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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珠 晏灯 33677 字 2024-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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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每日天不亮便去练功,长时间的压腿、伸腰、跳跃,一口气练到中午,午间吃些简单的粥食,只小憩两炷香的时间,便又去练,似是比小时候还要用功些。

陶妈妈见她这样用功,倒也有几分心疼,劝道:“别太辛苦,身子吃不消的。”

阮阮却依旧日日苦练,初春的时节尚冷,阮阮的衣衫却总是汗湿的,便是小头绫鞋也练坏了两双。

阮阮是心里面发急。

上次那样好的机会没能跑掉,祁慎又让卫宵来看着自己,这左手绿岫,右手卫宵,阮阮怎么能跑得掉,不禁悲从中来,夜不能寐。

脚好了,她才能有机会离开清阴阁,那就多了几分走脱的机会,也早些离了祁慎这个阎王。

她原本计划要拿着籍契离开平康城,直接北上,去熙陵与阳蜀通商的边境小城,那里人多繁杂,商贾众多,最适合她藏身的,等过了风头,她就盘下一个小小的店面,卖些胭脂水粉、珠钗簪串,安安稳稳过她的小日子,自此便于祁慎再不相见了。

这是她想了好多个日夜的美梦,如今却因薛红柳的暗害,不得不暂时搁置了,但心中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阮阮便觉得待在这平康城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楼里因阮阮这一月多的时间没有登台,来往的客人少了许多,又有一个商队带着胡姬来了平康城,也开了一处名为“极乐堂”的舞乐馆,也抢了清阴阁的生意。

胡姬性感大胆,胡酒醇美甘甜,一时间倒也让许多人趋之若鹜,日夜客似云集。

但郑承彦却日日都来,把陶妈妈都给感动到了,不住叹道:“这小郑世子倒很是长情,日日来楼里看歌舞,不曾听说他去极乐堂。”

阮阮听了忍不住皱眉,又想起祁慎与自己说起郑承彦为她赎身一事,便觉这事不能拖了,于是让陶妈妈约了郑承彦饮茶。

想是陶妈妈也听了祁慎的吩咐,竟没阻拦,直接应下了。

第二日夜里,阮阮将如瀑青丝挽起,挑了两只极素净的绢花戴着,又穿了白色牡丹烟罗软纱裙,清清淡淡,极是素净。

进包厢时,年轻的公子已静候多时。

郑承彦穿着极正式,风流倜傥,俊俏非凡,是平康城许多怀春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又加上家世显赫,未来继承了永寿王的爵位,一生荣华富贵无忧。

他见了阮阮便站起身,对她一揖,十分敬重有礼。

阮阮行了福礼,声音软软娇娇的:“郑世子安好。”

两人坐下,郑承彦忍不住看向对面的阮阮,这是自她花朝节受伤之后,他头次见她,算了算,已有四十三天。

她穿着一身素白软纱裙,身姿窈窕,头上只戴了两朵绢花,本是极素净的装扮,但却风娇水媚,入艳三分。

“阮阮姑娘的伤如何了?”

阮阮一一应答,将如何养病,如何治疗等事一一说了。

说了片刻话,郑承彦垂眼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涸的嗓子,再抬头时已满眼热切:“我想为阮阮姑娘赎身,照顾姑娘终身,望姑娘允准。”

说了这话,郑承彦便紧张地看着阮阮,急切想得到她的回复。

阮阮缓缓起身,对着郑承彦再是一礼,垂眼道:“阮阮一介浮萍之身,一入贱籍便没有回还之日,更不敢污了公子清名,只愿公子早日得觅佳人成良缘。”

郑承彦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再度开口:“阮阮姑娘可否告诉我原因。”

想了想,娇媚的少女轻声道:“我不喜欢你。”

她的声音那样好听,像是潺潺溪水,又似徐徐清风,但偏偏是把刀子,血淋淋刺进了郑承彦那一颗春心里。

立时血流如注,分崩离析。

看着郑承彦失魂落魄走了,阮阮脸上也现出几分沮丧来——她也不想说话那样难听的,但若不狠狠拒绝他,只会让他陷入麻烦里。

楼下轻歌曼舞,阮阮也没心思看,缓步上了楼。

推开屋门,阮阮看见一身黑衣的祁慎坐在榻上,眼睛闭着。

上一世,他来得并没有这样勤,这一世可好,把这当成了祁侯府不成。

“郑承彦走了?”男人闭着眼,声音温柔。

“嗯。”阮阮轻轻应了一声。

“小阮儿做的好,不然杀他确实需要费许多力气。”

王八蛋,杀人杀红眼了。

阮阮心里暗骂。

祁慎猛然睁开眼,阮阮吓了一跳,以为自己骂出了声。

却见他对阮阮伸出了手:“过来。”

不情愿走了过去,被祁慎揽在怀里,就听威猛大人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今日是神宗一年一度的‘恩恕’日,千万别招怨,招了多少怨,就要白白上缴多少怨气的。】

阮阮自然记得,这事儿威猛大人一早就告诉她了,她也不知那个什么神宗是有什么病,好端端的非要弄什么“戒咒”日、“恩恕”日,这是过不上阳间的节了?

埋怨归埋怨,阮阮却舍不得那些准备换“忘忧”解药的宝贵怨气,今天对绿岫和卫宵都是小心翼翼的,说话都少,生怕惹了他们的怨。

谁知眼看这“恩恕”日就要过完,祁慎这个活祖宗又来了。

祁慎抱着阮阮,微凉的手轻轻握住阮阮的小手,手掌上的茧子摩挲得阮阮手背疼。

“易琼说你最近练功很刻苦,扎针也不喊疼,真是乖阮儿。”

阮阮垂着头,心想:我这样辛苦,就是为了早点离开侯爷您呀……到时您千万别气坏了才是。

祁慎似是心情极好,抱着阮阮闲话了许久,末了阮阮摸到他的手臂,觉得手里滑腻腻的,抬手一看,竟然一手血。

“侯爷受伤了?”

他穿着黑衣,极慵懒地靠在软榻上,看见阮阮微微颦起的眉头,心情越发的好了,声音低沉沙哑:“去了趟漳渊宫。”

这话说的很平常,但阮阮记得花朝节出现的那位国师,好像就住在漳渊宫吧?想了想,阮阮问道:“侯爷去杀国师了?”

“想杀,他布了血阵,没杀成。”他声音平淡,仿佛说的是我去吃馄饨,没馄饨,就回来了。

那可是熙陵国术法第一的国师啊。

想起今日是“恩恕”日,若是能得到祁慎的感激……

阮阮忙起身去取了伤药,小心翼翼扶着祁慎坐起,褪去他的衣衫,见小臂上有一处极深的伤口,不似以往的剑伤刀伤。

她先用干净的帕子擦净伤口,又拿了伤药小心敷在伤口上,却因太过小心,反没控制住力气,按得有些狠了。

阮阮小心抬头,眨了眨眼,讪讪的:“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

【来自祁慎的怨气一千斛】

威猛大人震怒:【你小心些!白白上缴给神宗一千斛的怨气,这可是三条半的鲜嫩小鱼啊!】

阮阮也是一急,急忙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祁慎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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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狭长的凤目之中隐隐可见隐忍郁气。

【来自祁慎的怨气两千斛】

阮阮心疼得想哭,赶紧闭了嘴,小心包裹好伤口,再不敢开言。

心不在焉吃了晚膳,阮阮依旧闷闷不乐。

威猛大人道:【你关心问候一下,说不定有用。】

阮阮便又生出许多希望来,想把那白白丢失的三千斛怨气找补回来,于是轻轻抓住祁慎的手,声音又软又娇:“侯爷的伤口还疼吗?”

祁慎眸中不辨喜悲。

半晌。

【来自祁慎的怨气一千斛】

阮阮快哭了,她上辈子是刨了祁慎的坟吗,只是简单的关怀问候,就这么多的怨气。

却听祁慎道:“小阮儿是觉得方才按得不够用力?”

男人眉眼疏淡,却生得如仙似魔,天生带着一股子邪气,嘴角微微勾起,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快闭嘴吧!】

阮阮回嘴:【分明是你让我说的。】

威猛大人气她朽木不可雕,一转头跃上了房顶,免得眼见心烦。

少女垂着头,身穿素白的软纱裙,娇娇俏俏,蝉露秋枝,一副欲哭不哭的模样,让人心疼。

祁慎叹了口气,将阮阮抱上小榻,自己也在外面躺下,伸手摸了摸阮阮的小脑瓜,声音略有沙哑:“手臂是被血阵中的怨气所伤,那一缕怨气萦绕在伤口上,疼得厉害,好起来也需些时日,不怨你手重。”

阮阮不禁腹诽:不怨我才怪,那可是三千斛的怨气,好多好多呢!

祁慎自然不知阮阮心中所想,一时觉得身子沉重,浑身燥热,意识也有些昏沉,想是那伤口又在作祟,便没有精神哄阮阮,闭着眼勉力支撑。

“侯爷为什么要杀国师?”

祁慎闭着眼,面颊微微泛红,比平日多了几分邪魅,听了阮阮的话却不应声,就在阮阮以为他睡着之时,才缓缓开口:“公玉真练的不是正道术法,他以童子的生命元气为食,助纣为虐,他死的早些,也少做些孽。”

说完,祁慎便不再说话。

阮阮取了被子给祁慎盖好,又吹熄了灯,自己个回床上躺着,半夜听见软榻那边有声音,阮阮乏极也没有起身。

又过了半晌,祁慎竟摸上床来,他浑身滚烫,将阮阮紧紧箍在怀里,疯狂汲取阮阮身上的清凉之意。

第28章

阮阮被他滚烫的体温折磨得再睡不着,心里骂骂唧唧了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困得挨不住,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祁慎也没了影子。

绿岫进来服侍她梳洗,又说侯爷吩咐,若姑娘觉得闷,这月十五,可以去城外的寺庙烧香祈福。

虽然趁烧香逃走的可能极小,但能出去一趟也总归是好的。

所以十五这日,阮阮就在绿岫和卫宵的陪同下出了城。卫宵依旧是女装,初看只会觉得这丫鬟太高瘦了些,模样不好看,倒也不太招人眼。

平康城外有两座较大的寺庙,普恩寺香火鼎盛,信众极多,又逢十五,绿岫便替阮阮做了主,往人少些的常明庵去了。

常明庵内都是些姑子,因每日进的香油钱不多,庵内陈设老旧,来上香的也不多,偶尔有几个香客,也都行色匆匆。

阮阮一行人进了庵内,穿过门廊,来了正厅,学着旁人的样子,阮阮诚心诚意点了炷香,双手举过头顶,心中虔诚祷告:请佛祖保佑祁慎早些死。

许了这样愿,阮阮似也觉得不妥当,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向佛祖金身,那佛像的眼睛却似也在看她,庄重威严,阮阮心下一凛,顿觉自己在亵渎神佛,马上改了口:方才的愿不算,请佛祖保佑我早日顺利脱身。

阮阮再偷偷抬头看,便觉得佛像慈眉善目,心下大安。

这常明庵并不大,也没什么可逛的,祷告一番,又上了香,阮阮便起身准备走了,偏走到门口撞到一个小尼姑,那小尼姑手中的整盆水便都浇在了阮阮身上。

四月的天气冷得很,阮阮顿时打了个寒噤。

小尼姑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看惹了祸,忙满口赔罪,又道:“天气寒凉,施主且随小尼去换身衣裳,免得再着了风寒。”

阮阮本不想换,奈何天气确实冷,从这里到玉带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见绿岫没有阻止,便随那小尼姑来了后院厢房。

卫宵守在门外,阮阮和绿岫跟着小尼姑进了一处厢房,厢房陈设简单质朴,炕上有一铺干净的粗布铺盖,想是这小尼姑的住所。

小尼姑从柜子里翻找了半天,终于寻了一套粗布衣裳出来,她十分歉意,道:“这套衣服是我出家前穿过的,还请施主不要嫌弃。”

阮阮身材纤瘦,虽比这小尼姑高一些,衣服穿上却也还算合身。衣服布料粗糙,但穿在阮阮身上,却别有一番味道,像是个绝色的小村姑。

阮阮戴上帷帽,与那小尼姑道了别,又约好过后会将衣服送还,这才出了常明庵。

小尼姑送走了阮阮一行人,便又折返回后院,见院中树下站了一人,便快步走过去,低声道:“此事已违了师傅的教诲,但公子救命之恩实不敢不报,但绝无下次了。”

季悯行点点头,轻声道:“有没有?”

“她的后背并没有鱼形的胎记。”

季悯行舒了一口气,给小尼姑行了个礼,便也离开了常明庵。

白阮阮的后背并没有鱼形的胎记,那她便不是真的白阮阮,她的脚踝上有红色的痣,会是江家的小姑娘江榕吗?

一路想着年后平康城的诸多怪事,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季府,待入了门,季悯行便直奔书房而去。

魏双死在刑部大牢内,圣上震怒,这怒火无从发起,便只能委屈了季修远,责令他“病休”,让冯义和唐满城暂管刑部诸事。

但这两位侍郎似乎都极谨慎,大小事情均要来请示季修远,这季府倒像是成了刑部的办事场所。

季悯行才到书房门口,正碰见唐满城和冯义从书房出来,互相问了声好,两位刑部侍郎便离开了。

季悯行推门进去,见自己健康矍铄却被逼病休的老爹正皱眉沉思,不禁笑了笑,道:“爹你这又是操的什么心,圣上既要你休息,你便好好休息,怎么还得处置刑部的事,让冯侍郎和唐侍郎自定夺去吧。”

季修远对他招了招手,让在坐下,叹了口气,道:“我倒也想,但若真什么都不管,日后刑部出了事,总归还是要算在我的头上,你前几日才回来,这又是去哪了?”

“去找圣上的宝藏。”

季修远一愣,随即明白了儿子所言为何,低声问道:“可是有确切的消息了?”

“也不十分确定,只是丁晁遇刺的地方就在清阴阁门口,清阴阁的白阮阮脚踝上确有与画像同样的痣,儿子去白阮阮的家乡查过,白阮阮的肩后应该有一块胎记,今日查实她却没有,她是不是江榕虽不能确定,却能知她不是真正的白阮阮。”

季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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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捋了捋胡须,沉吟良久,道:“此事还要快些查明,一来千万保密,若放了风出去,只怕更要起乱子,二来看紧了清阴阁,别让人跑了。”

“儿子也是这个意思,此事除了爹和我,千万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免得打草惊蛇,至于派人看紧清阴阁则有些费力,儿子发现那四层的小楼内暗藏不少高手,若离得太近,只怕坏事,只能远些监视。”

“你办事爹向来放心。”

许是云梦州江家的宝藏终于有了些眉目,季修远心中郁气稍解,心情好了不少,笑道:“这次若真能寻得江家的宝藏,不仅刑部困境可解,南方战事也多了许多胜算。”

季悯行却沉了沉脸色,忽然开口道:“爹,刑部里面有暗鬼吧。”

季修远神色一暗,道:“我自然知道。魏双自戕的那把匕首绝不是他从外带进来的,是在刑部里获得的,只是接触魏双的人不少,若是真查起来,形势更要不受控制,所以才未发作,只能暗暗先查访着。”

季悯行点点头:“爹你心里有数就行。”——

承明殿。

崔息垂手立在玉阶之下,声音低沉:“圣上,皇城司的探子终于传回了滕州的消息。”

他将手中的密信递给旁边的小内侍,小内侍快步到了御前,双手将密信呈递了上去。

昭明帝展开密信,面容稍稍冷峻,看过之后将信重重放在了桌上,声音微冷:“滕州太守强夺了魏家的铁矿,又将魏家之人尽数流放,魏双有仇怨也是要找滕州太守去报的,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先是刺杀了丁晁,又诬陷了温秉直?”

崔息敛目,如实道:“这确实不知,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臣查了户部滕州这五年来的铁课账目,熹平十二年至今,滕州铁课税收从四十九万斤逐年减少,去岁只有三十八万斤,按常理来讲,滕州物阜民丰,多港口,这些年也未受战乱影响,铁课税收是不应年年减少的。”

昭明帝自然知道崔息话中的意思,更知道铁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什么——私铸钱币,打造兵器,滕州又是出产铁矿的主要州府,一个小小的滕州太守要铁矿又能做什么呢?

他的背后自然有人。

是太子?只是他已是太子,这样铤而走险,又是何必?

看着陷入沉思的昭明帝,崔息只得低头不语。

“继续查滕州。”昭明帝声音异常冷静,继而又道,“查清温秉直与滕州有无关系。”

崔息一愣,他也知道了温秉直在刑部大牢的遭遇,但明显这是一场嫁祸。

但今夜昭明帝竟开了口,到底……魏双的死引了圣上的怀疑——

经过易琼的治疗,阮阮自己又勤勉,她的脚伤彻底好了。

许是春季的缘故,威猛大人比往日更没了精神,此时它正百无聊赖地瘫在软榻上,声音也懒散:【我感觉卫宵不太好对付的,你如今想要逃走恐怕要费力了。】

阮阮才练完功回来,听了这话放下茶杯,也在软榻上坐下,声音轻软可怜:【我自然也知道,可是如今也摆脱不了,只能再寻机会……】

阮阮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威猛大人背上油亮的毛发鼓起一块,她不禁伸手去摸了摸,这一摸不要紧,竟摸下来一手的毛。

而方才被摸的那处,毛发稀疏了许多。

阮阮咽了口口水,悄悄把手中的猫捋了捋,然后用两指捏着,小心翼翼又塞回了那略有些稀疏的地方。

威猛大人不察,依旧眯着眼:【那你可抓紧些。】

阮阮“唔”了一声,欠着屁股起了身,生怕再碰掉了威猛大人的毛,想了想,又回头满心善意道:【你今天吃不吃鱼?】

威猛大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它上下打量着阮阮:【你是有事求我?】

阮阮慌忙摇头:【没没!只是看你精神不太好。】

威猛大人又躺回去,尾巴动了动,懒得再说话。

这时绿岫进屋,双手捧着一件雪青色金折枝桃花纱裙,说是明日雅集要穿的。

月初殿试才举行完毕,为表对天下学子的关爱,皇上亲自下旨,命永寿王在皇家的明池苑办一场雅集,广邀京城名士、学子,同沐皇恩。

既是皇上下的命,永寿王自不敢怠慢,诸多事宜皆按照礼部规程来办,饮食及场所布置也十分上心,更邀了教坊司的几个舞妓歌妓前去助兴。

阮阮虽不在教坊司,但因上元节那日的酬神舞,以及花朝节的花神舞,在平康城也颇有些名气,所以也给她单独下了帖子,邀她同去。

自受伤后阮阮再未登台,又有胡姬的极乐堂相争,清阴阁的来客便不如往日多,少赚了许多银子。

偶尔夜间惊醒,见祁慎站在窗边眺望,阮阮便心想他肯定因为清阴阁生意不好,暗上了许多火。

阮阮倒不急着给祁慎挣银子,但为寻逃走的机会,欣然应了这雅集。

雅集当日一早,阮阮梳妆完毕,穿着那身雪青色金折枝桃花纱裙,外面罩了一件玉色缕金绣葡萄缠枝纹披风,妩媚纤弱。

她头发半挽,只缀了几朵珠花为饰,却琼姿花貌,柔美动人。

如今正是春游的好时节,明池苑对士庶开放,出城的路上游人车马无数,有青春少年郎,也有娇娇少女,十分热闹。

及到了明池苑,便有引路丫鬟在等候,马车从北门进去,便见湖水碧澈,草木繁盛。沿着北岸向西行,远远便看见一座三层彩楼,彩楼之前有一座飞虹桥,直通湖中央的临水亭。

湖中更有大小彩船无数,偶有歌女轻歌自水上飘来,飘渺如仙。

如今时间尚早,临水亭中只有几个青年人高谈阔论,阮阮便回了房内等候。

陆续又有人来,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外面热闹起来,阮阮从窗缝看去,见人群中有一中年人,身着锦服,头戴紫金冠,神情威严肃穆,想来应该就是永寿王了。

永寿王身后跟着郑承彦和唐满城,一行人被簇拥着去了临水亭。

临水亭中已有歌妓献唱,声音婉转缥缈,和这春风融为一体。

阮阮出来时却碰上一人,正是花朝节与郑承彦同行的青年,好像叫……季悯行?

微怔之时,季悯行却一笑化解了尴尬,他露出一口白牙:“那日姑娘好心舍了几两银子给我,可还记得?”

花朝节那日,阮阮看他便有几分眼熟,只不过那时心里想着逃跑,也未及深想,这才没认出来,如今经他一提醒,阮阮瞬间就将他与那日街上的乞丐对上了。

她有些惊喜:“原来是你呀,多谢公子那日的救命之恩。”

她说着福了福,心中虽奇怪那时是乞丐打扮,此时却十分体面,却又怕问起来揭了人家的伤心处,便没有问。

季悯行笑了笑:“投桃报李,是我多谢姑娘的一饭之恩,阮阮姑娘请先行。”

说着,年轻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阮阮因要去献舞,不再推脱,缓步上了飞虹桥。

临水亭内此时已坐满了人,大多都是今年中了榜的,另一些则是平康城中有些诗名的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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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阮一进亭,便有个年轻人认出了她,低声对同伴道:“你今日可有福气了,这雅集竟请来了清阴阁的白阮阮,她跳舞可是好呢,平康城近十年都没见到这样的舞者了。”

伙伴听闻此话,眼睛一亮,抬头仔细端详,更是一痴。

十七八岁的少女娉婷妩媚,腕白肌红,虽是舞妓,却不染风尘,眼底反而极是纯稚,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阮阮福身一礼,随即琴声响起,阮阮缓步上前,随着琴声拧腰回身背对众人。修长玉臂抬起,缓缓回头看。

美人墨发如瀑,身姿雅极,回眸一笑,只觉心旌摇动,天地失色。

这样的美人,所有人都看得痴迷,坐在一角的郑承彦却转头看向亭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他面色微微有些红,心不在焉的样子。

忽然乐声急迫起来,阮阮轻舒长袖,娇躯以足尖触地快速旋转,愈转愈快,琴声终止,娇艳少女亦定住。

郑承彦终于没忍住看了过去。

舞妓抬起一双水眸,粉面桃腮娇媚无双。

这一舞只一首琴曲的时间,临水亭中众人却觉得过了数个时辰的时间,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知是谁先鼓掌,接着纷纷鼓起掌来。

这舞于阮阮来说并不是最难的,只不过在雅集这样高雅的场合,是最合适的。

阮阮退出了临水亭,才走到彩楼,便听身后有人唤自己,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季悯行。

“阮阮姑娘可是要回城,不如同行?”

“阮阮姑娘是哪里人?”如今是初春,景色极美,两人回城路上便也不坐马车,结伴缓缓而行。

阮阮对他没有防备,又见绿岫和卫宵跟在身后较远的地方,便道:“应该在洧川的。”

“那如何又来了京城呢?”

“离家时很小,皆不记得了。”这实在不是阮阮不想说,而是七岁前的记忆她都想不起了,以至于爹娘是谁,也记不起来。

季悯行虽问得漫不经心,眼睛却一直在暗中观察阮阮的神色,见她神态自然,不似在撒谎——

再过两日是永寿王的寿辰,阮阮也收了帖子,这几日琵琶练得极用心。

那日雅集后回城,马车路过极乐堂门口,见极乐堂门前的台子上正有一胡姬忘情舞蹈,阮阮看了一会儿,动作身段也记住了七八分,那舞蹈与阮阮平日跳的极为不同,充满热情和欲望。

既然平康城中的人都很喜欢胡姬的舞,阮阮自然也要学一学,若有需要跳的时候,也不至于慌乱。

夜已经深了,阮阮依旧在练,这时窗户却从外面打开,跃进一人来。

阮阮差点吓得叫出来,嘴却被祁慎捂住。

“别怕。”

阮阮心里实在忍不住,骂了两声“王八蛋”,嗔怒道:“侯爷有门不走,好好的走什么窗户呀……”

他目光微微下沉,却见阮阮穿着胡姬常穿的短小上衣,一双玉臂在外露着,下面还露出一小段玉白似的腰身,夺人心魄的美。

祁慎的喉咙动了动,眼中却隐隐可见极压抑的怒火:“阮儿穿了胡姬的衣服,是准备给谁看?”

“好多人喜欢看胡姬跳舞,那舞并不难,阮阮也可以跳,等练好了自然是在楼里跳了。”阮阮有些不解。

“谁敢看就把谁的眼睛挖出来。”祁慎猛地把阮阮抱起上了楼,进屋便把人扔到了床上。

阮阮没有防备,只觉天旋地转。

“侯爷又发什么疯……”阮阮声音小小的,有点委屈。

她的嘴被堵住了,人又挣脱不开,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像是一只受困的小兽。

“不许穿成那样。”半晌,祁慎终于抬头,呼吸微微沉重,他眸子幽深,仔细审视着身下的女子。

阮阮被看得极难堪,忍不住将头转到一边,闭上了眼。

“睁开。”

男人压抑的声音在阮阮的耳边响起,她的下巴也被他捉住,只得睁开了眼。

祁慎额头抵在阮阮肩上,似是十分疲累,声音沙哑低沉:“阮儿乖,阮儿的身体不能被别人看到。”

……

祁慎离开许久,阮阮才稍稍恢复力气,她越想越委屈,把脸埋在锦被里无声的哭了。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整理好心绪下了床,打开衣柜,在里面找到那个小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她正要把药丸放进嘴里。

“原来阮儿一直在偷偷吃药。”

第29章

“原来阮儿一直在偷偷吃药。”

背后传来的声音平静非常,平静得让阮阮害怕。

她没回头,身体也有些僵硬,手中小小的药丸仿佛重有千金,但总归没有千金重。

她快速把药丸扔进嘴里,正要往肚子里咽,下颌却被祁慎抓住,那粒药丸就含在嘴里,不得上也不得下。

“药乱吃会伤身的。”祁慎的手在阮阮的背心拍了拍,阮阮猛地咳嗽起来,那粒小小的药丸也被咳了出来。

她的眼前有些模糊,耳中轰鸣,祁慎的声音却清清楚楚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阮儿生一个有我骨血的孩子好不好?”

阮阮往后退了两步,咬唇摇了摇头,水眸中的惊恐尽数落入祁慎眼中。

他手中握着那个小小的瓷瓶,面色冷峻,手掌收紧,瓷瓶发出刺耳的声音,松开手,碎瓷片深深扎进手心里。

男人缓缓走向她,阮阮退无可退跌坐在床上。

祁慎蹲下身,仰头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可怜,忽然自嘲一笑:“是我不够好,所以阮儿不想给我生孩子。”

阮阮不说话,豆大的泪珠却不停往下掉,祁慎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她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祁慎的身子僵住了。

“你怕我。”

阮阮不说话。

他用满是鲜血的手擦掉了阮阮的眼泪,但那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擦掉一颗,还有一颗,不但没把眼泪擦掉,反而弄得她脸上都是血污。

祁慎有些烦躁,半是威胁半是哄骗:“不准哭了,再哭把你从窗户扔下去。”

阮阮极委屈也极害怕,但到底是对祁慎的害怕更甚,强忍住了泪水,鼻子却一抽一抽的控制不住。

祁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没有方才的愠怒,只剩落寞和疏离。

他站起来俯身抱住浑身颤抖的少女,声音平静淡漠:“我知你不愿,但阮儿,我只要你给我生的孩子。”

祁慎上床,将阮阮抱在怀里,阮阮背对着他蜷缩成一个小团,肩膀偶尔颤抖两下,极是可怜。

盯着阮阮的后脑勺,祁慎眸中幽深,隐隐又有阴沉怒火升腾。

他的手缓缓摸上阮阮的脖子,掌心便感受到了血液的流动,她的脖子细细的,仿佛一掐就能断掉。

方才强压下去的怒火,终于是压抑不住,他一把将阮阮的身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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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面对自己,正要开口,却发现阮阮双目紧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可怜又可气,他神色越发阴沉起来,幽幽开口:“药是哪里来的?”

阮阮紧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不肯说。

祁慎的手指轻轻摸上少女的脸蛋儿,声音极温柔:“以后出门,我会让绿岫紧紧跟着你,绝不让小阮儿再有机会买这些乱七八糟的药。”——

永寿王寿诞这日,王府人来人往,朝中官员即便是没亲自来,也都让人送了贺礼。

这永寿王与当今圣上虽非亲兄弟,但当年勤王护驾有功,多年来更是深得圣上的倚重,就连太子在他面前也收敛几分。

寿宴定在酉时中,才到酉时初宾客便已到了。太子代圣上前来贺寿,还带了许多珍贵赏赐。

不久,瑞安王亦前来送了贺礼,坐在太子下手位,兄弟二人言笑晏晏。

这些日子王府里准备寿宴,忙得很,郑承彦清瘦了许多,此时他站在门口迎客,心中却把来客在心中过了一遍,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要会厅堂去应酬。

“忠顺侯到!”

郑承彦一愣,又惊讶于祁侯的到来,却不得不带着笑迎了上去。

祁侯坐在轮椅上,身着荼白云纹锦袍,腰束织金玉带,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皂靴,甫一看,只觉这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但郑承彦每月要带着太医去给他“治腿”,所以常见这男人满身杀气的模样,便只能感叹他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祁慎的侍卫送上了礼单和礼物,郑承彦也来不及看,只转身交给随从,便引着二人入了王府。

堂中灯火通明,有人看见祁慎来了,神色都有些古怪。

太子眼中戾气渐重,瑞安王笑得轻松。

永寿王亦是神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许久不见祁侯,快请入座。”

当年,还是王爷的皇上起事,祁慎的父亲祁淮贞与永寿王共同辅佐,两人出生入死,共同辅佐圣上登基,交情颇深,祁慎于永寿王来说,算是子侄。

但祁家因谋反而获罪,满门抄斩只余祁慎之时,永寿王似乎并未求情转圜,各中缘由也难以言明。

祁慎落座,神色淡淡。

不多时有男舞者前来献舞,舞姿娇如游龙。

过后,又有平芜馆的孙妙山献唱,歌声清越,荡涤尘垢。

然后是阮阮。

她穿着海棠红束腰压金丝线裙,云鬓如墨,上戴百花攒珠金步摇,怀抱琵琶半遮面,腕白肌红。

一曲《贺长生》的琵琶曲,美人如画声如银,纤纤素指捻琴丝,泛音悠长却极干净,虽是在众人面前弹的琵琶,声音却仿若来自天上。

今夜闻君琵琶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扫弦轮指如飞,便是仔细看,也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舞妓歌妓今晚本是助兴,却未想这一曲琵琶,倒是夺人心魄。

祁慎微微抬眸,见阮阮墨发如瀑垂下,将纤细的肩膀严严盖住,十分娇俏,眼中不禁现些许烦躁来。

一曲毕,阮阮起身正欲退出去。

“听闻花朝节那日阮阮姑娘弹了一曲《玉人引》,不知可否再弹一次?”

阮阮惊惶抬头看向说话之人,果见是祁慎,他低眸饮酒,却不看自己。

祁慎此言既出,永寿王也不好说什么,王府管事与阮阮耳语几句,她便只能再次坐下。

《玉人引》本是古曲,因对指法要求极高,对腕力的要求也极大,所以最近几年已经很少有人能完整弹奏了。

阮阮的手腕有些疼,却退无可退,弹到后面几乎是咬着牙在弹,终于曲毕,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出了前堂,阮阮找到绿岫准备离开,转头却见郑承彦站在离开的路上。

阮阮敛了神色,低头行礼便要过去。

“阮阮姑娘留步!”

阮阮转过身,见郑承彦神色郁郁,便低声道:“世子有何吩咐?”

一个小小的瓷盒静静躺在郑承彦的掌心。

“这药膏极好,若是手腕酸疼,擦上便好。”郑承彦声音淡淡,却目光灼灼。

阮阮行了个万福礼,道了谢,却没接那药膏。

直到人走远了,郑承彦依旧立在门廊之下,干涸的唇动了动:“为什么……”

回到清阴阁,绿岫正给阮阮的手腕擦药膏,门却被推开,绿岫见了来人便退了出去。

阮阮的双手在空中伸着,药膏上了一半,一时间就傻傻愣在那里。

祁慎在水盆里净了手,来到榻前低头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是疏离淡漠。

他用手指挑了一点药膏出来,抓住阮阮小臂,将药膏均匀晕开,又用手心缓缓揉搓热了。

阮阮把脸转到一边,声音闷闷的:“侯爷对阮阮真好……”

祁慎自然听出了阮阮话里的埋怨,却并不多言,又给另一只手腕擦好了药,便让阮阮把手举起来等着。

收起了药膏,祁慎去了浴房净身,出来时见阮阮还举着双手乖乖坐着,样子微微有些滑稽。

祁慎眸中的郁色终于稍解,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阮阮道:“今日永寿王府那几个男舞者,腰力真好,那些动作阮阮都做不了的。”

祁慎皱眉,接着一把推开窗子,微凉的夜风吹进来,阮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转头去看,却只看到祁慎的下颌紧绷,想是怒极了。

半晌。

【来自祁慎的怨气三千斛】

阮阮心满意足,径自上床放下了床帐。

自那日祁慎发现她偷吃避子药,接下来几日就再没来过,阮阮本有些忐忑,想着等见了他,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要装出懂事后悔的样子来。

奈何今日在永寿王府,祁慎却故意为难,阮阮就是再有修好的心思,此时也是在没有好脸色。

床帐内传出均匀的呼吸声,祁慎关了窗,缓步走到床前,一只手挑开床幔,便看见里面已经睡熟的小人儿。

她两弯细长的眉毛紧锁,一张小脸也略略发苦,十分可怜的模样。

祁慎看了越发生气,一手掀开床帐,重重躺到了床上去。

阮阮被惊醒,迷迷糊糊哼了两声,往床里面挪了挪,复又沉沉睡去。

祁慎自己睡不着,身旁的阮阮却睡得香甜,越发的生气,明明床外空着,他却硬要往床里面挤。

自香甜的梦里醒来时,阮阮一时间有些懵懵的,身前是一面冷硬的墙,背后则是一面肉墙。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祁慎的手按住,一时间就被困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唔……侯爷,胳膊麻了。”阮阮揉着眼睛抱怨。

身后之人退了些,阮阮终于翻了个身,黑漆漆的床帐里什么都看不见。

阮阮想了想,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其实那些男舞者的腰也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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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静得阮阮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睡吧。”

阮阮静静等着,静静等着,马上就要睡着时。

【祁慎的怨气一万斛】

阮阮心满意足,终于再次陷入香甜的梦里。

身旁的娇美少女睡得极香,清浅绵长的呼吸像是吹拂在人心上,祁慎转头看了看蜷缩成一团的娇躯,修长的手指轻轻蜷起,指尖对准阮阮光洁的额头,狠狠弹了下去。

“呜!”阮阮猛然被疼醒,眼泪都出来了。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抱着被角,气得两腮鼓鼓的,一双美目瞪着祁慎,气得不肯睡了。

虽抱了这样的心思,但阮阮到底是精力不济,只一会儿便睡意沉沉,小脑袋靠在墙上又睡着了。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清辉洒了一地,透过这微光,祁慎静静看了阮阮半晌,却见她小脑袋一歪向后倒去。

下一刻这小脑袋便被祁慎接在手里——

永寿王府内,郑原白眉头紧锁,桌上礼盒中安放着一只辟寒犀。

“他当真这样说?”

郑承彦低声道:“今日引祁侯入府时,他确实是这样说的。”

“他想要回到凉州封地去……虽我为永寿王,又能做什么呢?”

郑承彦沉默半晌,道:“许是想爹替他在圣上面前陈情吧。”

父子静默许久。

郑原白似是陷入了回忆当中,神色晦暗难明。

“爹……”

郑原白悚然一惊回过神来,眼神复又坚定起来:“当年祁家的事我既置身事外,看着他的父兄被杀于乱刀之下,如今又何必再蹚这浑水,为父已经老了,日后永寿王府只能靠你撑起来,彦儿,如今朝中波诡云谲,爹只愿你未来做一个闲散王爷,一生无忧。”

这话里有许多不吉的意味,郑承彦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又好奇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不禁开口问道:“儿听闻当年祁家自凉州起兵造反……”

“别提了。”郑原白开口打断儿子的话。

已经年老的永寿王看着满怀心事的儿子,心中无力感顿生。

如今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心思深重,嗜权好杀,永寿王府苟活在威压之下十几年,日后自己死了,局势可会允许永寿王府继续如此存在?

郑原白剧烈咳嗽起来,郑承彦急忙为他抚背,半晌才住了咳嗽。

“爹请大夫来看看吧,这咳嗽从年初便开始了,如今开春还未好。”

“人老了,不中用了,吃那些苦药也没什么用。”郑原白拍了拍郑承彦的手,示意他坐下。

“你每月都要带御医去祁侯府,名为探病,实为监视,你心中一定有诸多疑问。”

“儿子只是不解……”

郑原白轻轻摸了摸礼盒中的辟寒犀,只觉触手温热,便是这书房内,都因这只辟寒犀而温暖如春。

“当年皇上留下祁慎的性命,是因为忽然查知祁家手中或有江家宝藏的消息,这些年无论是刑部还是皇城司,都没放弃过寻找宝藏,只不过祁侯一直不肯开口。”

“既然祁侯一直不肯透露宝藏的所在,皇上就没再有动作?”

郑原白眸色微沉:“如今南面战事不断,当年祁家变故之后,得力的武将越来越少了,武将们物伤其类,纷纷寻机会退隐了,如今熙陵的武将已然不能与当年比了,若此时皇上再动祁慎,熙陵境内还有哪个敢站出来为将御敌?”

郑承彦虽然对朝廷之事不甚了解,但这些年熙陵武力衰弱,无领兵之帅,少御敌之将,他自然是知道的:“既是这样,爹为什么还要我去监视祁侯?”

“当年我与他爹祁淮贞共同辅佐皇上,也算是生死之交,皇上登基后我看出皇上嗜权之心日重,便主动交出了五万兵权,也曾劝过祁淮贞早做打算,但他说凉州边境战乱未平,大丈夫应保家卫国,且多年辅佐之情,圣上必是信他的……”

似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郑原白蓦然停住了,想了想道:“皇上多疑,永寿王府只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才能稍解皇上的疑心。”

郑承彦沉默良久,才正色道:“当年祁家果真是起兵谋反?”

郑原白没回答,只是看向那只辟寒犀,心思百转千回。

而此时的承明殿内,崔息也向昭明帝禀报了从滕州查实的消息。

“臣查知,年前滕州太守以充盈府库为名,广招铁匠,打造了一批甲兵,初步核查,那些甲兵应够五万人之用。”

五万人用的甲兵,足以在某些时刻逆转大局。

“可查到兵器运到了何处?”

“年前来往货物繁多,虽然来往客商查得严,但总有漏掉的,有一商队上报运的是香料,结果在京城外一百里的驿站就没了踪影,若是这些兵器化整为零,臣恐……只怕这些兵器已入了城内。”

昭明帝的手缓缓摩挲着御座的扶手,声音微哑:“温秉直如何。”

“尚未查到温相与此事的干系。”

崔息走后,昭明帝眸色阴沉,良久又让人秘召南营将领李锋入宫觐见。

及李锋退出之后,又有小内侍手持密信入内,这密信来自永寿王府的探子。

昭明帝展开密信,见上面提及“辟寒犀”,微微浑浊的眼珠忽然亮了起来——

忠顺侯府内,漆黑一片。

荒废的院子内,只有一间屋子的灯亮着。

忠顺候坐在轮椅上,阴恻恻地看着面前的侍卫:“废物!多少年了,那些东西怎么还没办法运过来!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早先运进来的东西早用尽了,我要你有什么用!”

第30章

侍卫低头跪地:“是属下无能。”

“一句无能就算了?你快去想办法!再运不进来你们统统都去死!都去死!”

说罢,忠顺侯疯狂挥动手中的长剑,将屋内家具尽数毁了个干净。

趴在房上的黑衣人得了想要的消息,悄声走了。

那跪在地上的侍卫才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低声赞叹一句:“侯爷好演技。”

方才双目赤红疯狂可怕的忠顺侯已换了一副模样,他的手指缓缓抚摸剑刃,如镜长剑映出他透着深潭古井一般的眸子,淡淡道:“这戏台既然是我搭起来的,自然得好好唱。”

手指轻弹剑刃,剑身发出悠长的铮然之声。

丁晁遇刺一案,因犯人魏双的死而成了悬案,只是案子虽然悬着,这京城各方的势力却有自己的判断。

太子认为魏双是瑞安王的人,许是自己在滕州的作为被瑞安王探知了,所以做了这个局。

温秉直虽多方查访,却因人已死了,实在没什么收获。

季修远因病告假,隐隐闻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朝中官员更是一知半解,不了解丁晁与魏双到底有怎样的联系。

而昭明帝,怀疑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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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疏远了太子。

本来年前,昭明帝已经透露出让太子监国的意思来,结果此事一出,再未提起了。

丁晁遇刺之后,户部换了主官,这主官查出了许多丁晁的纰漏,当年丁晁又是太子举荐的,一时间太子格外低调起来。

只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太子的一个内侍因收了贿银涉嫌卖官,被御史台参了一本,那内侍畏惧罪名自尽了。

昭明帝不但没有回护太子之意,反而当众申斥,一时间朝中的形势大变,本有几个犹豫不定的朝官便暗暗投在了瑞安王门下。

亥时,城外小亭内,祁慎面朝水面等人。

“让子离久候了。”亭外传来一个满是笑意的声音。

从黑暗中走出一人,三十上下,玉带锦袍,风流倜傥,他的眉眼与太子有几分像,却少了几分狠厉,多了些许书生气。

来人正是瑞安王,司马阙。

祁慎恭敬一礼,道:“王爷言重了,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你的腿好些了吗?”司马阙关心问道。

祁慎微微颔首:“当年多谢王爷暗中请了神医来治,如今虽然偶尔疼痛,但总归还能行走。”

司马阙点点头,仔细审视祁慎,见他长身玉立——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

只是眉宇间有驱散不去的郁气,像是谪仙入了魔。

他拍了拍祁慎的肩膀,道:“我知你的心思,是想回凉州吧,只是如今南方战事吃紧,父皇心绪不宁,若这时候提出来,只怕是不能如愿的,你再耐心等些时候,等南方战事稍稍平息,我定替你陈情,亲自送你回凉州去。”

祁慎神色微动,抱拳行礼:“多谢王爷。”

静默片刻,司马阙再次开口:“我听闻最近皇城司动作频繁,满京城寻找十一年前从云梦州来的女子,只怕是父皇吩咐的,你……”

他住了口,见祁慎神色并无抗拒,才继续道:“你果真知道江家宝藏在哪里?”

“我……”祁慎张了张嘴,话却未能出口。

司马阙摆了摆手,极体贴理解的样子:“你不愿意说可以不用说。”

“我手里有江家的女儿,她知晓宝藏所在。”

司马阙眼底杀意一闪而逝,却转瞬笑道:“子离倒是把人藏得极好,这十几年里,竟没人发现。”

祁慎顿了顿,转头看向多年相交的“挚友”:“她就在这平康城里,我一介废人,若手中再没有她,只怕早被这吃人的平康城撕碎了。”

司马阙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你莫要如此悲观,都过去十一年了,父皇只怕也有放你回封地的心思,只是如今时机未到,你且放宽心,我定会为你斡旋。”

祁慎缓缓闭上眼,半晌才睁开,道:“我虽想助你登临帝位,但一则我手中无权,二则手中无兵,有心无力,若有一日我回了凉州,江家的宝藏定送你一半,也算酬谢多年来王爷相助之恩。”

“这是说的什么话,像是我觊觎江家宝藏了。”司马阙有些嗔怪,他抚了抚衣袖,丰神俊秀,有些担忧道,“今日问你,不过是听闻父皇那边好像知晓了什么,我怕你不知,这才特来提醒的。”

“不知圣上知道了什么……”

“辟寒犀。”

亭中一瞬沉寂下来,黑色锦袍的男人眸色微动,半晌才幽幽开口:“我以为没人知晓的。”

司马阙微微皱眉,颇有些责备的口气:“你那辟寒犀虽是送给了永寿王,但永寿王府里怎会没有父皇的人,且这几十年里,熙陵境内只有江家寻到了辟寒犀,你只要拿出它,怎么能不暴露呢?”

祁慎微微皱眉,面色难看。

见他如此,司马阙似心有不忍,反倒来安抚:“不过此事既已被父皇发现,日后子离行事便要更小心些,那江家的女孩莫让人知晓了。”

马车缓缓驶回城内,司马阙端坐在马车内,心中似有一团火熊熊燃烧。

这些年他有意与祁慎交好,本就是为了江家的宝藏,只不过这些年不管他如何旁敲侧击,祁慎从未透露半分。

如今终于借着辟寒犀,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但以他对祁慎的了解,那江家的女孩他是绝不会交出来的,那个女孩是祁慎最后的筹码,也是江家宝藏的钥匙。

但若得到那个女孩,就得到了江家的宝藏,有钱有兵,何愁坐不到那个位置上?

如今不止自己在找,父皇在找,只怕太子也蠢蠢欲动了,就看谁能先找到她。

父皇如今不敢公然动祁慎,太子现在的处境更是腹背受敌,这对他都极有利……

城外的夜格外安静,月到半空,照得这小小的陋亭也雅致起来,亭中一个男子面水而立。

芝兰玉树,郎艳独绝。

只不过他眉目之间隐有杀气,却让人不敢靠近。

“侯爷,瑞安王既知道了这消息,只怕很快就要有行动了。”

祁慎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展开,这只手其实很好看,但这只手杀人的时候,也很无情。

“那就让他做掀翻京城平静的第一人吧。”

手掌一寸寸收紧。

到时不知别人还坐不坐得住——

四月的天气虽春寒未去,却隐隐有了春意。

阮阮不堪祁慎的折磨,连着几日都没睡好,本是细腻如脂的一张小脸上,因两个青黑的眼圈而显得恹恹没精神。

上次明池苑雅集上,阮阮那一舞确实惊艳了不少书生学子,书生学子们又是最会附庸风雅,一时间倒是出了不少赞颂阮阮舞姿曼妙的诗篇,又暗中贬了极乐堂那些暴露的胡姬,清阴阁比之前更加热闹起来。

阮阮本不想得罪那些胡姬,毕竟都是在讨生活,但又无力做什么,又想着自己日后未必就比她们好多少,不免有了物伤其类的忧愁之感。

“姑娘快些收拾收拾,接你的马车来了。”陶妈妈一进屋,见阮阮懒懒散散靠在小榻上,不禁焦急催促。

今日一早,陶妈妈便说有贵人邀请阮阮乘船游玩,让阮阮好生准备,阮阮问是谁,陶妈妈却又不说,只让她快些梳妆。

阮阮无法,只以为又是什么雅集,上身穿一件荼白抹胸,下着雪青色石榴纹天香绢石榴裙,外罩了一件洒金秋香色的外衫,纤腰束素,香肌玉体,十分的……娇。

出门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阮阮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却是一愣。

她以为马车里没有人,然而此时马车里端坐着一个人。

这人闭着眼,一身靛青色暗纹长袍,腰间玉带紧束,面如冠玉,身如玉树,颇有些神仙玉骨之感。

他很少穿黑白之外的颜色,如今这样穿,竟有几分温润如玉,像是贵气的书生。

男人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愣住的少女,声音异常温柔:“阮儿发什么呆,过来。”

“侯……侯爷。”

祁慎微微一笑,朗朗如日月入怀,阮阮忍住想揉眼睛的冲动,仔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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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眼前的祁慎,心中生出极怪异之感。

今日的祁慎眉宇之间没有往日的戾气,若说往日是如仙似魔,那今日邪气俱散,真真的谪仙本仙。

阮阮还是有些犹豫:“侯爷?”

祁慎微微一笑,拉着阮阮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道:“如今春色甚好,带你去游湖。”

阮阮:他不是想趁机杀人抛尸吧,她有点怕啊……

她努力回想上辈子的事,忽然脑中灵光乍现——上辈子祁慎也带她游过一次湖,那次游湖遇上了刺客,祁慎还落了水……

如果就是今天呢?会是今天吗?

阮阮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她在祁慎身边坐下,又忍不住看了祁慎一眼。

“看什么?”

“侯爷今天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今天像个正常人,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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