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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琳琅循着声音看了过来,见他人在最下首,淡淡开口,“谢先生怎么……”

蓦地,她的话顿住。和其他人一样,她也看清了晏闻昭的相貌,看清了那似曾相识的相貌。

贺琳琅面色骤冷,握着酒尊的手猛然收紧。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晋人居心不良……

难怪,难怪阮青黛特意夜闯公主府,警告她不许对这位晏闻昭下手,甚至今日还动用了锦衣卫,以防自己伤他分毫……

她往晏闻昭身后扫了一眼,在对上阮青黛毫不遮掩的目光时又是一凝。

尽管是易过容的样貌,但只凭这一对视,贺琳琅就确认了那就是阮青黛。

……为了防止她动手,竟然还亲自跟来了。

贺琳琅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席上的氛围更加诡异。

阮青黛自然知道她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在座的也不乏知情者,但却是少数,大部分人其实都像阮青黛一样摸不着头脑。

但她身边却有人小声议论起来,阮青黛侧耳仔细听了听。

“你觉不觉着……这位谢先生的长相和什么人有些像?”

“你也看出来了?我觉得他……”

“长相肖似国师。”

国师?阮青黛怔住。

她从前只远远地见过国师一面,并不知他的长相。怎么这个晏闻昭竟长得有些像国师吗?

隔着轻纱,晏闻昭完全不知道亭内发生了什么,更看不清贺琳琅的神色,只是他面上没有丝毫慌乱,唇角仍噙着笑,就好像没有察觉出异样似的。

“谢先生……”

再开口时,贺琳琅的声音添了几分凌厉,“是哪个糊涂东西引的路?谢先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怎能坐在那里?还不将谢先生的席案挪到本宫跟前来?”

闻言,众人面色各异。

阮青黛低着头,手指摩挲着坐席边缘,皱了皱眉。

“草民不过一介布衣,尚未得陛下召见,”晏闻昭眼帘微垂,“承蒙长公主不弃,才有幸来这曲水宴,又怎敢再僭越乱了尊卑。”

亭内,贺琳琅攥着酒尊的手缓缓松开,“既然先生如此说,本宫便不强求了。”

这一段小插曲算是过了,贺琳琅朝身边侍婢摆了摆手,曲水宴正式开宴。

与普通宴席不同,曲水宴最重要的环节便是“曲水流觞”。将盛着酒的觞置于流水上,任其顺流飘下。觞停在谁面前,谁便要饮尽杯中酒,并赋诗一首,否则罚酒三杯。

身着宫装的婢女从淬红亭中轻步走了出来,将盛酒的双耳羽觞杯小心翼翼置于流水上。溪水缓缓,托着觞朝下游飘来。

阮青黛只好戏文,对诗词向来不敢兴趣。若不是担心贺琳琅做出什么傻事,她也不会陪同晏闻昭到这曲水宴上来。

她盯着那越飘越近的羽觞,眼皮不太安分地跳了跳。

片刻后,羽觞稳稳地停在了晏闻昭的席案前。

贺琳琅笑了,笑声冷淡而疏离,“听闻谢先生在晋是三元及第的大才子,本宫今日倒是十分想见识见识,大晋状元究竟是何等才华。”

有人已看出长公主的心思,起身附和,“一般的作诗,对谢先生来说怕是太过容易。先生不若效仿古人,七步成诗可好?”

还未等晏闻昭回答,贺琳琅便已拍掌叫好,“如此甚好。谢先生,请吧。”

撇开用意不说,阮青黛从未怀疑过晋帝的眼光。

既然晏闻昭是义父钦点的状元,那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七步成诗对他来说,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比起作诗,她倒是更担心贺琳琅在那羽觞里下毒……

趁晏闻昭起身作诗,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阮青黛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觞中的酒换成了清水。

七步成诗果然没有难倒晏闻昭。

可越如此,贺琳琅便越觉得晏闻昭危险。

晏闻昭作完一首以烟为韵的七言,转身便欲回席。

贺琳琅的视线却突然被他腰间别着的桃花枝吸引了过去,“……这洛水两岸的桃花成就了不少姻缘,先生入乡随俗得倒快。”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眼底闪过一丝流光,“先生的桃花是何人所赠?不妨告诉本宫。今日时机正好,本宫或许能为先生求陛下赐婚,也算成全一段佳话。”

将其他人完全晾在旁边,全然不顾曲水宴的流程,就这么迫不及待开始为晏闻昭拉红线……

阮青黛苦笑。

看来贺琳琅是真将晏闻昭当成了蓝颜祸水,生怕她沉溺男色啊……

遭此一问,晏闻昭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上一刻还在朝他发难,下一刻却突然关心起了他的婚配之事,这位宁嘉长公主当真比他预料的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腰间的桃花枝,稍稍一顿,回答道,“草民多谢长公主美意,只是这花枝不过是饰物,并无其他含义。”

“谢先生紧张什么,本宫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吃了你的心上人,”

贺琳琅的轻笑声从亭内遥遥传来,却含着几分威势,“先生怎的如此警觉,倒像是心里有鬼似的。”

晏闻昭眸色微沉,刚要开口,却被突然起身的阮青黛打断了。

“回长公主的话,公子腰间的花枝是奴婢所折。”

此话一出,淬红亭内顿时传出些异动,却是没人再作声了。

阮青黛低垂着眼,嘴角勾了勾,她知道贺琳琅认出了自己,所以此刻不用抬头都能猜到她的脸铁定是绿了。

为了让她这位长姐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挖了个坑给自己埋了,阮青黛刻意停顿了一会,才启唇继续说道,“不过奴婢折花也只是为了应景,相合这春色,的确没有旁的意思。”

“啪。”

亭内静默片刻,才传出酒盏重重搁在案上的响声,紧接着便是贺琳琅的疾言斥责,“大胆奴婢,谢先生不知大颜风俗,难道你也不知?必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才会明知故犯,这样欺主罔上的丫头怎能留得?来人——”

晏闻昭心头一沉,“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万万不可!”

他话刚出口,却见对岸的阮青黛竟是立刻站起了身,甚至还抢在他前头为他的婢女求情。

两人异口同声,阮青黛不由看了晏闻昭一眼,却也顾不上思及更多,转身朝淬红亭行礼,“殿下,微臣听闻谢先生身边的婢女都是皇上亲赐,殿下若处置了她,日后皇上问及,怕是先生也不好交代……”

晏闻昭薄唇紧抿,向来温和的面容多了几分冷峻,“方大人所言极是。且此事多有误会,青阮心思单纯,行此举只是为了替草民解忧,还望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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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阮?

贺琳琅怔了怔。

耳畔风吹林动,她竟仿佛隐约听到了那固执倔强的童声。

——我叫软软,不叫阮青黛。

——你在民间那么叫也就罢了。缈,是母后给你起的名字,寓意深远,你不可不用。

——缈无踪迹,果然是个“好名字”,应了我从小流落在外的乞儿命。

见淬红亭又没了动静,晏闻昭偏头朝阮青黛乜了一眼。

阮青黛这才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勉强朝淬红亭拜了拜,“长公主殿下恕罪。”

她才不信贺琳琅会真的处置她,不过就是心气不顺,要吓他们出气而已。

听见阮青黛的声音,贺琳琅回过神,那股子气已经消了大半,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既然谢先生都这么说了,方侍书也为你求情,那便……算了。”

之后的曲水宴,贺琳琅似乎是兴致欠佳,不仅没再为难晏闻昭,甚至说起话都少了几分精神。连带着那盛着酒顺流而下的羽觞杯也再没有飘到晏闻昭案前来。

宴席结束后,一行人陆陆续续朝山脚下走。

见刚刚唯一站出来替他解围的阮青黛走近,晏闻昭稍作迟疑,便提步走了过去,“方大人。”

阮青黛愣了愣,下意识朝阮青黛看了一眼,才应声,“谢先生。”

“方大人刚刚在宴上出言相助,草民感激不尽,”说罢,他侧头朝阮青黛,沉声道,“还不谢过方大人?”

阮青黛噎了噎。

“!”

阮青黛一抬眼见阮青黛当真要朝她行礼,吓了一跳,“不敢不敢,陛下……陛下她往日在宫里最心疼这些宫婢,若知道长公主惩处了她们,怕是会不大高兴。我只是担心陛下与长公主因一个婢女心生嫌隙。”

阮青黛不擅撒谎,看着阮青黛就觉得心虚,又生怕被晏闻昭看出什么破绽。陛下正“深入虎穴”试探这位谢先生的底细,可万万不能让她拖了后腿。

想着,她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闪躲,“陛下龙体未愈,我今日还要进宫面圣,便先告辞了。”

晏闻昭微微颔首。

面上虽不显,心里却仍然不太信她的说辞。女帝固然爱惜婢女,但必然不会越过同长公主的姐妹情分,又何来心生嫌隙一说?

不过计较这些也并无用处,他只需承她这个人情就是了。

阮青黛此刻在摘星阁上,又会在想什么?

若她真的对阮昭芸的说辞深信不疑,那么依她的秉性,定会对阮昭芸唯命是从,何必又要在摘星阁上心事重重地坐到现在?

尽管清楚自己在阮青黛心中的分量,可这一刻,晏闻昭心中仍是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在阮昭芸和他之间,阮青黛是不是还在犹疑不定?

他突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在摘星阁上独处这半日的答案。

第57章057

暮色四合,霞光漫天。

远处,坤宁宫被烧红的云彩覆罩,就好像十数年前的某一日,又陷在火光中一般。

阮青黛心中拿定了主意,终于从摘星阁上走了下来。

兰苕和不归等在阁楼下,两个人都已经困倦地打起了哈欠。见阮青黛终于出现,才立刻站直了身子。

“姑娘??”

“回去吧。”

与阮青黛分开后又行了数里,已隐隐能看见他们方才来时的马车,路上的人也少了。

晏闻昭放缓了步子,沉默了一路终于出声,话是对阮青黛说的,“方才在席上,你为何贸然出来回长公主的话?”

他双眼直视前方,虽还沉着脸,嗓音却已然恢复了温和,同往常并无两样。

“我只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没想到长公主多心了,”阮青黛顿了顿,“是不是又给公子添麻烦了……”

“上一回是被醉蓬莱的人赶出门,这一回差点被长公主惩处,还是一样的莽撞。可见我同你说过的话,你是一点儿都没听进去,”晏闻昭转过头,眸色幽不见底,眉头微微拧着,一副想要呵斥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看来一定要受罚才能长记性。”

一旁的明岩登时笑开了花,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这丫头不懂规矩早就该罚了!”

阮青黛缓缓侧头,朝他危险地眯了眯眼。明岩哼了一声,只当没看见。

晏闻昭拧着眉思考了一会,看向阮青黛,“罚你回去抄全本《道德经》。”

“啊?”

阮青黛和明岩皆是不满地叫了一声。

明岩小声嘟囔,“这抄书算哪门子惩罚啊……”

阮青黛也是一言难尽地皱着脸。

她小时候喜好武艺不爱读书,每每将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也是领了一堆罚抄的东西,现在一听晏闻昭提起,就想了那时抄不完还让薛显玉歌一起帮忙,手都隐隐泛起酸。

她纠结地扯了扯晏闻昭的衣袖,“要不,公子你罚点别的吧……我,我不识字!”

晏闻昭淡淡地别开眼,“说谎,再加一遍《中庸》。”

“……”

阮青黛痛心疾首。

===

烛火通明,窗棂上蒙着软纱,映着绰绰人影。

隐隐能看出是两人靠窗而坐,脑袋抵着脑袋,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陛下,奴婢困了……”

玉歌欲哭无泪地放下笔,甩了甩已经泛酸的手。

阮青黛被她说得也涌上一阵困意,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你那抄了多少?”

玉歌把自己抄的几张纸递给她,“才三分之一。”

阮青黛接过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字迹还行。”

薛显和玉歌是从小帮她抄书的,当年为了不让太傅看出破绽,三人用了很长时间磨合笔迹,才练得如出一辙。这种笔迹后来就被当作了阮青黛的抄书专用,寻常不会使用。

算算时间,阮青黛已经有四五年不曾抄过书了,因此主仆二人的笔法都有些生疏。

“陛下,奴婢真没想到还有再帮您抄书的这一天。罚您什么不好,罚您抄书……”

见阮青黛又提笔继续写,玉歌苦着脸,“陛下你还写得这么认真。真想知道这位谢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

阮青黛笔尖顿了顿,“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玉歌的好奇心更加被勾了起来,刚要继续问,却被阮青黛抬头瞪了一眼。

“别废话了,快点继续抄,”她不由分说将另一支笔塞回玉歌手里,“今晚你至少得抄完《中庸》才能睡觉。”

玉歌忍不住低声哀嚎,“咱们能不抄吗?拖到回宫那一日不行吗……”

“笃笃笃——”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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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黛眸色一凛,看向玉歌。玉歌也是惊了惊,扬声问,“谁啊?”

“云歌姐姐,我是红袖。”门外女子脆声回应。

红袖?阮青黛皱了皱眉,不解地朝玉歌挑眉。

虽说这些婢女都是她赐给晏闻昭的,但她也没闲到每一个人都记得名号。且因为她刚来就被拨到了晏闻昭跟前,清漪园主事单给她分了一间屋子,原本是给她一人住的,但阮青黛执意要带上玉歌,于是便两人住在一起。而剩下的婢女都被分在两间屋子里睡通铺,所以和阮青黛没怎么打过交道。

“这几日她和奴婢在一处做事。”玉歌小声解释。

阮青黛点了点头,“去开门,看看她要做什么。”

玉歌起身前去开门,穿着碧色衣裙的红袖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言笑晏晏,“云歌姐姐,我今天出府带了些点心,看你们睡得晚,所以来送给你们做夜宵。”

“夜宵啊……”

玉歌有些诧异,回头见阮青黛已目光灼灼朝这里看了过来,便还是侧身让红袖进来了,“这怎么好意思,你太客气了。”

红袖提着食盒走进来,看见窗边坐着的阮青黛时,眼底亮了亮,“青阮姐姐在做什么呢?”

“她在抄书呢。”

玉歌从红袖手里接过食盒。

见红袖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阮青黛随手把玉歌那支笔移到了案几下。

“不过是闲来无事,抄些书打发时间。”

“闲暇时抄书,姐姐不愧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人,”红袖眸光闪了闪,“大家今日都在议论,说青阮姐姐跟随公子去了长公主的曲水宴,可见公子十分看重姐姐。”

她叹了口气,“按说我们这群人都是一同从宫里出来的,可如今却只有姐姐一人入了公子的眼,不仅近身伺候,连曲水宴这种场合公子都必带姐姐同去。姐姐这好福气,真是令人羡慕……”

阮青黛听到一半便明白了她的来意。

虽说她字字句句说的都是实情,可听在耳里却让她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名有些别扭。

趁着红袖背过身与阮青黛说话,玉歌已经打开食盒,悄悄验过了里面的如意糕,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端了过来。

红袖赶紧指了指那盘如意糕,“这是我从五味斋带回来的,姐姐抄书到现在,怕是也饿了吧?”

阮青黛略微抬了眼。

五味斋的点心以精巧味美著称,在整个盛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这一份如意糕至少是普通宫娥两个月的月俸,而谢宅下人的月俸还远不及宫中。红袖竟将这一整盘如意糕送来给她做夜宵……

“的确有些饿了,”

阮青黛将案上的纸笔朝一旁移了移,拈起一块如意糕,扬唇笑了笑,“只是你我平素来往的少,今日却吃你这么好的点心,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该回赠你点什么。”

“姐姐说哪里的话,”红袖面上一喜,“姐姐是公子跟前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只求能沾些姐姐的好福气,哪日也能为公子做事就好了。”

阮青黛了然地笑,“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公子身边也应该再添些人。”

得到这个回应,红袖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一关上,阮青黛唇角的笑意瞬间消失,面无表情,又恢复了方才抄书抄得半死不活那样。

玉歌看了眼紧闭的门,不屑地撇嘴,“这样不安分的人,奴婢在宫里见得多了。”

“不安分有时候也不是坏事,”阮青黛漫不经心地提起笔,又拈起一块如意糕,一边吃一边继续抄《道德经》,“将她们赐给晏闻昭前,我说过讨晏闻昭欢心者重重有赏,看来还是有人记得的。”

玉歌不解,“陛下您真要将她引到公子跟前去?”

“吃人嘴短,我自然会帮她一把,”阮青黛捏了捏手里的如意糕,“再说,我在这谢府待得也差不多了,往后红袖这种人,自有她的用处。”

玉歌双眼登时亮了,“陛下的意思是,会尽快回宫了?”

她从小就跟着阮青黛,是阮青黛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如今天天待在厨房做粗活,真的快受不了了,巴不得越早回宫越好。

“嗯。”

阮青黛点了点头。

在谢宅这几日,她也算是了解了晏闻昭的为人。至于是否有二心,一时半会也不能试探出来。

至少目前看来,晏闻昭此人,她虽不能完全信,但却可以大胆用。

“你明早去和红袖说一声,就说我病了,让她暂且替我一日。”

阮青黛垂着头低声吩咐,笔下没有丝毫停顿。

“是。”

===

第二日一早,红袖听了玉歌的传话后,当然是喜不自胜。

这个青阮估计进云韶府没多久,估计在那群容貌出众的舞女乐女中也不起眼,她甚至直到听说青阮做了贴身侍婢,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

因为之前毫无交集也不了解,红袖原以为走她的门路还会多费些周折,却没想到那青阮竟是如此眼皮浅,不过一盘如意糕就打发了。竟还是立竿见影的成效。若是她早些出手,凭她的样貌,指不定跟着公子去曲水宴的就是她了,哪里轮得到青阮。

这么想着,她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匆匆就赶去了晏闻昭所在的清和院。

红袖赶到时,晏闻昭正在屋内用早膳,从门外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被晨曦映照的侧脸,覆着一层淡且柔和的金辉。

他眼帘微垂,一手舀着碗里的清粥,衔着汤勺的指节修长白皙,同它的主人一样温润如玉。

察觉到门外的动静,晏闻昭连眼也没抬,便勾着唇角开口,“书抄完了?”

红袖回过神,连忙福身行了个礼,“奴婢红袖,见过公子。”

“?”

晏闻昭愣了愣,侧头看她。

明岩也朝她身后看了看,见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才转回眼,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怎么是你过来?那个臭丫……那个青阮呢?”

红袖连忙解释,“青阮今日生了病,所以让奴婢来替她一日。”

“生病?”明岩嗤了一声,“她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会生病?”

晏闻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见他不说话,红袖咬了咬唇,抬起脸,“公子,青阮做的事奴婢做也是一样的。”

晏闻昭依旧没有作声,明岩这会倒学会察言观色了,见他沉着脸,便扬着下巴指了指门外的院子,对红袖吩咐道,“哦,那你去外面院子把地扫扫干净,昨日姜总管送了些盆栽来,地上落了花还没打扫。”

红袖急了,扭头看晏闻昭,“公子……”

明岩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说青阮做的事你也能做吗,她平常就做这些。”

红袖噎了噎,见晏闻昭垂着眼又拿起汤勺,似乎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只好咬咬牙,福身退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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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这一日还长着,她就不信公子会一直让她在院子里扫落花。

看了眼红袖离开的背影,明岩还忍不住小声嘀咕,“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生病?”

“哗啦——”

凳脚在地上擦出声响,晏闻昭放下碗筷,迤迤然起身,“去清漪园看看。”

明岩愣了愣,赶紧冲过去拦住了晏闻昭,“公子你去那干什么?总不能是去看那个丫头的吧?”

晏闻昭启唇,“去看看她是不是装病。”

“!”

明岩立刻侧身让开了路,“公子英明。”

清漪园。

婢女们起得早,各有各的差事都已离开了园子,园内静悄悄的。

阮青黛一个人在屋内,耷拉着眼地半倚在榻上的迎枕上,身侧的炕桌上堆了一叠叠昨晚抄写的书卷。

她屈着一条腿,执笔的手正搭在膝盖上,姿势不甚雅观地抄着最后一页《道德经》。未簪未束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在手肘边轻轻抖开。

笔尖在纸上鬼画符似的游走,另一只手却也没闲着,从炕桌一角的瓷碗里拈了些瓜子。

“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阮青黛抄着抄着轻声念了出来,不知想起什么,她顿住笔,盯着纸上的字微微有些出神。

“笃笃笃——”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阮青黛回过神,却是一愣。

还未到中午,玉歌应该不会回来。难道又是哪个想要巴结她凑到晏闻昭跟前的小丫头?

她清了清嗓,扬声道,“门没栓,进来吧。”

说罢便将笔往手边的笔架上一搁,转头朝来人看……

入目先是一双麂皮皂靴,然后是白底绣着青竹的衣摆,阮青黛僵了僵,猛地抬起眼,便见晏闻昭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薄唇不自觉牵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公,公子?!!”

阮青黛震惊地瞪圆了眼,赶紧放下自己靠在炕桌边的腿,手忙脚乱想从榻上跳下来,却偏偏没找着自己的鞋子。

“不是病了吗?”

晏闻昭清冷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阮青黛怔了怔,这才想起今日让红袖过去替代自己的托词,登时蔫了下去,往迎枕上一靠,闭眼皱眉,“咳……”

晏闻昭走到桌边,拿起那抄完的厚厚一叠纸,睨了她一眼,“这时再装病晚了些吧?”

明岩并未进屋,而是遥遥地站在门外幸灾乐祸,“公子一猜就知道你在躲懒装病!”

怎么还有亲自来下人屋子里查寝的?!

阮青黛想想自己如今披头散发翘着腿的狼狈样,再想想自己磕的满地瓜子壳,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干脆一动不动靠着迎枕闭眼装死。

晏闻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回纸上。

纸上字迹隽秀灵动,但细细一看,笔法却是瘦劲奇崛,隐露锋芒,如同断金割玉一般,让他不免有些诧异。

他又翻了翻后面,确认字迹无差后,低声喃喃,“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一个从小跟着戏班四处漂泊的丫头,怎么可能写出这样清贵的字?

阮青黛心里一咯噔,悄悄睁开一只眼偷瞄晏闻昭,却也没想辩驳什么,毕竟她已经决定尽快回宫,这么一些小破绽,虽然会令晏闻昭起疑,但却不会使他在段时间内勘破她的身份。

晏闻昭翻着那抄写的《道德经》反复看了好几遍,半晌才开始兴师问罪,“为何让人替你来清和院?”

趁着他翻看的功夫,阮青黛早已想好了对策,听他一问便立刻坐直了身,从案上拿起笔,接着自己方才抄的段落继续,“书没抄完,不敢去公子跟前碍眼……”

“那为何要谎称病了?”

晏闻昭的目光下意识移向她的落笔处——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阮青黛歪了歪头,“……那些丫头都说我颇得公子看重,要让人知道我领了罚回来抄书,抄了一晚还抄不完,肯定很快就传的整个清漪园都知道。”

她撇了撇嘴,“我还是要脸的。”

晏闻昭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的笑话似的,唇角止不住扬了扬,却立刻又被压了下去,“是么?你还觉得委屈了。”

阮青黛撇了撇嘴,笔下却没停,“不敢不敢,您罚我抄书是为了我好。”

写完最后一个“争”字,她舒了口气,将那张纸拿起递给晏闻昭,“公子到底是来看我病得如何,还是来看我抄得如何的?”

“既然现在抄完了,就随我出府。”晏闻昭接过那页纸,随手又拿起桌上剩下的一叠。

“出府?”

阮青黛愣了愣,“公子今日还要出去?”

晏闻昭颔首,“听说如意坊的剑舞乃盛京一绝,你随我同去。”

阮青黛朝他身后抬眉张望了几眼,试探地小声问,“那个……我不是让红袖去……”

说着,她就对上了晏闻昭那凉飕飕的眼神,于是默默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好好好,如意坊是个好地方。”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自己收拾收拾。”

晏闻昭淡淡地瞥了一眼她,转身丢下一句,“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

阮青黛瞪着晏闻昭离开的背影满脸问号。

她这鬓发散乱的,还没说他占便宜呢,他倒嫌弃起她了……

晏闻昭走出门外,明岩不满地跟着他往清漪园外走,“公子,您为何偏要带上她?”

“少废话。”

两人刚出院门,就瞧见一婢女迎面急匆匆走了过来,正是衬着休息时间溜回来的玉歌。

玉歌远远地已经看见了这主仆二人,她认得明岩,立刻猜出他身边的就是晏闻昭。玉歌缩了缩肩,垂着头走近行礼,刚抬眼却是瞧清了晏闻昭的相貌,一声公子瞬间堵在了喉口。

直到晏闻昭走远,玉歌才眨了眨眼回过神,提起裙摆就小跑着冲回了清漪园。

“砰——”

玉歌撞开门风风火火冲进来的时候,阮青黛正对着铜镜手忙脚乱梳妆,回头一见是她,立刻将手里的木梳一丢,“哎你回来的正好,快帮我……”

“陛……”

玉歌顿了顿,转身阖上门,迫不及待地问,“刚刚,刚刚从这里出去的,是谢,谢……”

“是晏闻昭。”

阮青黛颔首。

玉歌接过木梳,试探地看了一眼镜中的阮青黛,“奴婢怎么瞧着,这位谢公子长相有些像……”

“乍一眼是有些像,”阮青黛唇角抿了抿,垂着眼小声嘀咕,“可其实仔细看看,也……没有那么像吧?”

玉歌强颜欢笑地给阮青黛簪发,“是,是。”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日自家主子的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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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知道这位谢公子到底哪里来的神通了,敢情还真是靠那张脸。

这倒是更让她怀疑晏闻昭来盛京的动机了……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阮青黛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牵了牵嘴角,“别胡思乱想了,晏闻昭还没那个本事‘祸乱朝纲’。”

玉歌悻悻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不信的。

早前国师在盛京的时候,陛下可没少因为他做些稀里糊涂的荒唐事,如今走了个国师,又来了个长相肖似他的晏闻昭,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陛下,您这病得时日也够长了,咱们还是尽快回宫吧。”

阮青黛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你往宫中递个信,让薛显过来传口谕。”

她附在玉歌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玉歌诧异地抬了抬眼,“这些宫婢是您赐给谢宅的,还,还能要回云韶府的吗?”

皇帝亲自下旨把赐给臣子的下人召回,还真是前所未见。

阮青黛挑眉,“他不懂珍惜暴殄天物,难道还不许我要回去?”

“您昨日不是还说要留着红袖她们,往后有用处吗?”

玉歌不解。

“不中用了,”阮青黛摇了摇头,“我都已经给了红袖机会,结果呢?与其让她们在这干耗着,还不如回宫。”

“哦……”

玉歌心里暗叹了一声。到底是不愿意这些貌美如花的婢女在这干耗着,还是担心她们在这待久了真勾引上晏闻昭啊……

陛下也不是第一天口是心非了。

===

因为阮青黛称病已经有几天没上朝,凤阁那些老臣接连上了好几道问安的折子,名义上是问安,实际上却是不大相信,字里行间都在劝谏她不要胡闹。

宫里唯一知情的薛显和阮青黛如今见到这些折子就头疼,每日还要绞尽脑汁阻拦那些想要面圣的朝臣,就连鸾台那几人也不甚省心,简直让他们焦头烂额。

所以一听到阮青黛要回宫的消息,两人皆是松了口气,薛显一点都没耽搁就出了宫,还没等晏闻昭从如意坊回来,他人就已经坐在了谢宅的正厅。

“薛公公请喝茶。”

姜奉挥退了上茶的婢女,亲自将茶递到了薛显手边。薛显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女帝身边最得力的內侍,算起来已经伺候了女帝八年,一点也怠慢不得。

因不知薛显今日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姜奉不免还有些忐忑,“公子今日外出,还未回府。老奴已经命人去寻了……不知公公来有何要事?”

薛显端起茶碗,捻起茶盖拂开漂在面上的毛尖儿叶。见姜奉似乎有些紧张,他呷了口茶,笑着开口,“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陛下听到了一些风声,觉得之前赐给谢宅的婢女似乎不太合谢先生心意……”

薛显话还没说完,姜奉心里已是一沉,背后冷汗都开始往外沁。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必是圣上知道这些婢女在谢宅一直做粗活,现在派人来责问了。

“薛公公这是哪里的话,陛下赐来的姑娘都是极好的,只是这几日府中还有很多事没有打理,人手不够,便只能劳烦她们帮忙了。”

“姜总管不必担心,陛下虽在病中,但却一直把谢宅的事挂在心上。这不,”薛显放下手里的茶盏,指了指厅外的三十来个仆役,“知晓谢宅杂事多,陛下特地令我又带了些人过来。”

姜奉有些受宠若惊,朝厅外那些个个身强力壮的仆役看了一眼,“这当真是……皇恩浩荡。”

“除此以外,陛下还说了,既然谢先生不喜婢女贴身伺候,她们在这儿待着也是碍眼,不如回云韶府继续编排舞乐。”

做了那么多铺垫,薛显终于道出了来意。

“啊?”

姜奉微微有些傻眼。这皇帝赐下的宫人,竟然还能要回去?

“怎么?姜总管是对陛下的口谕有什么异议吗?”

尽管也知道阮青黛这操作有些荒唐,但身为她身边最得力的宫人,薛显依旧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丝毫不见心虚。

姜奉被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敢不敢,陛下思虑周全。”

说着他朝身后的小厮招了招手,“你立刻去叫人,让所有侍婢收拾收拾便到厅前来,随薛公公一同回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分散在厨房花园各处打杂的婢女们就纷纷被召到了正厅前。

薛显走到厅外眯着眼瞧了瞧,和混在人群里的玉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薛公公,这里还差一位,叫青阮。”

姜奉数了数人数,向薛显解释,“青阮今日随公子出去了……”

正说着,姜奉派去如意坊寻人的小厮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晏闻昭一行人。

“公子您回来了!”姜奉立刻迎了上去。

瞧见厅外的情形,晏闻昭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问,“什么事?”

“这是陛下身边的薛公公……”姜奉将薛显引到了晏闻昭跟前,细细地说了他的来意。

看清晏闻昭的长相,薛显也是微微一愣,直到被他身后的阮青黛飞了一个眼刀,才堪堪回过神,“谢先生,时候不早了,奴才还得回去向陛下交差。”

晏闻昭起初还觉得这道口谕有些荒唐,可仔细想想女帝的传闻,却觉得这的确是她能做出的事。

不过这些千娇百媚的宫婢留在他府里也的确没什么用处,只是……

他侧过头,那双深幽的眸子状似不经意地扫过身后的阮青黛,“这些婢女本就是陛下所赐,陛下让她们回宫,自然只需要一句话。”

顿了顿,晏闻昭展眉看向薛显,“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从这些婢女中留下一人,不知陛下能否割爱。”

“哦?什么人?谢先生不妨直说。”

薛显好奇地问。

一直杵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的阮青黛突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她抬起脸,果不其然,对上了晏闻昭沉沉的视线。

“青阮。”

晏闻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启唇,“这几日她一直跟在草民身边,还算尽心尽力。”

阮青黛心里一咯噔。

薛显亦是傻了眼。

来之前他压根没想过晏闻昭会留人的情况,更没想过晏闻昭要留的人会是自家陛下。要是普通宫婢也就算了,陛下定会大大方方直接将人赏给他了,可现在……

他犹豫了一会,又看了好几眼后面同样发怔的阮青黛,迟疑着说,“这……要问过青阮姑娘自己的意思……”

“!”

对于薛显将问题绕回自己这里的行为,阮青黛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是咬碎了牙。

跟在一旁的不归也忍不住开口道,“一百金算什么,郡主想要什么,陛下不会给?哪怕是郡主将整个郡主府的身家都搭进去了,还有陛下呢。”

阮青黛眼睫低垂,唇畔的笑意微微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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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苕也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刚要抬头反驳,动作却忽地顿住。

视线越过阮青黛,落在她身后,兰苕结巴着开口道,“姑,姑爷?”

阮青黛面上的笑意一滞,缓缓转身,只见年轻的御史中丞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她。

第58章058

青年穿着一身藏青色圆领的官服,乌发被一丝不苟地束在官帽下,整个人的气质冷刻而端正,与从前做太子时的那副纨绔模样判若两人。

若非兰苕率先唤出声,阮青黛第一眼恐怕都无法认出这是姜屿。

“微臣??见过永嘉郡主。”

姜屿终于神色复杂地走上前来,躬身行了一礼。

阮青黛抿唇,“??晏大人免礼。”

听了薛显的话,晏闻昭眸底掠过一丝疑影。

就算他无法做决定,也应当先问过圣意,又怎会将是去是留完全交由青阮,区区一个小宫婢决定?

尽管心中存疑,晏闻昭还是转身定定地看向了阮青黛,“薛公公问你的意思,你是愿意回宫,还是……留在这里?”

阮青黛唇角的笑意隐隐有些绷不住,她也完全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落到这种境地,不由剜了薛显一眼。薛显噎了噎,轻咳一声别开脸。

一时间,厅内厅外突然陷入诡异的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阮青黛一人身上,只等她的回复。

咬了咬牙,她低眉垂眼,快步走到了薛显身边,压根不敢抬头看晏闻昭,“奴婢……还是回云韶府吧。”

晏闻昭微微蹙眉,但他控制力向来极好,不过一瞬,面上便恢复了波澜不惊,只有唇角紧抿昭示着那份意料不到的微微错愕,“你想好了?”

虽和阮青黛相处不过几日,但晏闻昭心里却清楚,依照她自由散漫的个性,皇宫于她而言不过是座巍峨囚笼,她定是不愿意在宫墙内蹉跎光阴,也不适合在宫里生存,所以他才会贸然开这个口。

毕竟她这个“百事通”的确替他了解大颜省了不少功夫,更何况……

晏闻昭又想起了那相士的胡言乱语。

他还想搞清楚自己一直在找的人,究竟和她有没有联系。

面对他的又一次确认,阮青黛眉心跳了跳,低低地嗯了一声,“公子多保重。”

明岩虽巴不得阮青黛早日离开,但她若是不顾晏闻昭的挽留执意要走,那就已经不是单纯的离开而是背叛,“不用你假惺惺!”

他忍不住冷声讽刺。

“够了。”

晏闻昭沉声打断了明岩,视线从阮青黛身上缓缓移开,“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便没什么好说的。”

见氛围越发诡异,薛显不敢再耽搁,理了理袖口挡在阮青黛跟前,“既然如此,那我就带她们回宫复命了。”

他点了点头,“谢先生,告辞。”

“公公慢走。”

晏闻昭颔首,转身离开了正厅,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明岩抬脚想要跟上去,顿了顿却还是不甘心地瞪了阮青黛一眼,“果然是个没心没肺养不熟的白眼狼,白费了公子对你……”

薛显从头到尾笑呵呵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拂尘一挥,指向明岩,“放肆!”

明岩噎住,只能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却还是不满地缩了缩脖子,扭头追着晏闻昭去了。

薛显原本还想将人捉回来好好治罪,却被阮青黛轻飘飘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只好悻悻收回脚步,在姜奉战战兢兢的眼神里,转向厅外清了清嗓,“回宫。”

===

临水殿。

宁翊跟在一宫娥身后,说说笑笑朝殿门口走了过来。

瞧见这一幕,临水殿外候着的內侍薛禄微微有些诧异,他是薛显的徒弟,薛显今日去谢宅传口谕,出宫前特意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薛禄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了宁翊,“世子爷,陛下吩咐了,病中任何人都不见。”

说着,他板着脸低声斥责引宁翊前来的宫娥,“糊涂东西,这大太阳的害世子爷白跑一趟!”

那宫娥顿时笑不出了,有些惊惶地看了眼宁翊,“薛公公,是世子……”

“你下去吧。”宁翊随意地朝她挥了挥手,随即转向薛禄,“是我让她带路的。陛下前几日命我去搜寻一件宝物,如今我找到了,自然要来交差。”

薛禄迟疑地看了眼他手里精致的木盒,“可陛下说……”

“哎,”宁翊抬手往薛禄肩上一搭,“你在陛下跟前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一点也没跟你师父学会变通?陛下不想见到的是凤阁那些老头,若是见到他们想必还会加重病情。本世子就不一样了,带来的这东西可是能让陛下病情好转的。”

薛禄被他忽悠地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殿门跟前,眼瞅着宁翊就要一脚跨进殿门,他才猛地回过神,伸手拦住了宁翊,“世子!”

宁翊不耐地撇了撇嘴,“行了行了,本世子也不为难你。这样,你现在进去通报一声不就行了?”

“这……”

薛禄仍然在犹豫,薛显走之前特意吩咐过他,无事不得入殿叨扰。可宣平侯世子的心性宫里无人不知,他根本也拦不住……

想了想,他终于退让了一步,朝宁翊行礼,“世子在此稍等,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宁翊满意地敲了敲手里的木盒,“这就对了,快去快去。”

薛禄哎了一声,转身疾步朝殿内走去,“陛下,宣平侯世子求见……”

他谨记薛显的嘱咐,在屏风前止了步,透过那烟波水云的画屏,隐隐可以从敞着的殿门外瞧见水景。

屏风后,阮青黛正在水榭边凭栏而坐,惊了一跳,连忙从榻上站起身,刻意压低嗓音,咳了一声,“不是说过了吗?任何人都不见。”

她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一个时辰前薛显就出宫接陛下去了,怎么到现在还未回来?

“陛下,奴才说过了,可世子爷说……”

薛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宁翊的声音忽然靠近,“陛下,您上次托臣找的东西臣已经找到了!”

薛禄和阮青黛皆是一惊。

阮青黛赶紧走进殿内,将自己隐在了角落里的阴影中。怕被宁翊识破,她屏住呼吸,连话也不敢说了。

薛禄则是赶紧挡在了宁翊身前,“世子!世子你怎么能突然闯进来?陛下说了让你回去……”

事实上女帝病的这几日,朝野上下有不少传言,宁翊听过最荒谬的就是阮青黛在女帝身边侍疾,连呈上去的奏折都经了她的手。

宁翊今日进宫也是存了心,想要看看女帝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到底是真病还是借着病的名义又溜出宫了。

他一把掀开挡路的薛禄,径直冲到了屏风后,“陛下……”

阮青黛慌忙背过身。

她原以为陛下很快就会回来,所以什么都不曾准备,却不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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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翊这混世魔王竟在这时闯了进来。

宁翊不过瞧了那角落里的背影一眼,便立刻皱了眉,“你不是陛下,你是什么人?!”

薛禄本还要上前阻拦,一听这话,也顺着宁翊的视线看了过去,见衣着确实不似女帝,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刺,刺客吗?!”

阮青黛手腕一紧,蓦地被人拉得转过了身,她有些受惊地一抬眼,便撞进了宁翊微挑的桃花眸里。

宁翊其实并不意外看见她,但却还是故作夸张地瞪大了眼,“阮青黛?”

薛禄也有些傻眼了,“方,方侍书?怎么会是你?!”

阮青黛面上已恢复了淡然,唇畔扬起笑,想要挣开宁翊的手,却发现两人力道悬殊,根本挣脱不得,“……皇宫内苑,世子如此行径也是过分僭越了吧?”

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挑他的错处?

宁翊气笑了,“怎比得上方侍书你,在这移花接木冒充圣上?这要传出去,凤阁那些老头会放过你?”

阮青黛垂下眼,“世子在说些什么,微臣实在听不懂。”

宁翊刚要说话,却被临水殿外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打断,阮青黛赶紧偏头低喝了一声,“薛禄!”

薛禄也终于反应了过来,赶紧转身从屏风后绕了出去。

“哎,各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我等求见陛下,还不进去通报?”

“陛下今日什么人都不见……”

阮青黛清晰地听见了以礼部尚书杨谨和为首好几位凤阁辅臣的声音,她微微蹙眉,转脸便见宁翊幸灾乐祸地朝她笑,就差没把“你完蛋了”四个字写在额头上。

“听说宣平侯世子也来了,此刻是不是在殿内?”

“陛下愿意见他为何不见我们?”

他们原本就对女帝的“病”有所怀疑,倒没想过她会溜出宫,只以为她是借此懒怠朝政,贪图享乐。所以方才在凤阁听闻宁翊求见女帝的消息,他们立刻就气势汹汹地前来兴师问罪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宁翊刚要张口,却突然被踮起脚的阮青黛一手捂住了嘴,“唔……”

阮青黛冷静地盯着他,一字一句,“世子,您可想清楚了。您处置我不过像碾死蚂蚁一样轻易,我死不足惜,但若是将陛下牵连其中……”

她冷冷地撤下手,低声道,“世子往后怕是再也得不到圣恩庇佑了。”

“你……”宁翊噎了噎,狠狠瞪着她,最终却还是启唇朝殿外扬了扬声,“陛下,您面色不太好,是否要叫太医来看看?”

殿外几人也听见了宁翊的话,可奈何宁翊此人替女帝打过太多次掩护,在凤阁这些辅臣眼里可信度几乎为零。

于是他们只稍稍停顿了一会,便又继续嚷了起来,“陛下,臣等有要事求见。”“今日不见到陛下,我们是不会走的!”

薛禄一人压根拦不住他们,正急得满头是汗,却听得殿内传来一略有些虚浮且低哑的女生,“薛禄,让各位大人进来吧。”

听殿内的人如此说,薛禄一愣。难道是陛下回来了?

他虽是一头雾水,但却还是乖乖侧身让出了路。

杨谨和哼了一声,理了理衣摆大步流星地进了殿内。

几人绕过屏风,便见殿内紧闭着门窗,光线昏暗。靠墙的软榻上,女帝半卧着,一身素色衣裙,外披着一件绣着金丝团窠花纹的披风。许是在病中的缘故,她并未簪发,任由长发披散在肩头,眼上系着薄薄一层轻纱。

女帝素来不喜旁人瞧见她的异瞳,从前没有明眸遮掩时,便常以轻纱覆眼,所以凤阁这些朝臣也并不觉得稀奇。而因软榻靠着墙边,他们也并不能将女帝面容看得太真切。

离榻几步开外,宁翊捧着手里的精巧木盒站在那,连个正眼也没给杨谨和,“杨大人,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啊这么急着见陛下?”

“参见陛下。”

见女帝的确是一副病恹恹还未痊愈的模样,杨谨和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垂首行礼,“近日晋颜边境的私市中又出现了不少大晋的丝绸、药材,晋颜并未通商,百姓私下贸易违反了禁令,方侍郎已上了折子,却迟迟未得陛下批复。此事虽小,却易酿成大祸,不可轻视……”

“咳咳,原来是此事。”

女帝轻咳了几声,嗓音低哑。

宁翊不满地转身看向杨谨和,“诸位大人,陛下如今尚在病中,需要静养,这天大的事怕是也得先放一放吧?”

闻言,女帝配合似的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有些虚弱得抬了抬手,“不……可,朝政要紧,咳咳……”

见状,杨谨和几人面面相觑,却不好继续往下说,只能纷纷改口劝女帝好生养病,再宣太医来看看。

宁翊斜了他们一眼,阴阳怪气地讽刺,“也不必劳烦太医来跑一趟了,只要诸位大人别总拿什么政事前来叨扰,陛下还能好得快些。”

“你……”

杨谨和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被女帝的低斥声给打断了,“住口。”

女帝的话是对宁翊说的,“不得放肆。”

杨谨和只得将这口气咽了下去,说了声让陛下注意身子,便同其他人一起躬身告退了。薛禄终于松了口气,将信将疑地朝软榻上的女帝看了一眼,赶紧转身送杨谨和他们出去了。

宁翊往屏风外探了探身,直到确认那些凤阁老臣都退出了临水殿,才瞬间变了脸,一个箭步走到了软榻前,没好气地垂眼瞪人,“人都走了还装什么装!”

“女帝”精疲力尽地翻了个身,彻底仰躺在了榻上,抬手摘下覆在眼上的轻纱,面容也从阴影中显露出来,是阮青黛。

阮青黛额上沁着些汗,鬓边散落的发丝都被微微沾湿了,她盯着头顶的梁柱,长长地舒了口气。

宁翊不屑一顾,“瞧你这个胆子……”

阮青黛懒得和他争辩。

他一个宣平侯世子,和皇帝还是表亲,自然没人敢轻易动他。而她现在,几乎是这些凤阁大臣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假扮女帝“助纣为虐”,还不得摘了她的脑袋?

阮青黛张了张口,还没发出声,眉头却拧成了一团,她又重重地咳了几声,嗓音比方才还要嘶哑,“水……”

还敢使唤他?!

宁翊瞪了瞪眼,然而见她实在咳得厉害,还是哼了一声,转身给她倒了盏凉茶,“你刚刚到底吃了什么?怎么才片刻功夫,声音就成这样了?”

阮青黛猛地灌了几口凉茶,稍微润了润喉,才皱着眉开了口,“是从民间大夫那讨来的药粉,一剂就能药倒嗓子。”

“……你可真够狠的。”

宁翊撇了撇嘴,别开眼,“什么药如此厉害,你这嗓子还能好的了吗。”

阮青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世子在关心我?”

宁翊登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立刻惊得炸了毛,“我不过就随口一句,怎么就关心你了?!你,你怎么如此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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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自作多情?”

殿内冷不丁多出第三人的声音。

宁翊和阮青黛齐刷刷扭头,朝窗边看了过去,只见他们的女帝陛下不知何时进了殿,身后跟着薛显和玉歌,三人皆是表情诡异地盯着他俩,似乎是难以相信这两人竟还能如此和谐的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

“陛下您回来了!”

阮青黛惊喜地站起身,随手将茶盏往宁翊手里一塞,几步冲到了阮青黛跟前。

宁翊瞪着手里的茶盏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阮青黛嗯了一声,安抚地拍了拍阮青黛的胳膊,“回了趟寝殿,耽搁了。刚刚来的时候看见杨谨和他们从这出去,没让他们看出什么吧?”

“应当没有,”阮青黛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宁翊,“还要多谢世子相助。”

宁翊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若不是我,那些老头能这么快离开吗?”

“这么说,连朕都要感谢你?”

阮青黛挑了眉看他,“好端端的,你来这做什么?来找朕的茬?”

“臣,臣哪儿敢啊……”宁翊丝毫不惧,只腆着脸笑,“再说臣不来,就凭阮青黛,她能应付得了今天这场面吗?”

阮青黛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别在这儿跟朕嬉皮笑脸,要不是你闯到这临水殿来,杨大人会跟来吗?”

宁翊噎了噎,只好献宝似的把自己那木盒举了起来,“陛下,臣今日可是来给您送……”

“东西放下,人滚吧。”

阮青黛敛了面上的笑容,朝玉歌挥手。玉歌憋了笑,缓步上前接过木盒,侧身对宁翊道,“世子爷,请吧。”

将宁翊打发走后,阮青黛才走到殿内的书案后坐下,虽这几日一直有书信往来,但阮青黛还是将这几日朝中宫中发生的事一一说了个遍。阮青黛一边拿起薛显从鸾台搬来的奏折翻阅,一边听阮青黛简短的总结,偶尔还会问她有何看法。

“这几日最要紧的一事,便是杨大人今日来提及的,晋颜边关的私市一事。私下贩卖大晋货物的行商,官府惩治了不少,却还是未能斩草除根。”

“官市不开,私市不止,”阮青黛看向手边宁翊送来的精致木盒,伸手打开盒盖,将里面几本书拿了出来,“什么时候朕想看大晋的话本,不用偷偷摸摸找宁翊就好了。”

“陛下的意思是……要与大晋通商?”

阮青黛笑了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君臣二人直到殿外暗了天色才处理了一小半案上堆积的奏折,阮青黛见天色不早,便搁下笔休息了。

趁着她休息的空当,阮青黛终于有机会问阮青黛的微服私访都有何收获,她着实好奇得很。

“陛下这几日在谢宅可还好?”

阮青黛正将笔搁回笔架,听她这么一问,不由又想起今日离开谢宅时的情景,动作微微顿了顿。

“挺好的。”

阮青黛嗯了一声,“想来也是,晏闻昭连长公主殿下的曲水宴都带上了陛下,定是对陛下十分信任。”

信任……

阮青黛若有所思,抿了抿唇,“信任倒也不算……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能示于人前的心思。”

阮青黛松了口气,“如此说来,晏闻昭是个可以为陛下所用的人才?”

阮青黛唔了声,抬眼看向她,“曲水宴上见了一面,你对他有何印象?”

“晏闻昭此人,气度非凡温和有礼,”阮青黛迟疑了一会,“看着像是君子,不过却也心思深沉,难以猜测……”

阮青黛沉默了片刻,“那日去了趟广福寺,晏闻昭遇上一相士。朕似乎听到,他来大颜是为了寻人。”

“寻,寻什么人?”

阮青黛一愣。

阮青黛摇了摇头,眉眼间有些恍惚。

“对了,”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眸底恢复了清明,“派去玉沧的人可有传信回来?”

“传过一次,微臣看过后交由薛公公收在鸾台了。晏闻昭生在商贾之家,谢家经营茶叶生意,在玉沧是有名的富户大家。晏闻昭是家中长子,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已经快要及笄了,另一个还小只有七岁。”

阮青黛回忆起出信上有关晏闻昭的底细,重新复述了一遍,“按照陛下的吩咐,在谢家的宅院和商户都已安插了人手,但凡有什么异动,都会传信回京。”

想起广福寺一行,阮青黛问道,“可有提到晏闻昭幼时发生过什么意外?”

“不曾……”阮青黛仔细回想了一下,“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阮青黛蹙眉,从书案后走到她身边,不解地喃喃,“晏闻昭这样的人,竟不能踏足寺院,你觉得正常吗?”

阮青黛有些诧异,“晏闻昭看上去似乎不是那种人。”

“所以,要查……”

阮青黛垂眼,“朕要知道,晏闻昭当年发生过什么,或许能顺藤摸瓜,查出他入颜的目的何在。”

正值春寒料峭之时,又是那间熟悉的宅院。

还是那株墙根边的冷杉,玄衣少年双手抱臂,蹲在屋檐上眯眼盯着院中那个正在练箭的女孩。

女孩眼上覆着轻纱,已经换下了臃肿繁复的冬装,一身利落的衣裙,袖口紧束,手里拿着特制的弓箭,瞄准了前方的靶子。

只听得“嗖”一声。

短箭离弦,正中红心。

女孩得意地将弓箭一丢,扑向了身边的婢女怀里,“豆蔻姐姐!你答应我的,只要射中红心就带我出去!”

婢女似乎没想到她真能中靶,诧异地眨了眨眼,“呃,你只试了一次,万一是凑巧呢。”

“豆蔻姐姐!”

女孩瞪圆了眼,不依不饶地扯她的袖子,“你说话不算话!”

婢女为难地往屋檐上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和颜悦色地和小姑娘谈判,“这样吧,你试三次,只要成功两次,姐姐就带你出去,如何?”

女孩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好!那我刚刚已经中靶一次,只要再中一次,你不能再耍赖了哦。”

婢女笑着点头,待女孩兴冲冲转身拉弓之际,却是猛地朝少年藏身的屋檐处看了过来,“咳咳——”

接收到她使的眼色,少年挑了挑眉,微微坐直身,在女孩拉弓放箭那一刻,翻手飞了一片叶出去……

飞叶准确无误地击中箭尖,却没用太大力道,只使箭尖偏移了毫厘,刚刚好钉在了靶心之外。

“!”

女孩难以置信地放下弓,“怎么会?!”

说罢便又从腰间箭筒抽出一支,半眯着眼瞄准靶,咬牙松手。

少年好笑地牵了牵唇角,手下又是一片叶飞了出去。

于是毫无意外的,箭尖又是离靶心差那么一点点。

“你看看……”婢女松了口气,“软软乖,咱们继续练,等练到百发百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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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小脸皱成了一团,“肯定是姐姐你动手脚了!”

婢女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视线不由自主朝屋檐上瞟了一眼。

愤怒中的女孩很是敏感,没有错过婢女心虚的眼神。她忿忿地跺脚叫了起来,“豆蔻姐姐!你果然耍赖动手脚了!”

少年唇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饶有兴致地托着腮躲在枝叶后看底下跳脚的小姑娘。

“吱呀——”

紧闭的院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一群身穿银甲的侍卫冲了进来,领头的中年人,面容冷酷,周身都透着肃杀之气。

少年眸色一滞。

婢女似乎认得他们,连忙小跑过来,将女孩护在了自己怀里,看向来人,“什么风把慕容大人吹来了?”

为首那人冷淡地挥了挥手,“皇上有旨,请……她进宫。”

他抬起手,指向婢女怀里的女孩。

少年眉眼瞬间变得凌厉,掌下已亮出一片冷光。

正蓄势待发之时,婢女却朝着他的方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随即抱起女孩跟着那些侍卫走出了院子。

少年动作一顿,将暗器往袖口一收,随即悄无声息地飞身跟了上去——

窗外雨声淅沥,细密地斜打在房顶阶前,溅起一层溟濛白雾。沾着些湿意的清寒,伴着沥沥风声渗进了床前垂下的帷帐……

晏闻昭醒来时,双膝已经僵了,一股锥心刺骨的冷意从脚底涌起,缓慢却折磨地蔓延全身。

“……”

他蹙了蹙眉,手撑着床沿艰难地坐起身,额上沁出些冷汗。

老毛病又犯了,自他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后,每到下雨天,全身的筋脉便像断裂一般疼得厉害。

明岩的声音从帷帐外传来,“公子,你醒了!”

听着似乎有什么急事。

晏闻昭定了定神,伸手撩开帷帐,“……什么事?”

“宫中来人传旨,皇上宣公子你进宫。”

晏闻昭抬眼,眸底掠过一丝异样。

===

宫里宫外消息传得快,女帝召晏闻昭进宫的旨意刚到谢府,朝野上下,乃至民间茶肆,便都知晓了这个消息。

听说昨日女帝还病得不轻,就连凤阁去了人,也都劝她暂且放下政事再静养几天。没想到今日,女帝便下旨传召晏闻昭。

这便意味着,她病情刚一好转,便等不及地要见这位晋帝引荐的栋梁之才,之前那些刻意称病冷落晏闻昭的流言皆不攻自破。

得知女帝在鸾台召见晏闻昭后,众人的心思各异。

以杨谨和为首的顾命大臣都暗地里松了口气,女帝要真动了重用晏闻昭的心思,应当会在含章殿或是御书房召见,可偏偏是鸾台。想来晏闻昭在她眼里,可做近臣而非权臣,和阮青黛、周青岸之辈也并无太大差别。

而看热闹的盛京百姓自然不会想到这些,令他们兴奋的无非是鸾台又要再添一位颜官。且听说这位谢公子生得极为俊朗,在长公主曲水宴上第一次露面便令京中勋贵惊为天人,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能压过如今风头最盛的周青岸。尤其是《鸾台秘史》那些话本的忠实读者,哪怕还没有读到女帝和晏闻昭的什么秘闻,私底下却已经默默在晏闻昭身上压了一股。

晏闻昭掀开车帘下车,又回身将阮青黛搀了下来。

阮青黛抬眼便看见他们站在一座宅邸门前,而牌匾上赫然写着“陆府”二字。

“这是??”

阮青黛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转而看向晏闻昭,“陆啸的宅子?”

晏闻昭替她理了理褶皱的衣袖,“今日你我就在陆府待上一整日。”

“??”

阮青黛懵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紧接着就得到了晏闻昭的确认。

“陆啸与他夫人情深意笃,举朝皆知。你我身边也只有他们二人夫妻和睦,值得借鉴。”

阮青黛怔怔地盯着晏闻昭,一时觉得荒谬可笑,一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第59章059

莫名其妙待在人家府上,盯着人家夫妻俩,这算什么事?

“别闹了??”

阮青黛转身就想要离开,却被晏闻昭拉住。

二人正在拉拉扯扯,陆府的门却忽然被从内拉开,一道迟疑的陌生女声传来。

“二位是?”

阮青黛挣扎的动作顿住,循声转头,只见一穿着烟紫色罗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口。

鸾台东殿。

晏闻昭一身玄青锦袍,腰间缀着白玉琅环,他拢袖立在殿外等候传召,低头看着从屋檐坠落的雨水在阶下溅起水花。

“谢先生,锦衣卫指挥使陆大人正在里面,你可能还要在这稍等片刻……”

薛显掩上殿门,走到晏闻昭跟前垂了眼说道。

“好。”

晏闻昭颔首,不动声色地缓步走到殿侧。

薛禄眼尖心细,没有忽视他脚下的那一丁点滞缓,不由走远了些凑到薛显身边,小声提醒,“师父,这谢先生腿脚是不是不便啊?”

闻言,薛显也仔细往晏闻昭那里打量了一眼,迟疑了一瞬,却还是皱眉转回了头,“陛下让他候着,难不成我还要给他搬张凳子坐着等?”

薛显待人向来客气且无微不至,薛禄觉得他今天这样似乎有些反常,朝殿内瞟了一眼,薛禄不死心地开口,“可师父……这谢先生与那位长得有些相似,若让他不好过,陛下怕是……”

“闭嘴。”

薛显沉下脸低斥了一声。

不提晏闻昭这相貌像谁也就算了,一提起这茬,他心里就更不是个滋味。别说搬张凳子了,他恨不得迁怒晏闻昭,让他站到阶下淋雨去。

殿内。

阮青黛看向案前立着的陆珏,见他如以往一般,身穿蟒袍头戴描金帽,眼下却隐隐透着乌青,她不免有些诧异,“出了什么事?”

她一大早原本召见了晏闻昭,没想到晏闻昭人还未进宫,半路却是杀出了个陆珏,称有要事禀报,一定要立刻觐见,让她不得不把晏闻昭晾在了殿外。

陆珏抬眼看她,启唇道,“陛下昨夜命臣去查晏闻昭幼时发生了什么意外,臣连夜查出了一件,因此赶来回禀。”

这么快……

阮青黛第一次对陆珏的办事效率有了新的认知,“你说。”

陆珏将收集好的情报呈给站在一旁的玉歌,“晏闻昭在十三岁时随父母外出经商,途中遭遇劫匪,可能是双方交手时受了重伤。回玉沧时,晏闻昭只剩下一口气。谢家对外称他生了重病。此后他落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都会有折骨断筋之痛……”

“等等……”阮青黛微微一愣,连忙抬手打断了他,“折骨断筋之痛?”

陆珏不明所以地停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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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青黛突然想起了,第一天在谢宅撞见晏闻昭时,他抓着自己的手压根没用上什么气力,且被甩开后还转了转手腕。

正想着,殿外滴滴答答的雨声却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薛显!”

阮青黛突然扬声唤道。

守在殿外的薛显打了个激灵,赶紧推开殿门疾步走了进来,“陛下?”

阮青黛朝殿外看了一眼,“晏闻昭是不是来了?”

“是……谢先生正在殿外候着,要传他进来吗?”

阮青黛皱眉,想了想,“带他去暖阁等。”

此话一出,殿内的氛围骤然变得诡异起来。

薛显的笑容一僵,陆珏讶异地抬起头,而玉歌则是恨恨地咬牙,硬是把自己手心都抠出了印子。

阮青黛浑然不觉,还抬手点了点旁边的坐凳,补充道,“让他坐着等。”

见薛显还杵在那一动不动,她歪了歪头,“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是。”

薛显面色复杂地应了一声,躬身退出了殿外。

薛禄迎了上来,“师父?陛下说什么了?”

薛显甩起拂尘挥开他,走到立在一旁的晏闻昭跟前,强行压下心头的忿然,开口说,“谢先生,陛下请您去暖阁候着。”

解决完殿外等着的晏闻昭后,阮青黛的视线重新回到了陆珏身上,“你刚刚说……断筋折骨?继续。”

陆珏低眉敛目,忍不住苦笑。

这……连夜搜集的情报,还有继续说的必要吗?

永初六年后,盛京皇城里的锦衣卫日子一直不太好过。

当年及笄礼上的意外发生时,陆珏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而在那之后,他的所有上级皆受此事牵连,斩首示众的,革职流放的。短短一夜的工夫,锦衣卫乱成了一锅粥,而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女帝将陆珏一个千户提拔到了指挥使的位置。陆珏临危受命,却也没有辜负女帝所托,不过月余,便肃清了乱党站稳了脚跟。

只是……

身为女帝亲自提拔的指挥使,陆珏这些年也察觉到了她对锦衣卫的疏远和疑心。他自认忠心耿耿,受不得这种冷落,便越发地想要干出一番功绩。然而女帝对锦衣卫似乎是失去了信任,真正交给他们做的事已经少了很多,所以但凡交到陆珏手上的事,陆珏必然都是劳心劳力鞠躬尽瘁,恨不能一日就交出半月的任务,将锦衣卫上上下下折磨的苦不堪言。

所以昨日,听闻女帝要调查晏闻昭幼年之事,陆珏又将整个锦衣卫拘在衙里,不眠不休、一字不落地翻查玉沧传来的所有信件,这才查出了晏闻昭受伤的蛛丝马迹。

陆珏原以为,女帝对晏闻昭有所怀疑,就等于对大晋对晋帝有所保留,所以这是件极为要紧的差事。

来的时候他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然而却被女帝一句关心则乱的“去暖阁坐着等”当头泼了盆冷水……

陆指挥使汇报工作的积极性大受打击,浑浑噩噩把剩下那些事讲完便告退了。

走的时候,脑袋上仿佛都顶了一片乌云。

见他连背影都写着丧字,阮青黛虽不理解,但良心上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开口唤住了他,“那个……陆爱卿……”

陆珏顿住步子,转身看她。

阮青黛轻咳了一声,“朕见你眼下乌青,想必是昨夜太辛苦了。这样,朕给你一日假,你回去好好休息……”

陆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阮青黛被他看得心虚,干脆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你手下那些人,要么就一同放假了罢,你……看着办。”

陆珏叹了口气,“是。”

说罢便头也不回转身走出了殿,背影比刚刚更丧了。

阮青黛不解地看向一旁的玉歌,“他怎么了?”

玉歌也叹气,“陛下,陆大人一大清早兴冲冲来给您揭晏闻昭的底,您倒好……”

她声音越说越小,“一听到那晏闻昭雨天会犯病,就急得跟什么似的。”

“……”

阮青黛认真反省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打击了陆珏的工作积极性。

“陛下,恕奴婢多嘴……”

玉歌犹豫了好一会,忍不住说道,“晏闻昭不是国师。”

阮青黛眸色微凝。

沉默了半晌,才别开眼站起身,“知道了。”

“那,奴婢现在去传话,让晏闻昭过来?”

阮青黛摇头,抬脚往暖阁走,“算了,朕过去。”

玉歌两眼一黑。

……这不还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吗???

===

春日里的暖阁,虽未设炉取暖,但却也比殿外的阴雨绵绵少了几分寒湿。

进了暖阁后,晏闻昭膝下密密麻麻的疼痛果然缓解了许多。

遵照阮青黛的吩咐,薛显有些勉强地命人搬了张凳子过来,随后他便回殿外继续候着,只留了薛禄在暖阁。

薛禄在御前伺候的时日不长,对女帝和国师间那些纠葛知道的不多,所以不会像薛显那般迁“怒”于晏闻昭。在他眼里,晏闻昭反而是个不得不讨好的未来权臣,因此他还特意给晏闻昭沏了壶热茶送来。

薛禄送茶来的时候,晏闻昭并未在那张凳子上坐下,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墙上的字画。

“谢先生,陛下体恤您,让您在这暖阁里坐着等。”

薛禄端着茶碗奉上,“您喝口茶去去寒。”

“多谢公公。”

晏闻昭笑了笑,虽没有听他的话坐下来,却伸手接过茶,一手揭开茶盖,拂了拂飘在面上的茶叶尖儿,眼眸低垂,掩下了那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不安与紧张。

说实话,晏闻昭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但却难以控制地,乱了心绪。

他想起了这些年做的梦,想起了梦里那双异瞳。这些年他的梦虽真实得可怕,但却全是零碎的片段,难以串成故事线。尽管不知道这些梦意味着什么,心里却依然有个声音在和他说,那是他丢失的,只要找回来,他才能变回完整的自己。

那日在广福寺外,相士说得没错,他来盛京来大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寻人。

他想寻到梦里那个被唤作软软的异瞳。

普天之下,名字里有阮字或小名叫做软软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异瞳……却注定不会在人群中悄然无息地埋没。

而提到异瞳,晋颜燕三国里,众人皆知的便是大颜女帝阮青黛。

巧的是,据民间传言阮青黛的双瞳一只如淡色琥珀,一只如蓝玉髓,和晏闻昭梦里的那双异瞳一模一样。

然而,或许是幼年的灾难皆因这一双异瞳而起,这位女帝自从即位后,便甚少以异瞳示众,不是以轻纱覆眼,就是戴了明眸遮掩,所以整个大颜真正见过女帝异瞳的人,一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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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民间传言,也只是一个不确定的传言罢了。

如果这个传言属实,那这位大颜女帝和他的梦究竟有什么联系?如果她的确是那个异瞳,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什么,又让他忘记了什么……

这些疑问困扰了他将近十年,就像一条望不见尽头黑漆漆的隧道,在层层迷雾中走了许久,直到此刻才隐约看见一丝光亮。

晏闻昭正胡乱想着,却突然听得一阵珠帘响动。

他并未在意,只以为来的又是什么宫女內侍,一转头却是愣住了。

走在前头的薛显探手撩开了珠帘,一长裙曳曳的妙龄女子低了低头,款款走了出来。

女子绾了个惊鹄髻,髻边簪着一对凤钗步摇,身着立领宽袖的彩锦宫装,下头是一袭单丝罗裙,白底上绣着一朵牡丹,以金丝银线嵌盘出枝叶扶疏,铺满了裙裾。

珠帘在她身后散开,撞出玎玲轻响,她却是立在那没再往前多走一步,微微抬起脸看了过来。

晏闻昭这才看清女子的面容,眸色不由一滞。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极是媚人,额间那缀着一小粒珍珠的菱花形朱钿,更是将眉眼衬得格外明艳不可方物。只是那双黑眸幽如深潭,却像是将本该有的光色硬生生吞噬进了漩涡,只剩下清湛的平波……

见晏闻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阮青黛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晏闻昭面前露出真容。然而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直接,让她竟是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能被看破身份。

阮青黛斜了一眼薛禄。

“谢,谢先生,”薛禄会意,赶紧开口提醒,“这是皇上。”

“…………”

晏闻昭回过神,登时垂眸敛了眼中波澜,低身行礼,“草民晏闻昭,参见陛下。”

“咳——”

阮青黛清了清嗓,“平身。”

之前在谢宅时,她除了易容,声音也稍作了改变,就连语调都会刻意上扬。而如今再做回阮青黛,做回女帝,嗓音便会稍微低沉些。

“今早陆指挥使突然有要事求见,让先生久等了。”

在暖阁正中的紫檀龙纹御座上坐下,阮青黛朝晏闻昭抬手,抱歉地笑了笑,“先生请坐。”

晏闻昭回头看了一眼,“陛下,这……不合规矩。”

“陛下,这确实不合规矩。”

薛显忍不住插话。

哪有区区一介布衣面圣时,能在御座下坐着高谈阔论的?若说体恤臣下,陆珏陆大人辛苦了整整一夜,顶着俩黑眼圈过来时,怎么不见陛下给他赐座?

还不是因为那张脸!

薛禄被自家师父这突如其来的插话吓了一跳,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玉歌也觉得不妥,忍不住朝他摇了摇头。

阮青黛偏头看了薛显一眼,虽有些诧异,却完全明白薛显这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你们下去吧……留玉歌在这就够了。”

“陛下……”

“下去吧。”

阮青黛微微皱眉。

“……是。”

薛显抿了抿唇,领着薛禄躬身退了下去。

阮青黛再次开口,笑容丝毫没有防备,“先生坐吧,先生从大晋而来,便是朕的自家人。更何况先生是受义父所托,前来助朕一臂之力,朕也应当礼贤下士。先生不必拘礼。”

“……多谢陛下。”

被她的笑容晃了眼,晏闻昭没有再推辞。

晏闻昭进宫后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膝下微微有些僵硬。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可坐下时身后那只手还是暗暗在凳沿边撑了撑。

阮青黛没有忽视他这一小动作,心中更加确信了陆珏所说的那场意外。

可幼时为劫匪所伤,分明他才是受害者,造孽的也应当是伤人者。为何在此之后不能再踏足寺院的,却是他晏闻昭?而他来寻人,寻的难不成是仇人?

阮青黛灵光一闪,突然忆起那日在广福寺,晏闻昭唤的那声阮阮。难道他所寻之人,名中凑巧也有个阮字?乳名也叫做软软?

晏闻昭有些失落。

他原以为无论如何,见到大颜女帝的第一眼必然能分辨出陌生或是熟悉。不料女帝美则美矣,这一眼却只是反应平常,最后他既没能将面前这位女帝陛下与梦中人重合,却也不敢断言两人之间毫无关联。

……许是因为女帝遮掩起异瞳的缘故?

晏闻昭低垂着眼。

可即便抛开异瞳不谈,御座上的女帝端重沉稳,谈笑间轻描淡写,半点不失皇家天威,甚至似有晋帝之风……

实在是与他梦中那个娇憨烂漫的小姑娘完全对不上号。

撇开异瞳一比较,反倒是青阮与梦中人更相似些。

……青阮?

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晏闻昭自己都愣了愣。

他怎么会又想起那个丫头?

呵。

也不知那云韶府有何好的,竟让她巴巴地往紫禁城里挤。

不过一个乐舞教坊,又被宫中一堆礼仪规矩所累,既无自由还动辄有掉脑袋的危险,哪里有什么好的。

看来有些人是天生没心没肺罢了。

晏闻昭扯了扯嘴角。

“谢先生?”

见他似乎想什么想的有些出神,阮青黛半挑了眉看他,“谢先生是建元九年,义父钦点的状元?”

“……是。”

晏闻昭颔首,“此后三年,草民便在翰林院任修撰一职。”

阮青黛哦了一声,还是明知故问,“依照先生的才华,义父应当很快就会提拔重用,怎会做了……三年修撰?”

在晏闻昭看来,女帝定是早就将他的底细打探地一清二楚。而此刻提及这些,必然存了试探之意,所以思虑再三格外谨慎。

若实话实说,说自己是因玉沧的出身不受重用,难免有挑拨晋颜关系的嫌疑。可若说自己是不堪大用,他来大颜又担着晋帝引荐的名义。

“草民性子执拗,虽有抱负却不知变通,初入翰林时年少气盛,得罪了不少人。在翰林院磨了几年心性,晋帝见草民有所长进不再冒失,才放心让草民来大颜辅佐陛下。”

阮青黛忍不住翘了翘唇,却又担心被晏闻昭看出什么,立刻压平了嘴角。

她当然知道晏闻昭能察觉出自己的试探,却压根没有收敛的意思,就纯粹恶作剧似的想要吓他一吓,看看他纠结紧张的样子……

“先生不必多虑,朕今日召先生入宫不为政事,只是想寻个人聊聊天罢了,先生随意就好。”

她笑了笑。

“……是。”

晏闻昭一时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陛下想……聊些什么?”

阮青黛想了想,“朕有几年没回大晋了,不知义父义母近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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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停顿了片刻,垂眼补充道,“还有棠昭和……棠暄。”

===

长公主府。

“你说什么?”

贺琳琅正在亭中喂鱼,一听到下人的回报,手里的鱼食全都砸进了池里,引得那些锦鲤纷纷聚到池畔争抢。

“殿下……”来人不敢抬头,反而更压低了些,喏喏开口,“晏闻昭进宫大半日了,先是在鸾台暖阁待了一两个时辰,被皇上留在宫中用膳。午后,午后又去了御花园,陪皇上赏花饮茶,直到现在还未出宫,正在晚景亭中……”

他吞吞吐吐,“与皇上手谈。”

贺琳琅重重地拍了一掌栏杆,怒其不争地咬牙,“混账!”

一旁的侍女连忙出言阻拦,“殿下慎言。”

“本宫就知道,那晏闻昭就是个妖孽,就是专门来祸主的妖孽……”

贺琳琅恨恨地挥开她,撑在栏杆上的手缓缓收紧,“更衣,本宫要进宫。”

除了长公主府,宫内鸾台也有人坐不住了。

“那晏闻昭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鸾台西殿,景毓心不在焉地在殿内踱来踱去,一直探着头朝殿外瞧。

暮色四合时,四人牌局不欢而散。陆啸和陆夫人都输蔫了,连吵架的气力都没有了。

晏闻昭和阮青黛告辞离开,上了马车后,晏闻昭还不忘掀开车帘,恰好看见陆夫人沉着脸甩开了陆啸的手,转身进了陆府。

晏闻昭心情愉悦地唤了陆啸一声,“陆大人,告辞了。”

陆啸脸都绿了,咬牙切齿地,“慢、走、不、送!”

晏闻昭这才放下车帘,看向一旁的阮青黛,若无其事地拈着从陆府顺出来的叶子牌,“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

第60章060

阮青黛别开脸不愿同他多费口舌,“现在能回宫了?”

“时辰还早,不回宫。”

晏闻昭抬手叩了叩车壁,吩咐道,“去停云苑。”

阮青黛一怔,“那是姑母的园子??”

“母后的园子,朕便去不得么?”

“??”

阮青黛哑然。

他转头,看了眼正在邻桌伏案誊写批示的阮青黛,又看了看对面凑在一起的周青岸他们,转了转眼,还是扭身朝阮青黛走了过去。

因女帝病了这几日,凤阁送来的奏章文书积压了不少,女帝一人来不及细细批阅,便字迹潦草简短批复了一部分奏章。随后将周青岸和阮青黛召去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将这些奏章带回鸾台,领着鸾台几人遵照字样,以朱笔誊写在奏章右上角。

阮青黛正认真地翻阅着奏章,却不料眼前光线一暗,景毓侧着身坐在了她的案上,遮挡了她的大半光线。

“你做什么?”

她诧异地抬眼。

景毓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问,“方姑娘……”

“方侍书。”

阮青黛皱眉打断了他。

“行行行,方侍书。你前几日不是去了长公主府的曲水宴吗?你肯定见到晏闻昭了吧?”

见阮青黛又低下头重新誊抄起来,景毓探手夺过她手里的朱笔,警惕地问,“那个晏闻昭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长得很好看?”

这一问落在了周青岸的耳里,让他不屑地嗤了一声。

倒是裴喻,默默直起身朝景毓这里看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耳朵却竖了起来。褚廷之一抬眼便瞧见他这幅表里不一的别扭样,忍不住飞了他一个眼刀。

阮青黛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好看,很好看。”

景毓噌地从桌上跳了下来,不满地质问,“能有多好看?”

“玉树临风温文尔雅,”阮青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比你好看。”

“…………”

景毓噎了噎,危机感瞬间满格。

他又在殿内急得转了起来,边转悠还边喃喃自语,“完了完了,陛下肯定是被美色迷惑了。我不能让这姓谢的给比下去!”

说罢便转身朝殿外走。

阮青黛愣了愣,“你去哪儿,交给你的事做完了吗?”

“我要去御花园会会那个晏闻昭。”

生怕他闯过去给阮青黛添麻烦,阮青黛只好同周青岸说了一声,随即追出了殿外。

“我们要不要……”

裴喻还没问出口,周青岸便板着脸摇头,“与我们何干?”

“……也是。”

晚景亭中。

阮青黛手里捻着棋子,一边轻轻摩挲着,一边悄悄抬眼打量对面端坐的晏闻昭,却见他眉眼不抬,似乎一心扑在了棋局上。

再朝那棋盘上近乎僵持的平局一看,阮青黛又幸灾乐祸地翘起嘴角,仗着晏闻昭不曾抬眼,她甚至连一丁点掩饰的心思都没有。

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同晏闻昭下棋。

在谢宅的时候,晏闻昭突然起了兴致,也拉着她下过几盘棋。阮青黛当时被折磨得满脑袋包,倒不是说她技不如人,被实力碾压。而是她绞尽脑汁,才能下出一盘“从小跟着戏班子四处漂泊的婢女”能下出的棋。

不仅要挖空心思想怎么输才能输得合理,还要被对面下棋的人“凌辱”。

当然,不是那种低级的嘲讽,而是用那种仿佛发现什么可悲生物的怜悯笑容温和地给你一刀又一刀……

阮青黛当晚回到清漪园就发现自己掉了好几绺头发。

今日她是君,晏闻昭是臣。有本事今天晏闻昭再赢她啊,再嘲讽她啊,再怜悯她啊。

风水轮流转,可终于轮到她报复了吧……

对晏闻昭而言,让她赢得心安理得还饶有趣味,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阮青黛眯眼,意味深长地落下一子,满意地看着对面的晏闻昭微微绿了脸。

她就偏要下的乱七八糟,下的不忍直视。

看他还能怎么让!

正享受着这种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乐趣,亭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阮青黛微微侧头,“什么事?”

“奴婢怎么好像听到了……景公子的声音?”玉歌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薛显匆匆从亭外走了进来,“陛下,景公子和方侍书求见。”

景毓?

阮青黛眉心一跳,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想必方大人与陛下有正事商议,草民便先告退了。”

晏闻昭像是松了口气,立刻将手里的棋子放回了棋篓。

阮青黛看看天色也确实晚了,便点了点头,“也好。”

说罢便吩咐薛禄送晏闻昭出宫,又让薛显将阮青黛和景毓带到亭中来。

薛禄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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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领着晏闻昭从晚景亭后的小径离开。

景毓冲进亭内时,只依稀瞧见晏闻昭走远的背影。刚想不甘心地追过去,却被阮青黛轻飘飘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陛下好兴致……”

景毓时刻牢记自己的面首人设,酸溜溜地说道。

阮青黛不理他,只看向阮青黛,“出了什么事?”

阮青黛哑然,还未开口,便被一旁的景毓打断了,“我就是想来看看这晏闻昭到底有什么能耐,竟能纠缠陛下大半天。”

他瞥了眼桌上未尽的棋局,扬了扬下巴,“我也可以陪陛下赏花下棋啊。”

说罢,景毓一撩衣摆在阮青黛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捻起一枚棋子,朝棋盘上的残局仔细看了看……

“???”

望着那盘颠覆认知乱七八糟的东西,景毓傻眼了。

阮青黛似笑非笑地看他,“还下吗?”

“…………”

如此高深莫测的棋局,他还真下不出来。

景毓默默将棋子放了回去。

薛禄引着晏闻昭一路往宫外走,走出御花园时,隐隐听得一阵丝竹管弦之声。

晏闻昭步子微顿,循着乐声看了过去,“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薛禄也停下步子,侧耳仔细听了听,“哦,那是云韶府正在排练新的乐舞。”

“又是云韶府……”

晏闻昭低声重复了一遍。

“是啊,前朝的时候云韶府教习俗乐,只用于祭祀朝会。可如今皇上喜好乐舞杂剧,云韶府里就多了不少从宫外选进来的艺人,长期在宫内演出。”

以为晏闻昭对这些宫里的事不甚了解,薛禄便细细地解释给他听,“皇上时常会去云韶府转转,云韶府的戏啊,不仅有从民间传进来的本子,还有些是鸾台新编要往宫外传的。不是奴才夸耀,大晋宫里宫外恐怕都没有能超出云韶府的戏乐。前段时间宫中百花宴,云韶府排的那出乐舞可新奇了,可惜先生没能看见……”

晏闻昭笑了笑。

薛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改口,“瞧奴才说的,先生往后有的是机会呢。奴才觉得,陛下很是看重陛下。”

晏闻昭依旧只是淡淡地笑,没有应声。

薛禄仍然喋喋不休地说着,“奴才印象里,陛下好像还没有和哪位大人待在一起能待大半天的。除了……”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岔开了话,“看来陛下和先生聊得很投机。”

晏闻昭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眉头不自在地挑了挑。

投机……

聊了大半日的晋帝家事,从晋帝子嗣单薄群臣力谏纳妃,到帝后二人联手往臣子府中塞美人搅得他们后宅不宁,再到太子棠昭聪明却顽劣、每日都在帝后跟前念叨何时能再见长姐,最后还说到了二殿下棠暄的体弱多病。

……几乎囊括了大晋这几年的宫廷琐事。

还真是聊得投机。

再加上午后那盘一塌糊涂的棋,晏闻昭完全是一头雾水,压根摸不清阮青黛的心思。

想到这些,他微微皱了眉。

一垂眼,视线触及空荡荡的衣袍下摆,晏闻昭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愣在原地。

薛禄也停下步子,不解地问,“先生?怎么了?”

晏闻昭回身朝刚刚走过的路看去,“我的玉佩不知落在何处了……”

薛禄往他腰间看了一眼,果然不见之前那枚白玉琅环,不由啊了一声,“那,奴才回去帮您找找?”

“我随公公同去。”

晚景亭。

景毓既没堵到晏闻昭,又对那盘匪夷所思的棋局束手无策,虽然还想继续黏着阮青黛,但阮青黛对他避之不及,一个眼神递给了阮青黛。

阮青黛心领神会,立刻说着鸾台还有一堆事没做完,硬是拖着还不肯离开的景毓告退了。

阮青黛松了口气,转眼看了看亭外染红半边天的晚霞,低头去拾棋盘上的黑子。

“陛下,您今日召晏闻昭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玉歌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出了口,“这聊了大半日家常还下了棋,其他事一概不提,奴婢都有些看不懂了……”

阮青黛得意地扬唇,两指一松,棋子当一声掉入棋篓,“本就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唬唬他罢了。”

“唬?”

玉歌有些傻眼。

阮青黛慢条斯理地整理完棋盘,起身朝亭外走,“他不是谨小慎微善于揣测人心吗?朕就偏偏要他看不懂摸不透,心里没底。让他纠结琢磨一阵子,朕也不至于太没面子……”

玉歌扶着她走下台阶,嘴角微微抽搐,“您,您就打算靠这立威吗?”

“……”阮青黛撇嘴瞪了她一眼,“他比我有才,比我聪明,比我有手段,除了让他看不出心思我还能做什么?”

“陛下,您怎么又我啊我的了,”

玉歌生怕有人听见,赶紧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继续问道,“可您不是已经打算重用晏闻昭了吗?怎么今日瞧着却像是……近而不亲?”

与薛显不同,玉歌的心思要缜密些。虽然她一开始也被自家陛下待晏闻昭的特殊给吓到,但之前在暖阁,只听他们二人聊了几句,她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阮青黛在晏闻昭跟前端架子端了一天,虽然见他吃瘪心里很舒畅,但还是止不住的腰酸背痛。

此刻没了人她再懒得顾忌许多,懒懒地撑了个腰,大步离开,“亲不尊熟生蔑,晏闻昭可不是朕能亲近的人。”

玉歌不解地皱了皱眉,“可……”

阮青黛唔了一声,“让难以掌控的臣子谨记君心难测,可不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

玉歌虽还是似懂非懂,但却明白了一点。

陛下对晏闻昭的确很关照,但这和她当初对国师的好……有很大的差别。面对晏闻昭,陛下没有忘记两人的君臣关系,时刻绷着,不比在国师跟前,会紧张会害羞,与普通少女无异。

这样的认知让玉歌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玉歌,你说晏闻昭今天有被朕唬住吗?”

“……奴婢不知。”

主仆二人循着花径离开了晚景亭。

待她们走远,晏闻昭从亭边不远处的假山后走了出来,神色莫测。

可没走几步,他却突然抬起手,支着额头轻笑了一声,笑声无奈却莫名带着些纵容。

“原来是个纸老虎……”

晏闻昭喃喃自语,绷了一日的脸终于缓了下来,半边侧脸被霞光映着淡淡的金色,化开了眼角眉梢的沉郁。

贺琳琅气势汹汹赶到晚景亭时,恰好瞧见晏闻昭望着阮青黛离开的方向,支着额笑意温柔。

这一幕落在眼里,贺琳琅心头一沉,面色瞬间变得冷沉,仿佛下一刻就要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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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头似的。

还没等她出声,晏闻昭却先看见了她,微微一愣,便走到她跟前,行礼道,“长公主殿下。”

贺琳琅冷冷地勾唇,“谢先生这入一趟宫的时间,可真够长的。”

“是,草民正要出宫。”

晏闻昭也知道贺琳琅对他有敌意,此地不宜久留,于是接在这话后头就开口告辞。

“且慢。”

贺琳琅唤住了他,缓步走到他身后,以一种状似无意的口吻说道,“本宫又不会吃人,谢先生与陛下赏花下棋共处了大半日,怎么见了本宫就连一刻都不愿多待了?”

“……”

晏闻昭微微蹙眉。

贺琳琅转身看向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谢先生今日是头一次见陛下吧,如何?我们大颜的女帝陛下可是果真如传言一般,生得一副国色天香的好容貌?”

晏闻昭垂下眼,依旧不答。

可即便是他避而不答,贺琳琅却仍是不肯放过他,眯着眼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这几年,陛下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了。不过就算是她十三四岁,容貌还未完全长开之时,这盛京城里有幸得见圣颜的少年儿郎们,便已有不少为她倾倒。”

十三四岁的女帝……

不知为何,晏闻昭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身着蝶袖粉裙的异瞳少女。

有些像梦中人,又有些像今日初见的女帝,可就在他想要细看时,那画面却是一闪而过。

“只不过,”贺琳琅话锋一转,“我这位幺妹专情得很,从头至尾只认定了一个人,盛京这么多名门公子,她连个正眼都不瞧……”

闻言,晏闻昭眸色一深,终于没再继续沉默,“陛下……已有心仪之人?”

话一出口,他便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这话,本不是他该问的。

见他唯独在这个问题上有了反应,贺琳琅笑容不变,语调却又冷了几分,“是啊,她从小就对我们大颜的国师星曜情有独钟,盛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国师已经离京游历快三年了,她还是念念不忘,一直拖着不肯从世家公子里选皇夫。恐怕,还在等那位杳无音信的国师呢。”

还未等晏闻昭来得及作何反应,贺琳琅便又绕到了他身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陛下如今正值婚龄,谢先生受晋帝所托前来辅佐陛下,择选皇夫一事,恐怕也要请先生多多上心。”

晏闻昭薄唇几乎抿成了直线,嗓音也不自觉沉了下去,“殿下言重了,草民初来乍到……”

“谢先生虽是初来乍到,但你的规劝,陛下定能听进去。”

贺琳琅顿了顿,略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谁让你,长了一张肖似国师的脸呢?”

晏闻昭一怔。

“有了这张脸,陛下或许会像从前对国师一般,对先生也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不过,谢先生可千万要小心了,这一切,不过只是因为你沾了国师的光,仅此而已。”

说罢,她便刻薄地剜了晏闻昭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晏闻昭紧抿着唇站在原地,眉间似是覆着一层严霜,半晌没有动作,好像还在消化贺琳琅那句长相肖似……

“谢先生?谢先生。”

在另一条小道寻玉佩的薛禄终于出现,喘着气疾步走了过来,“奴才在那条道上没有寻到您的玉佩。”

晏闻昭堪堪回过神,俯身从脚边拾起自己的白玉琅环,朝薛禄抬了抬手,嗓音低沉,“在这里。”

薛禄擦了擦额上的汗,对晏闻昭的异样浑然不觉,“那就好那就好。那谢先生,咱们走吧?”

晏闻昭入宫后的第二日,一道封官圣旨便传到了谢宅。

仿佛是百花宴之后的风波重演,晏闻昭被授职吏部侍郎、入凤阁辅政的旨意一出,在盛京城乃至整个大颜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尽管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哪怕是看在晋帝的份上,晏闻昭都一定会得到重用。但这一起头便是入阁的吏部侍郎,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其实吏部侍郎一职并不稀奇,真正让他们心惊的,是“入凤阁辅政”。因着晏闻昭奉旨进宫,是在鸾台面圣,盛京城中就有不少人猜测,这位恐怕会是未来鸾台的颜官之首。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女帝竟让晏闻昭入内阁辅政!

这与入鸾台的意义便是大不一样了。

女帝初登大宝时尚且少不更事,朝中诸事便由奕王和凤阁几位辅臣执掌大政,而自从奕王被治罪后,凤阁权力更盛,凤阁几位辅臣也是大权在握,声名显赫。虽然女帝前几年已经亲政,可如今凡是重要的政务,她还是会遵从凤阁那些辅臣的意见,平日里也因凤阁的存在,不敢太过放肆。

凤阁如今有六位辅臣,以吏部尚书夏焱为首辅,剩下几位,包括礼部尚书杨谨和在内,皆是次辅。

可夏焱年事已高,这一年身子时常抱恙,已经两次上书请致仕,很少再过问政务,只是女帝一直未曾允准。

因此,夏焱虽占着首辅的虚名,但凤阁的事大多都在由杨谨和主理。

眼瞅着夏焱一退,杨谨和便是最有可能接任首辅的人选,却不料这个当口杀出一个晏闻昭。

以吏部侍郎入凤阁辅政,年纪轻轻又得女帝青睐,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升为吏部尚书,晏闻昭就这么一跃成了首辅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若晏闻昭成了凤阁首辅……

王街。

“这一大早的就叫我出来,可是又发现什么快活的好去处?”

宁翊挑着眉摇了摇折扇。

楚霄哎了一声,“当然是去醉蓬莱啊!”

宁翊顿住步子,皱眉,“怎么又去醉蓬莱?那儿的酒虽然好喝,但连个唱小曲的都没有,我不去!”

“我的个世子爷,”

楚霄一脸看怪物的表情,“你昨日干什么去了?连醉蓬莱今天有好戏看都不知道?!”

宁翊嫌弃地瞪他,“一惊一乍的……昨儿本世子出城了,回来的晚。一觉睡醒就被你叫出来了。”

“难怪难怪,”楚霄啧啧出声,“那个晏闻昭,被封官啦。吏部侍郎,入凤阁辅政。”

“什么?”

宁翊反应了几秒,才抬手扶住了惊掉的下巴,“入,入凤阁?!凤阁那群老头能答应???”

“那哪儿能,杨谨和领着凤阁几个老头,在朝堂上就嚷嚷着万万不可此事不妥了!”

楚霄眉飞色舞地说着,就好像自己亲眼瞧见似的,“可没想到吧,多少日没个动静的夏首辅昨儿竟然上朝了,还为晏闻昭说了些好话,当众驳了杨谨和的面子,把凤阁其他人给压了回去。不过为了平息众议,陛下还是又下了道圣旨,让晏闻昭在醉蓬莱设擂,但凡有不服者,皆可在今日挑战他。无论比试什么,只要败了一场,她便收回让晏闻昭入阁的成命。”

“无论何人无论比试什么?”

“无论何人无论比试什么,”楚霄又重复了一遍,“只要输了一场,晏闻昭这吏部侍郎就做不得了,更别说做首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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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翊奇怪地斜了他一眼,“晏闻昭做不做首辅与你何干?听你这语气怎么有点幸灾乐祸的?”

晏闻昭黑沉沉的暗眸忽然亮了起来,他能感受到胸腔中忽然溅起了一丝惊喜的涟漪,这涟漪不断扩大,不断翻涌,逐渐席卷起了巨大的浪潮??

“啪。”

那鼻烟壶被他一下掷回了妆台上。

他迈开步子,飞快地走到了阮青黛身前,一抬手,猛地将她扯入怀中,狠狠拥紧。

那力道大得,像是恨不得将她整个人揉入骨血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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