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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051
殿下——
犹如晴天霹雳落了下来,阮青黛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僵在原地,顺着陆啸的视线看过去。
直到此刻,她才看见螭虎卫身后的暗影里,还停着一辆马车。
霎时间,一股寒意从后脊窜了上来。
阮青黛脸色变得惨白,攥着箭矢的手也忽然失了力气,微微颤抖起来。
谢宅后院。
“他是魔鬼吗?”
易容后的阮青黛穿着一身普通婢女的碧色衣裙,梳着单髻,衣衫上几乎没什么点饰,发髻上也仅仅只扎了根绣带,连簪钗都没有。
“陛下……”
同样易了容的玉歌刚一出声,就被阮青黛瞪了一眼,这才连忙改口,“青阮。”
为了打探这位谢公子的底细,她跟着陛下一起乔装打扮混进了谢府当婢女,她化名为青歌,陛下化名青阮。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位谢公子一入府,她们主仆二人甚至连正脸都还没看清,就被轰进了厨房。
“我给他送了这么多貌美如花的美人,这原来放在宫里可都是我赏心悦目的宝贝疙瘩!”
一想到自己的云韶府白白少了近二十个美人,阮青黛的心都在滴血。她如此忍痛割爱,没想到晏闻昭这厮竟毫不领情,连个正眼都不瞧,就二话不说把她的宝贝疙瘩们全都送去做粗活!
他怎么舍得那些弹琴抚筝、吹笛跳舞的纤纤玉手去生火洗碗搬花盆???
“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木头!”
阮青黛咬牙切齿,在纸条上刷刷刷记下了晏闻昭第一样喜恶——不近女色。
玉歌苦着脸,扯了扯阮青黛的衣袖,“所以奴婢早就劝您了,随便从锦衣卫里挑几人来打探底细就好了,何必您亲自过来……要不咱们现在回宫吧?”
阮青黛当然不答应,“这才刚开始你就打退堂鼓?”
倒不是她多此一举偏要自己试探,只是自从前两年及笄礼上出了意外后,她心里始终存着个疑影,并不愿事事都经锦衣卫一手。
让他们暗中护卫也就罢了,至于其他动脑筋的,她宁愿事必躬亲。
“那您……当真要进那烟熏火燎的厨房吗?”
“…………”
这边两人还在说着悄悄话,厨房里却已经忙开了。
主事的倒是毫不客气,利落地给婢女们都分派好任务,走出来一见还有俩漏网之鱼,便扬声呵斥,“你们俩在偷什么懒呢?!还不过来帮忙生火!”
阮青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又指了指自己,“生,生火?我??”
一盏茶的功夫后,厨房里漫出滚滚浓烟。
阮青黛最先从里面冲了出来,一手拉着玉歌,一手随便救了个婢女。
她皱着眉在眼前挥了挥手,挥开那纠缠的烟雾,热不住咳了一声,“咳——”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生火顶多顶多要别人多教一会,谁能想到竟差点把整个厨房都给烧了……
玉歌和那婢女也赶紧抬袖掩住口鼻,连连往后退。
这时,厨房里慢半拍的其他人也跟着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被那浓烟呛得直咳嗽,面上尽是恐慌。
主事的那位已经被烟熏得灰头土脸,还临危不乱,不忘指挥手下救厨房。
稍一喘过气,就气急败坏地冲到了她们三人跟前,“谁?!谁干的?!!”
阮青黛眨了眨眼,垂首应声,“是我。”
她轻功好反应快,虽是肇事者,却一丁点灰都没沾上,脸上依旧白白净净的,对比其他人的狼狈,更让主事的气不打一处来。
他抬手就想拎阮青黛的后衣领,却被她刚刚好一个侧身地躲了开来。
“其他人给我待在这!你给我过来!”
那人收了手,怒气冲冲拔腿就走,阮青黛给了玉歌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便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谢宅的侍婢毕竟都是女帝从宫中挑选出来的,犯了错寻常仆役也不敢轻易处置,只能将人带到姜奉面前。
姜奉打量了几眼阮青黛,念在她原是“宫婢”没做过什么粗活,便也没再罚什么,只让她改去花园帮忙。
不过是搬些盆栽,比生火当真是简单多了。
十来岁就能弯弓射雕的女帝陛下面露不屑……
“哐——”
一牡丹花盆重重砸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阮青黛手里捧着一株十样锦,压根腾不出手来救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前面那婢女一时脱力,摔了手里的盆栽。
眼见着那花瓣在触地的刹那四散开来,阮青黛两眼一黑腿一软,蹲下身把自己手里的盆栽往旁边一放,就手指打着颤去拾那些花瓣,“我的……”
她的玉楼春雪啊,她下了老大的决心才愿意赐给晏闻昭的玉楼春雪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婢女也知道自己摔碎了御赐之物,惊惶地手足无措,只知道摆着手重复这一句。
还未走远的姜奉闻声折回来,一眼看见地上那盆七零八落的玉楼春雪,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再转眼看见蹲在一旁的阮青黛,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怎么又是你?!!”
阮青黛还没从损失了一盆玉楼春雪的悲伤中缓过神,当头就又被扣了一口黑锅,“不是,这……”
她转头看了眼那摔碎花盆的婢女。
那婢女慌忙避开她的视线,怯怯地往后缩了缩,一言不发,但细微之处还能看到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
阮青黛顿了顿,认命地站起身,“好吧,是我。”
===
已是雨过天青,庭院内尽是清芬之气。
都说春雨贵如油,满院的花花草草被这盛京城第一场春雨浸润后,倒显得更加生机盎然。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
明岩在后花园里的蔷薇架边找到了晏闻昭,他是打小就跟在晏闻昭身边的人,从玉沧到京城,再一路跟到这大颜盛京。
见晏闻昭盯着那屏篱上攀缠的花枝看,他也不由多看了几眼,“公子,这位颜国女帝似乎很是器重您,不仅赐您这么好的府邸,还赐了这么许多名贵的花草……不过也是,颜国女帝和晋帝亲如父女,您是晋帝的人,她自然……”
“住口。”
晏闻昭蹙眉,沉声打断了他,“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明岩也自知失言,悻悻地低下头,“是。”
“君臣之道,往往不在这些俗物。”
晏闻昭垂眼,心知事情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人还未到,永初帝便大行封赏,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可若真看重他,又怎会称病不予召见?更何况赐他的府邸偏偏又是这从前的奕王府……
明岩张了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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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乱糟糟的脚步声里隐隐还夹杂着姜奉的叱责。
晏闻昭也微微侧头,听得那些声音越来越近。
“什么声音?”
“好像是在追什么人。”
明岩眯着眼上前几步,刚要仔细张望,就见一穿着碧色衣衫婢女装扮的人突然出现在花园西侧观景的假山上,纵身跳了下来……
“公子快看!!”
明岩吓得叫了一声,那假山足足有两丈多,摔下来必是不得了。
却不料那婢女是有点功夫的,他话音还未落,那边人家已经轻轻巧巧落了地,眨眼间就将后面拿着棍子追赶的家丁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阮青黛细致地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转头就见那些家丁还不依不饶地追着,简直焦头烂额。
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被一群下人撵着跑,为的还是她自己赏赐下来的一盆牡丹……她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要知道在来之前,阮青黛还想着要好好伪装自己,要低调低调再低调,然而此刻却也顾不上了,只知道自己反正不能被摁在长凳上打板子,于是便满花园的溜着一群人跑。
……算了,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
阮青黛叹了口气,提起那碍事的裙摆,刚要继续跑起来,一转身才看见不远处蔷薇架边上站着两人。
穿着像小厮的那个直接张开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警惕地瞪她,“什么人?”
阮青黛没在意,脚下连个停顿都没有,抬手便朝他虚晃了一掌。
明岩不会武功,被这招一糊弄,立刻抱着头蹲了下去,“公子救命!”
公子?
阮青黛动作一滞,还没反应过来,便警觉身后有人靠近,下意识就是旋身一个手刀劈了过去。
晏闻昭没有闪躲,脑子里甚至还未作出判断,手下已经有了动作。他顺势扣住了阮青黛的手腕,反手一折,嗓音低沉,“别动。”
此话一出,阮青黛却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愣愣地转头看他。
眼前的人一身白衣长身而立,单手擒着她的手腕,袖口的银线在阳光映衬下格外刺眼。他也垂首定定地看着她,薄唇微抿,眉眼间竟然有几分那人的影子,只是眸底少了股森冷之色,周身也多了些温润儒雅的气度,更像是柔和了棱角的暖玉。
晏闻昭并没有使什么力气,这样的桎梏,阮青黛原本是完全可以挣开的,但她却被这略有些熟悉的场景一时间砸的晕头转向。
尽管已经意识到面前这人并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她却还是看愣了好一会。直到那一干谢府家丁追上来瞧见晏闻昭,慌慌张张地唤公子,她才堪堪回过神。
挣开了晏闻昭的手,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却见晏闻昭似乎有些不太舒服地转了转手腕,眉心隐隐蹙起,然而这一异样却是转瞬即逝。
阮青黛眼底掠过一丝不解,但还是低下了头,“公子……”
晏闻昭又盯着她看了几眼,才收回手,看向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姜奉,“发生了何事?”
姜奉赶紧招了招手,先是让两个家丁制住了阮青黛,才回话道,“公子,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先是差点烧了厨房,后来又摔了陛下御赐的一盆牡丹。按照规矩,应当打她十个板子,让她长长记性,谁知道她竟还冲撞到您跟前了……”
当着晏闻昭的面,阮青黛也不太敢再动手,只好任由那两个家丁一边一个挟住了自己的胳膊。
烧厨房?砸花盆?
晏闻昭半挑了眉。
“老奴这就带她下去。”
姜奉给那两个家丁递了个眼神。
听这话的意思是,还要打她板子?
阮青黛不敢再装哑巴了,赶紧抬起脸装可怜,“公子,公子……我知道错了,就饶了我这次吧……”
她倒不是真怕挨板子,毕竟这些人也打不过她,只是……她刚刚已经跑累了,可不想再绕着花园团团转了。
“罢了。”
晏闻昭摆手。
姜奉愣了愣,“可公子……她损坏的可是陛下御赐之物,若不对她略施惩戒,陛下知道了怕是要怪罪吧。”
晏闻昭神色淡淡,“我听闻,陛下极为体恤宫人,平素在宫中也甚少动用刑罚,想来也不愿让人为了一盆牡丹挨板子。”
阮青黛瞟了他一眼。
看来这位状元郎在来盛京前,倒是没少做准备,连她在宫里的事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姜奉讪讪地应声,“是。那老奴给她安排个别的差事?”
“嗯。”
晏闻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离开前又瞥了阮青黛一眼。
晏闻昭是走了,留下姜奉却是为难地直摸胡子。
他这做管家的要想做的长久,就必然得做到主子一个眼神就明白他的意思。可这位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看他刚进府时的姿态,似乎是不近女色。可现在却又特地替一个犯了事的婢女求情。
瞧他方才离开时的样子,好像还对这丫头颇感兴趣。
姜奉皱着眉看向一旁踢着地上石子的阮青黛,觉着她在这群婢女中也不过是姿色平平,不过就是会些拳脚功夫……
难道公子喜欢的就是这种类型?
阮青黛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悄悄摸了摸脸,生怕是自己的易容出了什么破绽。
“姜总管,那我现在是去……哪儿?”
姜奉一副你问我我问谁的表情,“你厨房也烧了,御赐牡丹也摔了,还能做什么?”
阮青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这样吧,”姜奉想了想,“公子身边还缺个护卫,我看你似乎会些功夫,不如就由你顶上去,你看如何?”
“我?”
阮青黛先是瞪大了眼,她堂堂九五之尊……
不过话说回来,做晏闻昭的贴身保镖总比在后院洗衣做饭要好些。
“我倒是不介意,可公子他不是不愿我们在跟前伺候吗?”
姜奉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个难题,喜笑颜开地拍了拍阮青黛的肩,“这你不必担心。”
===
一刻钟后。
“怎么是你?”
“我们公子不需要婢女!有我就可以了!”
“我,我虽然不会功夫……但有危险我可以给公子挡箭!”
晏闻昭在书房里正整理从大晋带来的典籍,就听得外面明岩和什么人大声吵嚷了起来。
“明岩。”
他微蹙眉头,朝外唤了一声。
“吱呀——”门被从外推开,明岩气冲冲走了进来,“公子,姜总管把那个毛手毛脚的臭丫头支到您这里来了!”
毛手毛脚的。
臭丫头。
门外,某位女帝维持了半日的笑容僵硬在唇边,瞪着明岩的眼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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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多了些危险。
好小子,可以的。
自打她阮青黛六岁以后,敢这么埋汰她的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除了前两句,后面几句都听得阮青黛心口直跳。
而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晏闻昭将自己的一缕断发,和方才割下的那绺发丝,用红绸慢条斯理地系在了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晏闻昭将结发放在阮青黛枕边,平静道,“眉眉,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了。”
第52章052
妻子。
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仿佛应声而断,阮青黛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下一刻,手腕上也传来清脆的碰撞声。
借着帐外亮起来的烛火,她这才看清自己的手腕上多了一根细巧的银链,一端扣在她的手腕上,一端则扣在床榻内侧的雕花扶栏上。
一瞬间,阮青黛心中的惧意、惊惶甚至盖过了怒火。
毛手毛脚的臭丫头……
一听这形容,晏闻昭倒是很快就想起了那在花园里对明岩出手的婢女。
他放下手里的图志转过身,果然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笑眯眯从明岩身后探了出来。
“公子,姜总管看我会点拳脚功夫,让我来您身边当差。”
明岩还记着她方才给自己一掌的仇,完全没个好脸色,“公子向来不喜婢女贴身伺候,你回去吧。”
阮青黛笑容不变,“公子不要将我当婢女就是了,婢女的事我也做不来。公子有所不知,我从小跟着戏班走南闯北,因为会些花拳绣腿,前不久才被挑中进了云韶府。宫中的规矩我学不会,但论起大颜各地的民风民俗,这府里恐怕就没人比得过我了。姜总管说公子刚来盛京,想必还要到处看看,我恰好还能给公子您做个向导。”
说着,她瞥了明岩一眼,挑衅似的挑眉,“你可以吗?”
晏闻昭眸色一动。
明岩噎了噎,气得抬起手指着阮青黛,“你……哎你要做什么!”
阮青黛自打六岁起,也再没被人用手指过鼻子。袖一挥,便将他那指头拧弯在了手里,正欲用力,身后却传来晏闻昭清清泠泠的嗓音,“不许欺负明岩。”
“……哦。”
阮青黛不情愿地收回了手。
“听见没!不许欺负我!”
明岩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忙不迭凑到晏闻昭身边,回以阮青黛一个同样嘚瑟的白眼。
不过他也没有嘚瑟多久……
晏闻昭缓步走到阮青黛跟前,低下头,“明日你随我一起出府。”
顿了顿,他又问道,“你叫什么?”
这就是答应她留下的意思了?
阮青黛面上一喜,“我叫青阮。”
“青阮……”
晏闻昭将这二字低声念了出来,尾音在唇齿间打了个转,轻柔撩人,听得阮青黛心神微荡。
偏偏他毫不自知,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还隐约牵起了唇角,若有若无地浅笑起来,宛如煦煦春风,曛得她晕忽忽红了脸。
===
“陛下?青阮?青阮!”
玉歌半趴在桌上,一只手已经伸到了阮青黛眼前,摇了又摇。
然而叫了半天,自家主子的目光却依旧一瞬不瞬盯着那跟前的烛台。
玉歌忍不住拍了拍桌子,“谢公子!”
阮青黛惊得瞬间回过神,噌一下站起身,“公,公子!”
“……陛下,您可终于回神了。”
玉歌神情复杂,“大半天不见您怎么像是连魂都没了?奴婢听其他人说,您被姜奉那老头送到谢公子身边去了?”
“嗯,他让我给晏闻昭做护卫。”
阮青黛又蔫了回去,托着腮对烛火发起呆。
“那,那您见到谢公子了?他是个美男子吗?”
玉歌忍不住提醒,“陛下,您可要把持住,不能第一天就被人勾了魂啊!”
阮青黛收回视线,剜了玉歌一眼,“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见他与一个人有些相像。”
“谁啊?”
一提到那人,阮青黛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更何况也只是容貌有几分相似,那人的眼神不会像晏闻昭这样,也不会像晏闻昭一样笑意温柔,至少……
在她面前不会。
“你别管了,今日宫中可有什么事?”
阮青黛岔开了话题。
“这才是您称病第二日,能有什么事,更何况有方侍书在宫里坐镇呢。”
玉歌翻出宫中的传信,只拣了朝中几件重要的事说给阮青黛听,又将阮青黛的批复一一写下,准备明日再传回宫里。
等处理完这些时辰已经不早了,阮青黛从桌边站起身,扭了扭脖子,“行了我去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玉歌收拾着桌上的笔墨,“您早起去哪儿啊?”
“出去溜一溜晏闻昭。”
===
前一天的绵绵春雨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盛京城又恢复了春光明媚、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
王街上,达官贵人们来来往往的轿辇也多了起来。
虽然这晏闻昭还未入朝,也并未得女帝召见,但以他的背景,以女帝对大晋的依附,想必他定是未来朝堂上的一大权臣。光是从女帝给他的封赏,便足以窥见重视之程度。所
以不少王公勋贵都给谢宅递了帖子,想要上门巴结的更是许多。
不过晏闻昭一个帖子都没有回应,其他想要上门拜访的更是被他通通挡在了门外。
那些被拒之门外的人万万没想到,就在谢宅正门都快被他们踏破门槛的时候,晏闻昭却带着仆从已经从后门离开了宅子。
晏闻昭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腰间束着镶碧白玉带,依旧未束冠,只用一根缎带将长发束成了一束,看着就像盛京城哪个王侯世家的贵公子。
因要跟晏闻昭出门的缘故,阮青黛也换下了那身碧色的婢女服饰,穿了一身杏子黄的蝶袖纱裙,头上梳了民间女孩最常见的双髻,也在两侧的小鬟上系了粉色缎带,看着和晏闻昭倒是很相称。
明岩原本也想跟着晏闻昭出门,奈何昨日他们才搬进府,还有些行李需要看着打点,最熟悉这些的只有他这个贴身小厮。
再加上晏闻昭这次出门只是闲逛,有一个熟悉盛京的人便已足够,所以晏闻昭还是把明岩留在了府内,只带了阮青黛一人出门。
“公子,这就是我和您说的醉蓬莱。”
从后门绕出来没几步,他们二人就站在了醉蓬莱的牌匾下。
“二位楼上请。”
刚进门,一簪着高髻的侍女便迎了上来,将他们引至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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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分两个区域,一边是半环楼的单间阁子,而另一边却是正对着王街的观景折窗,每一扇都能打开,临窗摆着数十张玉案,邻座间皆垂着珠帘隔开,案前铺着细绒褥垫。
此时正是醉蓬莱人多的时候,折窗处坐了不少人,看气度装扮大多是士子。
阮青黛指了指唯一空着的那张玉案,“不必去单间,我们坐那里就好。”
晏闻昭看了她一眼,随即朝侍女点头。
两人在案前软垫上落座,前后都坐满了客人,隔着珠帘能将他们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
阮青黛一坐下,便将那煨在小炭铛上的温茶斟出了一盏,还没来得及自己喝上一口,却一下对上了晏闻昭的视线。
沦为婢女的女帝陛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双手将茶盏奉到了他跟前,“公子,托您的福,我今日总算也能进到这醉蓬莱里面看看了。”
晏闻昭接过茶盏,环视了一下四周,“为何坐这里?”
其实阮青黛从前偷溜出宫,也偶尔会微服来这醉蓬莱。醉蓬莱的客人,分为三种人。一种是当朝臣子,下朝后时而会三三两两来此处聚饮,不过他们向来会选择主楼后的庭院雅室。而会选择在这主楼的,大抵是后面两种人,一是那些无官无职袭爵的纨绔子弟,二是学宫士子。
凭阮青黛来过几次的经验,主楼的雅室大多都被宁翊那种纨绔给占了,真正有些才学的士子们往往都临案议政,若遇上邻案政见不同,还能隔着珠帘论战一番。
“我觉得这里热闹些,公子肯定喜欢。”
阮青黛托着腮朝晏闻昭眨了眨眼。
不论晏闻昭来这里有什么目的,他此刻最想了解的,一定是大颜的朝堂局势。
那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了。
听了几句邻案士子的交谈,晏闻昭微微凝了眸,唇畔含着似有还无的笑,“不错。”
阮青黛被他笑得心跳又漏了一拍,赶紧转开视线,手忙脚乱给自己斟了盏茶,闷头喝了起来。
士子们最近议论的其实无非两人,一是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的阮青黛,另一个,便是刚被女帝赐府邸的晏闻昭。
“最近还真是不太平,前面才冒出一个阮青黛,紧接着又来了个晏闻昭。”
“晏闻昭也就罢了,听说他在大晋是三元及第,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我还是更不服那阮青黛,凭什么就被破例封了官入了翰林……盛京第一才女,听着厉害,恐怕也就是诗词歌赋比其他贵女要出色那么一些罢了。”
晏闻昭将这些话听在耳里,眉眼不抬,低声开口,“阮青黛,可是那个前几日入翰林被封为侍书的礼部侍郎之女?”
“是她,”阮青黛点头,稍稍压低了些声音,“不过你别听他们瞎说,这位方姑娘的才名可不是盛京百姓虚传的,说到底其实还是踩着学宫一步登天的。谁让她十三岁的时候就能把学宫一干士子说得哑口无言呢?”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得意地飘飘然起来,不由就让其他人听了一耳朵。
“哼,不过是巧舌如簧。”
有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冷笑出声。
阮青黛撇了撇嘴,趁那人回头后才朝他的方向挥了一掌,小声嘀咕,“说不过别人就说巧舌如簧……”
晏闻昭瞅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很是好笑,“你认识这位方姑娘?”
阮青黛一顿,“……怎么会,我出身寒微,怎么会认识方大小姐。”
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只是方大小姐的事迹被传得盛京皆知,之前在戏班子里,大家就喜欢聚在一起听故事,每提到她就一定会说学宫那场论战。后来进了宫,云韶府里的宫人私下里也会议论她的婚事,我就是从她们那里听来的。”
“如此说来,你们都很喜欢她?”
晏闻昭随便饮了口茶,茶水此刻有些凉了,入口却很甘冽。
“那当然。方小姐有勇有谋才识过人,是我们这些人的楷模……和陛下一样!”
阮青黛笑眯眯地扬了扬下巴,忍不住还顺带夸了自己,“实话跟您说吧,我还在宫里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命云韶府排戏了,排的就是方姑娘的故事。从她十三岁论战学宫士子开始,到现在不畏世俗礼法,执意面圣自荐,放弃世子妃的大好前程。真的是舍身为国啊!”
“……”
“鸾台连本子都写好了,足足十场呢!”
阮青黛激动地把两只手伸到了晏闻昭眼皮子底下,翻来覆去。
晏闻昭眉心跳了跳,“皇帝亲自命人以臣子为主角写戏本,这倒真是闻所未闻。”
“可不是吗,”阮青黛满意地收回手,“陛下说了,还要将这些戏本也传到民间去。”
晏闻昭沉吟片刻,却是展眉开口,也不知是在同她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宣扬阮青黛之事感染所有颜朝女子,以便日后推行女子科举,倒也是个好法子。”
“……”
察觉到阮青黛直愣愣的视线,他抬眼,“?”
阮青黛垂眼笑,“没什么……就是被您一说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又侧耳听起前后两案士子们的议论。
“我们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名贤集》有云,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这晏闻昭和阮青黛,一个不是忠臣,一个不是烈女,陛下却偏偏要重用他们……往后这朝堂风气还不知要歪成何种模样。”
晏闻昭拧眉。
之前的议论还算得上是各抒己见,但现在这番言辞却已是满含怨怼却毫无意义的发牢骚了。
“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面的阮青黛却是拍案而起,提着裙摆直接从玉案上跨了过去,一时间他想拉都没拉住。
“好一个忠臣不事二君王,烈女不嫁二夫郎。”
她一手挥开搁在两案之间的珠帘,震得那珠子纷纷撞在一起发出近乎碎裂的声响,“本以为学宫士子在此论政,论的是如何治国、如何强兵、如何裕民,没想到论政是假,簧口利舌搬弄是非才是真。”
“你,你一个小女子懂什么!我等闲谈,与你何干!”
那士子在这种场合被阮青黛劈头盖脸一顿斥责,顿觉脸上无光,恼羞成怒。
阮青黛半眯着眼笑了笑,“闲谈?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以为是哪家长舌妇在这里嚼舌根呢。”
“你……”
“你既读过《名贤集》,怎么不记得还有一句话,叫‘人间私语,天闻若雷’?”
“背后议论是非短长,辱人清誉,也不怕天打雷劈。”
阮青黛压根不给他反击的机会,“醉蓬莱就应该把你这种人赶出去。”
===
被几个侍女友好地“请出”醉蓬莱后,晏闻昭叹了口气,支着手揉了揉太阳穴。
阮青黛蔫头搭脑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抬眼偷偷瞟他。
晏闻昭停下步子,回头定定地看她,欲言又止,“你……”
阮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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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立住不敢动,见他面上没什么恼意,才呵呵地谄笑起来,“对不起啊公子,我给您添麻烦了。”
晏闻昭闭了闭眼,忍不住抬手一折扇不轻不重敲在了她脑袋上,“你气性还不小。”
阮青黛有些脸红,“我就是,听不得他们那么说公子您~”
晏闻昭对此报以怀疑,睨了她一眼,“是听不得他们说我不忠君,还是听不得他们说方侍书不烈女?”
“……都有都有。”
“世间嘈杂,本就什么话都有。怎么可能字字句句都如你愿衬你意?若每听到一句不合意的,你便像今天这样冲上去和人理论争吵,得浪费多少口舌?”
晏闻昭的话让阮青黛隐隐有些恍惚。
这些话太傅和摄政王从前也没少给她说过,只是她一直就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虽然不至于暴戾,但凡是有人说了她不赞同的话,她定是要嘴上一顿削把人给拧巴回来。
从前太傅和摄政王的念叨,大多都让她左耳进右耳出了。
……其实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被人从醉蓬莱里赶出来了。
然而此刻,晏闻昭嗓音清冽好听,又带着几分柔和,让阮青黛听着听着竟就下意识点起了头。
见她听了进去,晏闻昭唇角弯了弯,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替我出头。”
说完,他便摇着折扇转身,“走吧,去东市看看。”
“哎!”
阮青黛脱口应了一声,刚要跟上去,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杵在原地僵了僵。
好像不太对劲啊。
她来晏闻昭身边明明是为了打探他的底细,怎么这才第二日,她就有点偏离初衷了,把自己给绕进一个套里去了呢?
阮青黛纠结地绞了绞衣袖。
现在她是真有点怀疑大晋那两位送晏闻昭过来的用意了。到底是送他来做大臣辅佐她,还是做夫子规劝她,又或是……做某个人的替身?
比起王街的华贵,熙熙攘攘的东市就显得更接地气些。
因路程并不远,阮青黛是一路领着晏闻昭慢悠悠步行到了那写着“东市”二字的牌楼下。
牌楼后,街道两侧一边全是商铺,一边都是摊子,行人挤挤挨挨,说话也都高门大嗓的,显得生意格外红火。
东侧的摊贩有不少卖小吃的,隔着老远已经飘了香味过来,已经勾起了阮青黛的馋虫。
她平常悄悄溜出宫的次数虽然也不少,但近来因烦恼阮青黛的事,也有阵子没吃到这些东西了。
晏闻昭是玉沧人,后来又进京做了官。无论是玉沧还是京城,风俗人情偏南方。而盛京却是地地道道的北方都城,所以他见这北方市集也觉着新鲜。只是那些小吃看着偏辣,他原本是不吃的,奈何阮青黛盛情难却,一转眼的功夫就捧了好几样回来,献宝似的。
被她周身的烟火气感染,他也就勉强尝了几样,辣得额上都微微沁了些汗。阮青黛这才知道他是不能吃辣,笑了他几句,便三下五除二自己把剩下的全解决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半条街,突然有一幢金漆招牌的店面吸引了晏闻昭的视线。
匾上写着“锦春堂”三个字,大门处贴着花花绿绿的召子,写着戏名和名角姓名,无疑是勾栏。
在大晋,勾栏与青楼并没有太大区别,无论是何背景,到底是不入流的风月场所,还是要稍稍避一避。哪里会有盛京这般景象,一个戏子唱戏的勾栏,竟如此气派地立在王城底下的集市里。看那出入的人里,也不乏携带妻眷的达官贵人。
晏闻昭笑了笑。
看来女帝痴迷戏本的传言果真不假,若不然,这京中观戏的风气也不会如此盛行。
阮青黛一见到那召子便走不动道了,扯着晏闻昭的衣袖两眼发光,“啊,今天演的是《天命》,沉妤姑娘演的《天命》!公子你运气真好,这出戏一月才演一次。”
“天命?”
晏闻昭这才看清那召子上写的戏名,有些诧异。
门口招呼人的伙计倒是很有眼力,见他们二人驻足停留,二话不说便立刻迎了过去,将人引进了大堂。
“二位是要个雅间呢还是……”
这次晏闻昭倒是比阮青黛先开口,“雅间。”
见阮青黛转头看他,他淡淡地启唇,“省得看戏看一半又和人打起来。”
“…………”
直到她视线一瞥,忽地看见什么。
晏闻昭一狠心,终于丢开阮青黛攥着自己的手,刚要拂袖离开,眼角余光却闪过一道闪动的银光。
“咔。”
银链锁扣再次合上。
一端绕在阮青黛的手腕上,另一端却扣住了晏闻昭的手腕。二人的双手被银链强行锁在了一起??
第53章053
“阮青黛!”
晏闻昭下颚绷紧,面色沉怒。
他万万没想到,用来桎梏阮青黛的锁链,竟会在今夜沦为牵制他自己的镣铐!
阮青黛摩挲着腕上的银链,心中也觉得讽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寝殿内的局势就因陆啸的一个消息乾坤扭转。本是晏闻昭强取豪夺要将她留下,如今却变成了她卑微恳求,生怕他离开??
锦春堂楼上的雅间便比不得醉蓬莱了,只用木板将半环场的一围高足椅两两隔开,中间摆了些瓜果点心。
晏闻昭和阮青黛来得有些迟,楼上雅间只剩下最旁边侧对着戏台的位置。
两人刚一落座,便听得一声锣响。
阮青黛翘着二郎腿先是给自己抓了一手瓜子,又热情地招呼晏闻昭,仿佛她才是请客的那一个。
晏闻昭从前很少看戏,在这锣鼓喧天里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什么戏,竟然叫天命?”
阮青黛没有听清,捧着瓜子朝他凑了过去,大声问,“你说什么?”
晏闻昭也不由扬声,“这讲的是什么?”
“哦,这个啊,”阮青黛兴致勃勃,一边磕瓜子一边给晏闻昭剧透,“讲的是一个女子,一出生就被一个疯和尚预言,说有弑父之命!她亲生父亲害怕呀,就命人把尚在襁褓中的她带走悄悄做法,想化解灾祸。没想到……”
她正说到精彩的地方,就听得旁边的木板被人哐哐直砸。
“还让不让人看了?!你看过别人又没看过!!”
阮青黛赶紧闭上了嘴。
晏闻昭琢磨了一下她方才所说的情节,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琢磨到最后竟是有些心惊,“这戏本……宫里难道没有人管?”
这弑父之命,杀女避祸的情节,分明就是在影射女帝,就差没直接把名字取成《女帝复仇计》了。如此涉及宫廷秘闻的戏本,竟还是这锦春堂的名戏?
阮青黛自然明白晏闻昭的意思,磕着瓜子给他解释,“宫里那位,不甚在意这些。再说这出戏里,她可是正派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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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时,她低头一看,恰好看见那出演主角的沉妤姑娘出场,立刻呸呸呸把瓜子壳全吐了,鼓掌叫了几声,才转回来继续指给晏闻昭看,“您看,演她的主角还这么好看呢。”
晏闻昭:“…………”
一出戏演到最后,晏闻昭的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了一团。
阮青黛原本还嗑瓜子看得开心,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不免有些怵,给沉妤姑娘叫好撑场子的声音也弱了。
顺着人群从锦春堂挤出来时,阮青黛才小声问道,“公子,你是不喜欢这戏吗?”
晏闻昭似乎还沉浸在最后父女相残的一幕里,被她这么一唤才回过神,眸底的浓色散开了少许,“没什么。”
他只是想到了一个梦而已。
阮青黛刚要继续追问,却见晏闻昭的视线落在了那锦春堂对面的书局招牌上,心里一咯噔,还未来得及阻拦,这位体察平民百态的谢公子就已经抬脚朝那儿走了过去。
阮青黛挠了挠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书局老板穿着一身细缎锦袍,见有客人来了也不甚在意,连个眼都没抬,“客官要书还是要其他的?”
晏闻昭愣了愣,“除了书还有什么?”
老板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朝一旁努了努嘴,“喏。”
桌案上堆着几本已经被翻得有些破旧的样书,样书边还整整齐齐摆着几个栩栩如生的人偶。
最前面那个女子金冠束发,一身做工精致的紫色衣裙,用金线在腰间绣以龙纹,最特别的是那一双琥珀色和淡蓝色的异瞳。
晏闻昭的视线在触及那双异瞳时,眸光微缩,忍不住伸手探向那人偶。
“哎,那是本店最后一个限量珍藏版女帝,只可远观不可触摸。”
老板半靠着书柜,懒懒地提醒。
“这是……”
晏闻昭收回手,转头看向阮青黛。
阮青黛只好上前解释,“这是当今圣上的人偶。”
顺便她又指了指旁边几个人偶,“剩下的都是鸾台侍读,这个穿官服皱着眉的是翰林编修周青岸,后面两个叫裴喻和褚廷之,穿得像个花蝴蝶的这个是镇国将军幺孙景毓。”
顿了顿,她看见最旁边竟然还有一穿着练雀官服的女子人偶,“哎,方姑娘的人偶也有了吗?”
其实不必阮青黛对这几人的身份多加介绍,在来盛京之前,晏闻昭已经对这几个名字很熟悉了。
“为何只有女帝和鸾台这几人?”
阮青黛抿了抿唇,默默向后退了一步,不太想就这件事继续解释。
……书局就是个是非之地,不能久待。
然而书局老板这时候倒开始多嘴了,竟从书柜里拿出几本书,丢在了面前的案上,“一看你就没看过《鸾台秘史》,这几个人偶都是书的衍生品。”
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阮青黛捂脸。
晏闻昭饶有兴趣地拿起那本《鸾台秘史》翻了翻,“这编排女帝和朝臣的话本,不算禁书?”
老板嗤了一声,“皇上开明,连对面那出《天命》都不闻不问,又怎么会管这些话本?你知道这些话本有多畅销吗?你以为宫中没人看?说不定连陛下自己都看过。”
阮青黛抬眼望天。
晏闻昭点了点头,“还有多少和鸾台有关的本子?都给我包起来。”
“好嘞。”
老板应声,转身就要去拿书。
“等等?!”
阮青黛一个闪身冲到柜台前,随手揪住了老板的后衣领,震惊地看向晏闻昭,“公子,你,你要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知己知彼,”晏闻昭半挑了眉,“还不松开?”
阮青黛哭笑不得,“公子,那话本的内容……”
“你看过?”
“…………”
阮青黛噎住,只能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那该死的书局老板将一本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丢进了包裹里。
《鸾台秘史》——女帝与鸾台四个男人间的爱恨情仇,目前仍在更新中。
《爱在鸾台》——以周青岸和女帝为主线的爱情故事。
《霸道女帝爱上我》——以裴喻和女帝为主线的爱情故事。
《与帝同寝》——以褚廷之和女帝为主线的爱情故事。
《女帝和她的甜心小将军》——以景毓和女帝为主线的爱情故事。
他每丢一本,阮青黛的脸色就黑一分。
直到最后那本以景毓和周青岸之间爱恨纠葛为主线的《鸾台异闻录》也被丢进包裹里,阮青黛才忍无可忍地扑了上去,把包裹一把拎了起来,“够了够了!不用再拿了!”
老板哦了一声,手里举着一本崭新的话本,“这新出的,不要吗?讲女帝和方家大小姐的。”
这次晏闻昭和阮青黛倒是意见统一,异口同声表示了拒绝,“不必了。”
阮青黛生怕再在这里待下去,老板能把《女帝国师二三事》这种又给翻出来,赶紧抱着包裹往外走,“公子,咱们回府吧。这么多书够您看的了……”
见她提着包裹溜得快,晏闻昭摇了摇头,将一锭银子放在书局老板面前,视线却又从那女帝的人偶上扫了一眼。
“最后一个女帝,我要了。”
阮青黛一边说着今日见闻,一边在纸上奋笔疾书,将收获的“情报”一一记下——有容人之量,不能吃辣,不喜欢看戏,也爱看话本。
“所以您这一整天就陪他喝了茶逛了街吃了东西看了戏?!”
玉歌难以置信地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阮青黛放下笔,只觉得口干舌燥,将茶盏里的凉茶一饮而尽,皱了皱眉,“不止,还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本。”
玉歌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什,什么话本?”
阮青黛掰着手指头数,“鸾台秘史、爱在鸾台、与帝同寝……哎你别这么看我,我后来想想,觉得他早点熟悉这些话本也好,反正过段时间他也得成主角。”
想想也知道,晏闻昭身份在那儿,年纪刚好,又长成这幅模样,恐怕用不了几天就能成为戏文里的当红“男宠”。
玉歌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民间这些文人啊,动笔的速度也忒太快了。阮青黛才入宫几天,和我都已经有感情线了……”
阮青黛眯着眼感慨。
“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歪头看玉歌,“改天你也去给我买一本回来。”
玉歌内牛满面简直快给她跪下了,“陛下!这难道是重点吗?谢公子还没入朝就看这些书,您难道不怕他对您的人品产生什么误解吗?”
阮青黛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那我还能怎么办?他要想看这些话本,随便找个铺子都能买到,我难道还能拦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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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亲政以来,盛京城有两个行当赚的盆丰钵满。一个勾栏自是不必多说了,而另一个便是书铺。
也怪阮青黛自己不够收敛,小时候就爱收集各种类型的话本小说,看着看着就把心思动到了一些以朝中臣子为原型的“邪书”上。后来不知怎的,她的癖好就被传到了宫外,整个盛京乃至整个大颜的百姓都知道了。于是这股风气就愈发难以压制,从最初只能偷偷摸摸交易,变成能堂而皇之摆在书铺里宣传。
前几年阮青黛尚未及笄的时候,倒是很少有人拿她开刀。偶尔几个以她为主角的传奇小说也都是在讲身世讲她幼年曲折悲催的经历,《天命》这出戏就是根据一个同名话本改编而来。
可等这及笄礼一过,她阮青黛突然就成了所有民间通俗文学的宠儿,女帝的终身大事也成了颜朝百姓茶余饭后最八卦的风花雪月。
从当初卖断货千金难求的《女帝国师二三事》开始,到后来风靡大颜衍生出各款角色人偶的《鸾台秘史》,如今这盛京里的每一家书铺,几乎都腾出了一个书柜,专门陈列与女帝相关的文学作品。
阮青黛站起身,有些惆怅地走到窗边,朝着窗外那黑黢黢的树影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朕真的是牺牲小我,成就整个文坛啊……”
玉歌听得嘴角直抽搐,忍不住出声打断,“陛下,那您今天没被看出什么破绽吧?”
“当然没有。”
阮青黛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我这么多年的话本是白看的吗?”
已经到编故事都不需要过脑子的地步了。
玉歌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宫里现在有个坏消息和好消息,您要先听哪个?”
阮青黛打了个响指,“好消息。”
“宁嘉长公主听闻您病了,特意入宫探望。”
“……真的?”
阮青黛惊诧地转过身,难得她这位一母同胞的长姐还愿意关心她,“那坏消息呢?”
“今日长公主进宫,薛显没拦住,被她瞧见方侍书了。”
“!”
阮青黛瞪眼。
===
冬风凛冽,雪色茫茫,在树桠屋檐上都覆了一层雾蒙蒙的白。
少年却身着薄衫,翘着腿仰躺在墙头,整个人都隐在墙根那株冷杉的枝叶后,不易被人察觉。
他微微偏头,朝院墙内看去,只见一女孩垂着脑袋坐在阶上。
女孩披着一身石榴娇红氅袍,内里衬着白色袄裙,头上扎着两个小髻,略带些婴儿肥的小脸半掩在那一围毛领下,显得格外粉嫩干净。
她低着头,手里不断捣鼓着精巧的九连环。
“软软?你怎么坐在雪地里?”
院门口有人唤了一声。
女孩赶紧站起身,手里的九连环落在了雪地里,环环相碰,发出清脆的玎玲声。
她抬起脸,一双异瞳清澈透亮,泛着澄莹的琥珀色与蓝色,在阳光照射下覆着一层淡淡的金辉。
少年惊了惊,不自觉摇落了枝桠上的雪团。
“什么人?”
女孩猛地转过头,一挥衣袖,对准少年的方向射出袖箭,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
晏闻昭从梦中惊醒。
半晌,他才回过神,扶着额半坐起身,那墨黑的长发打肩侧垂落,衬在素白寝衣之上。
直到眼底的波澜渐平,他才撩开帐幔,随手拿了件衣裳披着,走至桌前。
桌上,女帝人偶半靠着那敞开的锦盒,衣饰上以金线绣成的龙纹在夜色中分外夺目。而那双异瞳不知是用何宝石做的,竟也显得晶莹粹灿,和梦里一样,蕴着粼粼水光。
晏闻昭伸手拿起人偶,怔怔地盯了一会,指尖缓缓从那双眼眸上拂过。
那钟声,似是来自千里之外,一声接着一声。
阮青黛甚至比晏闻昭反应得更快,脸色唰地一白,立刻扑到窗前,数着那模糊不清、极易忽略的钟声尾音。
“二、三??”
数到三的时候,阮青黛的心跳骤然空了一拍。直到听见第四声,她才再次喘过气来。
“??八、九。”
钟声响了九次。
行宫就在上京城的三十里开外,这钟声定是从城里传出来的。
按照南靖丧仪——钟敲三声,皇后薨逝;钟敲九声,皇帝驾崩!
第54章054
尾音在山雾缭绕中延绵不绝,阮青黛下意识看向晏闻昭,只见他也变了脸色,猝然转身朝殿外走去,扬声唤道,“陆啸!”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昨夜宿在行宫内的螭虎卫们便已经整装待发地候在了宫门口,陆啸也备好了车马。
晏闻昭沉着脸,朝马车匆匆走去,半途却又想起什么,步伐一顿,看向落在后头的阮青黛。
因想着回去要怎么和长公主解释出宫的事,阮青黛一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实,直到天快亮才累得晕了过去。
玉歌在厨房干活,早早地就收拾收拾起床出门了。而整个清漪园,只有阮青黛一人是在晏闻昭跟前伺候的,自然也没人会来叫她。
因此等她再睁开眼时,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身为女帝,阮青黛对于起晚这件事很是有心理阴影。上一次她因为睡过头早朝迟到,就被御史们上折子教育了大半个月……
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易容的脸收拾了一下,阮青黛也顾不上吃东西,打听到晏闻昭今日在书房,就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书房门外,她遇到了正搬着书往里走的明岩,赶紧冲过去帮忙拿了上面几本,“公子今日不出门吗?”
她的速度太快,明岩根本来不及阻拦,等反应过来后一下就拉了脸,“你还好意思说?昨天你都带公子出去吃了些什么东西!害公子伤了胃今早吃不下东西,现在还提不起精神!”
“啊?”
阮青黛诧异地顿住了步子,“他这么……娇弱的吗?”
明岩瞪她,“你懂什么?!公子是以前生过一场大病,差点没救过来,现在才要格外当心。”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了书房,阮青黛便没再继续追问。
晏闻昭坐在桌案后,手里正拿着一卷话本。可能是因为精神欠佳的缘故,他今日甚至没有束发,只系了一条羽纹额带,长发垂散,抖到了腰际。
他的脸色看上去的确不大好,比身上那件绣着墨梅的白衫还要再黯一些,不过唇角却翘着,眸底似乎也强忍着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东西。
阮青黛一眼看见了他手里话本的名字——
《鸾台秘史》。
“…………”
察觉到他们进来,晏闻昭眉眼不抬,“将那些移到书架上就好。”
“是。”明岩应道。
阮青黛也跟在明岩后面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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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她的声音,晏闻昭终于从书上挪开了视线,看了她一眼,“起晚了?”
“睡,睡过头了,”阮青黛不好意思地摸鼻子,“是不是耽误公子你出门了?”
晏闻昭垂眼笑了笑,将话本往后翻了一页,“无妨,今日正好在府中看看这些话本,很有意思。”
一提起话本阮青黛就眼皮直跳,想了又想,她还是忍不住小声提醒,“公子,你可千万别被这些传奇小说误导了,我们这些在宫里待过的最清楚,皇上和鸾台那些大人都清清白白得很,绝对没有这些复杂的情感纠纷……”
晏闻昭又侧眼看她,见她一副担心他真被话本诓了的紧张样,觉得很是有趣,“知道了。”
明岩收拾着书架,见阮青黛还想喋喋不休打扰晏闻昭,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手里的书都交到了她手里,又没好气地指了指脚边的箱子,“起晚了还不干活。这些都交给你了,我还要有别的事。”
阮青黛捧着那厚厚一沓书,踉跄了几步才站稳。看着明岩那小子没心没肺的背影,她忍不住摇头,又在心里记仇的本子上给他记了一笔。
小子,如果有一天你被锦衣卫就地处决了也千万不要问为什么……
书房里只剩下阮青黛和晏闻昭两人。
一个整理着书架,一个翻着话本,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只剩下书页之间的摩擦声。
阮青黛拎起裙摆蹲下身,翻了翻那一箱子晏闻昭从大晋带来的书,惊奇地发现有很多是她早就听说但却没能买到的。
晋颜两国还未能打通互市的关节,所以有些大晋的书,阮青黛就算身为女帝,想拿到手也比较麻烦。
晏闻昭看书是一目十行,不过半天的功夫,他已经将《鸾台秘史》最新章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书铺还推荐了笔者的其他几部作品。
他合上话本,一抬眼,就见原本在收拾书架的阮青黛,不知何时一屁股坐在了箱子上,翘着腿咬着手指,手里正拿着他的书。
“青阮?”
晏闻昭叫了她一声。
阮青黛有些懵地抬头看他,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赶紧合上书解释,“我只是见这书……”
“我听说,朝中原先有位国师,后来离京游历去了,”
晏闻昭将话本往旁边一搁,“他的事,你可了解?”
阮青黛攥着书的手一紧,全身都僵了。
见阮青黛眼神有些闪躲,晏闻昭不解,“怎么了?”
阮青黛别开脸,干笑了几声,“怎么突然问起他?国师两年前就离京了,还会不会回来都是个谜。前尘往事,就没必要说了吧……”
“只是恰好看见,所以好奇。”
晏闻昭眸底的兴味又添了几分,随手将旁边搁着的话本往阮青黛那里轻轻一丢。阮青黛扬手接住,不解地翻了翻,这才看见最后一页赫然附着《女帝国师二三事》的简介。
……该死,忘了封底还有这种推荐。
她头疼地摸了摸耳后根,“这要从哪里开始说?”
晏闻昭沉吟片刻,屈着手指在案上敲了敲,“不如就从他为何离京开始说起。”
“国师不愿固守一隅坐井观天,所以离京游历去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阮青黛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不过民间倒还有种说法,说是当年刺晋案国师被归为奕王同党,所以奕王被以谋逆罪问斩后,国师就也被流放了……”
闻言,晏闻昭眸光微动。
阮青黛撂下手里的话本,起身走到案边一弯腰,托着下巴看他,“公子,你觉得这传言可信吗?”
她眨了眨眼,“你在大晋,肯定也对刺晋案有所了解吧……那晋人都是如何传当年的刺晋案?”
晏闻昭对上她的视线,一双俊目淡淡地看了过来,墨玉般透不出一丝光亮,“永初六年女帝及笄,晋帝晋后携太子赴颜,为女帝主持及笄礼。谁料成礼当日有一伙刺客混入宫中,趁晋后为女帝加笄之时暴起行刺,幸得女帝舍命相护才未酿成大祸。只不过,”他声音低了下去,“晋后那时怀有身孕,受此惊吓动了胎气。晋帝盛怒,连夜严刑盘问,刺客抵死不肯招供。仅有的线索指向了主理整个礼宴的奕王。”
阮青黛站直身,“公子果然什么都清楚。”
“此案足以动摇晋颜两国同盟,若不是女帝与大晋的关系,又怎会只以问罪奕王便草草结案。”
那一年晏闻昭恰恰状元及第,入翰林为官,对此事自然不止是有所耳闻那么简单,“若说国师也是因为被牵连才离京游历,倒也有几分可信。”
阮青黛抿唇,叹了口气,“那时整个盛京人心惶惶,就生怕女帝与晋帝因此案心生嫌隙,晋颜两国再起兵戈……”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不过后来晋帝并未追究,如今还让公子你来辅佐陛下,想来是我们多虑了。”
晏闻昭笑了笑,没有说话,又重新挑了个话本翻开。
见状,阮青黛便也默默退回了书架边上,继续一手翻书一手整理书架。
“公子。”
屋外突然传来姜奉的声音。
晏闻昭立刻合上手里的话本,扬了声,“进来。”
姜奉推门而入,一进来便见阮青黛大大咧咧坐在旁边的箱子上,手里还翻着书,一点侍婢的样子都没有,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见姜奉不满地瞪着阮青黛,晏闻昭出声问道,“何事?”
姜奉躬了躬身,将一张烫金名帖递了过来,“公子,这是长公主府送来的名帖。”
长公主府的名帖?!
阮青黛的耳朵登时竖了起来。
晏闻昭也愣了愣,抬手接过名帖,低头翻开,里面的字迹工整端方,写着宁嘉长公主的名号,帖子似乎被檀香熏过,此刻拿在手中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公子,两日后便是三月三上巳节。按照我们大颜风俗,在这一天,城里无论高门还是低户,都会举家外出踏青。今年宁嘉长公主以游春之名于洛水边设下曲水宴,能拿到这帖子的大多非富即贵,不是皇室公卿,就是豪商巨贾。”
姜奉脸上的喜悦怎么都掩不住,“没想到,咱们府上竟也能收到这千金难求的名帖……”
他这位新主子,还未到盛京就被陛下亲赐王府做府邸。到盛京第一天,京中王公勋贵的拜帖便纷至沓来。第三天,就收到了宁嘉长公主的曲水宴名帖。这还只是在陛下没有召见他也未入朝的情况下。
而日后,等晏闻昭有了一官半职,这谢宅的煊赫怕是不会输给从前的奕王府。
一想到这,姜奉就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然而阮青黛却有些坐不住,面上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重。
长公主府为何要给晏闻昭送名帖?贺琳琅对大晋明明……
晏闻昭翻看着手里的帖子,眸色由浅转浓,陷入沉思。
“公子?”
见他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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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应声,姜奉这才收敛了喜意,低声试探,“公子,曲水宴名帖在您来盛京之前其实早就送到各个府上了。今日咱们府上,应是长公主特意差人送来的。若是连长公主府的邀约都推脱……”
“自然不能。”
晏闻昭合上名帖,起身从桌案后绕了出来,将帖子递还给姜奉,“回帖给长公主府,两日后我会去赴宴。”
姜奉喜上眉梢,应了一声后就退出了书房。
晏闻昭一转眼,便见一旁阮青黛虽手里拿着书,眉间却拧着结,眼神定定地盯在一处,似是想什么出了神。
晏闻昭走了过去垂眼看她,“你在看什么?”
“啊,我在……”阮青黛回过神,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连书都拿倒了。
晏闻昭牵起嘴角,“你这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难道长公主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阮青黛啊了一声,只能干笑着装傻,“怎么会?长公主邀您赴宴想必也是合着陛下的心思,一定是好事。只是……”
想了想,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们戏班从前去过长公主府,长公主的脾气不似陛下那么随和,公子你去赴宴还是得多加小心,万一惹恼了长公主,恐怕连陛下都救不了你。”
这并不夸张,晏闻昭心里很清楚。
当年的北齐皇室,也就是先帝的诸多子女中,只有宁嘉长公主贺琳琅和女帝是独孤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而自永初帝即位后,那些皇子公主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如今还留在盛京城的就只有宁嘉长公主,由此也能看出女帝对她的特殊。
只是女帝同贺琳琅姐妹间的关系一直有些复杂。
先帝当初死于女帝箭下,独孤皇后闻此噩耗后也自缢于宫中。父皇母后皆因女帝而亡,贺琳琅始终有所介怀,为了不看见女帝,她甚至尚未出嫁便自请离宫。
许是念及自己也就只剩这一位至亲,女帝对贺琳琅倒是一退再退一忍再忍,只要是贺琳琅提出的要求,她总会满足。贺琳琅不愿住在宫中,她便立刻命人新修了一座公主府。
所以,宁嘉长公主的地位非比寻常,绝对不能得罪。
这也是晏闻昭不得不去赴宴的原因。
旁人只知道长公主邀约风光无限,却再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姜奉是如此,就连明岩,要是见了这帖子一定也是欢天喜地。
晏闻昭低头瞅着她,眸色欣然漾深。
没想到,这个只相处了一日的丫头倒不忘挂念他的安危……
“公子?”
阮青黛探出手在晏闻昭眼前挥了挥。
晏闻昭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好,我会小心行事。”
===
长公主府。
夜阑人静,阁楼的菱纹窗框上覆着薄薄一层绛纱。月色凉如水,透过那半挂在银钩上的轻纱,柔和地洒进屋内。
贺琳琅松松盘绾着长发,半靠着榻上的销金枕,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山水画屏发呆。
“噌——”
随着一声异响,灯树上的几根蜡烛突然燃起,一人黑纱遮面从屏风后闪了出来,身形宛如鬼魅。
贺琳琅一惊,猛地坐起身,刚要叫人,却被一把捂住了嘴。
“是我。”
来人掀开黑纱,一双异瞳在昏暗的烛光里仿佛缀着星星点点的碎芒,极是媚人。
贺琳琅面上的惊色渐渐平复,眼底不自觉又结了冰。
甩开阮青黛的手,她冷声呵斥,“堂堂皇帝,竟又打扮成盗贼模样行这种勾当,成何体统?!”
阮青黛悻悻地收回手,被骂得后退了几步,“长姐……”
“借口称病不理朝政,实则微服出宫,潜进臣子府中做侍婢,简直荒谬!”
想起自己巴巴地进宫探望,贺琳琅觉得她仿佛成了个笑话,嗓音里越发掺了冰碴子。
阮青黛不敢反驳,只能岔开话题,“长姐,这长公主府我不宜久待。听说,长姐的曲水宴你给晏闻昭送了名帖……”
贺琳琅神色微变。
然而下一瞬,她面上就又结回了冰,眼里蕴着霜雪,隐隐还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怎么?我如今连一介布衣都请不得了?你赐他府邸家丁赐他奇珍异宝,难道不是想重用他?”
顿了顿,她冷笑,“如今京中盛传,说他晏闻昭未来会权倾大颜。既然如此,我自然也要巴结拉拢他,趁这曲水宴的时机,难道有什么不妥?”
“旁人这么做自然没有不妥……”
阮青黛咬了咬下唇,想要解释却又被贺琳琅打断。
“若陛下觉得不妥,那我明日就派人去谢宅收回名帖。他是您的新宠,想来我是沾不得碰不得的。”
贺琳琅靠回枕上,不欲再与她多说一句,闭着眼摆了摆手,“陛下请回吧。”
阮青黛欲言又止,也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好拉下面纱,转身走到窗边。
顿了顿,她还是开了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名帖既已送出去,就不必要回来了。只是……”
阮青黛微微侧了头,轻声说,“朕希望这不是一场鸿门宴。”
说罢,她便从窗口纵身一跃,屋内的灯树也瞬间熄了烛火。
黑暗中,贺琳琅闭着眼,眼皮颤了颤。
“鸿门宴又如何?”
“大不了你就像处置皇叔一样,也治我一个谋逆罪。”
她喃喃道。
晏闻昭一目十行,读书读得极快,仅用了两日不到的时间,就将那日在书坊里买的话本通通都翻过了一遍。
第二日才是上巳节,今日天色尚早,他如今无官无职一介白衣,在府中也是无事可做,就又带着阮青黛出了谢宅。
谢宅后门口,姜奉已命人备好了马车。
“公子今日想去哪里?”
阮青黛抬手挡了挡日光,眯眼看向晏闻昭。虽还是初春时节,但因正是午后,日头高照,阳光还是略微有些刺眼。
“去人多的地方。”
晏闻昭一撩衣摆上了车。
阮青黛也紧跟着跳上车,想了想,对马夫说道,“去浮翠山。”
马夫甩鞭,吆喝了一声,驾着车缓缓出了巷子,穿过人群朝城外驶去。
浮翠山在盛京西郊,山不算高但风景不错,半山腰上有个广福寺,平日里去上香的人就多。而这又是春日里,浮翠山上也是千树万树梨花开,所以百姓们除了去洛水边踏青,去的最多的地方就属浮翠山了。
而阮青黛之所以挑中这里,更重要的原因是浮翠山里浓荫蔽日,大太阳也不会觉着晒。
“吁——”
马夫向后勒了勒缰绳,马蹄踏了几步,在山脚下慢悠悠停了下来。
他跳下车,朝车内唤道,“公子,浮翠山到了。”
阮青黛率先撩开车前罗帷跳了下来,晏闻昭双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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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着罗帷一角,朝四周看了看,“这就是浮翠山?看着和书里似乎不大一样。”
阮青黛愣了愣,“什么书?”
晏闻昭提步跨下车,“鸾台秘史。”
“咳——”
一听到这四个字,阮青黛呛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仔细想了想,还真想起书里有一段她在广福寺旁梨花树下初遇裴喻的情节。
阮青黛又一次动了想要把写书人抓起来教训一顿的心思。
“公子你怎么……都和你说那书不能当真了!很多情节都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知道了。”
“……”
“那广福寺旁没有梨花树?”
“…………有。”
两人沿着布满苍苔的石梯拾级而上,身边来来往往的大多是些烧香拜佛的百姓,一抬眼还能看见广福寺的金顶在半山腰那片翠色中若隐若现。
“广福寺求姻缘真的灵验吗?”
身后传来女子低低的问话。
阮青黛不经意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一头戴帷帽的女子被婢女扶着提裙上山,面容隐在那帽檐垂下的一围浅纱之后。
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来广福寺的观音殿求姻缘。
“小姐你就放心吧,奴婢打听过了,京中不少人家都在这广福寺求姻缘。要是不灵,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人。”
她身边的婢女出声劝慰。
察觉出阮青黛的走神,晏闻昭也不由侧头看了眼身后的主仆二人。
“奴婢还听说了,就连当今圣上,出宫微服私访时也悄悄来过这广福寺。”
尽管婢女压低了声音,阮青黛还是清楚地听见了当今圣上四个字,心里一咯噔,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有啊,据说皇上几年前就是在广福寺求姻缘时,遇上了鸾台的裴喻裴大人。小姐你看,要是不灵验的话皇上怎么会来……”
“啊?陛下来过?”女子有些失望,“陛下苦恋国师多年,这要是广福寺能求得姻缘,陛下又怎会等到今日都求而无果?
“你守灵七日,也累了。”
阮青黛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既回了东宫,便早些歇息吧,莫要再喊打喊杀继续折腾了。”
沉默片刻,晏闻昭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紧绷了数日的面容忽地放松下来。
他放下烛台,伸手将阮青黛扯进怀里,二人双双倒在了床榻上。
第55章055
一股从灵堂内挟裹来的檀香扑面而来,浓郁却带着浅淡涩味,叫阮青黛心口一惊,慌忙抬手推拒。
“尚在孝期,你不能??唔。”
晏闻昭扣住她的后颈,埋头吻了下来。
阮青黛被禁锢得动弹不得,除了颈间那只手,另一手掌也紧紧把着她的腰肢,将原本平整柔顺的月色裙裳揉得褶皱不堪。
闻言,阮青黛眸光骤缩。
晏闻昭也微微抬了抬眼,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啊,小姐你说得……好像真有点道理!”
那婢女像是恍然醒悟了似的,也有些懊恼,“连皇上对国师的这份痴心都没能得到成全……”
“算了,既然来都来了,还是试试吧。”
女子叹了口气,脚下终于加快了步伐,很快便携着婢女越过了阮青黛和晏闻昭。
看着那主仆二人走远的背影,晏闻昭半眯了眼,眸如深潭,“这也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阮青黛脚下不易察觉地踉跄了一小步,低垂着眼死死盯着脚下,那石梯上斑驳的树影被风吹乱,看得她一阵恍惚。
她强颜欢笑,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是”。
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晏闻昭收回视线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有异,不由一愣,“原来所有传闻里这一桩竟是真的?”
阮青黛咳了一声,“公子你这就是为难我了,我一个寻常人,怎么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只是这些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个人有个人的说法,传着传着就不免失了真,我觉得听听就算了,做不得数。”
“不过,”她扯了扯嘴角,“这个传闻的真实性应该比其他的,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说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捏的手势。
晏闻昭会意,了然地点头。
见他低着眼似乎在想什么,阮青黛迟疑了一会,慢吞吞地开口试探,“公子……你似乎对陛下的这些逸闻轶事格外感兴趣……”
她身边的臣子,除了景毓对这些话本和逸闻最感兴趣,其余几人皆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周青岸在宫中每每听人提及这些书,俊脸就能吊一整天。而褚廷之和裴喻更是对写书人恨得咬牙切齿。
可景毓是因为有个做女帝第一男宠的“远大志向”,晏闻昭怎么看也和他不是一类人,到底为什么偏偏一提起她的这些风流韵事他就来劲,满脸都是打破砂锅追究到底。倒真像是那些身负家族使命要进宫争宠,力求坐上皇夫之位的世家公子了……
晏闻昭沉默了半晌,才笑了笑,“不止是这些……一切有关陛下的事,我都会多问一句。”
“???”
阮青黛眼皮颤了颤,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为,为什么?因为……你是臣她是君?”
晏闻昭唇角的笑意淡了淡,“不是。”
阮青黛下意识放缓了步子,就这么在晏闻昭身后落了好几步,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唇。
她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可只闪过一瞬,她便又觉得是太过自作多情,立刻打消了。
……一定是她想多了。
这样停停走走,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便走到了半山腰,已经能看见广福寺依山而建的众多殿宇。
晏闻昭在寺门外停下,见他似乎没有进寺的意思,阮青黛不解,“公子不进去上柱香?”
“不了,”晏闻昭摇头,转而朝寺侧的山径走去。
“原来公子不信这个,”阮青黛跟上去,小心避让开了那些几步一叩首的祈福人,“早知公子不信,我就不该领你来浮翠山了。”
晏闻昭淡淡嗯了声,“并非我不信,只是……”
不知想起什么,他垂下眼眸色渐浓,“以前随母亲去过寺庙,那些僧人说我身负戾气罪孽深重,不宜踏入佛寺半步。”
“什么?!”
阮青黛难以置信瞪圆了眼。他分明一看便是那种温润如玉、和风霁月的谦谦君子,又怎么可能与戾气罪孽这种词有一丝一毫联系?
晏闻昭也觉得可笑,他自问从无杀生之念,可十三岁那年他大病了一场,之后母亲带他去寺里祈福还愿,一踏进寺门,他眼前浮现的便是血光滔天。那里的主持说他杀戮太多,与佛门慈悲相冲,若往后不能皈依佛门潜心悔过,便不宜再踏入佛寺半步。
见阮青黛震惊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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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不瞬盯着自己看,晏闻昭无奈地牵了牵唇角,“或许,是前世因果。”
正说着,却见前路被一群蜂拥围着的人拦住了去路,被围在中间的,似乎是个卜卦算命的相士。
阮青黛微微皱眉,走上前听了几句,便觉着这不过是个逞口舌之利的江湖骗子,不由冷声插话道,“大颜明令禁止寺观外任何人看相算卦,一旦违令,算卦人与问卦人同罪,广福寺就在跟前,何不入寺求签,非要在这信一个江湖骗子?”
围观的见她和晏闻昭穿着气度便知是非富即贵之人,不敢再在此处瞧热闹,悻悻地散了开去。
晏闻昭这才看见坐在路边石凳上,衣衫不整的算命相士。
被阮青黛搅了场子他也没恼,反而朝他们笑了起来,“这位贵人,我随缘算卦,虽不合规矩但也不收银钱,就算你招来官府的人,也不会被定罪。”
说着,那相士又仔细看了阮青黛几眼,笑容一僵,悠悠起身整理了衣襟,“罢了,原是冲撞不得的人。”
他转身要离开,却在视线扫过晏闻昭面上时微微顿住,“这位公子……不好进广福寺吧?”
晏闻昭没有作声,只淡淡地看他。
相士打量着他,又瞥了眼阮青黛,忍不住劝道,“过往的因缘纠葛还是趁早放下的好,何必还执意去找那个人?就算找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听了这话,晏闻昭终于微微变了脸色,眉心不自觉拧成一团,“她到底是谁?”
“公子你在说什么?”
阮青黛听得云里雾里。
晏闻昭欲言又止,上前几步走到那相士身边,低声道,“还请大师解惑。为何我这几年总会反复梦到同一个人,梦醒后却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却只记得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到底是什么人?”
相士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说她叫什么?”
晏闻昭拧眉重复,“……软软?”
“哎?”
正在后面踢踏着石子的阮青黛连头都没抬,几乎是下意识应了一声,脱口而出。
晏闻昭猝然回身看她。
阮青黛也才反应过来,心中已是掀起巨浪。她猛地抬起头,眼底满是惊诧,却转瞬即逝,“我还以为……公子在叫我呢。”
青……阮,阮阮?
是了,他第一次听这名字时也想到了,可……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晏闻昭眉头一松,正要转头继续追问,却见那相士已摇摇摆摆朝山下走去,走到阮青黛身边时笑了两声,“喏,这不就有一个吗?”
阮青黛被他笑得心里发慌,赶紧站回了晏闻昭身边,却不料晏闻昭竟也侧头定定地盯着她瞧,像是想从她眼里瞧出什么来。
有那么一瞬,阮青黛都以为是自己的明眸出了纰漏,让他看出了什么异样……
“公子方才在说什么?我小时也被母亲唤作阮阮。”
阮青黛岔开话题,已经很久没人再用这小名唤过她了,晏闻昭怎会好端端的突然叫起?是巧合还是有其他用意?
晏闻昭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时候不早了,下山吧。”
不知为什么,阮青黛总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
两人又循着方才来时的山路往山下走。
“青阮……”
“嗯?”
“你,幼时可曾患过眼疾?”
“……不曾。”
三月三这日,洛水两岸春暖花开,柳烟脉脉。
盛京城扶老携幼,成群结队,或步行或驱马,纷纷朝洛水边而去。
这上巳节原先也叫“女儿节”,女儿们都会在此日换上新衣,临水踏歌。遇上心仪之人,还可随手采撷一朵桃花赠予对方,若对方也有意,便会回赠随身携带的玉佩,也算成就一段良缘。
晏闻昭府上的这些婢女原都是从小进宫的,寻常并不能随意出宫。就算是女帝三月三领群臣游春,也轮不上她们随驾出行。
所以这一出宫进了谢宅,她们一个个也都有些按捺不住,前两日便心思飞到府外,飞到洛水边的桃花林去了。
姜奉想着这日晏闻昭不在府中,也用不上这么许多人在府里耗着,于是就在晏闻昭跟前提了一句,允她们三月三这日可以出府。
“陛下,咱们今日出去吗?还是……回宫?”
玉歌一边伺候阮青黛穿衣一边问。
虽说阮青黛是晏闻昭跟前的人,今日理应跟着他一起去赴宴。
可晏闻昭还是允了她的假,让她和其他婢女一起,不必随他同去。
阮青黛心事重重垂着眼,“回宫吧,这几日凤阁不知道堆了多少折子,我还是得回去看一眼。”
玉歌应了一声。
她倒不甚在意这三月三的春景,身为阮青黛的贴身宫婢,她出宫的机会自然比其他宫女多上许多。
“对了,锦衣卫那里都安排妥当了吧?”
阮青黛偏头问。
玉歌点头,“已经派了一拨人暗中保护谢公子了,您还是担心长公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阮青黛深吸了口气。
谢宅门口。
姜奉已命人备好了马车,马夫牵着马,明岩单腿屈着坐在车外,低头踢踏着路上的石子。见晏闻昭从府内走出来,姜奉连忙迎了上去。
晏闻昭今日是应长公主所邀前去赴宴,所以用玉冠束了发,穿着一身鸦青色山水纹常服,腰间配着一枚雕着流云的白玉环佩,下面坠着流苏络子,随着迈开的步子微微荡开,面上一派朗月清风。
姜奉有些不放心地将他引到马车前,“公子,您真的不再多带些下人吗?”
明岩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公子。”
晏闻昭一撩袍襟上了马车,侧眼淡淡地开口,“不必,人多了招摇。”
姜奉仔细一想也是,晏闻昭如今毕竟无官无职,还是一介布衣,若带了一群仆从前呼后拥的,不免惹人非议,让这京中勋贵都以为晏闻昭是个浮夸张扬的。
“那,公子一路好走。”
晏闻昭颔首,放下了车前罗帷。
明岩往车前一坐,兴致勃勃地朝姜奉扬了扬手,“姜总管,我们走了。”
“等等!”
姜奉笑着刚要应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女子的唤声。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见一人提着裙摆疾步从自己旁边窜了出去。
“怎么又是你?!”
一见是阮青黛,明岩瞪大了眼,没好气地拦在了车前。
“公子,”阮青黛压根不理他,直接朝车内扬了扬声,“是我,青阮。”
车内,晏闻昭抬了抬眼,撩开罗帷,“青阮?”
阮青黛刚要上前便见明岩还拦在自己跟前,挥起手作势就要给他一掌,吓得他立刻闪身到了一侧。
她这才满意地凑到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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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跟前,对上车内晏闻昭的视线,“公子,您还是带上我一同去曲水宴吧。”
晏闻昭垂眼瞧她,“怎么不和其他人一起去踏青?”
还不是怕你被人暗算了……
阮青黛眯着眼笑,“踏青年年都一样,长公主府的曲水宴可是我头一次有机会见识。我想了想,还是跟着公子比较划算。”
明岩冷嗤了一声。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只知趋炎附势的丫头。
闻言,晏闻昭的唇畔却是隐约勾起,“上来吧。”
===
从京中去往洛水两岸,一路上都能听得柳笛清鸣,热闹得很。
大道上不仅有携家带口步行出游的普通百姓,还有不少富室宝眷的碧油香车,更有驾着马在香车间轻驰疾趋的少年儿郎。
阮青黛掀开车窗上的轻纱朝外看了几眼,“晋人礼教森严,不似我们颜人,在三月三这日男女是能一起围成圈阵在水边踏歌的。公子在大晋应是看不到此等景象吧……”
话音刚落,就听得车外又是一阵清脆悠扬的柳笛声。
晏闻昭也侧头朝那半掀开的轻纱外看去,入目之处便是岸边那片灼灼桃花林,“此处桃花倒是开得好。”
“这里的桃花有大用处,是给女郎们赠予心仪之人的……”阮青黛说着,朝晏闻昭腰间的环佩瞅了一眼,不由翘起唇角,“公子今日也戴了玉佩,是等着待会下车被姑娘们折的桃花淹溺吗?”
晏闻昭愣了愣,将那环佩拿起,“原来还有这等习俗。”
难怪明岩今早一个劲地非要他戴上玉佩出门……
他无奈地扯了扯那玉佩下坠着的流苏,抬手便要将它从腰间解下。
“哎哎哎!”
阮青黛赶紧拦住了他,“戴得好好的,公子摘它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是不想招惹桃花。”
晏闻昭蹙了蹙眉。
见他一脸纠结对那些还未出现的桃花唯恐避之不及,阮青黛笑得有些不怀好意,“那公子光摘这玉佩恐怕不够……”
晏闻昭定眼瞧她,耳畔又回响起昨日那相士不着调的笑声和阮青黛轻飘飘的回答。
——“喏,这不就有一个吗?”
——“我小时也被母亲唤作阮阮。”
阮青黛这张易容后的脸虽然不能与她原本的容貌相比,但还算是白净俏丽,再加上没了异瞳的媚意天成,此刻瞪圆着眼,倒显出了从前没有的娇憨可爱。
说来也奇怪,尽管晏闻昭记不清梦中女孩的样貌,但无论是异瞳,还是仅剩的那些模糊印象,面前这个青阮都完全对不上。可偏偏,她却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公子恐怕还得学那些貌美的妇人,头上啊,戴个垂纱的帷帽。”
阮青黛探身凑近了些,翻着手,在晏闻昭眼前做了个往上掀开帷纱的姿势。
晏闻昭眸色一黯,抬手捉住了阮青黛作乱的手,“口无遮拦。”
恰逢马车颠簸,车身朝一侧歪了歪,阮青黛正愣着没坐稳,就这么一头撞进了晏闻昭怀里,再加上晏闻昭还没松开她的手腕,她倒像是被一把拉过去的……
“!”
阮青黛蓦地瞪大了眼。
腕上传来微凉的温度,鼻尖萦绕着一股极淡的乌沉木香,耳边贴着胸膛还能清晰地听见心跳声,她只觉得自己瞬间被晏闻昭那温柔却强势的气息给包围了。
这样的亲密是阮青黛这几年来从未与任何人有过的。
一时间,她全身僵硬,连双眼都一眨不眨地瞪着晏闻昭衣上的山水纹路。
“公子,到……”
明岩掀起罗帷,一见车内情景,登时目瞪口呆,没说完的后半句卡在了喉口。
阮青黛终于回过神,耳根瞬间红透。她猛地推开晏闻昭,坐回原位紧靠着车壁,眼观鼻鼻观心。
晏闻昭也有点发怔,手悬在那虚虚地攥了攥,才收了回来,转眼看向已经彻底石化的明岩,“?”
明岩反应过来,硬生生将到嘴边的哀嚎咽了回去,“公子,前面是花林,马车难行,得下车走过去。”
“知道了。”
晏闻昭起身。
趁他下车,阮青黛赶紧别过头捏了捏自己红到发烫的耳根,整理好情绪后,才在明岩嗖嗖嗖飞来的眼刀中跳下了车。
晏闻昭拂了拂衣摆,轻咳了一声,“走吧。”
长公主的曲水宴设在洛水上游的淬红亭,去淬红亭必得要经过这岸边的桃花林。
三人沿着林间石子路朝上游走去,一路见着的尽是踏青游春的人群。
不少人都在花树下铺了条长毡,席地而坐,一边赏花饮酒一边畅聊玩乐。花林间的空地上还围了不少男男女女,圈阵踏歌。
晏闻昭在花林间缓步而行,青衫玉冠,与那芳菲桃色格外映衬。他又是这般的风度样貌,引得周围女子频频回头,小声议论。
阮青黛在车内的调笑成了真,他们三人才没走多远,便已有好几位胆子大些的姑娘,拈着一枝枝桃花到了晏闻昭跟前。
婉拒了第六位赠花人后,晏闻昭面上的温和淡然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回头睨了一眼正笑得促狭的阮青黛,嗓音沉沉,“……还在笑?”
阮青黛悻悻地敛了笑,上前一步走到了晏闻昭身边,朝他腰间的白玉环佩看了几眼,摊开手,“公子。”
晏闻昭会意,将那环佩从腰带上解下,递给阮青黛。
“公子!”
明岩在后面看得直跺脚,却被晏闻昭一个眼神噎了回去。
阮青黛接过那白玉环佩,收拢进了袖里。随后便转身走到桃树边,踮着脚折了一枝桃花。
还没等晏闻昭询问,她已疾步走了回来,微微凑近了些,手一探,将那花枝别在了他腰间,“好了!”
“……”
晏闻昭垂眼,只见那桃花花枝恰好插在方才系着玉佩的地方,青衫上印着那么一星半点花色,更显得气度卓然。
阮青黛低着头越看越满意,眉开眼笑,“这样她们就会误以为你心有所属,应当不会再来贸然赠花了。”
茶盅碎裂,滚烫的茶水被溅起,有一两滴落在了晏闻昭手背上,传来一丝灼伤的刺痛。
晏闻昭却不以为然,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定,再次看向阮太后,唇畔的嘲意更甚。
“母后将她离京的消息透露给儿臣时,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您是抚养她多年的亲姑母,却能狠下心亲手将她送进儿臣这个火坑里??您与儿臣,究竟谁才是混账?”
她想用阮青黛牵制他,他虽让她如愿,却不会让她好过。
如今既已撕破了脸,那么从今往后,他只会告诉阮昭芸,阮青黛在自己身边过得有多惨,有多生不如死——
纵使他不会这么做,可他也偏要这么说,偏要让阮昭芸心疼、愧疚,懊悔,日夜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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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
这就是她抛弃阮青黛应该付出的代价。
第56章056
阮太后脸色铁青,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此刻看着眼前人就好似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姜祁,面上的憎恶和怨恨暴露无遗。
“子承父业,你与姜祁当真是如出一辙??”
这话并不能激怒晏闻昭。
“儿臣与母后,又何尝不是一类人呢?”
“与我?”
阮太后笑起来,笑声里却掺满了怨毒,“你不像我,你更像那个将你养大的山野村妇。你与她,与姜祁才是一类人,因为你们都像盗贼、像劫匪,唯独喜欢觊觎别人的东西??”
将腰间玉佩换成桃花枝后,虽还是有不少女子目光黏在晏闻昭身上,脉脉传情,但却是再无女子凑到他跟前来赠花了,晏闻昭这才得了清静。
倒是阮青黛,走在晏闻昭身边,那些朝晏闻昭眉目传情的女子转眼就瞪着她,目光灼灼,几乎要将她戳成了筛子。不过阮青黛从小到大也没少受人瞩目,依然安之若素地向晏闻昭细说三月三的民俗。
淬红亭在洛水上游,京中门第显赫的人家游春都尽量往上游靠。所以越往上游走,见着的普通百姓就少了,花树下铺垫的长毡也没了,林坡上倒多了不少幕帷。
“那些幕帷围着的,是什么?”
见林坡上隔段距离便会有幕帷围作一圈,幕帷外还守着人,晏闻昭侧头问。
阮青黛指向幕帷里露出的宴帐帐顶,“那是些豪贵搭设的宴帐,大户人家出门就是事情多……”
正说着,她突然顿了顿,目光定在了不远处一身着素裙的女子身上。
晏闻昭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那女子被一手执弓箭头上还簪着花的风流纨绔拦住,不由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人?”
看清那里的状况后,阮青黛眸光闪了闪,“好像是……方大小姐。”
不仅是阮青黛,还有拦在她身前完全一副无赖混蛋样的某位侯府世子。
又是宁翊……
阮青黛眼角抽了抽。
说起来真的很损宣平侯府颜面,她十岁回的盛京,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
因为宣平侯夫人的关系,她这八年也没少和宁翊见面。从第一次见面这厮就贼胆包天无知无畏调戏她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开始,后来的每一次,但凡阮青黛看见他,他不是在捉弄宫娥,就是在欺负民女,从来没有其他情境。
没想到今日也不例外。
“哎,那是不是宣平侯世子?”
他们身后,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这又是看上哪家千金了?”
“最近整个盛京都在议论的大红人,你竟然不识得?那位可不是寻常女子,而是皇上近臣翰林侍书,你我见了还得唤一声方大人。”
“那就是阮青黛?!方家和宣平侯府的婚事不是吹了吗,今日怎么……”
晏闻昭眉心微拧,停下了步子。
阮青黛看阮青黛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而宁翊那品性她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找茬,不由有些担心。要不是此刻她的身份是婢女,她大概人已经过去“救美”了。可现在晏闻昭只站在这似乎没有上前解围的意思,她也只能不远不近地看着。
“哟,这不是方侍书方大人吗?”
宁翊掂着手上的长弓,冷笑着拦住了阮青黛。
阮青黛早就知道今日出门会不太平,她和宁翊的婚事虽是两家“协商”作罢,但说到底她还是开罪了宣平侯府,再加上京中有关她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多少也牵连了侯府颜面扫地。所以方才她一看见宁翊在和其他富家公子骑射玩乐,便特意绕了路想要避开,没想到这厮阴魂不散,竟还能在这堵她。
她垂了眼,“见过世子。”
“怎么,方大人忧国忧民公事繁忙,竟然还有兴致来这洛水边赏花?”
宁翊一见她就想起了这几日自己明里暗里被人嘲笑,几乎成了盛京的笑柄,她倒好,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让人看了就气得牙痒。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阮青黛自从入鸾台以来也没少听。光是每日从宫中回去,就能从她父亲那听一箩筐,更不用说宫中还有一个怎么瞧她都不顺眼的周青岸。
阮青黛最初还是脸皮薄,一被人讥讽就红脸,既委屈又生气,可这几日被接二连三攻击,她已经被锻炼出了强心脏。
宁翊这种级别的嘴炮对她来说也只是不痛不痒。
她抬眼,正正对上宁翊的目光,面上毫无波澜,“多谢世子关怀,若不是要去赴宴,我还真没功夫在这碍您的眼。”
赴宴?
宁翊愣了愣,随即嗤笑出声,“赴什么宴?你不会是说曲水宴吧?阮青黛,你也自我感觉太好了吧?”
他嘲讽地斜眼睨她,拿着弓往身后指了指,“知道去那淬红亭的都是什么人吗?多少达官显贵都得找关系才能求得一张名帖,你区区一个九品侍书做什么梦呢?!”
阮青黛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反驳,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哎,哎你去哪儿?小爷我让你走了吗?”
宁翊扛着弓就跟了上去。
他那些一直看热闹却不敢靠近的狐朋狗友们站在几米开外,见他扭头就走,不由扬声唤,“宁翊!宁翊你去哪儿?”
却不料宁翊就像没听见似的,压根连搭理都不搭理他们,只一个劲的偏着头瞪阮青黛。
被遗忘在原地的纨绔们面面相觑。
“他干嘛去?”
“谁知道……找那个阮青黛麻烦吧。”
“找麻烦用得着这么麻烦吗?直接找人教训教训她不就得了?”
“……大概是不好得罪陛下和方府?”
桃花树后,阮青黛扯了扯晏闻昭的衣袖,“公子……”
晏闻昭点头,“跟上去看看。”
“喂,你不会还想再来一回毛遂自荐吧?百花宴你擅闯到御前,陛下不怪罪还给你封了官,你就以为自己有本事了?也能在长公主那里讨得便宜了?”
宁翊一路走一路扯着嘴角嘲讽阮青黛,“看在咱俩好歹有过婚约的份上,小爷我提醒你一句,长公主可没有陛下的好脾气!”
出乎意料,阮青黛竟是转头朝他莞尔一笑,“那可是要多谢世子提醒了。”
宁翊被她笑得一愣,接着便别开眼冷哼了一声,“也不知你究竟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阮青黛,你可知如今这盛京城里都在传些什么流言蜚语,你竟敢在这风口浪尖还来巴结长公主?”
他弹着手里的弓弦,半眯起眼讽刺,“从知书达理的女夫子,到狐媚惑主的颜官,你这名声还真是臭得一落千丈。”
“世子也知道说流言蜚语,我又何必在意。”
阮青黛嘴角噙着的笑丝毫不变,“更何况名声好也罢,坏也罢,都是旁人给的,与我何干。但有一点,要不是这颜官的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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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我与世子爷的婚事也不会作罢,世子本就厌弃我貌若无盐,如今不是应当高兴吗?”
她还有脸提?!
宁翊炸了,“婚事作罢本世子当然喜不自胜,只是你害得我被全盛京耻笑,这笔账要怎么算?!”
两人拌嘴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洛水上游,被人拦了下来。
长公主在淬红亭设下曲水宴,为防有外人闯入。长公主府的侍卫已经守在了外围查看名帖。
宁翊双手环胸,一脸看好戏不嫌事大,“瞧瞧,我就说长公主不似陛下,别说攀附了,你连闯到她眼皮子底下的机会都没……”
话音戛然而止,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阮青黛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烫金名帖。
侍卫接过名帖,翻看了一眼,又恭敬地双手递还给了阮青黛,侧身让开了路,“方大人,请。”
阮青黛好整以暇地收好名帖,刚要朝里走,却又特意顿住,不解地转头看宁翊,“世子?还不拿名帖出来给他们看吗?”
宁翊难以置信地瞪着她,“你,你不过一个九品侍书,长公主怎么会邀你赴宴?!你怎么会有名帖?!!”
“难不成世子没有?”阮青黛故作诧异地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世子与长公主是表亲,曲水宴必然不会缺席……看来是我唐突了。”
“你……”
宁翊暴跳如雷,抬脚就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阮青黛赶紧一个后退,退到了侍卫身后。
那侍卫倒是忠于职守,抬手就拦住了宁翊,沉声道,“还望世子不要为难卑职,自打前一回您在长公主府对御史千金无礼,以至于毁了公主寿宴,长公主就不许您再踏足长公主府。今日更是下令不许您靠近淬红亭……”
阮青黛轻咳一声,掩住了自己的笑,煞有介事地挥手,“世子还是留步吧,毕竟,长公主可没有陛下的好脾气。”
“阮青黛!”
竟还是拿他方才的话堵他,宁翊面上挂不住,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却还是收回了想要往里闯的念头。
眼见着阮青黛转身离开,背影里都透着一股胜利者的洋洋自得,宁翊越看越咽不下这口气,偏偏却被人拦在外面,拿她什么法子都没有……
阮青黛步伐轻快地朝里走,突然,耳边传来“嗖”的一声,鬓发被那股凌厉之风刮得一下散开。
下一瞬,一支箭牢牢地扎在了她面前的树干上。
她蓦地转头,只见宁翊远远地举着长弓,正对准了她,弦上已无箭。
“阮青黛,你给我等着!”
他放下弓箭,咬牙切齿地扬声道。
阮青黛冷哼了一声,不再与他多费唇舌,扭头就走。
“疯子。”
阮青黛和宁翊在淬红亭外这一出大戏,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落在了跟来的晏闻昭一行人眼里。
方才在后面看见宁翊从腰间箭筒里取箭时,阮青黛着实惊了一跳,差点就将袖里的环佩当做暗器掷了出去,还是晏闻昭看出了她的意图,抬手摁住她的肩,让她的动作稍稍顿了顿。
而出手只晚了那么一刻,那支箭便已擦过了阮青黛的耳畔,阮青黛这才松了口气,默默将环佩又收回了袖里。
她微微侧了头,晏闻昭的手干净白皙,指节修长如玉,此刻仍然搭在她的肩上,分明没有用什么力道,却还是让她那半边身子有顷刻的僵硬。
晏闻昭半眯着眼直视前方,许是察觉了阮青黛的视线,他缓缓收回手,嗓音端凝低沉,“宣平侯世子倒是不似传闻。”
明岩在后面诧异地叫了起来,“这还不似传闻?!”
传闻皆称宣平侯世子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混世魔王。敢在宁嘉长公主设宴的淬红亭外开弓放箭,整个盛京城除了这个混世魔王,他不信还有其他人能做得出来……
阮青黛也有些惊讶地看了晏闻昭一眼。
惊讶地却不是他如何看待宁翊,而是他竟在第一眼就有了这样的评判。
“走吧。”
晏闻昭提步从树后走了出来,“再看戏怕是要误时辰。”
三人走至淬红亭外,明岩上前一步拿出了名帖。那长公主府的护卫大抵也是早就听过了晏闻昭的名号,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公子怎么不说说方姑娘?”
查验完名帖往里走时,阮青黛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就说了一句宁翊不似传闻,却只字不提阮青黛?
晏闻昭回想了一下刚刚阮青黛的言行举止,思忖片刻,点头说道,“不矜不伐,不骄不躁。未必能扭转乾坤统领大局,却一定是可用之才。”
阮青黛将他这话琢磨了一会,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见淬红亭已近在眼前,便没再说下去。
淬红亭边是一条从山林深处潺潺流下的清溪,溪流蜿蜒曲折,串绕石间,最后在山脚处汇入洛水。
溪边每隔几步布置一方席垫,两岸稍稍错开,席垫前的案几上已摆好佳肴美酒。长公主的席案设在最上首的淬红亭中,四周饰以轻纱,半遮半掩,只能看出长公主尚未入座,其他陈设只能隐约分辨出轮廓。
有婢女迎了上来,将晏闻昭引到了下首的一处席案,巧的是溪对岸坐着的便是阮青黛。
晏闻昭一抬眼,恰好对上阮青黛打量的视线,于是微微颔首。
他神色温润,仪态端方,唇角总是勾着一抹隐约的弧度,像是天生含着三分浅淡笑意。
阮青黛看得一愣,也朝他点了点头,眼底添了几分揣测。
有这等气度,却偏偏同她一样坐在最下首,看着不像是王侯子弟,倒更像什么不世出的高人。
想起昨日女帝从宫外传回的消息,阮青黛基本已确定了晏闻昭的身份。
再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阮青黛,她心中了然,垂眼收回了目光。
“长公主到——”
随着这一声,溪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起身,朝淬红亭行礼,“参见长公主。”
阮青黛看了眼四周,见无人注意,便只随意屈了屈膝,朝亭内看去。贺琳琅今日穿了一身妃色宫装,搭着侍婢的手在席案后落座,嗓音清冷,“免礼,诸位请坐。”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好日子,她却还是一腔让人听了就浑身打冷颤的嗓音……
也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才能让贺琳琅这朵高岭之花冰消雪融。
阮青黛暗自腹诽。
“晏闻昭何在?”
贺琳琅丝毫不拖沓,一坐下便干净利落地切入主题。
此话一出,便立刻打破了宴席上短暂的沉寂。沿溪而坐的豪贵们你看我我看你,相熟的则对视一眼,开始窃窃私语。
晏闻昭进京已有好几日,在座不少人都给谢府递了名帖却通通没有回音,没想到今日曲水宴长公主竟请来了他。这样的神秘让他们更加好奇,被女帝和长公主都看重的晏闻昭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在一群人的瞩目中,晏闻昭从容不迫地起身,青衣玉冠,身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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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挺拔,立在溪边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转身朝淬红亭里的贺琳琅作揖,微微一笑和风霁月,恰似这三月春光,“草民晏闻昭,见过公主。”
席上突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