!”
那只鬼很是委屈,一边抹泪一边伸出了两只手的食指,三根手指碰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滑稽。
后面的众鬼面面相觑,纷纷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寻找最好看的手势。
站在一旁的辛鸾真的……快疯了。
真是蠢人召蠢鬼,蠢到家了!
第76章
吸完十几只鬼的怨气,阮阮也有些累,主要是心累。
辛鸾穿着墨色缎子做的袄袍,腰间束着一条红色绸带,为了方便干活,他的两袖用攀膊束起来,露出两节过分苍白的手臂。
“废物。”少年的话刻薄冷漠。
阮阮扶着门框起身,白了辛鸾一眼,没言语。
山上道路难行,所有的东西都需要辛鸾下山去买,晚饭依旧是黄芽菜,阮阮的脸都有些绿,面前却忽然多了一小碟炒笋干。
阮阮惊喜极了,抬头小声说了声“谢谢”,辛鸾却依旧满脸嫌弃。
旁边阿景看了看辛鸾,又看了看阮阮,捂着嘴笑,“阮阮姐姐这么大了还挑食,羞羞羞!”
阮阮有些窘迫,脸也有些红,埋着头吃饭。
“阿景别说了。”辛鸾拍了拍小童的脑袋,面无表情地吃着饭。
吃完饭,孩童们都听话地回了屋子,阮阮则继续坐在小院里念咒招鬼。
辛鸾安置完孩童,便坐在院子的树下看阮阮招鬼。
虽有了之前的经验,晚上却并不顺利,阮阮皱着眉,想着祁慎之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努力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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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熟练的《引魂录》。
半晌,才引来了两只鬼过来。
树下的少年掐指为诀,低吟道:“玄玄黄黄,汝当闻听,一切魍魉,冢墓之鬼,今召汝来,若不如令,汝死万斩,速来速来!”
院中阴风骤起,阮阮忙用胳膊挡住眼睛,良久风才停住,阮阮抬起头,就看见……满院的恶鬼怨灵。
辛鸾召来的鬼魂与阮阮召来的不同,身上的怨气更重,青面獠牙的,十分吓人。
这群鬼把阮阮围在当中,要多可怕就多可怕。
其中一个满脸鲜血的横死鬼对着阮阮张牙舞爪,把阮阮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放肆!”辛鸾声音威严,那横死鬼愤恨回头看去,呲出了尖牙。
只见辛鸾掐了个诀,“诛!”
那横死鬼便被一道凭空出来的雷击得神魂俱灭!
周围的鬼见状,纷纷收起凶恶的模样,还有几个胆儿小的抱着头蹲了下去。
辛鸾走到阮阮面前,把她拎起来放在小凳儿上,满脸嫌弃,“你还能再丢人些吗?”
阮阮抱着辛鸾的腿,紧闭着眼,声音可怜又委屈,“太……太吓人了,我不敢看!”
若是辛鸾有别的合作人选,他绝对不会选择阮阮。
深吸了几口气,辛鸾终于压下想掐死阮阮的冲动,他放缓了声音,“你别怕,他们不敢伤害你的。”
“他……他们太丑了。”阮阮小声嘟囔。
听了阮阮的话,院子里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显然鬼也被阮阮气到了。
辛鸾也已忍到极致了,拎着阮阮的脖子催促,“快点。”
阮阮闭着眼伸出自己白嫩的手指头,“你让他们自己过来吧。”
黑衣红带的少年面如寒冰,再次深吸几口气,指着近处的一只鬼,“你过来。”
那鬼满眼畏惧,却不得不乖乖过来,辛鸾握住阮阮的手,把她的手指放在那鬼的额头上,眨眼便把鬼身上的怨气吸尽。
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月亮升至树梢的时候,院中的鬼皆散尽怨气投胎去了。
阮阮偷偷睁开一只眼,见眼前并没有青面獠牙的鬼魂,才小声问:“都走了吗?”
辛鸾松开阮阮的手,活动着脖子,“都走了,你可真是丢人。”
“害怕鬼很正常的……”阮阮小声嘟囔着起身,见眼前的少年双眼似寒星,有点像往日在平康街头看见的怒马少年,又想起晚饭时的那盘笋干,十分自然地拍了拍辛鸾的头,“其实你也不是很坏。”
少年身量还未长开,个子还比阮阮矮了半头,却因少女忽然间的触碰而面色僵硬。
阮阮拍完了他的头,便毫无所觉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少年却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他怎么会不坏呢?六岁时他被亲生父母送到这漳渊宫中,为了活下去,他做了很多肮脏的事,为了活下去,他可以把小伙伴儿领到公玉真那里。
三十二个孩童,他是唯一活下来的。
他自地狱之路爬出,脚下是累累尸骨,手上是艳艳污血。
他比所有人都坏,因为只有比所有人都坏,他才能活下来。
这个女人怎么这样蠢啊!明明是他抓了她回来,让她身处这样的危险之地,她还说他不是很坏……呵呵——
五日之后,漳渊宫大殿内。
公玉真已恢复了大半,只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青黑,似是长久不见阳光导致的。
“过来。”他朝阶下的阮阮伸出手。
阮阮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过去,却见辛鸾端了一盏茶过来。
“师傅,先喝了这盏余岁茶,徒儿特意给师傅沏的。”少年殷勤奉茶,面上恭敬无比。
公玉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茶盏,见茶汤黑亮,正是平日常喝的余岁茶,便端起来喝了两口。
少年收了茶盏,躬身退了出去。
公玉真再次抬头看向阮阮,他的眼神像是毒蛇,让阮阮浑身不舒服,但如今也只能强忍着走了过去。
公玉真冰凉的手握住阮阮的手腕,稍稍使力,阮阮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着跪了下去。
“怨气炉鼎果然是好东西。”公玉真声音里透着痴迷,他的手指摸上阮阮的脸,让她浑身发寒。
面色苍白的男人闭上眼,贪婪吸入阮阮身上的怨气,而阮阮毫无保留,甚至主动将怨气送进公玉真的身体里。
丰沛的怨气如潮水涌进去,冲击着公玉真的四肢百骸,即便他已经是半仙之体,却依旧无法承受这么多的怨气。
等公玉真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他虽然推开了阮阮,却依然能感觉到院子还在不断涌进,这些怨气要将他的身体冲破了!
“你做了什么!住手!”公玉真的双目微红,他伸手要去抓阮阮,手腕却被怨气缠住。
阮阮快速后退几步,继续驱使怨气进入公玉真的身体。
公玉真艰难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阮阮,他手中掐诀,缠绕在手腕上的怨气瞬间退散。
一道黄符出现在公玉真的手中,阮阮心中一慌,上次被这符贴住,阮阮便浑身不能动了,所以一看公玉真拿出了纸符,她便转身往门外跑。
那道纸符已经飞向阮阮,却在眼看就要贴上阮阮的时候飘然落下。
公玉真一愣,便看见殿门口站着的少年。
“是你?”
辛鸾走到阮阮身侧,眼睛却看着公玉真,笑着道:“符纸被我用井水泡过了,师傅方才饮的茶里,也被我放了好东西。”
公玉真面色发紫,“毒对我无用。”
“自然不是毒药,是四十九个死人头发烧成的血余炭。”
听到“血余炭”几个字,公玉真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只觉胸腹之中升起一股阴寒之气。
血余炭,于凡人来说只是一味中药,而于修道之人来说,却是破坏道行的毒药。
见血余炭发挥了效果,辛鸾缓缓抽出匕首,刀见指向玉座之上的公玉真,“师傅,徒儿在这漳渊宫中侍候您九年,今日便由徒儿送师傅最后一程。”
公玉真脸色越来越难看,血余炭的毒,配着肉|体无法消化的怨气,已经让公玉真即将爆体而亡。
辛鸾身形诡异,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他手中的匕首便至公玉真面门,公玉真闪身要躲,却因气力不济,被匕首划破了面皮。
暗红色的细细刀伤里流出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
辛鸾舔了舔匕首上的血迹,一黑一蓝的异色瞳孔如鬼似魅,像是地狱里来讨债的恶鬼。
“枉你一直温顺听话,原来却一直心怀杀意。”公玉真面色阴寒。
“师傅,我若不乖顺些,岂不是和埋在后山的那些死人一样,哪里能活到今日?又哪里能亲手送师傅你上路呢?”辛鸾眼角杀气一闪,再次不顾己身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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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玉真连连后退,却终是退到了墙边,辛鸾出手狠辣,手中锋利的匕首送出,深深扎进了公玉真的胸口。
鲜血喷出,公玉真面如白纸,却暗中结了个手印,趁辛鸾不防拍向辛鸾面门。
“小心!”阮阮在旁边看得清楚,忙大喊提醒。
辛鸾翻身后退,虽然将将躲过,却被拍在了肩膀上,顿时身体向一边倒去。
阮阮忙扶住辛鸾,转头看见公玉真已经拔出了身体里的匕首,他的脸色微微发红,像是走火入魔的样子,却动作迅速起来。
辛鸾见状,忙低声对阮阮道:“先离开大殿!”
两人相互搀扶着冲出大殿,辛鸾便点燃了门口的引线,就在公玉真即将出来之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高大巍峨的宫殿轰然倒塌,尘土飞起十几丈高。
辛鸾挣脱开阮阮的搀扶,揉着受伤的肩膀,拿着早准备好的火油泼向废墟,火油在空中如雨一般洒下去,洒了一桶又一桶,边洒还边和阮阮激动喊:“这些都是我一次一次偷偷背回来的,我背了整整五年才攒了这么多,这都是给他准备的!”
月光之下,一点红色的火光亮起,然后落在废墟之上……
火光冲天而起,上好木头烧起来格外旺,噼噼啪啪的声响在山间回荡,热浪扑面而来,烤得阮阮脸上发烫。
少年面对滔天火焰而立,衣袍和墨发被吹得上下翻飞,他于火光之中回头看向阮阮,洁白的牙齿格外晃眼,“这下就烧干净了。”
空气中都是焦糊的味道,阮阮却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催促辛鸾,“快点走吧……”
黑衣少年双眼明亮,再次看了一眼火光中心,“走吧。”
阮阮回身准备下山,却呼吸一滞,整个人如坠冰窟。
玉石铺就的长阶之上,一身黑衣的男子就站在不远处,他眼中似有星辰,却又似有冥河,似仙似魔,像是来抓阮阮下地狱的。
第77章
祁慎没说话,阮阮不想说话,辛鸾看来看去,不知道说什么话。
辛鸾暗中拉了拉阮阮的袖子,小声问:“他是谁?”
“忠顺侯……祁慎。”
两人在这边拉拉扯扯,祁慎却准备把辛鸾拉阮阮的那只手砍下来。
“过来。”
祁慎不说话还好,祁慎一开口,阮阮立刻后退两步躲到辛鸾身后去了。
祁慎微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过来。”
阮阮好不容易跑出来,她本来是准备先去南晋解开身上的子母蛊,再暗中潜回平康想办法杀掉皇帝,谁知事事不顺,才出城便被抓到漳渊宫,才要从漳渊宫脱身,祁慎又来了……她是做了什么孽啊!
阮阮一面想着如何脱身,一面想办法拖延时间,她从辛鸾身后伸出个小脑袋,颤声问:“你怎么能找到这里!”
看阮阮躲在辛鸾身后,祁慎胸中的火气骤起,恨不能把阮阮的小脑袋拧下来。
“我感受不到你的所在,只有两个可能。”祁慎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不知道这剑砍人的脑袋好不好用……他再次抬头看向躲在少年身后的阮阮,“一是你身体里的蛊解了,但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二则是你在漳渊宫,因漳渊宫的结界,蛊虫暂时沉睡。”
“我不和你回去,死都不和你回去……”阮阮咬着唇,眼神坚定异常,她深吸一口气,“祁慎,我已经很恨你了,别让我更恨你。”
祁慎眉眼之间的杀气更重,抬脚迈出一步,“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辛鸾脸上一苦,反而把阮阮推到了前面,求饶道:“他让你过去,你就快点过去,别害我啊!”
阮阮被推得一趔趄,躲又无处躲,逃又无处逃,眼看着祁慎走向自己,眼中都是绝望之色。
祁慎在她面前蹲下,沉香的凛冽气息萦绕鼻间,阮阮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冰冷的手指抚上阮阮的脸,祁慎琥珀色的眼睛里隐隐有疯狂之色。
“小阮儿,这次回去我会把你锁起来,把你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谁也不让你见,让你完完全全成为一件玩物。”祁慎声音发狠,从眼神可以看出他的话不只是说说。
阮阮抬眼看他,眼里有委屈,有不甘,更有滔天的恨意,“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我明明只是想过安生的日子,我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你错就错在不该遇到我,”祁慎钳住阮阮的下颌,贴着她耳边道,“小阮儿下辈子投胎离我远些。”
阮阮心中怨气和恨意已然到达了极致,上辈子的仇她不和祁慎算,这辈子的利用她也可以揭过,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重活一世是何等难得,她只想报了仇,好好的、安安静静的生活,去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自由自在,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如意!
为什么!
因为祁慎。
上辈子因为祁慎,她没有一日是为自己活的,这辈子他还不放过她,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才会放她走……
袖中藏着辛鸾方才偷偷塞给她的匕首,这匕首上淬了毒,见血封喉。
她抬头看向祁慎,轻声问:“这么多年,阮阮都陪伴在侯爷身边,听侯爷的话,做侯爷的工具,如今阮阮只有离开这一个愿望,侯爷就放阮阮离开吧,好不好?”
少女双眼含泪地祈求,本应是让人心软的,祁慎看在眼里却觉得愤怒,他掐住阮阮的脖子,声音却极冷,“放你走,让你和他比翼双飞吗?”
祁慎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辛鸾,他以为阮阮是要和辛鸾私奔。
“除非我死。”
少女袖中寒芒一闪,接着便听见匕首刺破皮肉的声音——那把淬了毒的匕首深深扎进了祁慎腰间,温热的血瞬间便染红了阮阮的手。
“呵。”被刺伤的男人低笑了一声,反手握住阮阮要抽离的手,非但没把匕首拔出,反而握着阮阮的手把匕首往里送。
“杀人要再狠一些,这匕首插得不够深啊……”
他的眼里都是猩红血色,疯狂又绝望,他咬着牙,恨不能生啖阮阮的肉,喝尽阮阮的血,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让她永生永世,生生世世都无法离开他半步!
他握着阮阮冰凉的小手,将匕首一寸一寸拔出,刀尖上的血珠滴落在白玉地面上,诡异惑人。
阮阮仿佛忽然清醒过来,浑身微微颤抖,“匕首有……有毒。”
“噗!”
祁慎竟握着阮阮的手,再次将匕首深深扎了进去!
“这样才会死得快些,满意吗?”祁慎阴恻恻笑着问阮阮。
“疯……疯子!祁慎你这个疯子!”阮阮想要把手抽出来,祁慎却握得更紧,紧得她的指骨都要被捏碎。
辛鸾离得远,看不清两人之间的动作,只以为是祁慎发觉了阮阮的动作,咬了咬牙,还是抽出了靴子里藏着的匕首想要偷袭,哪知才走到祁慎身后,身体便被一阵罡风推开,身上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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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再靠近就让你死。”祁慎背对着辛鸾,声音淡淡。
但好在方才那一瞬间,辛鸾也看清了两人的动作,他稍稍放下心来。
那匕首上的毒,神仙难救,便是公玉真那样的半仙之体,也只有等死的份儿,如今祁侯沾了这毒,死就只是时间的问题,而他好像也没有要杀阮阮的意思,且等等看吧。
剧毒发作,祁慎脸上蒙了一层灰白的颜色,眼睛里都是孤寂,他的手臂死死缠住阮阮的腰,另一只手却握着阮阮的手,缓慢地再次将匕首刺向自己。
“小阮儿,亲手杀了我,你就能离开了。”
杀了他,他就……可以真的死心了。
就可以相信这一世,他的阮儿是真的不见了。
两世的纠缠,他便真的可以彻底放下了。
只是,他依旧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不明白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阮儿走到哪里去了。
“杀了我!”祁慎再次低声重复。
“哐当!”匕首落在地上,金石之声惊起了山上的渡鸦。
阮阮脸色发白,哽咽喊道:“你不是人!你逼我!你不是逼我杀你,你是逼我屈服!”
宫殿残骸被烧得劈啪作响,响声越来越大,最后轰地一声,熊熊火焰之中站起一个衣袍着火的人影。
辛鸾后退两步,心中大惊,不知公玉真为什么还没死,却出声提醒阮阮,“公玉真没死,快走!”
公玉真自废墟中走出,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他的双目变得纯黑,声音缥缈,“你就是花朝节那日的刺客。”
公玉真仿佛看不见辛鸾和阮阮,他直直看着祁慎,表情木然,声音却有些困惑,“你竟已修成仙体……熙陵之内竟有人修成了仙体。”
祁慎看着公玉真,神色依旧木然无情,他松开了阮阮,“滚吧。”
公玉真纯黑的眼珠转向阮阮,“她已经是怨气炉鼎,吸收天地怨气,我要她。”
“你要死。”一道白光闪过,祁慎已掠至公玉真面前,剑光过处摧枯拉朽,只是并未伤到公玉真分毫。
公玉真的身形诡异,剑光未至身形已不见,下一刻却立在祁慎身后,他手中掐诀,轻轻对祁慎挥出,却让周围万物瞬间被碾为齑粉。
祁慎不动如山,他周身一丈之地静谧无比,风不起,尘不起。
趁着公玉真和祁慎交手,辛鸾却已偷偷拉着阮阮跑了。
两人向着山上一路狂奔,身后是剑刃击石之声,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把身后的声音都丢得远远的!离开这里!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的树木也在飞快移动,两人停住脚步,眼前是千丈悬崖,左右山路陡峭。
“往……往哪走?”阮阮抬头问辛鸾。
少年双唇如血,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中却满是兴奋的神色,他指着右边的小路,“从这里下去就是永定河,我在下边藏了一条船,坐船顺水而行,很快便能离开平康地界。”
塌毁的宫殿之上,两个人相对而立,祁慎面色惨白,杀气却愈盛,他手中的长剑染血,上面既有公玉真的血,也有他的血。
公玉真则狼狈许多,他身上的道袍被大火烧得缺了角,束发的玉簪也不知丢到了何处,身体里还未被炼化的怨气横冲直撞,撕扯着他的身体。
殷红的血自公玉真的唇角流下,他不甘心道:“你的资质并非顶尖,修炼时间也并不长,为什么竟修成仙体?”
而他自懂事便入了修仙之道,为了成仙他可以献祭自己的灵魂,甚至不惜修炼后患无穷的禁术,以人精魄为食,如今却只是半仙之体,眼前这个人凭什么!
黑衣男子立于森然苍穹之下,眉目若画,面色惨白,冷冽如神,只是眼中比神多了邪气,他剑尖指向公玉真,冷道:“国师大人想不明白的事太多,想要知道的事也太多,不如亲自去地下问清楚。”
话音未落,祁慎身形便如闪电一般瞬间移动到公玉真面前,公玉真本就受了重伤,躲避不及,被生生贯穿。
怨气从他的胸口涌了出来,也抽离了他最后的神魂。
这长剑之上涂满了祁慎的血,他的血杀神噬鬼,又加上公玉真本已是强弩之末,如今就死透了。
清冷月光之下,黑衣男子肃然而立,腰腹之上的伤口流血不止,他看向之前阮阮所在的位置,微微勾起唇角,无声动了动唇。
“小阮儿,你跑不了……”
祁慎离开后,宫殿的废墟中,火光明明暗暗,公玉真的尸体保持着死时的姿势。
一名老道拾阶而来,他须发皆白,吊梢眼,三角眉,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道袍,却脚下生风,身姿轻盈。
老道眨眼便移动到公玉真面前,自言自语道:“可惜了可惜了!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材料!”
老道拂尘再一扫,公玉真的尸体便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滩污血。
第78章
住在后殿的孩童已经送下了山,暂时寄养在一个猎户家里,后殿也被辛鸾放了一把火,里面还放了十几具挖出来的尸体,大火过后,即便朝廷来查,便以为他们都被烧死了。
辛鸾给了那猎户一笔钱,猎户答应照顾这些孩子到落雪的时候。
“小心脚下。”辛鸾走在前面,回手牵着阮阮。
威猛大人已经在山下等着他们,只要一上船,顺着永定河走,天亮之前就能离开平康城。
寂静的夜里,忽然有什么东西朝着两人飞了过来,辛鸾眼疾手快地把阮阮推开,自己又迅速闪身,勉强躲过飞来的一柄长剑。
长剑半个剑身没入岩石之中,剑柄却还在微微颤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阮阮背对着长剑飞来的方向,不敢回头。
辛鸾的脸色却是一变。
阮阮知道,他追上来了。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对辛鸾摇了摇头,咬着唇轻声道:“你自己走吧。”
若不是辛鸾反应快,那柄剑已经斩下了他的一条手臂,若自己还要跟着他走,祁慎会要了他的命。
少年看了阮阮一眼,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身旁的万丈深渊,转身便消失在陡峭小径的尽头。
“接着跑吧。”身后传来祁慎略带戏谑的声音。
阮阮缓缓转过身,她从未觉得这样累,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绝望。
祁慎站在巨石之上,面色惨白似鬼,神色森然,眼中像有一簇鬼火。
阮阮哀婉笑了笑,如雨后残荷,凄凄楚楚,她的声音有些哑,“侯爷,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实在……实在没有办法留在你的身边了。”
祁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疯狂散尽,只剩绝望,“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既然无法反抗,就要屈服。
你既然说过会永远陪在他身边,这辈子就要践诺,不死……便不休!
阮阮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脚尖轻轻踢了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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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下去,好久都没听到石子落地的声音,她看向祁慎,一滴泪挂在腮边,“侯爷你知道吗,阮阮小时候练功好疼啊,师父打我打得也好疼,阮阮常常一边哭一边练功,可阮阮没想过放弃,阮阮想着侯爷说过的话,一直咬牙坚持着……”
祁慎神色剧变,死灰一样的眼中燃起点点星火,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口中干涩,竟发不出声音来,便听阮阮又道:“那天我打开门,侯爷说‘你不要放弃,我也不。’,阮阮记住了,所以阮阮努力练功,努力练琴,满心欢喜陪在侯爷身边,心甘情愿替侯爷挡剑,这些阮阮都愿意的,可是如今阮阮做不到了……既做不到侯爷便放过我,好不好?”
少女的一只脚已经踩在虚空,纤细的身体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她央求,“放阮阮离开好不好?”
祁慎已死的心疯狂跳动起来,之前中的毒却发作起来,剧痛让他疼得半跪在地上,眼前光影朦胧,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他的阮儿也重生了吗?!
他于熹平四年重生,至今已有十年!这十年间,他曾无数次试探,又无数次确定——阮阮没有重生。
是她一直在骗自己?还是她刚刚重生?
祁慎的脑中极度混乱,他甚至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现实!
“你……”他艰难发出的声音粗粝难听,“你是什么时候……”
祁慎闷哼一声,那毒发作得凶猛,剧烈的疼痛几乎夺走了他全部的神志。
他跪在地上,朝阮阮伸出颤抖的手,试图抓住阮阮的一片衣角,但这幅模样看在阮阮眼中,却是不肯放过自己。
阮阮小脸苍白,死死咬住嘴唇,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万丈深渊,思考着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
祁慎强忍过一阵剧痛,呼吸都觉艰难,他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见阮阮的身影。
“你听我说,我其实……其实是……”
“今天我从这里跳下去,不管死活,都算还清了侯爷所有的恩情,置于仇恨……也都一笔勾销了吧。”阮阮的声音很轻,却透着绝望和释然,只是没有恨。
少女脆弱纤细的少身体向前倾倒,堕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不要!”祁慎目眦欲裂,上一世的绝望不甘混着此时的惊惧,祁慎喷出一口血来,却已什么都顾不上,不管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也不管跳下去会不会粉身碎骨,他毫不迟疑地跟着阮阮跳了下去。
阮阮闭着眼不停下落,耳边风声呼啸,她此刻心中释然,把一切都交给命。
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一惊睁眼,却见祁慎跟着跳了下来!
他竟连死都不许吗!
阮阮又惊又怒,方才的释然瞬间烟消云散了,未等她开口,祁慎已伸手去抓悬崖上凸出的石头,然而两个人的重量,又是向下坠,祁慎第一次并未成功,他的手上都是血,却不肯放弃,终于死死抓住一截凸出的树干。
“你放开!”阮阮剧烈挣扎起来,她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让祁慎放手,她不管下面是不是万丈深渊,只是想离祁慎远远的!
离这个疯狂虚伪阴暗的男人远远的!
身体里剧烈的疼痛让祁慎浑身颤抖,但他依旧死死握住阮阮的手腕,他咬着牙,呼吸急促,声音嘶哑,“求你……别乱动。”
若是平常人受了他这样的伤,中了他这样的毒,只怕早已支撑不住,但祁慎他必须坚持住!
他一直以为是这一世的阮阮变了心,改了性子,所以才用尽一切办法要逃脱,却从未想过阮阮会重生。
她既然重生,为什么十年的试探,她都不说?
但若她是重生而来,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释——她误以为上一世是自己将她送给了太子,所以恨他。
祁慎想问阮阮是不是这样,可是却已经疼得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重生之后的这十年间,他每夜会准时在寅时三刻醒来……阮阮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时辰死的。
他醒来,转脸看见阮阮恬静的睡颜,一遍一遍确定她还在,她依旧是他触手可及的阮儿,悬着的心就能一遍一遍放下。
这样的夜他经历了整整十年,十年,是三千六百多个寅时三刻。
然而即便经历了三千六百多个这样的夜,他依旧会惊醒,他惊醒时害怕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害怕他的阮阮早已经死了,尸骨腐烂成泥,灵魂寂灭无声。
三千六百多次的确认,他依旧害怕这只是一个梦。
从上元节他回京那日起,他发现阮阮变得不一样了,起初他以为阮阮只是在和他闹脾气,后来却从她的眼里看见了惊恐和畏惧,他的阮儿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他当时气疯了,她怎么能那么看他,她怎么敢、怎么可以那么看他……
渐渐他发现事情越来越难以掌控,花朝节,他发现阮阮竟然想逃的时候,尝到了被背叛的滋味,那一刻,他真的想打造一副精致的锁链,把阮阮锁起来,让她再不要动逃走的心思。
再后来,他发现阮阮在吃避子药,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事实就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阮阮变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阮阮会变,他回溯这十年的记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他重生那天,就带着阮阮去了城外,看她上一世到死都没看到的草长莺飞,也没再让她练功受伤,他比上一世更加小心地呵护她,放在手心,如珠如宝。
她是书案上的盈盈烛火,是庭院中的雨后白梨蕊,是扎根在他心底的一叶小舟,也是唯一的小舟。
在永定河上,在平康城外,他一次一次试探她,却一次比一次失望,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世的阮阮不一样了。
他的小阮儿变了。
但即便是变了,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只要她留在他的身边,就好。
可她一次次的逃跑,避他如蛇蝎,看他如妖魔,都在不停折磨着他,让他午夜梦回不停问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终于在今夜,在这悬崖峭壁之上,他知道了原因。
上一世,她在弥留之际,大概不知道他来了,更听不见他说的话,所以她应该是恨他的吧……
恨他,所以要离开他,这就应该是一切的缘由。
祁慎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马上就要抓不住树干,他咽下胸腔翻滚上来的血气,想尽快安抚好不停挣扎的阮阮,“阮儿乖,我错了,你听我解释……我”
阮阮的眼里是绝望,她摇摇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进下面氤氲的雾气里。
“你骗人,你骗我……”阮阮哭得伤心,也不知是说现在,还是说以前。
“阮儿听话,这次真的不骗你!”祁慎的手指渐渐握不住树干,又急又气,却只能继续哄,“握住我的手,阮儿乖,握住我的手。”
“那你以前总骗我?”阮阮红着眼睛,就不肯握紧祁慎的手,任由自己的手从祁慎手掌中一点一点滑落。
祁慎的头都要裂开,恨不能把阮阮的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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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掰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他的额角青筋暴起,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先关心关心自己的小命行不行!
怒归怒,祁慎此时哪敢再招惹阮阮,只能咬着牙哄,“以前……也没骗过你,真的,你抓住我,我和你解……”
“侯爷,阮阮……坏了。”少女眼中的神色决绝,似是已经彻底与所有的人和事决裂了,她说完,眼睛看着祁慎,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掰开了祁慎的手指。
侯爷,阮阮……坏了。
这是上辈子,她弥留之际,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祁慎胸腔之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他的呼吸一滞,感觉到阮阮的手在一点一点滑下去。
终于,阮阮的手彻底脱离开去。
“祁慎你个王八蛋!”阮阮红着眼,在生命即将结束之时,发出了内心最真实的咒骂。
阮阮以为终于能逃开祁慎了,却见祁慎松开了树干,再次冲向她。
第79章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冲向自己的人,有些不可置信,下一刻便被祁慎拉进了怀里,两人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呼啸,将两人的头发吹得纠缠在一起。
祁慎将阮阮护在怀里,自己背对着地面。
“没事的,别担心。”祁慎声音很平静,一只手固定住阮阮的腰肢,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响彻山谷——
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人骂完了,却没能逃走。
“你起……起来!”阮阮用力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祁慎,两人落入水中之后,祁慎带着阮阮游上了岸,但上岸之后祁慎便压在阮阮身上不动了。
阮阮摸了一手黏腻,抬手一看是满手的鲜红,她一惊,想起之前自己捅的两刀,心里情绪复杂极了。
她不知祁慎为什么要跟着她跳下来,就算他不想让她逃走,也不至于用自己的命冒险,那他是为了救自己吗?
她其实只刺了一刀,那时她是怒极恨极,第二刀是祁慎握着她的手刺的,像一个疯子。
阮阮是有些内疚的,但这内疚里又掺杂着恼火。
祁慎浑身发凉,气息也十分微弱,阮阮用手撑着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从祁慎身下钻了出来。
【小猛儿!小猛儿!】
威猛大人没有任何回应,阮阮不禁慌了起来,她喊道:“辛鸾!辛鸾你在吗?”
周围只有水声,没有人回应阮阮。
阮阮挣扎着站起身,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见三面都是陡峭的崖壁,一面是水,竟是无路可走,她抬步准备去崖壁近处看看,脚腕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牢牢抓住。
“别走……”祁慎双眼紧闭,也不知是昏迷着还是醒了。
阮阮想把祁慎的手掰开,谁知这已经半死的人,手劲儿却极大。
“你松开。”阮阮心里气急,揉着被掐得酸疼的脚腕,抱怨道,“疼,你松开我……”
昏昏沉沉的祁慎眯着眼,反而把阮阮的脚腕抓得更紧。
阮阮疼得皱起了眉头,恶向胆边生,抬手使劲儿打了祁慎一巴掌。
“啪!”
祁慎毫无反应,阮阮气鼓鼓的,“你松手!”
阮阮再次抬起手,面色苍白的祁慎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珠是琥珀色的,比一般人要浅许多,此时眼中迷茫冷漠,一时却找不到焦距,阮阮忙把手藏在了身后。
“别走……”
阮阮坐在地上,低头去掰祁慎的手指。
祁慎身体僵硬了片刻,便不再动了,阮阮一退好几步,退到祁慎抓不到的距离才停住。
她转身想走,却又停住脚步,转头小声喊:“喂,你醒醒……你没事吧?”
祁慎趴在地上,没有任何回应,阮阮气的一跺脚,不知道自己在这瞎操什么心,等祁慎醒来,她可就走不掉了。
阮阮扭身便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她跑出了一段路,脚步却再次停住,她回头看向岸边,发现祁慎依旧一动不动。
“别是死了吧……”阮阮憋着嘴,声音小小的。
站在原地犹豫了很久,阮阮终于再次抬脚走向了祁慎,她蹲下拍了拍祁慎的脸颊,只觉触手冰冷,毫无生气,不禁有些害怕,忙把祁慎的身体翻过来,趴在他的胸膛上仔细听,好在还有心跳,只是心跳微弱。
祁慎方才趴过的地上留下了一滩血,阮阮解开祁慎的衣襟,就看见他腰腹之上两个黑洞洞的伤口,有血不停地从伤口流出。
“喂,你醒醒!”阮阮拍了拍祁慎的脸,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把自己的衣角撕下堵在祁慎的伤口上。
她咬着牙想把祁慎拖到干爽的地方,可祁慎太沉,阮阮的力气又小,才拖了一小段距离,阮阮便满头的汗。
此时天还未亮,阮阮觉得辛鸾应该已经走了,心中不禁有些惆怅,又想到两人掉在这里,怕是没人知道,不禁更加绝望。
阮阮把祁慎的头用一块石头垫起来,自己则抱膝坐在一旁,有些茫然无措。
祁慎的脸越来越白,呼吸也渐不可闻,阮阮拍了拍他的脸,有点着急,“祁慎你个王八蛋,你醒醒!”
终于,祁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阮阮,似有些恍惚,挣扎着抬手去摸她的脸,声音闷在喉咙里,“阮儿……”
阮阮一怔,却听祁慎又道:“我的身上有‘回光’……”
“回光”是药,祁慎曾给魏双吃过,不管多重的伤,吃了回光都能回光返照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油尽灯枯。
阮阮忽然有些后悔,但她当时心中有无尽的恨,有无尽的怨,这些促使她刺出了那一刀。
阮阮的唇微微颤抖,“不能……不能吃回光。”
祁慎看着阮阮,幽深的眸子里忽然闪现出一点戏谑的笑意,“你的身上有子母蛊,我死了你也活不了,要不你……给我陪葬吧?”
阮阮摇头,一滴泪落在祁慎手心,“你……你还没报仇呢。”
祁慎挣扎着坐了起来,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只是这样的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他仰面急促喘气,半晌才转头看向阮阮,他笑了笑,忽然举起匕首插向了自己的心脏!
“你干什么!”阮阮一惊,想去抓他的手,却已来不及了。
匕首插入心脏部位,却插得并不深,血流的也不多,祁慎将匕首锋刃微偏,闷哼一声,挖出了蛊虫。
那蛊虫落地,阮阮便觉得喉咙一甜,呕出一口血来,种在她身体里的子蛊在那滩血中抽动两下,便不动了。
祁慎在重伤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把蛊虫挖出来,他不是说要她陪葬吗?
“你是傻子吗……”
祁慎全靠意志保持着清醒,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了,他想抬手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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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的头,却因力竭而无法做到,他咽下喉中的鲜血,目光清澈,“阮儿也重生了吧……”
阮阮神色剧变,她反应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慎,然后点了点头,问:“你怎么……”
“我是十年前回来的,你呢……”祁慎气息艰难,却必须要把想说的话说完,不能像上一世那样,不能像上一世那样他不知她,她不知他!
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和惊悸,阮阮声音微颤,“年初时,上元节前。”
祁慎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咳嗽起来,他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了。”
怪不得那之后,阮阮就变了,变得冷漠疏离,想要离开。
祁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拉着阮阮的胳膊,将她按在自己胸前,用手臂牢牢锁住。
“别动,你的伤口……”
“让我抱一下。”祁慎声音很轻,手却在微微颤抖,“上辈子,你弥留之际的……事还记得吗?”
阮阮纤细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虽然隔了一辈子,但上一世临死时的记忆,依旧让阮阮惧怕,这惧怕深藏于她的灵魂,是她最阴暗可怖的记忆。
祁慎叹了口气,清淡的眸子里是悲恸,但神色却很平静,他轻轻拍了拍阮阮的背,轻声哄道:“阮儿不怕了,上辈子是我回来晚了,是我看错了陆先生,他瞒着我把你送进了东宫……是我没保护好你,这十多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没保护好你。”
阮阮看着祁慎的眼睛,心里满是委屈,“我不信……”
“上辈子我知道你被送进东宫后,便夜闯东宫,我杀了司马廷,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墙上,亲手把他的尸体鞭成肉泥,我起兵造反,弑君称帝,杀尽仇敌。”祁慎声音很平静,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他看着阮阮,从未有过的坦诚。
“你是死在我怀里的,也是死在城外的,你说不想回清阴阁,想去城外看一看,你说你一辈子没离开过平康城,其实你的家在云梦州,只因吃了‘忘忧’,你不记得了……”祁慎剧烈咳嗽起来,他缓了缓,继续道,“早春,草还未绿,花也未开,可我怕你失望,就骗你说草都绿了,花也开了,可你再没睁开眼睛。”
他抬眼看着阮阮,“阮儿……你不知那时我多绝望,我想杀了所有人给你陪葬,我也确实杀了很多人,百姓叫我‘鬼帝’,所有人都怕我,于是我杀了更多人,平康血流漂橹。”
前世弥留之际,阮阮好像听见了祁慎的声音,可她一直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一瞬间,阮阮变得更加委屈难过,那些被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记忆翻卷起来,她的声音都在颤,“太子……司马廷他他打我,还……还咬我。”
阮阮说不下去,趴在祁慎胸前“呜呜呜”哭了起来,她的委屈,她的耻辱,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祁慎眼底冰冷,却轻轻拍着自己怀里委屈的小姑娘,缓声哄道:“阮儿不哭,这次让你亲手杀了他。”
阮阮心里很难受,不知该不该相信祁慎,可眼下祁慎受了重伤,不管怎样都等出去再说罢。
“你的伤……怎么样?”
祁慎竟还能笑出来,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瓶子,安抚阮阮,“没事,‘回光’在呢。”
“不能吃,”阮阮有些急,“吃了就只剩三个月了……”
祁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已满是柔情,“不怕的,三个月,总能找到办法。”
阮阮才不信,祁慎却已倒出了“回光”,阮阮忙握住他的手,“不能吃!我去找人,我、我去找人,你先别吃!”
祁慎看着阮阮,轻声哄道:“三个月……够了。”
第80章
“三个月……不够,你先别吃好不好!”阮阮实在是有些急了。
“好,我不吃,阮儿别着急。”祁慎身体里的毒虽发作猛烈,却因他体质特殊,所以并不能要他的性命,只是方才与公玉真交手时,他身体里的仙骨受损。
他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他现在不能死,他为了报仇,耗费了十年的心力,他不能死,至少报仇之前,他还得活着。
少女眼睛红红的,祁慎撑着一口气,轻声哄道,“阮儿别哭,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再哭不迟。”
阮阮丝毫不能觉得祁慎的话好笑,她咬着唇,“你不要瞎说……不、不吉利!”
“那小阮儿是怕我死了,自己变成小寡妇?”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消失,祁慎攥紧了手中的“回光”。
回光一刻,弥补一切遗憾。
阮阮气极,“你死了,我就嫁给别人去,不会做你的小寡妇!”
祁慎笑了笑,脸上有些落寞,有些宠溺,却并不生气,他扯了扯阮阮的裙角,可怜巴巴道:“总得给我守灵三年吧……”
他一见阮阮真的要哭,便不敢再逗她,安抚道:“我不会死的,即使吃了‘回光’也不会死,真的。”
阮阮抬起眼,迟疑着,“真的吗?”
“真的。”
“你骗人!你撒谎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阮阮哭着指向祁慎的脸,气得小脸都白了。
怨气自阮阮身体内逸散出来,试图钻进祁慎的身体,修复他的伤处,然而才碰到祁慎的身体,怨气便散了。
阮阮又急又气,委屈极了,不知怎么办才好。
祁慎又扯了扯阮阮的裙角,他想把他心尖尖上的小姑娘抱在怀里,捧在膝上,可是却做不到,只能柔声劝道:“别哭了,我的腿被打断后,师傅把百年前寿渊留下的那具仙人骨给了我,替换了我的凡骨,我没那么……容易死。”
“仙人骨也受不住你这样折腾,我看你是离死不远了。”悬崖上面传来雄浑老者的声音。
祁慎眼睛一亮,却浑身不能动弹。
一道紫色的人影落在两人面前,阮阮本以为应该是个老者,定睛一看却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紫衣青年开口,却依旧是老者的声音,“你个小王八羔子,我师兄好好一副仙骨给了你,都被你糟蹋了!”
紫衣青年的声音违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看祁慎还吊着一口气,摇了摇头,“啧啧啧!真惨啊!乖徒儿你混得真惨啊!”
祁慎随便紫衣人讥讽,气若游丝,“徒儿无法给师傅磕头……师傅见谅。”
这紫衣人便是祁慎的师傅,紫玄真人。
紫玄真人抄手站着,似笑非笑地看向祁慎,用下巴指了指阮阮,“你不能给我磕头,让小姑娘给我磕个头,我就救你呀。”
“她不是……你徒弟。”所以给你磕不着。
阮阮听见两人的对话,怔忪了片刻,却也知道祁慎有救了,正要开口,紫玄真人却再次开口,这次是对阮阮说的,“小姑娘,你给我磕个头,我就救他好不好?”
不管祁慎是否利用过她,至少上辈子不是祁慎害死了她,他去东宫救她了,只是晚了。
这次却是她伤了祁慎,不过就是磕个头……
只是阮阮还未有动作,手臂便被祁慎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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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救的……不用磕。”祁慎眼里都是柔色,轻声说道。
紫玄真人“啧啧”两声,却是蹲下身,一面给祁慎喂下一颗丹药,一面揶揄,“没想到我的小徒儿竟也会心疼人,你不是杀人如麻吗,你不是心狠手辣吗,怎么?就对这个小姑娘狠不下心?给我磕个头就心疼了?我是你师傅,磕个头不是应该的!”
紫玄真人絮絮叨叨,手上却不停。
他的手贴在祁慎背心,运着功道:“我师兄的仙骨给了你十年,你却一点进益也没有,若是有些天赋的,又有仙骨加持,不说成仙,也修成了长生道。”
祁慎的脸色好了一些,听紫玄真人这样说,便回道:“师父修了二百多年,不也没成仙呢。”
“我不成仙自有不成仙的道理,并不是不能,哪像你,十年里戾气越来越重,脾气越来越差,你就天生不是修仙的料,若不是怕你屠尽苍生,我自不会把师兄的仙骨给了你。”紫玄真人面色愤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徒儿资质差,枉费了师父的教诲。”祁慎声音淡淡,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祁慎十年前重生之时,紫玄真人感受到异动寻来,便发现祁慎是逆天改命而来的,他给断了腿的祁慎换上仙骨,收他为徒,都是机缘。
“收了你这孽徒,不说好生孝敬我,平白消耗我几十年的功力,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紫玄真人一副心痛的样子。
“师父费心了。”
“仙骨上的伤暂时修补好了,身体上的伤只能慢慢养着,至于那毒则有些阴险,你且看看自己能不能把它拔除,若不是能,就只能再去想办法。”紫玄真人站起身,双手抄在袖中,说完便转眼打量着阮阮,问,“她就是你信中说的那个小姑娘?”
祁慎强撑一口气站了起来,拉着阮阮到身前,把自己的胳膊放在阮阮的肩膀上搭着借力,“她的身体可以吸收周围的怨气,就像是……怨气炉鼎。”
紫玄真人皱眉,忽然伸手点在了阮阮的眉心,一缕白光自他指尖亮起,正要探寻阮阮脑中的记忆时,却被一股力量推开。
“她有一段记忆被封住了。”
阮阮有些迷茫。
紫玄真人脸色忽然有些难看,却是转头看向祁慎,道:“先回去再说。”
这时有一艘船顺水而来,船很快在岸边停下,钊铭跳下船。
天亮之前,马车悄无声息进了侯府。
“伤口不能碰水,阮儿帮帮我。”祁慎自是舍不得阮阮走,索性拉着阮阮进了屋。
房门关上,门外的卫宵、钊铭、绿岫、易琼面面相觑,人找回来了,主子竟完全不生气,这是……吃错药了?
钊铭是一路跟回来的,也是最纳闷的,不自觉嘟囔道:“像鬼附身……”
卫宵看他一眼,“谁知是不是她又在耍什么花招,这半年里,她为了逃走,耍的手段还少?”
钊铭点点头,觉得卫宵说的有道理,不禁叮嘱几人,“这次可千万看好她。”
屋内,阮阮帮祁慎把湿透的衣衫脱下来,精壮的小腹上面,有两道狰狞的伤口,伤口外翻,血倒是止住了。
阮阮垂着头,用温水湿过的帕子轻轻擦拭伤口周围,有些内疚,也有些气恼。
“没事的,不疼,很快便好了。”祁慎摸了摸阮阮柔软的耳垂儿,半是安抚,半是戏谑。
早些时候,他站在坍塌的漳渊宫外,想要毁天灭地,觉得这世间毫无所恋,想让所有的人都给他陪葬。
结果不过几个时辰,却天地轮换,他桌案上的盈盈烛火,庭院中的雨后白梨蕊,扎根在他心底的一叶小舟……失而复得。
天地有了颜色,杀人似乎也不那样有趣了。
阮阮却不理祁慎的戏谑,依旧垂着头,闷声道:“你怎么这样……这样吓人。”
她想了很久,才终于想了“吓人”这个词,她想说“狠毒”,又觉得用这个词实在不好听,憋了半天,才憋出个“吓人”来。
祁慎却似猜到了阮阮的心思,目沉如水,拿起旁边干净的帕子给阮阮擦头发,柔声道:“不怪我的,阮儿跑了多少次,我是真的绝望了,觉得死在你手里也算是个好归宿,其实我也想过了,这次若是你还那样坚持,我……或许也是能放过你的吧。”
阮阮看向祁慎的眼睛,见里面满是真诚,但阮阮总觉得这真诚有些太刻意了。
分明就是在骗人。
祁慎俯身,把阮阮纤细的身体环在怀中,“我有‘回光’,三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做完想做的事,上辈子欠你一命,如此便算是还给你了,被你杀了,也算是和你做了个了断。”
“你……你撒谎!你就是发疯了!”打了祁慎的肩膀一下,阮阮有些委屈。
祁慎闷笑一声,却又沉默下来,阮阮抬头看他,见他正看着自己,眼底似是平静,阮阮却能在平静之下看到疯狂。
他忽然凑上去亲了亲阮阮的额头,平静道:“阮儿,我不是才疯的,我已疯了十年,你……你死之后就疯了。”
阮阮小心给祁慎上了伤药,便推着他去床上躺着,自己则去了屏风后。
浴桶里是热水,阮阮试了试水温,觉得有些烫,却不好意思再叫人拿冷水来,褪下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进了浴桶中。
阮阮把头靠在桶边,柔顺黑亮的长发披在肩头,衬得肌肤如雪。
温热的水驱散了身上的寒意,人却有些怔忪。
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还有些不敢相信。
上元夜那日她重生后,便感觉出祁慎比上辈子更加冷酷,也更加阴狠,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之前识人不清。
原来……不是。
她一直以为上辈子是被祁慎送给了太子,却原来是陆元青背着他做的。
她相信他说的话吗?
她是相信的吧……
他濒死之际,却挖出了心口的蛊虫时,阮阮就信了他的话。
阮阮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还是觉得心里乱乱的,毕竟她一直把祁慎当成害死自己的罪魁,如今知道他不是,又要怎么相处呢。
还像菟丝子一样?还能毫无嫌隙留在他身边?
阮阮做不到。
现在出去说她要走?祁慎会不会放她走?
即便祁慎放她走,江家的仇还未报,她也不能走。
阮阮在屏风后磨蹭了好一会儿,想要理清自己的思绪,思绪越来越乱,更加无法面对祁慎,随着时间的流逝,木桶中的水也渐渐凉了下来,阮阮却依旧不想出去。
“我进来了。”祁慎的声音忽然在屏风外响起,阮阮来不及阻止,便见他走过来,蹲在了浴桶边。
第81章
看着祁慎近在咫尺的脸,阮阮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嘟囔,“你过来做……什么?”
祁慎平视着阮阮,温声哄道:“水凉了,先出来。”
阮阮“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你先出去,我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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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
男人眼底忽然现出几分戏谑的笑意,“又不是没看过……”
他虽是这样说,却出奇听话,转身走了出去,阮阮总不能一直像缩头乌龟似的,只能慢吞吞从浴桶中起身,擦干身体,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从屏风后一出来,阮阮就看见祁慎站在窗前,他的身材高瘦,即便是从后面看,也能感觉到他身上寒凛的气息,九月的天气,夜里的风也有些凉,这凉风与他相比,却也要柔和许多。
阮阮正要说话,祁慎却关上窗转过身来,牛角灯昏黄的光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眉眼温和了许多。
他径直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阮阮唇边,“喝点水。”
阮阮确实有些渴了,就着祁慎的手喝了小半杯,末了抬头,唇上还沾着晶莹的水渍,祁慎十分自然地用手擦掉,自己又眼睛看着阮阮,喝掉了剩下的半杯。
他分明是故意逗弄人,阮阮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欺负人。”
祁慎放下茶杯,脸上浮现一层柔色,伸手去拉阮阮,“乏了吧,上床休息一会儿。”
这一夜惊心动魄,此时已经能隐约听见院中麻雀的叫声,天快亮了,阮阮乏极了,神思倦怠,顺从地爬上了床,她在里面,祁慎在外面。
祁慎找了一条干帕子,动作轻柔地擦着阮阮的头发,他的眉眼本是带着极锋利的锐气,此时却都敛去,像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郎君。
阮阮的头发很长,黑亮柔顺地铺在了背上,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娇媚动人。
在清阴阁的时候,即便两人同床共枕,也是同床异梦,各怀心思,后来阮阮几次出逃,两个人更是渐行渐远。
一个误会,就能让人背道而驰。
阮阮觉得嗓子干涩,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在悬崖上你说,你是在熹平四年回来的。”
祁慎没抬眼,依旧专心给她擦头发,声音却干净又平和,“是熹平四年,只不过……所有不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我想救活的人也都已死了,并没能改变什么,我常想,若是能再早一年,就只是早一年,我便能救下父亲,救下兄长,救下母亲和嫂嫂,可是老天爷没给我这个机会。”
熹平三年,昭明帝对祁家发难,祁淮贞和祁敏被斩首,祁慎的母亲宋氏和嫂嫂在凉州自焚。
重获新生,却没能弥补此生最大的遗憾,阮阮觉得祁慎会不甘吧。
她白皙柔软的掌心贴在祁慎的脸颊上,却觉得掌心祁慎的身体微微僵硬,她不知要怎么安慰祁慎,迟疑了片刻,干巴巴安慰道:“你别……伤心。”
祁慎愣了愣,把阮阮拉近怀里,声音温柔,“好。”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许久,祁慎有些暗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我开始以为你和我一样,记得上辈子的事,然而你却并不记得……后来我想,这样也好,你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也免去了很多惊惧忧思。”
“可我又希望你还记得我,于是一遍遍试探,一遍遍确定,终于知道你不是重生,上一世你小时练功受过很重的伤,这一世我提前避免了,所以在悬崖上,你说‘你不要放弃,我也不’的时候,我知道你重生了。”
因为她这一世没受过那么重的伤,所以他也没在院中枯坐一夜,自然……也没说过这句话的。
“阮儿是上元节前才重生的,对吗?”他似是在和阮阮确定,又似是在和自己说。
阮阮点头,“我最后的记忆……是在东宫的时候,再醒来就已在清阴阁。”
她柔软纤细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似是因想起死前在东宫的遭遇,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惧色,一张小脸也越发苍白。
祁慎看在眼中,心脏像是被紧紧扼住,又像是被无数的针细密的扎,他的手臂收紧,“阮儿不怕了,是我去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阮阮垂顺的头发盘踞在祁慎的胸前,她水蒙蒙的眸子看向祁慎,却忽然想起了些事,皱着眉头别开了脸,声音闷闷的,“那你还故意把我送到司马廷手里……你不是人,你不知道我那时多害怕。”
那时祁慎掉在护城河里,阮阮自己要跑,祁慎在城外遇刺受伤,阮阮又自己跑了,他在盛怒绝望之下,想让她知道什么是害怕,知道离开他之后,她的周围危险重重。
后来阮阮又是惊吓,又是喉咙受伤,竟哑了。
“我那时不知你还记得前世的事,不然绝不会用司马廷来吓唬你。”祁慎伸手把阮阮的脸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后来你哑了,受伤了,我很后悔。”
那一阵子,祁慎心里有一团火,恨不能把周围所有的人都烧掉,包括……他自己。
他心里的怒气无处泄,满胸的戾气无处散,又不敢在阮阮面前泄露分毫,生怕再吓到她,于是只能夜里去找卫宵和钊铭练剑。
“当时若是季悯行和郑承彦来得再迟一些,我是不是……”
祁慎微凉的手指碰了碰阮阮的脸颊,打断她的话,“不会让你有事的,你记得太子寿辰之后,有刺客夜闯东宫吗?”
阮阮自然记得,当时闹得满城风雨,宫中的侍卫统领也被撤换了,那刺客自然也是祁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