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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041
阮青黛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就连蜷在袖中的手指都在轻微颤抖。
晏闻昭察觉到什么,唇畔噙着的笑意忽而消失,眉心不着痕迹地蹙起。
他放下袖箭,薄唇微启,“过来。”
纵然已经察觉到他的动作里没有丝毫杀意,可阮青黛仍是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半晌才缓过来,拖着沉重僵直的的步子,一点点挪到了晏闻昭面前。
晏闻昭盯着她看了片刻,抬起手探了过来。
阮青黛微微一惊,下意识要往回缩,却还是被捉住手腕。
看出她的抵触和抗拒,晏闻昭的眸光愈发幽邃阴冷。
他手指轻动,将那袖箭调转了个方向,箭尖朝着自己,递给阮青黛,“替孤戴上。”
阮青黛眼睫微颤,伸手接过那袖箭,低俯下身,将袖箭缚在了他右手的护腕上。
晏闻昭垂眼,视线跟随着阮青黛的动作,只见那纤细玉白的手指绕着系带,指腹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触感竟是冷如寒冰??
她竟然被他手里的袖箭吓成了这幅样子。
阮青黛垂眼坐下,继续安静地在一旁凿着冰,听晏闻昭母子俩对话。
“这天气闷得人没什么胃口,你晚上可想吃些什么清爽的?”
霍老夫人问道。
“今晚不能陪您,”晏闻昭冷冰冰地开口,“越?D在明月楼设宴,递了帖子。”
霍老夫人有些意外,“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那些世家公子了,现在竟也能与他们玩到一起?”
阮青黛低着头,唇角扯了扯。
在霍老夫人眼里,晏闻昭恐怕还是那个初入建邺城,因为处处不合规矩被王侯世家当众取笑的毛头小子。殊不知今非昔比,晏闻昭如今便是爬树下河,也会被人称作至情至性。
霍老夫人想起当年他们一家刚进建邺城的时候,一时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念起了晏闻昭那些叛逆的往事。
晏闻昭听得有些不耐,视线不自觉移开,落到了对面的阮青黛身上。
阮青黛卷着袖口,专心致志将冰块用小铜杵凿碎,再一点点盛入精致小巧的玉色器皿中,随后舀了几勺早就备好的花果茶,慢条斯理地搅动了几下。
晏闻昭眸色稍凝,心头又浮起一起异样,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有些奇怪。
冰饮做好,阮青黛双手端起小碗,抬头朝晏闻昭递过来,正好撞见晏闻昭的视线,微微一愣。
晏闻昭接过碗,平静地移开眼。
阮青黛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不安地坐回了石凳上,心里打鼓。
她如今的身份十分尴尬,自从几日前被霍老夫人推给晏闻昭做妾,晏闻昭至今没有应允,也没有再拒绝。府里的人虽暂时唤她一声云娘子,但也只将她当做晏闻昭的侍婢对待。
阮青黛心知肚明,晏闻昭根本不打算将她留在府中,之所以暂时留着她,也不过是为了敷衍霍老夫人。所以为了不讨嫌,她这几日都没敢在晏闻昭眼前露面,远远见着他就绕道走。晚上在耳房,更会早早熄灯,只求晏闻昭能忽视她的存在。
然而只躲着也不行,阮青黛牢记自己倾慕晏闻昭的痴情人设,每日也会学着从前宫妃们向她示好的行为,悄悄做些不用露面的事。
莫不是这样也过了?
阮青黛如此想着,便打算赶紧从晏闻昭视野里消失。她将桌上做冰饮的器皿一一收拾完,起身告退。
霍老夫人正讲到晏闻昭十三岁在宫宴上出风头的事迹,随意摆了摆手。
阮青黛立刻端着器皿退出了凉亭,没察觉到身后若有似无扫过来的视线。
待阮青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小径那头,晏闻昭才收回目光。
霍老夫人仍自顾自讲着,讲到激动处抬起手,想学学当年晏闻昭在宫宴上三箭震慑全场的英姿,却露出了胳膊下的一沓纸。
晏闻昭低嗤了一声,伸手过去拿起了那沓纸,“您当时又不在场,说得跟真的似的。”
霍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
的确,宫宴上男女不同席,这些场面她也是听老侯爷转述的。
“这画的什么?”
晏闻昭翻看着手里的画纸。纸上的笔迹十分陌生,画风清奇。不过连续几张纸上的人物都差不多,看上去竟还连成了一个剧情,不由让他产生了兴趣。
提到这沓画,霍老夫人又唏嘘不已,“是云皎画的。我今日才知道,她从前在内教坊,过得有多可怜??”
看着画纸上被欺负到眼泪涟涟的长发小人,晏闻昭动作顿了顿。
“云皎原先竟是能说话的,只因被权贵瞧上了那张脸,不肯屈从,才被一剂药毒哑了嗓子,之后再不能说话唱曲。”
“内教坊除了她的名,还将她打发去做苦力。若不是宫变,她此刻恐怕已经受尽磋磨,这条命保不保得住都不一定??”
晏闻昭拿着一沓画回到书房,神色莫测,心里仍想着老夫人方才的话。
彦翎拿着一叠名册走进来,“侯爷,这是内教坊的名册,属下查过了,云娘子原来的确在名册上,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划去了掖庭。”
停顿了一下,彦翎补充道,“可要属下再去掖庭查查?”
倒是和她的自述对上了??
晏闻昭若有所思地放下画纸,一抬眼就看见窗台上的漆金陶罐又插了新的花枝。他虽看不出其中意趣,却也只稍一眼,就知道不是彦翎和霍松的手笔。
晏闻昭移开视线,皱了皱眉,“罢了。”
***
圆月高悬,华灯如昼的明月楼。
明月楼最高处的宴厅,今夜被汾阳郡王越?D包下,受邀前来的,都是于此次起兵有功的朝臣。
南靖重文轻武,席上坐着的大多是文臣,而且不少是从前便与越?D交好的世家公子。越?D辅政后,给他们一一安置了要职。
晏闻昭是宴席上唯一的武将,却被越?D安排在身侧,两人共坐上位。
底下觥筹交错,轻歌曼舞,还掺杂着各种阿谀声。晏闻昭没什么兴致,神色寡淡地饮着酒。
注意到晏闻昭的心不在焉,越?D笑道,“让侯爷自斟自饮,岂不是本王招待不周。”
越?D拍了拍手,十数名美人从厅侧袅袅婷婷地走出来,在众人的矮桌边跪坐下,其中容貌最出众的那个坐到了晏闻昭身边。
一股脂粉香气飘过来,晏闻昭不自觉拧眉。
“侯爷。”
美人柔声细语地唤了一声,抬手想要接过晏闻昭手里的酒盅,不料却被他避开,“不必。”
美人只能作罢,身体微微向前倾,一手挽着衣袖,一手为晏闻昭布菜。
熟悉的动作。
晏闻昭顿了顿,突然想起侯府里的阮青黛。两相对比,他总算明白阮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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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给他的违和感来自于哪儿。
分明是一样的动作,旁人做是姿态卑微,阮青黛做却是怡然自得,举手投足带着矜贵,仿佛她不是伺候人的那个,而是在给别人恩赐。
晏闻昭若有所思的注视落在越?D眼里,便成了对美人有意。他望过来,调侃道,“听闻侯爷新得了一宠婢收在房中,不知那婢子与这席上的美人相比,孰美?”
晏闻昭眯了眯眼,缄默不言。
底下有人笑了起来,“看来侯爷是觉得那婢子更胜一筹了!”
酒过三巡,原本还忌惮晏闻昭威势的人此刻也有些飘飘然,说话开始不过脑子。
“不过听说是个哑女?再貌美又有什么意趣。改日我再挑几个温言软语的歌姬送给侯爷,可好?”
晏闻昭眉眼间的情绪冷了下去,往底下扫了一眼,“我的家事,你们倒是清楚得很。”
厅内倏然一静。
此时,恰逢明月楼的人抬着一座双耳三足香炉进来,一股清冽沁鼻的异香瞬间在厅内弥散开来。
晏闻昭面色一沉,陡然起身,语气冷硬地向越?D告罪,提前离席。
众人面面相觑,待晏闻昭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厅外时,才重新热闹起来。
跟越?D相熟的世家子弟有恃无恐,忍不住小声向他抱怨,“这晏闻昭做了大将军,越发目中无人了。”
越?D虽也不满,但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是本王疏忽,忘了他憎恶极乐香。”
“极乐香在南靖都风靡多少年了,建邺贵族皆以此助兴,偏他不解风情,嗤之以鼻。依我看,霍氏这种寒门,给他再尊贵的身份也遮不住那身草莽气。”
“慎言。”
越?D暗含警告地看过来,说话的人立刻噤声。
年少的时候,越?D与晏闻昭确实不合,但此次起兵,若不是晏闻昭鼎力相助,他势单力薄根本成不了事。
虽说晏闻昭也是为了替妹妹报仇,但这份情,他越?D还是承了。不求两人走得多近,只要各安其位、和平相处即可。
晏闻昭从明月楼里大步走出来,面色冷然,眉眼间带着一丝烦躁。
建邺世族的风气果然还是令他难以忍受,尤其是熏沐极乐香。
极乐香由五味石药研磨而成,焚烧后的香气,让人闻之便会浑身燥热、精神恍惚。长期熏染甚至会上瘾,此后便萎靡不振,直至虚耗而亡。
分明是与毒药无异的东西,却被建邺城这些世家奉为极品,甚至以此标榜贵族身份。如此风气,也难怪尽养出些酒囊饭袋。他最是厌恶这些表面清贵,骨子里却卑弱的世族公子。
下人牵着马迎上来,晏闻昭纵身上马,刚要离开,突然听得“砰”地一声巨响。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朵赤金色烟花在天边绽开。
***
烟花升空绽放的声响同样传入侯府主院。
耳房的门被一把拉开,阮青黛疾步从里面走出来。她步伐匆匆,面上一改往日的丛容,眉眼间带着些隐晦的急切和期待。
赤金色的焰火坠落,在天边只留下一片莲花纹印记。
阮青黛抬头望见那片莲花纹,眼里闪过一丝喜色,果然是她的人在放信号。
说来可笑,这段时间城中一直在大肆搜捕她的旧部,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可只有阮青黛自己知道,她哪有什么庞大的势力。这偌大的建邺城,真正忠于她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一年前,阮青黛就已经开始筹划死遁,给自己在内教坊造个云皎的假身份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让心腹之人在朱雀街上开了间乔氏药铺,作为离宫后接头的据点。
这枚赤金色莲纹烟花,只是他们用来报平安的暗号之一。而真正要传递的内容,在烟花之后。
若城中风波已定,可以在药铺接头的话,接下来便会有七盏孔明灯升空。
阮青黛屏息凝神,望着烟花绽放的方向。
片刻后,一盏孔明灯缓缓升空,随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第七盏孔明灯出现的时候,阮青黛嘴角一下上扬,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是时候离开武安侯府了。
明月楼上,浓郁的极乐香充斥着宴厅各个角落,众人已然拥着身侧的美人宽衣解带,飘飘欲仙。
唯有主座上的越?D,神色怅然,一把推开了凑上来的美人,拎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至厅外,背靠着栏杆低声喃喃。
跟出来的越氏仆从只听见“晚声”二字,便知道越?D又在思念亡妻朝月公主。
天边隐隐有烛火浮动,越?D半阖着眼看过去,正好瞧见七盏晃晃悠悠升空的孔明灯,醉意迷蒙的眼里突然一凛。
他皱眉,撑着栏杆直起身,“晏闻昭不是严禁城中燃放这些东西吗?去查查,是什么人不守规矩。”
越氏仆从领命离开,然而不过片刻又跑了回来,低声道,“主子,武安侯离开时已经差人查过了,是钟离家的人。”
越?D顿了顿,转眼看过来。
仆从补充道,“听说钟离公子性命垂危,下人放孔明灯是为了给他祈福,所以武安侯也没再说什么。”
“姜屿啊。”
越?D冷嗤了一声,神色又放松下来,再次靠向栏杆,一边饮酒,一边魔怔了似的自言自语,“晚声从前那么喜欢他,他早就该陪着晚声一起去死了??”
无人敢应声。
***
侯府主院,烛火通明。
晏闻昭回来时一身酒气,似是有些不舒服,所以下人们纷纷忙活起来。厨房更是立刻煮好了醒酒汤,让彦翎往卧房送过去。
然而端着醒酒汤的彦翎刚走到卧房门口,却被一人拦住。
彦翎顿在原地,抬头便瞧见阮青黛笑意盈盈地朝他伸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醒酒汤,然后转身推开了卧房的门。
彦翎刚反应过来,想上前阻拦阮青黛,却见她已经走入房中,随手掩上门。
彦翎皱了皱眉,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原以为这位娘子是个安分的,没想到今日还是露出了首尾。亏得侯爷才刚刚对她放下戒备??
依照侯爷的性子,今夜或是明日一早,这位娘子定会被逐出侯府了。
卧房角落的熏炉正燃着宁神香,白烟袅袅,一股清浅到几不可闻的暗香散开,飘过烛影深深的屏风,送到晏闻昭跟前。
晏闻昭身穿寝衣、披散着湿发坐在桌边,眉心仍然紧紧拧着。
许是今日多饮了几杯,又在离开前闻了些极乐香,此刻他虽已用凉水沐浴过,却还是隐隐觉得燥热。
屏风后有人推门而入,带起一阵微风。晏闻昭不耐地侧头看去,却见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从屏风后缓步绕了出来。
晏闻昭眸色一凛。
阮青黛端着醒酒汤走过来,不疾不徐地福身行礼。女子今夜显然精心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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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袭胭脂色长裙,清媚娇艳的妆容,松绾着的青丝上戴着一支步摇。
晏闻昭沉沉地盯着她,黑眸里一片晦暗。
他原以为眼前这个人是极懂分寸的。
这几日虽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几乎没在他跟前露过面,只是默不作声地替他做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晨间习武后,院中石桌上多出的解渴汤水;出府应酬前,衣架上搭好了熏过香的衣裳环佩;还有书房窗口放置的花瓶,每日都会更换的花枝??
这所有事都恰恰好踩在晏闻昭的容忍线内,多一步都不行。
晏闻昭沉着眸,闷不吭声地从阮青黛手里接过碗,将醒酒汤一饮而尽。
阮青黛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她还以为自己这幅样子进来,晏闻昭定会立刻砸了碗,让她连夜滚出侯府呢。怎么今日脾气这么好?
不过没关系,留在侯府是件难事,但想出去,办法可多得很。
垂眸遮掩心绪,阮青黛挪着小步离开桌边。
晏闻昭刚放下空碗,便察觉阮青黛走到了自己身后。
还未等他反应,一只莹润白皙的手已经挑起他散落肩头的长发,又用素白长巾轻轻柔柔擦拭着未干的发丝。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后颈,一触即分。
晏闻昭搭在桌上的手虚攥着,薄唇越抿越紧。
阮青黛一边擦着发,一边算计着晏闻昭隐忍的时间,不禁在心里开始倒计时。五,四,三??
阮青黛的胳膊被攥住。
她闭了闭眼,暗自做好被甩出去的准备。三,二,一!
下一刻,晏闻昭倏然用力??
将人一把拉进怀里。
屏风上烛影摇晃,两人的影子也高低交错、重合在一起,室内的氛围瞬间变得旖.旎。
阮青黛不可置信地睁眼。
此刻,晏闻昭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手也环在她的腰侧,掌心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衫浸入,烫得她一个颤.栗。
什么情况?!
“这就是你说的,不求入君怀?嗯?”
耳畔忽然传来低沉暗哑、却带着些薄怒的男声,阮青黛惊得转头,一眼撞进晏闻昭晦暗不明的黑眸里,连鬓发间插着的步摇都晃动起来。
屋内烛火盈盈,那双往日阴冷锋利的眸子,此刻被映得熠熠生辉,平添了几分炙热。
阮青黛仿佛被那目光灼烫了一下,第一反应想逃,刚起身却又被摁了回去。
晏闻昭呼吸微沉,霸道地箍紧了女子的纤腰,面上却阴云密布,蕴积着隐隐雷霆。
他大抵是醉意上头了,刚刚分明是想将人摔出去的,怎么扣上女子手腕的那一刻竟是突然改了主意?
晏闻昭看向阮青黛,眉眼间染上几分燥郁和不耐,“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现在又推推搡搡的矫情什么?”
阮青黛动作僵住,咬着唇瓣,整张脸涨得通红。活了这么些年,她还从未与人这般亲密接触过,一时间方寸大乱。
晏闻昭心中烦闷,一腔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无法纾解,他冷不丁抬手,捏了捏阮青黛红透的耳垂。
这样的触碰,令阮青黛心中的阴影去而复返。一时间,她又想起了城楼上坠下的头颅和血肉模糊的尸影。下一瞬可能就会被拆骨扒皮的恐惧铺天盖地涌了上来,将她淹没包围??
她慌忙别开脸,避开耳朵上的触摸,这一侧脸,却又将眼尾那粒浅痣暴露在晏闻昭的目光下。
晏闻昭动作一顿,眼神有片刻的怔忪和飘忽。他闭了闭眼,心里突然生出些自我厌弃,觉得自己的忍耐和坚持仿佛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下一刻,他自暴自弃似的睁眼,不再掩饰眼底闪过的那丝欲念,冷冽的嗓音也稍稍回温,带着几分放纵的慵懒随意,“真名就叫云皎?”
阮青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点了点头,这是许采女私下给她取的女名。
“姓什么?”
晏闻昭又问道。
阮青黛顿了顿,哆嗦着手在晏闻昭衣摆上胡乱写道。
「妾姓许」
晏闻昭又将“许云皎”三个字念了一遍,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阮青黛还想说什么,着急地继续在他的衣摆上写字。纤细莹润的手指不停地划动着,指尖透着粉色。
晏闻昭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突然将人打横抱起,一下带到了床榻上。
阮青黛一阵头晕目眩,再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仰躺在了床帐里。她浑身僵住,下意识张了张唇,却被晏闻昭摁住肩膀,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罩下来。
胭脂色的裙摆沿着床沿荡下,被晏闻昭单膝压住,欺身揉皱。
床榻上,晏闻昭俯身靠向手足无措的小娘子,伸手掐着她的两颊,一低头,炙热滚烫的呼吸扑在她面上,平日里森寒肃然的嗓音此刻带着几分恣肆,甚至是放浪,“今夜留下。”
晏闻昭一定是疯了!!
阮青黛脑子里一片空白,此刻唯独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慌乱地往后缩,想要推开晏闻昭,却被他提着手腕,不容拒绝地抵在头顶。
似是想起什么,晏闻昭的动作突然放柔了些,指尖探向阮青黛的手腕,带着厚茧的指腹在那未消的红痕上来回摩挲。
他垂眸,目光再次落在阮青黛眼尾那粒浅痣上,盯了半晌,终是心念一动,将唇轻轻贴了上去,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阮青黛浑身僵硬,呼吸急促起来。直到腰间的衣带被一只手解开,她混沌的脑子才轰然一响,连头发丝都差点立起来。
眼前那些血腥的画面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坠落的纱幔,被包裹的交叠人影,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最终却化作冰冷井水里的一张人脸??
阮青黛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挣扎。受到阻挠,晏闻昭不满地抬起身,微微拧了眉,一只手便将人钳制住,垂眼看过来。
四目相接,晏闻昭终于看清阮青黛眼里的惊惧,醉意瞬间消了大半,禁锢着阮青黛的手也不自觉松开,低哑的声音里带了些冷冽,“不愿意?”
阮青黛一下从他怀里挣脱,猛地翻过身,几乎半个身子探出床榻外,惨白着脸干呕起来,双肩止不住地打着颤。
那架势,竟是比在城楼下看见拆骨扒皮的尸首还要恶心。
晏闻昭脸色难看地僵在原地,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陡然清醒。
***
彦翎候在卧房外,踢踏着脚下的石子,心里也有些奇怪。
那位哑巴娘子进去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了,既没听见侯爷发怒,也未见她出来,不知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他正想凑近悄悄窥探一二,只听得“砰”地一声,卧房的门被重重甩开,走出来的竟是侯爷!
晏闻昭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水,径直朝浴房走去,嗓音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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掺了冰渣子,“去备冷水。”
卧房内,阮青黛跌坐在床榻边,额上沁着冷汗,半晌才平复了情绪,以手遮面,有些头疼地闭了闭眼。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强忍着羞耻仔细回想了一下,恍然忆起晏闻昭身上除了酒气,还掺了一丝别的味道。
极乐香!
越?D的宴席,怎么会少得了极乐香!自从姜晚声死后,他就成日靠极乐香解忧。
难怪,难怪晏闻昭今夜是这样的反应。
阮青黛正懊恼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不自在地转头,却见来得并不是晏闻昭,而是彦翎。
彦翎一脸复杂地望着衣衫褶皱、鬓发散乱的阮青黛,说道,“侯爷唤娘子去书房。”
阮皇后望着她,无奈地,“女大不中留,眉眉如今竟宁愿站在太子那头。”
阮青黛一慌,急忙解释,“姑母,我并非要帮太子??我是担心合围时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会将您置于险境??”
她急得连说话都磕绊起来,眼眶也微微泛红。
阮皇后神色一松,搀着她的手笑起来,“行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射鹿礼,交给太子也是情理之中。况且太子与我是亲母子,我又怎会同他计较这些?”
说着,阮皇后拍了拍阮青黛的手,“你去外头,让芸袖进来为陛下把个脉。”
“??是。”
阮青黛刚走出御营,就听得震天的号角声响起,以晏闻昭为首的射鹿队伍已经浩浩荡荡地朝山林中疾驰而去。
阮青黛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马蹄扬起的尘烟模糊了那道玄黑身影。
第42章042
阮青黛寻来了芸袖,带着她重新回到了御营中。
芸袖在卧榻边替皇帝把脉施针,阮皇后则拉着阮青黛在一旁坐下,一边打量她,一边询问坤宁宫闭宫这些时日她过得如何。
阮青黛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今日分明就是为了见阮皇后而来,可如今坐在阮皇后身边,听着她一声声的关切问候,竟是有些心不在焉、如坐针毡??
片刻后,整理好仪容的阮青黛站在了书房里,双手在身前绞着,时不时抬眼,悄悄打量晏闻昭。
一身寒意的晏闻昭背对着她,半晌才转过身,那张英俊的脸再次变得冷厉森然,与方才在她耳畔勾魂摄魄的判若两人。
“今日是我吃多酒,唐突了。”
晏闻昭冷声道。
阮青黛垂着眼不敢抬头。
晏闻昭盯着她的发顶,“武安侯府还不屑做强取豪夺的勾当,你若不愿意,明日便可离开侯府。”
明明等了一晚上就在等这句话,但听到时,阮青黛竟莫名生出些愧疚。
她咬了咬唇,抬眸觑了眼晏闻昭。
晏闻昭沉着脸,分明心里恼火得很,可对上女子那双忐忑惊惧的眼,怒火又稍稍压下了一些。
不知怎的,他脑子里闪过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启唇,“若留下,许你名分。”
这一句抛出来,砸得阮青黛心头微震。
她顿时不敢再犹豫,利落地往地上一跪,双手叠在额前行了个大礼。
纤弱的身躯伏地不起,意为拜别。
晏闻昭的眸色彻底冷了下去。
***
第二日清早,阮青黛离开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武安侯府。
霍老夫人闻讯气得不轻,带着几个丫鬟气势汹汹地杀来了主院,将刚下朝回来又要出去的晏闻昭堵在了门口。
“那丫头对你一片真心,又不求什么,前几日你一直冷着她,她也一句都没抱怨过,你为什么偏要赶她走?”
霍老夫人指着晏闻昭的鼻子质问。
晏闻昭今日本就心情糟糕,听了霍老夫人的话,脸色更是冷沉得骇人,讽刺道,“好个一片真心。”
霍老夫人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看向立在一旁不敢说话的彦霖。
彦霖忍不住出声道,“老夫人,是云娘子自己不愿留在侯府,您若不信,大可以差人去寻她,当面问个清楚。现在人还没走远,来得及。”
霍老夫人一下被提醒了,指着晏闻昭的手指点了点,迅速转身离开,“你给我等着!”
看着霍老夫人风风火火的背影,晏闻昭额角隐隐抽动。
霍松带着几个端着妆奁、茶盅和屏风的下人从耳房里走出来,经过晏闻昭身边时停下,“侯爷,耳房已经收拾好了,里面的贵重物件一件都没少,那位娘子除了自己的衣裳,什么都没带走。”
“嗯。”
晏闻昭侧眸扫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抬脚要走。
霍松面露难色,还是叫住了他,“侯爷,那位娘子虽然没带走什么,但留下了些东西。”
晏闻昭顿住,轻拧着眉看向霍松。
霍松将几张揉皱的字条递了过来,“这是从字纸篓里抖出来的。”
晏闻昭抿唇,接过字条,随手展开,字字真切的簪花小楷尽收眼底。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自此生别离,愿君更加餐。」
晏闻昭神色一怔,眉心拧得更紧。
他不可置信地翻看了几遍,竟又在字条上瞧见一粒溅润开的水渍。
那“心”字迹边缘晕染开的湿痕,宛如石子投湖,将他本已理清的思路瞬间搅成了一团乱麻。
***
天气转阴,朱雀长街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排着长龙的商铺,四处奔走的幼童,街边杂耍的艺人。
离开武安侯府后,阮青黛穿着最朴素的浅色衣裙,纱笠遮面,静静地坐在茶摊边,将自己算卦的铜钱收了起来,神色有些凝重。
方才那一卦,卦象不是很好,但却也有绝处逢生之象。
她忍不住抬眼,朝长街尽头看去,那里是她曾经最熟悉也最想逃离的皇城。此刻,阳光照在明黄的琉璃瓦顶,金光烁烁,隐约看能看见飞檐上展翅欲飞的独足金鳞鸟,那是姜氏皇族的图腾。
阮青黛的目光落在那独足金鳞鸟上,思绪飘远。
独足金鳞鸟是蛰伏之鸟,老祖宗以此为图腾,便是为了让后人谨记蛰伏二字。
只可惜老祖宗也没想到,姜氏十几代子孙不是昏庸无能,就是懦弱短命,不仅将江北半壁江山拱手让给了胡人,还被几大世族架空了皇权,硬生生将“蛰伏”这条路越走越窄??
阮青黛收回目光,不远处,乔氏药铺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
思忖再三,她终是下定决心站起身,朝药铺的方向走去。
药铺里有她伪造好的身份路引和南靖舆图,只要拿到手,就不用再担心被巡城的人盯上,只等建邺城城门一开,就能离开这里,去她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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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之前在暗道,云垂野为了护她离开,以一己之力拖住了钟离氏的死士,也因此与她失散。若他平安无事,此刻也应当在药铺了吧。
阮青黛提着裙摆跨入药铺门槛,一股清涩的中药香气扑面而来。
柜台里面,一个眼生的药铺伙计正在称药。阮青黛走过去,看着他那不大娴熟的动作,心下生疑,一时没将手里的接头字条递出去。
伙计转头看见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女郎要些什么?”
阮青黛暗自将字条收回袖中,抬手指了指药柜上储存着“半夏”的那一格。
伙计的目光明显在她身上顿了一下,面露狐疑,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但还是谨慎地说道,“姑娘稍等,小的去楼上找找。”
语毕,便立刻转身向楼梯口跑去。
阮青黛抿唇,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盯着自己。她心一沉,转过头,却只看见角落里有两个伙计,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磨草药,眼皮抬都未抬。
阮青黛更觉得诡异,刚要收回视线,那磨药的伙计却因为前后摇晃的动作,衣裳的下摆微微上移,穿在里面的深色底衣一闪而过,隐约露出暗纹一角,却叫眼尖的阮青黛看清了纹路。
纱笠下,阮青黛脸色骤变。
睚眦暗纹,是钟离家的人。
阮青黛后退一步,强忍着慌乱,看似镇定地转身,不疾不徐地朝药铺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药铺伙计的呼唤声和一串脚步声,阮青黛逐渐加快步速,恰好迎面进来几个寻常客人,拦住了要跟上来的伙计。
阮青黛匆匆离开,脚一迈出药铺,立刻小跑起来。
又是姜屿!这个阴魂不散的妖孽,都只剩半条命了,竟然还能查到她的药铺!也不知她的人现在是不是全都落到了姜屿的手里??
阮青黛咬牙切齿,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身后,药铺里的人迟了半步追出来,而早就乔装改扮在门口等着的钟离家死士也得到了信号,纷纷出动,盯上阮青黛的背影。
此时正是朱雀街最热闹的时候,追兵视线受阻,又碍于姜屿的吩咐,不敢大肆声张,只能隔着人群紧紧跟在阮青黛身后。
阮青黛屏气凝神,提着裙摆一路疾走。行至街口,她转身走入身侧的街巷。
不同于朱雀主街,这条巷子没有多少行人,只有寥寥几个商铺。然而好巧不巧,前方竟然正有一队人马沿街巡查。
阮青黛埋着头从摊贩边经过,听见他们议论,说是汾阳郡王又查到残余的废帝旧部,正在一个一个搜查身份路引,心里登时凉了一大截。
前有越?D,后有姜屿??
阮青黛内心近乎崩溃。
眼见着前面搜查的人越来越近,而身后钟离氏的人大概很快就会追上来。阮青黛只能匆忙扫了一眼街道两边,恰好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书肆前,而车夫正离开去了别处。
来不及再犹豫,阮青黛扶着头上摇摇欲坠的纱笠,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掀开车帘,拎起裙摆钻进了马车。
马车内空无一人,阮青黛缩进角落里,听着搜查的人渐行渐近,从马车边经过,突然齐刷刷停了下来。
阮青黛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身下的衣裙。
下一刻,她听到那些人恭敬地唤了一声,“见过大将军。”
阮青黛蓦地瞪大眼。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冷冽嗓音自车帘外传来,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话。搜捕的人便告退离开。
车帘被掀开,阮青黛怔然抬眸,隔着纱帘对上马车外高大颀长的绀青色身影。
晏闻昭掀着车帘,望见自己马车里多出一个带着纱笠的女子,还以为又是哪家府上送来自荐枕席的,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恼火。
他厉声道,“滚下去。”
在侯府待了这么几日,这还是阮青黛第一次听见晏闻昭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话。哪怕是那日在树下逼问,也不至于如此。
阮青黛听出他口吻里的憎恶,略微有一丝被刺到的感觉。
见女子缩在角落纹丝不动,晏闻昭眸色更冷,抬手要将人丢下去,然而手探至纱笠附近,他却心念一转,猛地将纱笠揭开。
薄纱落下,一张再熟悉不过的姣好面容露了出来。
“是你?”
晏闻昭眼里的戾气稍散,掠过一丝错愕。
阮青黛抱着膝蜷缩在角落里,一张素白的小脸低垂着,鬓边发丝凌乱,额上还沁着些汗珠,说不出的狼狈和楚楚可怜。
注意到她手指绞着衣裙的小动作,晏闻昭拧眉沉默了一会,口吻仍是冷酷的,仿佛只当她是个陌生人,“你为何在此?”
昨夜才潇洒利落地跟眼前这个人拜别,现在竟又一幅丧家之犬的落魄样,着实是有些尴尬。然而想起外面的追兵??
脸算什么,命才是最重要的。
阮青黛咬了咬唇,很快就抛开了内心那点儿羞耻,伸手牵住晏闻昭的衣角,写字道。
「妾来寻侯爷」
晏闻昭面无波澜,“你已不是侯府的人,寻我做什么。”
阮青黛在他的衣角慢慢比划。
「妾后悔了,想回到侯爷身边」
晏闻昭顿了顿,一时竟气笑了,嘴角轻扯,带着几分凉薄和漠然,“你以为武安侯府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阮青黛心情低落地垂眸,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手也从晏闻昭衣角滑落。
晏闻昭拂了拂衣角落座,本想叫阮青黛下车,可话到嘴边,竟又想起她留下的那几句诗,和那诗句上沾着的泪痕。
他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膝上,淡淡道,“昨夜那么坚决,今日又为何改了主意?”
阮青黛心念一动,抬眼望向晏闻昭。
晏闻昭正居高立下地盯着她,偏了偏头,一根手指支着太阳穴,轻挑眉梢,不自觉端出了些兵痞的架势。
阮青黛垂眸,轻轻吞咽了一下,继续写道。
「昨夜之事另有隐情,但妾身对侯爷的心意从未掺假??」
刚写到一半,晏闻昭突然凑过来,阮青黛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一只手按住后颈。
那张冷峻锋利的面容在阮青黛眼前猝然放大,又堪堪停住,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青黛的表情,薄唇轻启,“当真?”
晏闻昭一瞬不瞬地盯着阮青黛。
眼前的女子自从进了侯府,口口声声说对他情根深种,心心念念要留在他身边,每日做着撩拨他的事,每日写着爱慕他的诗,可偏偏昨夜那样好的时机,她竟退缩了。
晏闻昭眼前又闪过那双惊惧和抵触的眸子。昨夜她的反应定是做不得假的??
若真是情根深种,会是那般反应吗?
晏闻昭并不确定,所以才想再试探一次。
意识到晏闻昭在窥探自己的反应,阮青黛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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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下意识攥紧了那一角绀青色衣摆,神色痴痴地盯着晏闻昭,生怕被看出一丝一毫破绽。
突然,马车外传来喧嚷的人声,瞬间打破了两人的暧昧对峙。
“我等是钟离府的人,正在捉拿府中逃奴!”
声音越来越近,甚至已经到了车帘跟前。
“马车里是什么人?钟离府捉拿府中逃奴,可否掀帘一观?”
晏闻昭被转移了注意力,侧眸望向车外,按在阮青黛脖颈的力道也略微松开,好似下一秒就要抬手去掀车帘。
阮青黛心一横,猛地直起身,双手用力攀住晏闻昭的肩,仰起脸贴了上来。
浅淡的香气瞬间盈满鼻尖,薄唇上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晏闻昭眸光一缩,晦暗不明地落在阮青黛脸上。
女子紧闭着眼,长睫抖颤,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阴影,眼角那粒浅痣正好点缀在半明半暗的界限。
车帘突然被拉开,这一幕正好落进众人眼中。
狭窄逼仄的马车内,一男一女唇瓣相贴、呼吸交缠。男子按在女子后颈的手掌还未来得及撤开,而女子搭在他肩上的手也在微微发抖,看上去便像是正在被强逼着做这种事。
察觉到车外的日光照进来,女子慌忙移开唇,一下侧头将脸埋进男子颈侧,不欲被人看清自己的面容。
还未等钟离家的人有所反应,晏闻昭便搂紧了怀里的女子,刀子似的视线扫向车外,一脸阴鸷地启唇,“滚。”
顿时,车帘被放下,车外的人连连告罪,飞快离开。
晏闻昭低眸觑了一眼阮青黛,松开搂在她腰间的手,阮青黛失了力气,身子骤然滑落,一下跌坐在晏闻昭脚边。
强忍着又想干呕的欲望,阮青黛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攥紧晏闻昭的衣角,一边写字,一边抬脸看向他。
女子眼里盈着水色,双颊泛着淡淡的绯红,面上尽是羞怯和委屈,就连鬓边微乱的发丝都像是在撩拨人心。
「求侯爷垂怜」
晏闻昭眸色倏然一沉,别开视线,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耳廓隐隐发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不可闻的一声粗语。
“晏闻昭!我如今还是詹事府的晏夫人,你是白玉无瑕的太子。一国储君在马车上对臣妻行这种勾当,你是疯了吗?!”
晏闻昭嗤笑了一声,眸中的疯狂之色更甚。
他掰开阮青黛抵在自己肩上的手,将那双皓腕缓慢而用力地压在了她身侧的软垫上,“我疯不疯,你不是最清楚吗?”
双唇倾压下来,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消失在二人的唇齿间。
第43章043
从前晏闻昭断了一只手时,阮青黛在他的桎梏下尚且挣脱不得,遑论此刻他双手健全,她挣扎的力道便更如蚍蜉撼树。就连咬紧的牙关也被轻而易举顶开,舌尖亦被掠夺纠缠??
晏闻昭这一次的吻格外蛮横强势,全然不同于那日在偃月阁的定情之吻,甚至比前世在九宸殿时还要更凶狠些,与他平日里那副清雅端正的做派更是格格不入。
阮青黛承受着晏闻昭的怒意和欲求,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抛进了风浪不定的海里,既溺在水中,又随波逐流。
武安侯府,霍松正站在大门前听着下人的回禀直发愁。
霍老夫人发了话,让他们出去找那位云娘子,可这过了半日,还是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说起来霍松也觉得自家侯爷有些不近人情,如今建邺城形势这么乱,这位娘子孤苦无依、身无分文,还患了哑疾,怎好就这样扫地出门?
正想着,他远远地看见晏闻昭的马车驶了回来,赶紧收起心里那些念头。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晏闻昭沉着脸掀帘而出,霍松急忙迎了上去。
“侯爷??”
刚唤出两个字,他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口。
晏闻昭掀着车帘没有松手,下一刻,一穿着浅色衣裙,戴着白色纱笠的女子从车内翩翩跹跹走了出来。
霍松面露震惊。
侯府马车比寻常马车要高一些,晏闻昭冷着脸,丝毫没有要扶女子一把的架势,女子倒也不忸怩,提起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霍松回过神,几步跑上前,“侯爷,这位娘子是??”
晏闻昭斜了他一眼,不耐地抬手,一把摘下女子头上的纱笠,迈着大步朝侯府内走去。
“??”
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霍松震惊的表情趋于扭曲。
阮青黛有些局促害羞地朝霍松福身行了个礼,然后便拎起裙摆,小跑着跟上晏闻昭。
霍松杵在原地,僵硬地转头,望着两人走入侯府的背影,只觉得越看越称对。
晏闻昭和阮青黛刚一踏进侯府大门,另一头就有人飞快跑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通报。
霍老夫人也惊得碎了一个茶盅,“侯爷亲自带回来的?”
霍老夫人在游廊上堵了阮青黛和晏闻昭,想要试探出到底发生了什么。晏闻昭还要去书房处理政事,便将阮青黛单独留下应付霍老夫人。
“你这孩子,之前看着聪明伶俐,怎么就突然错了主意呢?”
霍老夫人怒其不争地看了一眼阮青黛。这半日,她已从彦翎嘴巴里撬出了昨夜主院发生的事。
据彦翎所说,确实是云皎先动了歪心思,趁着侯爷醉酒不舒服时,端了醒酒汤进去邀宠,而后侯爷便生了气,摔门出来,还让他将云皎带去书房。
至于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什么,彦翎也不清楚。只知道出来后,云皎便红着眼回耳房收拾行囊。
“对付晏闻昭,你就得温水煮青wa,前面你不是煮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浇了一勺沸水进去?那不把青wa吓跑了吗?”
霍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丝毫没觉得把晏闻昭比作青wa有什么问题。
“??”
阮青黛也只能乖巧地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霍老夫人拍拍阮青黛的肩膀,“我还是很看好你的,你犯了这样大的忌讳,晏闻昭竟还愿意亲自接你回来,说明你在他心里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阮青黛垂眼,扯了扯嘴角,露出温婉羞涩的笑容。
***
夜色朦胧,武安侯府外一片寂静。
侯府对面的巷道,一道黑影飞速闪过,立刻引起了门前守卫的注意。守卫警惕地朝周围扫视了几眼,立刻转身进内通报。
巷道中,一抱着宽刃朴刀的蒙面人藏身在阴影处,冷眼看着出来巡查的侯府守卫,眸中犹如死水幽潭。
蒙面人正是与阮青黛失散的云垂野。
与阮青黛一样,他今日也去了乔氏药铺。但刚到附近,就看见药铺的人跟着阮青黛追了出来。他也暗自跟了上去,本想处理了钟离氏的人救阮青黛离开,却不料阮青黛一头扎进马车藏了起来。
与钟离氏那些人一样,云垂野也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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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车帘掀开后的那一幕。
女子被迫仰着的侧脸,朝后弯曲的腰肢,还有无力搭在男人肩上的纤纤玉手??
云垂野眼底微微起了波澜,握着宽刃朴刀的手不自觉收紧,又朝侯府门口看了一眼,见来巡视的人越来越近,只能脚下一点,飞身离开。
侯府守卫森严,看来还得找别的法子联系阮青黛。
***
阮青黛又回到了耳房,刚坐下,便听得侧门传来笃笃敲门声,阮青黛走过去开门,竟是脸色不大好的彦翎。
“侯爷唤娘子过来伺候。”
阮青黛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却不显,只是低眉敛目地去了晏闻昭的卧房。
卧房内,烛火盈盈,一室静谧,晏闻昭已经洗漱更衣,坐在灯下看兵法,连阮青黛进去都未抬眼。
阮青黛只略踌躇了一会儿,便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身整理床铺。她做事一向细致专注,就连晏闻昭什么时候站到身后都未发觉。
收拾完直起身,阮青黛往后退了一步,刚好撞到晏闻昭身上。她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却被晏闻昭从后面扶住胳膊。
“慌什么?”
晏闻昭口吻冷淡,松开了手。
阮青黛回过神,赶紧低着眼站到一侧。
“你在害怕,怕昨夜的事重演。”
晏闻昭的口吻十分笃定。
说着,他坐到床沿,掀起眼看她,冷嗤了一声,“白日那般求我垂怜,现在不过被我碰了一下便如惊弓之鸟。这就是你所谓的倾慕?”
阮青黛心里一咯噔,咬着唇看了晏闻昭一眼,转身离开,在屏风后坐下,开始执笔写起了字。
隔着屏风,晏闻昭看见女子端坐在桌边,持笔挥毫,长发挽至肩头一侧,侧脸无比娴静。暖暗的光线映在屏风上,衬得女子的轮廓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终于撂下笔,起身走回来,晏闻昭也堪堪收回视线,接过她递来的纸张。
「妾身倾慕侯爷,那侯爷呢?侯爷对妾可有半分喜爱?」
晏闻昭抬眸,觑了阮青黛一眼。这一眼冷冽而漠然,喜爱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是鬼迷心窍罢了。
本想将心里话说出口,可瞥见阮青黛脸上的苦涩,晏闻昭还是抿了抿唇,默然往下看。
「妾并非不喜侯爷的触碰,只是不想以色侍人」
「在内教坊待久了,妾实在害怕男女之间无爱,却做狎昵之事」
「在很多人眼里,内教坊的女子不过就是权贵的玩物。妾身幸运,才保全了清白之身,但却眼睁睁见过至亲好友被人欺凌,最后不堪其辱,自我了结」
「从那次之后,男女情爱之事在妾眼里便成了噩梦」
晏闻昭眸色稍凝,抬眼看向阮青黛,却见她红着眼,视线飘忽不定,似是在回忆什么。
“既怕成这样,今日为何又要跟我回来?”
阮青黛回神,她早就料到晏闻昭还会有此一问,便将手里写好的回答呈了上去。
「妾冷静了一整夜,才想明白」
「妾之所以倾慕侯爷,正是因为侯爷与那些人不一样」
晏闻昭稍怔,望向阮青黛,恰好对上她清清浅浅的笑脸。
「侯爷志存高远,心有大业,行事磊落,如日月皎然,定然不会将妾当成玩物,也不会以强凌弱、以权势逼迫妾」
前两句还算正常,而后面便是通篇的阿谀奉承,一幅要将他供成男菩萨的架势。
晏闻昭放下纸条,冷冷地看向阮青黛,却见她眼里亮晶晶的,满脸的敬仰倾慕不似作假。
晏闻昭额角隐隐抽动,心中莫名有些烦闷,忍不住启唇出声,也不知是在对阮青黛说,还是在警醒自己,“放心,若没有极乐香,我也不会轻易被你蛊惑。”
“??”
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阮青黛表情一时有些绷不住,可想起昨夜确实是她勾引在先,又只能认下了蛊惑的罪名。
“退下。”
晏闻昭挥了挥手。
阮青黛垂眼,福身从侧门回了耳房。
待阮青黛离开,晏闻昭才轻扯嘴角,又看了看那满纸的奉承之言。
若是烧了,怕是能烧出舍利子来。
夏日清晨,凉风阵阵,院中草叶上沾着点点朝露,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泥土香气。
晏闻昭身着深色劲装,护臂束袖,手执长剑在空地上晨练。剑气激荡,连院中那棵老槐树都枝叶摇颤,发出簌簌响声。
估摸着时间到了,阮青黛端着一碗甜汤从廊角拐出来,恰好看见晏闻昭身形定住,手腕一震,潇洒地将长剑掷入了一旁的剑鞘里。
捧着剑鞘的彦翎被震得手一麻,差点没拿稳,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苦着一张脸叫侯爷。
晏闻昭难得笑了一声。薄唇勾起,暗眸里映着朝霞,消融了往日蕴藏的冷意,眉眼间难得透着一股桀骜和嚣张。
阮青黛只怔了一会,便立刻收回视线,垂眸走过去,想将汤碗在石桌上放下,却不料晏闻昭转身看见她,直接从她手中接过了碗。
那带着薄茧的手掌不经意碰了一下阮青黛的手背。阮青黛像是被那炽热的温度烫了一下,略微往后缩了缩。
晏闻昭并未意识到什么,目光甚至都没有在阮青黛身上停留,只是仰头灌下一整碗汤水。
日光和缓,晏闻昭仰头喝着甜汤,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碗沿,沾着汗珠的喉头上下滚动。
阮青黛收回视线,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
晏闻昭很快一饮而尽,将空碗递回阮青黛手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里屋走去。
自从那夜,被阮青黛的话架到了男菩萨的高度,晏闻昭再也没有提过要许她名分的话,真的只将她当成了寻常婢女。
阮青黛端着空碗刚要走,身后的彦翎却出了岔子,一脸痛苦地追上来,硬是将晏闻昭的剑塞进了她怀里,恳求道,“云皎姑娘,你伺候一下爷更衣吧?我肚子疼得厉害??”
还不等阮青黛有所反应,彦翎已经捂着肚子跌跌撞撞跑远了。阮青黛无奈,只能抱着剑鞘匆匆进了里屋。
刚进屋,衣架便被随手脱来的深色劲装盖住,阮青黛快步走过去将衣裳理好,再一转头,便见晏闻昭背对着她,赤/裸着上半身。
男人身形挺拔,臂膀劲瘦,肤色虽然也算得上白,却并非那种弱不禁风的玉色,而是更有力量和温度,隐隐能窥得贲张的血脉。只是后背上纵横交错着陈年伤疤,看着倒有些触目惊心。
阮青黛终究还是个未出嫁的女娘,从未见过这场面,脸上一时有些热,连忙避开视线,取了备好的衣裳走过去。
阮青黛展开衣衫,伺候晏闻昭穿上。凑得近了,她第一次闻到晏闻昭身上的气味。
不同于那些世家公子身上的脂粉香气,那是一股干净热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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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塞外篝火燃尽后的一缕孤烟。
晏闻昭穿上衣衫转身,看见阮青黛也是微微一愣,忍不住拧眉朝外看了一眼,却没瞧见彦翎的身影。
阮青黛心无旁骛地替晏闻昭整理着衣衫,低头时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晏闻昭移开视线,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就在阮青黛要蹲下身整理腰间佩饰时,他抬手握住了她的胳膊,阮青黛惊讶地抬眸。
晏闻昭轻拧了眉,直接将她提到一边,自己动手整理衣摆。
换好衣裳,晏闻昭突然想起什么,启唇道,“今日会有大夫来侯府,给母亲请脉。”
阮青黛站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晏闻昭侧眸觑了她一眼,“你也去,让他看看,嗓子还能不能治。”
阮青黛一愣,眼底闪过惊喜,笑意盈盈地朝晏闻昭福了福身。
***
背着药箱的大夫跟在霍松身后,从游廊上经过,径直去了霍老夫人的院子。
霍老夫人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天气热了,心情烦闷,多了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
所以大夫把完脉很快就有了主意,当即给霍老夫人开了几服药,还嘱咐她莫要贪凉,尤其是冰饮,还是少喝些为好。
霍老夫人听得眉心直跳,直接选择左耳进右耳出,一把将身边的阮青黛拉了过来,“大夫,你再给她看看。”
阮青黛坐到桌边,将手递到了大夫面前,大夫仔细瞧了阮青黛几眼,“姑娘。可是中了什么毒?”
阮青黛颔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大夫替阮青黛号了一会脉,皱着眉,沉默不语。
见他这幅神情,阮青黛期待的情绪略微落了下来。这可是姜屿寻来的毒,哪儿那么容易解呢?
城破之前,她曾吩咐自己的人在药铺中研制解药,也不知进展如何。不过想来,药铺已被姜屿发现,这些人的性命怕是都保不住,还谈什么解药?
她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桌下,大夫的衣角上,竟在上面瞧见了一小片油渍,虽模糊不清,但依稀竟能瞧出莲花的纹路。
阮青黛眸光微闪,再次抬眼打量大夫。
大夫沉吟片刻,收回手,却说从脉象上并不能看出是什么毒、该如何治,只能再回去翻翻古籍医书。
大夫站起身,刚要告辞,却见阮青黛也站了起来,笑着指了指他的衣摆。
大夫顺着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掩住那片油渍,“来之前撞上了几个吃酥饼的孩童,让姑娘见笑了。”
阮青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晏闻昭今日在朝堂上生了气,回到侯府后情绪便有些不对劲,直接去了书房练字。
书房的楹窗半阖着,廊下时不时传来动剪子咔嚓咔嚓的轻响,听得晏闻昭更是烦躁,直接撂了笔,冷声问道,“什么声音?”
彦翎在一旁忐忑不安地伺候笔墨,“应该是云皎姑娘又剪了花枝回来,要属下出去跟她说一声,换个地方吗?”
晏闻昭已从旁人口中知道今日大夫看诊的结果,闻言顿了顿,拧眉,“叫她进来剪。”
彦翎面露诧异,但还是转身去院中叫了阮青黛。阮青黛抱着一大束花花草草和古朴的陶罐走进来,有些艰难地朝晏闻昭行了个礼。一股甜而不腻的花香也随着她的动作,幽幽地飘了过来。
阮青黛坐到窗边,开始安安静静修剪她的花枝。
在南靖,敷粉熏香、插花煮茶是世家钟爱的风流雅趣。姜氏的皇子公主,骑马射箭都是次要的,若是能插出意境深远的花、或是点出极好的茶,才能博得一个好名声。
从前在宫里,钟离皇后特意请了老师教导阮青黛,想让她从一干皇子中脱颖而出。其实阮青黛自己也很享受一边修剪枝叶,一边思考问题的过程。
此刻她望着手里的花枝,心里却想着大夫衣摆上的莲纹。
那绝不是随便掉落一块酥饼印上去的油渍,定是有人刻意为之。若不是大夫自己,那便说明侯府外有她的人,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和她建立联系??
阮青黛直觉是云垂野。
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前两日才被姜屿骗去了药铺,此刻她怎么还敢轻易出门。或者,还有什么既自由又安全的方式能出府呢?
阮青黛垂着眸,心事重重。
室内暗香浮沉,竟是让晏闻昭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他眉眼间的不耐稍稍散去,继续提笔练字。
待他再抬头时,陶罐里的花艺已基本完成,不繁不瘦,高低分明,十分简致开阔。
阮青黛剪下最后一处多余的叶子,便将陶罐摆在了书房窗口,刚打算起身离开,却被晏闻昭叫住。
“过来研墨。”
晏闻昭朝身边的彦翎看了一眼,受尽折磨的彦翎如释重负,立刻将手上研磨的活让给了阮青黛,自己则快步退了出去。
阮青黛挽起袖子,手里轻轻转着墨块,虽然动作没有丝毫错处,但视线却有些飘忽不定。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晏闻昭在纸上挥笔如麾,话却是对阮青黛说的。
阮青黛堪堪回神,想也没想,便从善如流地编起了奉承话,在桌上写道。
「妾在欣赏侯爷的字,真是字如??」
写到一半,她不经意抬眸往晏闻昭的笔下瞥了一眼,手指霎时僵住。
浅色宣纸上,未干的字迹歪歪斜斜,凌乱潦草,简直是世间独一份的难看。
晏闻昭面色瞬间冷沉下来,眯起眸子望向阮青黛,语气阴恻恻地,“字如其人?”
“??”
阮青黛此刻只恨自己想得太过理所当然。谁知道晏闻昭生得这么一副好皮囊,竟然能写出这么一手/狗爬似的字啊?!
便是她开蒙时,写出来的字也没有这么难看。
阮青黛一言难尽地看了眼晏闻昭桌上堆着的公文。这位大将军,近来不会都在用这手字处理公文吧?若是她父皇还在世,看见有臣子在奏折上写出这么一手字,估计得立刻拉下去斩了。
晏闻昭黑着脸将桌上的纸揉成团丢开,眉心紧拧。今日在朝堂上之所以闹得不快,也是因为他这手字。
小时候因为这手字,他没少被夫子训斥,可他从来桀骜不驯,只对兵书和刀剑感兴趣,便不愿花心思练字。
后来一夜之间成了武安侯世子,他与越?D等人成了同窗。那时他尚且年幼,还想着要融入这群世家公子,所以将自己的脾性收敛了月余,也老老实实练了几天字。
却不料那些人并不愿与他和平共处,每每来招惹他,嘲笑他的出身和做派,这才惹得晏闻昭彻底撒开了性子,光明正大的舞刀弄枪,更是不在乎这手字了。
阮青黛默默拾起纸团,又展开细细瞧了几遍,才用手指在桌上写道。
「侯爷的字其实自有风骨,只是未成章法,若能寻到合适的字帖,加以临摹,定会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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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闻昭仍是靠着椅背,薄唇紧抿,眉眼间的阴霾挥之不去,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显得有些烦躁。
阮青黛犹豫了一会,心中感念晏闻昭收留她,想着得帮他做些什么,于是伸手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在他看过来时写道。
「除了小楷,妾还习得几种简单易上手的字体,愿为侯爷解忧」
阮青黛自幼养在阮皇后的膝下,阮皇后知道她性子执拗,既已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劝说不动了。
她皱眉,看了皇帝一眼,摇头。
皇帝面露难色,陷入沉默。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时,屋外突然穿到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
“救驾有功之人,却被驱逐离京,做徒步山水的苦行者。这是恩赏还是罪罚?”
第44章044
阮青黛伏地的身子一僵,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她身侧,她才用手掌撑着地面,缓缓直起身来。
眼角余光之处,是一片罩着玄色雾纱的白衣袍角。
“父皇、母后。”
晏闻昭先是向帝后二人行礼,随即才垂眸,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阮青黛。
“表妹方才的话,儿臣在屋外都听见了。”
晏闻昭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上座的皇帝,薄唇微启,“儿臣以为不妥。”
晏闻昭眉梢微挑,思忖片刻,他起身让位给阮青黛。
阮青黛在桌前站定,又重新铺了张纸,提笔蘸墨,在纸上流畅地写了几行千字文的开头,果然用了几种不同的字体,却都是锋芒毕露、刚劲潇洒的风格。
晏闻昭略微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阮青黛。他原先只见过她的一手簪花小楷,却不料还能写出这般笔锋。
笔尖移至下方,阮青黛下意识写出了从前最常用的字迹,然而刚写出天地二字,她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生怕惹出乱子,所以直接划了几笔,将两个字划去。
晏闻昭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刚刚这个天字,笔迹险劲灵动,别具一格,是他却从未见过的字体。
「这一字体不适合初学者」
阮青黛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解释,随后便放下笔,侧身望向晏闻昭。
晏闻昭嗯了一声,没再多想,便将这一茬揭过,直接提笔圈出了第二行字,“就它吧。”
阮青黛心满意足地退到一旁,看着晏闻昭一笔一划临摹,竟有种翻身做夫子的愉悦感。
可惜她的愉悦并没有持续多久,眼见着晏闻昭行笔仍是潦草不堪,阮青黛研磨的动作也失了平稳。
片刻后,阮青黛放下手中墨条,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地靠了过去,抬手握住晏闻昭的手。
微风阵阵,将半阖的楹窗不小心吹上。书桌前,两人的衣摆骤然相碰,粉色纱袖与玄色护腕也紧紧贴在一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晏闻昭眸色一深,低眸便看见那只覆着他的纤纤玉手,凝白细腻,与他的手背形成了极为明显的肤色差,看得他竟然又有些心猿意马。
阮青黛满脑子都是书法教学,根本顾不得其他,认认真真带着晏闻昭的手练字。
晏闻昭的手腕十分僵硬,阮青黛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着他点提弯钩,好不容易写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大字,她转头期待地望向晏闻昭,朝他眨了眨眼。
这下总该知道运笔是个什么感觉了吧?
女子长睫扑闪着,宛如振翅的蝴蝶飞进眼底,晏闻昭倏然回神,冷着脸移开视线,暗自恼火。
这女人怎么总在撩拨他!
***
翌日。
霍老夫人坐在树下,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婢女念话本。她之前带来的画册早已看完,又嫌天气热不愿出门,便只好搜罗了几本全是字的话本,让人念给她听。
“换个人换个人,你读得也太没感情了。”
霍老夫人嫌弃道。
已经轮换过一遍的婢女们面面相觑,面露为难,“老夫人,没人了??”
霍老夫人哑然,仰头望天长叹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就见一道娉娉婷婷的身影从院门口走进来。
霍老夫人眼睛一亮,然而下一刻看清女子的面容,她又心灰意冷起来。
得,来的还是个不能说话的。
阮青黛提着食盒走过来,朝霍老夫人行了个礼。
霍老夫人打起精神,“今日做了什么冰饮?快端出来给我解解暑。”
阮青黛一脸神秘地将食盒放在石桌上,霍老夫人狐疑地探身过去,打开食盒盖子,却见里面并没有什么汤汤水水,而是一沓装订好的画纸,竟和她买来的画册差不多。
霍老夫人登时移不开眼,连忙伸手拿起来,“你画的?是能连起来的故事吗?”
阮青黛笑着点头。
霍老夫人满面笑容,自顾自地翻开,看得津津有味。
阮青黛的画技虽没有外面那些熟手精湛,但胜在简单易懂,再加上情节有趣、引人入胜。不过片刻的功夫,霍老夫人便翻到了尾页。
“这就没有了?还没讲完呢!”
霍老夫人意犹未尽。
阮青黛笑着在桌上写字,由一旁识字的婢女转述。
“云娘子说,她画了一晚上也只画出了这么多。若想知道后续,得等明日了。”
霍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明日?!”
她本就是急性子,此刻正被剧情吊着,浑身难受,转身使唤下人去屋子里拿纸笔,“你现在就在这儿画,画一张我看一张。”
阮青黛似是有些为难,想了想,继续写道。
「其实这故事是妾根据一出戏文画出来的。城里的千秋台如今应该还在排这出戏,老夫人若实在想知道结局,何不去点上一出?」
丫鬟一字不漏地转述给了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只犹豫了片刻,想知道结局的心便胜过了避暑躲懒的心,立刻更换了出门的衣裳,吩咐人去备车马。
“你跟我一起去。”
回头看见立在一旁的阮青黛,霍老夫人朝她招手。
阮青黛垂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一行人风风火火朝侯府门口走,正当阮青黛提着裙摆要跨出门槛时,一道熟悉的冷冽嗓音自身后传来。
“母亲这是要去哪儿?”
阮青黛步伐微顿,转身朝身后看去,只见晏闻昭身穿赭色戎装,背着弓箭大步走来,额间还系着烟色额带,难得将那张硬朗清俊的脸衬出了些少年气。
霍老夫人站在门外,颇有些自得地上下打量晏闻昭。
这么穿总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将军了。说到底她儿子四年前才弱冠,虽是一军统帅,但也是个半大孩子。像之前那样天天一身黑,煞气深重可怎么行,哪有小娘子喜欢。
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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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老夫人瞥了阮青黛一眼,果然从她面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惊艳。
“去看戏。”
霍老夫人答道,“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去?”
晏闻昭从下人手里接过马鞭,“和几个部下约好,去演武场跑马射箭。”
霍老夫人颔首,心中却突然有了盘算,主动将阮青黛拉过来,“那你把云皎带上吧?”
晏闻昭顿住,微微蹙眉。
阮青黛的表情也僵了僵,连忙搭住霍老夫人的手连连摇头。
“那出戏你都看过了,再看一遍有什么意思,不如去见识见识他们大老爷们骑马射箭,正好,也让侯爷带你走两圈?”
霍老夫人怂恿道。
晏闻昭似是想到什么,眉宇间尽是抵触。
阮青黛没有忽略晏闻昭的表情,连忙示意霍老夫人往他那儿看。
霍老夫人却不管她了,笑呵呵拉下她的手,自顾自往马车走去,还不等阮青黛追上,便吩咐马夫启程了。
被孤零零留在原地的阮青黛:“??”
枉费她昨夜画了一晚上的画,就是为了让霍老夫人出门看戏,她也能顺道跟着。这样既不引人瞩目,又安全得很。若是云垂野真守在侯府外面,必然会跟上来,找机会与她见面。
没想到这么巧撞上晏闻昭出门??
偏这罪魁祸首还不自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搅黄了别人的好事。
晏闻昭目不斜视地从阮青黛眼前经过,牵过马绳,轻轻巧巧翻身坐了上去。
阮青黛恨得牙痒痒,忍不住悄悄抬眸,瞪了他一眼,却不料晏闻昭正好看过来,将这嗔怪哀怨的一眼尽收眼底。
“??”
阮青黛尴尬地收回视线。
晏闻昭冷着脸扯了扯缰绳,独自策马离开。
阮青黛朝侯府外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还是只能转身往回走。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竟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诧异地回头,只见晏闻昭又掉头骑了回来,手里的缰绳一勒,马首扬起,发出一声嘶鸣,在侯府门口稳稳停下。
“就这么想出府?”
晏闻昭居高临下地望过来,神色意味不明。
阮青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就想摇头开溜。她是想出府,可没想跟晏闻昭一起出府啊啊!
可不等她做出反应,高坐在马上的大将军已经不耐烦地伸出了手,薄唇轻启。
“过来。”
***
城郊,烈日灼灼。
演武场四周遍插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统一穿着的将士们绕着场跑马,马蹄滚滚,扬起漫天黄沙。
阮青黛站在风沙中,整个人都凌乱了,内心更是崩溃绝望。偷鸡不成蚀把米,形容的大概就是她此刻的处境。
晏闻昭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出来时还妆发齐整的女子,此刻用力捂着快要被风吹走的面纱,鬓发散乱,极为狼狈。
“??进去等我。”
晏闻昭指了指她身后供人休息乘凉的凉亭。
阮青黛如蒙大赦,福了福身,拎着裙摆飞快地跑了进去。
此刻人都在外面跑马,凉亭里空无一人。阮青黛环视了一圈,寻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
目送阮青黛落座,晏闻昭才背着弓箭大步离开,迎来送往的人都纷纷朝他行礼,嘴里唤着大将军,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阮青黛的视野里。
桌上摆着凉茶,阮青黛倾身给自己斟了满,侧头揭开面纱喝了一口。茶汤刚一入口,她便拧起了眉,又低身吐了出来。
也不求这是什么好茶,但也不能入嘴都是沙子吧。
阮青黛歇了饮茶的心思,转眼望向凉亭外,看着演武场后方的山林微微发怔。
这个演武场她曾经也来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不记得是十年前,还是十一年前,她只记得那年父皇带着一众皇子到这儿来围猎。锣声一响,她与其他皇兄皇弟们纷纷策马扬鞭,奔入山林??
彼时,阮青黛不过八岁,做着皇子打扮,骑着精心挑选的小马,一入林中便勒了缰绳,放缓速度四处闲逛。
只因那次围猎,父皇让钟离氏负责一切事宜,所以阮青黛根本不用跟其他人争,只需按照钟离皇后安排好的路线走,便能在路上收获已经昏死的野物。
阮青黛抬弓放箭,箭尖嗖地一声,径直没入野物身体里。她的骑射虽不佳,但却有几分准头。
可她没想到,这一幕被尾随而来的大皇子看在了眼里。
自从阮青黛入了钟离皇后的眼,她这位大哥便眼红钟离氏对她的扶助,将她视为头号竞争者。
许是被阮青黛的不劳而获刺激了,大皇子竟不顾钟离氏的威势,对她起了杀心。
山林深处,阮青黛策马疾驰,身后是连发数箭想要她性命的大皇子。
阮青黛左右闪避,最终还是被一支箭擦过肩膀,闷哼一声坠落马下,眼睁睁看着大皇子将箭尖对准了她的心口。
可那支箭终究没能射出来。
及时赶来救驾的是姜屿,他抢先一箭废了大皇子的右手,又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阮青黛微笑。
“阿峤,被人欺负了,要懂得还手,知道吗?”
说着,他便将阮青黛拖到了告饶的大皇子面前,一把拔出大皇子手臂上的箭矢,又将这支箭塞入阮青黛手心。
姜屿仍是笑着,握紧阮青黛的手,不顾她的哀求,将那支箭一点一点送入了大皇子的心口??
时隔近十年,阮青黛连大皇兄的模样都快淡忘了,却至今仍记得那支箭是如何没入他心脏的。
“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皇子罢了。阿峤第一次杀人,值得庆贺。”
姜屿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便往地上倒了化尸水,让藏在暗处的死士伪造出了野兽伤人的现场。
大皇兄的心头血沿着箭矢,缓缓流入阮青黛的手心,待她猝然清醒松开手时,干净的手掌已沾满炙热的鲜血,整只手似是要被烫得体无完肤??
凉亭中,阮青黛遥望着远处的山林,搭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叠在一起,用力搓着。
当年的钟离氏杀一个皇子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即便是父皇震怒,下令彻查,大皇兄的死也还是成了一桩悬案,不了了之。
直到她即位后,宫外才流传出她弑兄夺位的传言。
“这建邺城待得没意思,老子都想回江州了。”
“你想回江州?你昨天还在倚红楼哭着喊着要见人家花魁娘子,你想回个屁!”
一群刚跑完马的将士勾肩搭背地朝凉亭走来,打断了阮青黛的思绪。
阮青黛微微侧过了身,整理好面纱,希望尽可能减弱自己的存在感,可她一个薄衫纱裙的女子,坐在这全是大男人的演武场,怎么可能让人忽略。
将士们走进凉亭,一眼看见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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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桌边的阮青黛,调笑声戛然而止。
彼此对视了一眼,一群人兴冲冲地走了过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然大热天跑到这儿来吃沙子?”
“??”
阮青黛沉默,起身行了一礼。
难得在此处瞧见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众人围过来,目光有些露骨地盯着阮青黛上下打量。
“你是哪家的家眷,是不是来找兄长的?”
“呸,你看看这一场子满脸横肉的糙汉,哪可能有这样如花似玉的妹妹!依我看,只有那些敷粉熏香的世家小白脸才能养出这种尤物。”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哄笑起来,说话间更没有顾忌。
“来来来,跟哥哥们说说,你是谁家小情儿?”
那些人凑得更近,一股浓重的汗味扑面而来,阮青黛忍不住皱眉,连连后退。
“怎么不说话啊,跟个哑巴似的。”
“把面纱摘了吧,让大家伙看看!”
阮青黛忍无可忍,想寻个空当走开,却被人拦住,“想去找你的主子?没用,就你主子那种小白脸,我们一个打十个??”
“那你倒是试试。”
一声冰冷低沉的嘲弄声自人后响起,宛如破风而来的利刃冰刀,一下将众人钉在了原地,也让他们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阮青黛一愣,神色倏然松了下来。
众人难以置信地回头,只见晏闻昭带着几个部下站在凉亭外,眼神冷戾地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
而被他们逼到角落里的女子,突然拎着裙摆飞快地跑出了凉亭,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了晏闻昭身前。晏闻昭一脸阴鸷,却直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只这几个动作,众人立刻明白了阮青黛的主子是谁,登时脸色煞白,嘴角的笑也彻底僵住。
“大,大将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刚刚还放话要一打十的男人,整张脸都涨红了,“末将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您的人??”
晏闻昭转了转手腕,眸光犀利慑人,口吻讥讽,一个字一个字道,“现在去擂台,所有人。”
“??”
一炷香的功夫,晏闻昭面无表情地从擂台上走下来,接过阮青黛递来的巾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擂台上,方才调戏阮青黛的将士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不是扶着脱臼的胳膊,就是扶着摔伤的腿,还有的捂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
一群大老爷们就那么大咧咧躺着,痛得嗷嗷叫唤。
晏闻昭整理着护腕,头也不回地往凉亭走,阮青黛时不时回头看看擂台上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又转头看看晏闻昭嚣张狂妄的背影,一时间眼里满是发自内心的钦慕。
一个打十个,原来真能做到啊!
阮青黛自幼在宫中长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干净利落、招招致命的搏斗,也从未见过男子如晏闻昭这般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她甚至想象起了少年将军在沙场上鲜衣怒马的样子,定是比此刻更加意气风发吧??
晏闻昭回到凉亭,心气不顺地在桌边坐下,倒了杯凉茶。阮青黛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满是沙子的茶一饮而尽。
晏闻昭放下茶盅,侧眸看向阮青黛,“做什么?”
“??”
阮青黛默默摇头。罢了,这人的嗓子也喝不出沙子。
只歇了片刻,晏闻昭便起身,“走了。”
阮青黛诧异地愣在原地,面露不解。
晏闻昭回头看她,神色淡淡,“带你去射箭,省得再招来些不三不四的人。我不想再打一次擂台。”
“??”
其实这倒是晏闻昭多虑了。
大将军带着宠婢来了演武场,还为宠婢冲冠一怒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场子。
有擂台上被抬走的那十个兄弟做前车之鉴,其他人压根不敢靠近阮青黛,甚至连多往她这边看一眼都心有戚戚。
两人来了射箭场后,更是吓得一拨人告退,只剩下和晏闻昭关系相近的几个部下,皆用一脸不可说的表情打趣晏闻昭。
射箭场边没有凉亭,阮青黛只能站到树荫下,百无聊赖地看几个人比试射箭。
晏闻昭一下抽了三支箭,三箭齐发,一下射中三个靶心。旁边的人纷纷鼓掌叫好。
晏闻昭面无波澜,目光却不经意朝树下扫了一眼。
阮青黛正眯着眼躲避阳光,被他这么一瞧,懵了一下,连忙也端出笑,连连鼓掌。
晏闻昭收回视线,之后便再没往这边看过。
阮青黛收敛了笑容,垂手立在树荫下。
晏闻昭的箭术她早就有所耳闻,此前霍老夫人也有提过,那年晏闻昭不过十三岁,第一次随父入宫参加宫宴,便三箭齐发,射穿了钟离氏献给靖武帝的一块异石。
那次宫宴,阮青黛虽没能到场,但却听靖武帝屡次提起,说那霍氏小儿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
至于是什么样的胆识,众人都心如明镜,却三缄其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青黛站在树下望着射箭场发呆,腿都有些站麻了。
许是晏闻昭也察觉到她的无聊,终于派了个将士过来,还带来了一架看着十分小巧的弓。
“大将军让我来教娘子射箭。”
面纱下,阮青黛面露难色,刚想摇手,那将士却已经不容拒绝地将弓放到了她的手上,又亲自提着箭筒,引她到了一处箭靶前。
“娘子先试试?”
阮青黛抿唇,暗自叹了口气,只能无奈地抽出一支箭,对准了前方的箭靶。
她指尖微勾,才将弓拉了个半满,手下便脱力一松。箭矢瞬间飞了出去??
砸在地上。
“姑母,我只是想离开上京城,并非是想要离开您。”
阮青黛缓缓开口,“我也想过,只要您愿意,待我离开上京城,寻好安身之所,便能将您也接出去。您可以与我一同出游,也能在家中等着我??”
阮皇后怒极反笑,直直地盯着阮青黛,“本宫绝不会离开上京城。”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却是叫阮青黛从前的打算全然落空。
第45章045
这么多年来,阮青黛第一次与阮皇后不欢而散。
从殿内走出来时,她还有些浑浑噩噩、神思恍惚。
她本以为,姑母这些年一直被困在这座皇城里,早已厌倦不堪,也与她一样想要逃离。谁料今日竟会是如此反应??
“眉眉?”
一直在殿外等着她的姜屿迎了上来,看见她的第一时间,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眉峰也不自觉蹙起,“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娘娘同你说了什么?”
阮青黛勉强扯了扯唇角,“先走吧,出宫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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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屿愣了愣,没再追问。
站在箭靶前,阮青黛连发几箭,都柔弱无力地射在了地上,看得旁边那将士一脸尴尬。
阮青黛握着弓箭的手垂下,一脸羞赧地朝那将士笑了笑。
老实说,她都快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了。
这演技是从许采女死后迅速练出来的。那时她不过八岁,独自住在葳蕤轩,人人都能来踩她一脚,偏生她还有一个被发现就死定了的秘密。
为了在皇宫里生存下去,她必须作出乖巧顺从的模样,对钟离皇后百般示好。可同时她心里也清楚,若是踏入皇后的永宁宫,钟离氏就不可能再纵容她去做一个与世无争的皇子,她的余生怕是再无安宁。
活了这么些年,阮青黛发现自己总是在做选择题。而她的答案也从未变过,永远是能活下去的那一个。
后来阮青黛如愿被钟离皇后挑中,记在了永宁宫名下。
钟离皇后是个性情十分古怪的女子,对什么都冷冷的,就连在靖武帝跟前也是满眼的疏离漠然,与许采女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全然不同。
可尽管如此,她却是个不错的母后,不仅从未苛待过阮青黛,还让她最宠爱的幺弟姜屿教养阮青黛。
姜屿那时不过十三岁,却已是钟离氏最出色的后辈,被整个建邺城盛赞。可人后的面孔,只有阮青黛知道。
“若射不中靶心,便去给舅舅当靶子吧。”
姜屿便是这样教阮青黛射箭的。
在时不时就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阮青黛骑射书画几乎是以不可思议的进度速成了。
所以此刻,若那将士细心些,便能发现阮青黛每支箭的落地点都在同一处。可惜他们这些军营里的汉子从来没有那么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阮青黛不好意思地笑着,想将弓箭还回将士手里,却不料那人似是被她的笑眼冲昏了头,竟仍坚持不懈地要教她如何发力。
“娘子的握弓姿势并无不妥,只是力气小了些。若能多些力道,一定能上靶??”
说着,他主动上手,握着阮青黛的手腕微微向后拉,用了些力道,终于将弓拉满。
阮青黛不太习惯生人的靠近,眼里闪过一丝不耐,手指一松,将箭矢射了出去。
正中靶心。
“娘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那将士竟是比阮青黛还兴奋,指着箭靶扬声道。
阮青黛放下弓,敛起眉眼间的冷漠,客气地朝他笑了笑。
晏闻昭正收了弓箭走过来,远远地便看见自己的婢女被旁人握着手、半圈在怀中教射箭。下一刻,箭矢中靶,两人分开,还望着彼此露出羞羞答答的笑容。
晏闻昭的眸色倏地沉了下来,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
原本与他并肩的几人被他甩下,对视了一眼。
从小看着晏闻昭长大的副将楚邕咋舌道,“难道不是他叫人去教的吗?怎么现在自己倒不乐意了。”
那将士瞧见晏闻昭过来,还没想起来松手,仍握着阮青黛的手腕,朝晏闻昭展示自己的教学成果,“大将军,姑娘刚刚射中了一箭。”
听到将士的话,阮青黛才转身看向晏闻昭,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却不料晏闻昭这次竟只是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开,眉眼间竟还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恼火。
“朽木难雕,劳你费心。”
晏闻昭目光落在将士的手上。
“??”
朽木阮青黛听出晏闻昭话里的阴阳怪气,她后知后觉地抽回自己的手,有些委屈地抿唇。
晏闻昭的马被人牵了过来,“大将军。”
晏闻昭嗯了一声,接过缰绳,侧眸瞥了阮青黛一眼,“回府了。”
这架势仿佛自己是他的小猫小狗似的。
阮青黛不大高兴地垂眸,将弓箭还给身边的将士,挪着小步往晏闻昭那边走。
晏闻昭立在原地,眯了眯眸子,直接牵着马几步走到阮青黛跟前。
阮青黛伸手,刚想自己拽着缰绳上去,没想到腰侧突然一紧,竟是被晏闻昭掐着腰送到了马上。
阮青黛一时头晕眼花,还没坐稳,晏闻昭便紧跟着跃上了马背,坐到了阮青黛身后。
阮青黛微微一惊,诧异地侧头。来的时候,她坐在晏闻昭身后,伸手抓他的衣裳都被他百般嫌弃。怎么现在??
晏闻昭冷着脸,双手环过阮青黛扯了扯缰绳,炙热的胸膛也随之前倾,贴上了她的后背。
整个人被晏闻昭的气息包围,阮青黛略微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想要调整坐姿,然而她刚一动作,晏闻昭便强硬地收紧了手臂,一甩马鞭,朝演武场外疾驰而去。
捧着弓箭的将士望着二人亲密无间离去的背影,面上隐约带着失落。
***
天色将暗时,晏闻昭和阮青黛终于回到了侯府。
晏闻昭收紧缰绳,率先翻身下马,却没急着走,而是转向阮青黛。就在阮青黛以为他会伸手扶自己下马时,这一脸冷峻的男人却收回了手。
侯府门口的下人见状,立刻走过来,想要扶阮青黛下马。可刚往前走了一步,便见他们的侯爷又抬起手,随意搭在了阮青黛身侧的马鞍上,来人连忙又识眼色地退了回去。
阮青黛横坐在马背上,垂眼看向晏闻昭,一脸惶然。
“今日可开心?”
晏闻昭用手拂去了马鞍上的沙尘,抬眸觑了她一眼。
阮青黛点头。
晏闻昭又问道,“骑马和射箭,哪个更开心?”
阮青黛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烧起一抹绯色,咬着唇碰了碰晏闻昭的手,试探地在他手背上写道。
「侯爷以一敌十的时候,妾最开心」
晏闻昭眉眼间的森冷散去,唇角微微勾了勾。皎皎月色下,那张俊美的脸愈发被衬得风华浊世。
他抬手穿过阮青黛的腿弯,扶着后背,将她打横抱下了马。
阮青黛微惊,下意识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两人四目相接,一时间连夏夜的风都变得旖旎起来。
突然,晏闻昭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眸色一凛,猛地转头望向阴影中的对角街巷。
“什么人?”
阮青黛被晏闻昭放下,在地上站稳,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什么都未曾发现。
侯府门口的侍卫迎上来,向晏闻昭回禀,“侯爷,近日侯府门前,已发生了几次异动。属下怀疑,是有人在暗中窥探??”
面纱下,阮青黛的脸色微变。
“严加看守,不可让任何贼子混进侯府。”
晏闻昭冷声吩咐。
阮青黛跟着晏闻昭往侯府内走,然而跨进侯府大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往阴影处多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
夜色深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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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的浴房点着灯,里面隐隐传来水声。
阮青黛闭着眼靠在浴桶中,眼睫上都沾着水珠,散落的青丝蜿蜿蜒蜒浮在她身侧。
一片氤氲的水汽中,阮青黛睁眼,长舒了口气。在演武场风吹日晒了大半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想起晚间侯府门前的异动,阮青黛的直觉愈发强烈,能连续几日在侯府外行迹鬼祟,却未被捉住首尾,除了云垂野还能是谁呢?
又想起晏闻昭今日警惕的反应,还有擂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将士们,阮青黛忧心忡忡。心里不由将云垂野的武力值与晏闻昭暗自比较,很快就打消了让云垂野溜进武安侯府的念头??
浑身的乏意消得差不多,阮青黛从浴桶中起身,伸手扯过衣架上的巾布和衣裳。
“吱呀——”
浴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
阮青黛刚披上单衣,满脸惊愕地转身,正对上了从屏风后绕进来的晏闻昭。
晏闻昭一抬眸,也僵在原地。
室内水雾弥漫,女子刚沐浴完,一张芙蓉面清丽娇媚,衣衫松散,湿发垂落肩头,将半边衣裳沾湿了,紧紧贴在身上,那玲珑的身段和莹润的肤色也呼之欲出。
晏闻昭眸色一沉。
阮青黛惊得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慌忙转身,着急地拽下衣架上的外衣,谁想到力道一下过了头,竟是将整个衣架都拉倒,兜头砸下来。
阮青黛脸色微变,连忙往后退,猛地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一只手从她耳边擦过,抵住了迎面而来的衣架。
衣衫从倾斜的衣架上纷纷滑落,还是坠在了满是水渍的地上。
阮青黛身子僵住,进退两难。
晏闻昭站在她身后,视线落在她白皙纤长的后颈上,脸色难看地将衣架扶稳,薄唇轻启,“许,云,皎”
阮青黛红透的耳尖颤了颤。
下一刻,一只手臂突然横过来揽在她腰间,用力将她往怀里压了压,耳畔传来晏闻昭咬牙切齿的冷沉嗓音。
“在我的浴房沐浴,真当我是菩萨?”
听到这儿,阮青黛才终于明白晏闻昭是走错了浴房。
主院除了她没有婢女,所以在今天之前,阮青黛原是跟府里其他侍婢一样在院外的浴房沐浴的。可霍松觉得不太方便,就在主院里专门为阮青黛准备了一间浴房。
偏偏这间浴房就在晏闻昭浴房的隔壁??
阮青黛着急地涨红了脸,搭上晏闻昭横在她腰间的手,刚想写字解释,晏闻昭却扣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转过了身。
“还说自己不想以色侍人。”
晏闻昭抬起阮青黛的脸,恨恨地看着她,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此刻仿佛燃着暗火。
听明白了晏闻昭的言外之意,阮青黛一愣,脸上的温度瞬间变得更烫,烧得她眼尾都泛起了绯色,露出几分紧张和无措。
晏闻昭定定地盯着她,眉眼间最初还带着几分谴责和恼火,可渐渐的,神色却迷滂起来。他手掌上移,扶住阮青黛的侧脸,指腹她的眼尾缓缓摩挲??
阮青黛身子轻颤,怔怔地望着晏闻昭,眼前水雾迷蒙,竟连那张冷峻森寒的脸都变得柔情蜜意起来。
察觉到晏闻昭的视线往下移了一寸,似是又要低头,阮青黛陡然清醒,偏头躲开捏在自己下颚的手,一下扑进晏闻昭的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
晏闻昭顿了顿,顺手撩起阮青黛颈边的湿发,刚想在她耳畔说些什么,却察觉她的手在自己背上轻轻划写。
「妾愿意赌一次」
晏闻昭垂眸看向阮青黛,蹙眉,“什么?”
「赌侯爷对妾的心」
晏闻昭微怔,神色霎时恢复清明,眉眼间的情绪也冷了下去,意味不明地重复道,“我对你的心?”
阮青黛贴在晏闻昭怀里,听不出他的情绪,微微蹙眉,手下却写着更加得寸进尺的话,像是心情无比雀跃似的。
「妾能感受到,自己在侯爷心中已有一席之地。假以时日,妾有信心,能让侯爷心中的微末情意滋长,变成宠爱、偏爱,甚至是钟爱??」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没有听到晏闻昭的回应,阮青黛的心里莫名有些慌。生怕自己还没有踩到他的底线,她抬起手,刚要继续划写,却被晏闻昭拉开。
阮青黛惶然抬眼,只见晏闻昭眸里的情绪早已冷凝,紧抿的薄唇透着不悦,嗓音冰冷,“志气不小,却太过贪心。”
这句话一出口,室内的旖旎氛围骤然散去。
阮青黛张了张唇,怔怔地望着晏闻昭,面上难掩失落和受伤。
晏闻昭松开阮青黛,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屋外,彦翎大惊小怪、没心没肺的唤声传了进来。
“侯爷?你,你怎么从这里出来了?这是为云娘子准备的浴房??”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屋外倏然一静。
直到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消失在浴房外,阮青黛才长舒一口气,攥了攥出汗的手心,脸上的失意荡然无存。
身上传来一丝寒意,阮青黛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被浸湿的单衣,连忙蹲下身,满地寻找自己的外裳。
可她没想到,方才掉落在地的衣衫竟然全都被水浸湿了,完全不能上身。
“??”
阮青黛蹲在地上有些傻眼。
正当她发怔时,屋外竟又响起敲门声。
“云娘子。”
竟是彦翎的声音。
阮青黛一惊,连忙捂紧了自己的领口。
“我替你取了衣裳,”彦翎又扬声道,“就放在门口了。”
阮青黛愣了片刻,随即走过去,将门推开一道缝,迅速取了衣裳。
将干净温暖的外衫披上,一点点裹紧,阮青黛不自觉又想起晏闻昭离开前的神情,心里不免又有些打鼓。
也不知经此一事后,他打算怎么处置自己,若是能被逐出主院,但还留在侯府,便是再好不过了。
书房内,烛影憧憧。
晏闻昭冷着脸,携着一身凉意走进来。书案上还摊开着阮青黛写好的字帖,晏闻昭拧眉扫了一眼,直接伸手将字帖合上,眼不见为净。
阮青黛的话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晏闻昭抬手捏了捏眉心,生出些烦躁。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里给了她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将她放在了心上?竟还信誓旦旦说什么钟爱!何为钟爱,情之所钟,独爱一人。都不知该说这女娘天真大胆,还是不自量力。
许云皎这般柔弱多情的女子,从来不合晏闻昭的心意。若换做其他美人这样娇滴滴地邀宠示爱,他早就将人逐出了侯府,可偏偏在她这儿,却怎么都甩不开手。
多半还是因为那双眼睛??
晏闻昭心生懊恼,垂手碰了碰书案一侧的暗格。暗格弹开,里面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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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卷画轴。他只停顿了片刻,便拿出画轴,在书案上缓缓展开。
望着画上的女子,晏闻昭眸光微闪,眉眼间的情绪逐渐被冲淡,似是陷入了回忆??
***
翌日,晨光微熹。
阮青黛像往常一样,去厨房取了汤水。回来时却发现,晏闻昭今日不仅没有晨练,还提前上朝去了。
站在院中等待她的,竟是欲言又止的霍松,“云娘子,有件事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阮青黛一下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着霍松。
“侯爷让我去老夫人院子里,调几个婢女来主院。”
霍松惴惴不安地说道。
阮青黛略微有些失望,原来不是把她赶出主院啊。不过倒也是个好消息,多些婢女进主院,自己便不会那么扎眼了。
至于晏闻昭的用意,无非是觉得她心生妄念,所以要用这些新人来敲打她安分守己。
察觉到阮青黛情绪有些异常,霍松忍不住圆场道,“许是侯爷觉得主院只有你一个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所以要再寻些婢女与你作伴。”
这话也太假了。
阮青黛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放眼整个建邺城,哪个世家权贵的院子里没有女人呢?莫说寻常侍婢,便是通房也不少。
就连阮青黛这个假儿郎做皇帝时,后宫也不像晏闻昭的后院这么空荡荡。所以多几个婢女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霍松至于这么遮遮掩掩吗。
见阮青黛露出了笑容,霍松又试探道,“那云娘子,不如你跟我一起去老夫人院子里挑人?”
阮青黛想着正好也要去找老夫人,便点了点头。
霍松的原意其实是想卖阮青黛一个人情,毕竟阮青黛在他这里已经相当于主院的半个主子,虽不知道侯爷突然要婢女是什么意思,但其他人应当也超不过阮青黛的地位。不如让她亲自去挑,挑些不起眼的,两边不得罪??
霍老夫人院中,阮青黛望着一院子低眉顺眼的婢女,抬起手指遥遥地点了三个,全是里面颜色最好的。
不要说霍松,就连霍老夫人都震惊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想起了阮青黛最早剖白心迹的那句诗。
愿为西南风,不求入君怀。
本以为不过是句空话虚话,现在看来,她的倾慕竟真是如此无私!
霍老夫人心情复杂地摆摆手,霍松便领着欢天喜地的三个侍婢收拾东西去了主院。
“你倒是会选。”
霍老夫人瞥了一眼阮青黛,“这三个可是我院子里生得最好看的,不过好在还算安分。”
阮青黛笑,在桌上写着字由丫鬟转述。
「老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是好的」
“你就一点不担心侯爷因为她们,冷落了你?”
「妾身只求侯爷开怀」
阮青黛垂眸抿唇,手指在石案上轻轻划动,面上一派温婉,内心却在冷笑。
“嫔妾只求陛下开怀。”
小的时候,阮青黛常常听到许采女这么表露心迹。
她是个身份卑贱的樵夫之女,一心痴慕靖武帝,便是在后宫中受尽冷落、受尽欺辱,当着靖武帝的面也仍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温婉模样。
分明是个采女,竟非要和皇后比贤淑。
因为她只求意中人开怀。
可惜,她的意中人从不在乎她开不开怀,甚至不在乎她的死活。只为了替自己更宠爱的贵妃出气,他便对她一通杖责,令她身心俱损,一病不起??
阮青黛想着旧事,在桌上比划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霍老夫人看向端坐着的阮青黛,轻拧了眉,开口道,“女子活在世上,最要紧的便是令自个儿开怀。世间男子总将女子视为附庸,殊不知,那些情情爱爱于我们而言,也不过附庸而已。”
阮青黛回神,略有些意外地看向霍老夫人。
霍老夫人扑腾扑腾摇着团扇,“若能从中感受到快乐,便是飞蛾扑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在其中只剩委曲求全,那便是随手丢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霍老夫人转头对上阮青黛的视线,“小云皎,莫要将男人看得太重。”
阮青黛眸色稍凝,心里竟生出些艳羡。
她总算明白霍青萝为何是那样明艳似火的个性了。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容色清丽的少女身穿藕荷色宫装,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树杈上,一边吹着树叶,一边朝自己笑,两颊有如桃色晕开。
“我出身于乡野,从未见过像陛下这样的男子。这支小调,是我娘曾经吹给爹爹听的。今日,我也吹予陛下。”
霍老夫人的叹气声打断了阮青黛的思绪。
阮青黛定了定神,掩下眼底的一抹愧悔。
方才还潇洒似神仙的霍老夫人,此时正看着丫鬟呈上来的拜帖发愁。
“我从前就不爱与这些世家夫人一起聊天,偏偏这些人成天往府里送帖子。昨日去看戏,竟还有一两个,不知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跑来千秋台来堵我,要我去赴他们的宴??”
阮青黛静静地听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在桌上写道。
「妾身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
「侯爷如今风头正盛,在那些趋炎附势的人眼里,侯府便像一块尚开垦的膏腴之地。侯爷和老夫人总是一味地回绝,将所有人拒之门外,这片地就会一直空着」
「既是空地,自会招人惦记」
「这些人的心思便像是扎根在园中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霍老夫人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不由拧眉,“你说得有些道理,那这杂草该怎么才能除干净?虽也不碍着什么,但被狗皮膏药黏着也是心烦。”
阮青黛露出笑容,一手挽着袖口,一手在石案上缓缓写着。
旁边的婢女仔细看着,转述道,“云娘子问老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话??欲除杂草,先种庄稼。”
霍老夫人愣了愣,放下手里的拜帖,“你继续往下说。”
阮青黛一笔一划写道。
「武安侯府在建邺城不可能永远闭门??户」
「拒绝一心攀附的小人,结交赤诚坦率的君子,才能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见霍老夫人陷入沉思,阮青黛便知道她将自己这番话听了进去,又笑着加了把火。
「建邺城的世家夫人们不全是娇矜之辈,老夫人见得多了,才能结识投缘的知心好友,往后也能互相走动,一起喝茶听戏」
霍老夫人终于动了心思,晃了晃手中的拜帖,“所以是要我一家一家去走动,赴他们的约吗?”
阮青黛笑着摇摇头。
「武安侯府后院,有整个建邺城最大的一片荷塘,如今已是满池荷香。老夫人何不遍邀权贵,办一出消暑风雅的芙蓉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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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晏闻昭总算回到了侯府。
他刚一踏进主院,便见院中多了三个姿色出众的婢女,穿着和阮青黛一模一样的衣衫,梳着一样的发髻,娉娉婷婷地朝自己行礼。
“婢子云歌。”
“婢子云烟。”
“婢子云杉。”
“见过侯爷。”
三人齐声道,嗓音像含了蜜似的,甜腻柔和。
晏闻昭不自觉蹙眉,却难得没有立刻发泄情绪,而是淡淡地颔首,视线又在院中扫了一圈,却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晏闻昭迈步往里走,从三人面前经过,又从她们身上闻到了熟悉的香气,眉头顿时拧得更紧。
“怎么,她们和许云皎是孪生姐妹吗?”
走进卧房内,晏闻昭冷声质问身后的彦翎,“穿一样的衣裳,熏同一种香,还有那三个名字,谁给她们起的?”
“是云娘子替她们改的??”
晏闻昭眸色微顿。
彦翎欲言又止,“爷,您一直没松口给云娘子名分,她的吃穿用度便都是照着婢女来的。从前是因为主院只有她一位,便看不太出来。如今又来了三位,自然和她是一样的。这不也是您吩咐的吗?”
晏闻昭哑然,眉眼间的情绪却仍是不快。
确实,他原本也想着,或许是主院里只有许云皎一个女子,他才会频频注意她,给了她一种错觉。
若是多了其他婢女,自己大概便不会再被她牵动心绪,也能让她打消那不切实际的心思。
云歌,云烟,云杉??云皎。
这名字果然起得好,如今一看,云皎当真泯然众人。
晏闻昭沉默片刻,启唇问道,“她人呢?”
彦翎反应了一会儿,“侯爷是说云娘子吗?”
晏闻昭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彦翎抖了抖,连忙回答,“云娘子今日向老夫人提议,说可以在府中办什么芙蓉宴。老夫人有些感兴趣,便留了云娘子在屋内,听她筹划这芙蓉宴要如何办??”
说到一半,彦翎悄悄抬眼打量晏闻昭的脸色,“爷,要属下去将云娘子叫回来吗?”
“叫她干什么?”
晏闻昭低斥了一声。
“那,要叫新来的三位姑娘进来伺候您吗?”
晏闻昭一个眼刀扎向彦翎,彦翎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地退出了卧房。
晏闻昭有些烦躁地往里走,经过耳房侧门时,仍是不自觉朝那里扫了一眼。门那头无声无息,一片漆黑。
为了说服霍老夫人办芙蓉宴,阮青黛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给她画出了宴席章程。
从如何在短时间内收拾出半荒废的园子,到如何在荷塘边布置宴席,再到宴席上做哪些与景致相合的菜肴??
霍老夫人看得津津有味,从前在乡里办寿宴节宴,虽也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但总归是越热闹越好,不似建邺城这些高门大户,竟连筵席上的助兴雅趣都如此讲究。
从前霍老夫人只觉得这些世家的做派矫情刻意,可不知为何,听阮青黛一条条拆解,讲明其中渊源,她竟觉得有些意思。
后半夜看得兴致高昂,霍老夫人竟也动笔,乱七八糟画了些自己的想法。
阮青黛也不阻止,仍是耐心地帮她梳理思路,最终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将老夫人的想法也融进了芙蓉宴中。
到了晨曦微露时,连在一旁替阮青黛传话的小丫鬟都靠着梁柱昏睡了过去,霍老夫人也终于打着哈欠,答应办这出芙蓉宴。
从霍老夫人那儿回到主院,阮青黛眉眼间终于露出些疲倦,可望着手里的画纸,她又长舒了口气。
这出芙蓉宴一开,云垂野混进侯府便容易多了??
铮铮剑声自不远处传来,阮青黛垂眸敛起思绪,循声望去。
院中,晏闻昭已然开始晨练,而昨日新来的春秋冬三个婢女正站在一旁伺候,云歌拿着汗巾,云烟捧着剑鞘,云杉手里端着甜汤。
阮青黛正要上前的步子微微顿了一下。她看了看那梳妆整齐的三人,又低头打量了一下与她们穿戴一样,却有些狼狈的自己,竟破天荒有些自惭形秽。
还是莫要上去做娇花们的陪衬了,左右今日也轮不到她做什么。
阮青黛想着,暗自调转了方向,刚想悄悄沿着廊下往房里走,却见晏闻昭恰好收了剑,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看过来。
“??”
阮青黛无奈停下,遥遥地朝晏闻昭福了个身。
晏闻昭微微眯眸,目光落在彻夜未归的女子身上,此刻她躲在廊下阴影中,衣衫不似平日那般齐整,鬓边的发丝也微微蓬起,看着竟有些憔悴。
阮青黛行完礼后便匆匆起身,低垂着头往屋里走。
晏闻昭也收回视线,走到一旁,将剑交给云烟,从云歌手里接过汗巾擦汗,再端起云杉递来的甜汤,心里却隐隐生出一丝浮躁。
这些琐碎小事,合该一个人做就够了。
姗姗来迟的彦翎也看到了阮青黛的身影,忍不住多嘴提了一句,“云娘子回来了啊,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云歌、云烟和云杉三人齐刷刷看向他,吓得他不由噤声。
晏闻昭又多往阮青黛那里看了一眼。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一日未见,他竟觉得她的身形都消瘦了。
晏闻昭拧了拧眉,入喉的甜汤都变得有些不是滋味。
***
白日里,一晚上没合眼的霍老夫人也在自己屋里休息。醒来后,便叫了晏闻昭过来,与他说起了芙蓉宴的事宜。
晏闻昭原以为这芙蓉宴不过是老夫人闲来取乐的,听完才意识到她竟是要开一出大型府宴,还要邀请他的同僚朝臣。
晏闻昭不由心生抵触,皱起了眉。
霍老夫人便将阮青黛昨日的话又说了一遍。
“欲除杂草,先种庄稼。”
晏闻昭眉眼间的不悦散去,略有些意外,“这是她说的话?”
霍老夫人点头,又神采飞扬地跟晏闻昭说了芙蓉宴的计划。
晏闻昭只听了几句,便知道霍老夫人对此事上了心,所以思忖片刻,终是应下了,答应过几日便拟出宾客名单,只提出一个要求,绝不能铺张奢靡。
不出两日,武安侯府要操办芙蓉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建邺城。
一时间,权贵世家们都在蠢蠢欲动,等着收到一张芙蓉宴的请帖。而平民百姓也对此津津乐道,感慨世事无常。
“武安侯府上次办府宴,还是几年前霍家小姐及笄的时候吧。”
“我还记得那次及笄宴,去的可都是些寒门武将。建邺城的这些世家大族,当年对霍氏那是百般瞧不上,现在呢?”
“现在当然还是瞧不上。像越氏、聂氏这些世家,能历经三朝不倒,哪一个不是能屈能伸?但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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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巴结,心里该怎么想还怎么想,说不定还等着看笑话呢?”
“什么笑话?”
“霍氏毕竟行伍出身,霍老夫人的那个性子你没听说过,能办出什么像样的席面?”
众人纷纷附和,谈笑间不自觉带了些轻蔑。
他们虽是取笑,但话倒是没说错,若这芙蓉宴是霍老夫人一人操办,那大抵是世家眼里的“见不得台面”。
可现在不一样了,武安侯府里还有个阮青黛。
热闹的侯府后院,霍松正差使着下人忙得热火朝天,一拨人搬着盆景来来回回,一拨人清扫水榭擦拭桌椅,剩下的人围着荷塘摘采荷叶荷花。
阮青黛站在霍松身侧,手里拿着昨日刚绘完的图纸,一处一处对照着看,脸上难得带着些严肃。
图上是她这几日为侯府重新布置的造景,除了不能连根拔起的古树,几乎每处山石盆栽都被她移了位置。
“云娘子,这是当日宴客的食具,你看看?”
霍松侧身,向阮青黛展示从库房里搜罗出来的莲纹金盏、青玉盖碗和乌木镶银箸。
“??”
阮青黛暗自叹了口气,取出纸笔写道。
「只留青玉盖碗,其它都送回库房」
「杯盏箸勺都要青玉的」
霍松还是有些不甘心,“那要不要??”
话音未落,阮青黛的下一张字条已经递到了他眼前。
「不要镶金镶银」
霍松这才挥了挥手,吩咐下人按照阮青黛的嘱咐去办。
荷塘边的下人刚采摘的荷叶荷花经过,阮青黛取了一片荷叶,转着叶茎,突然又有了主意,刚想写下来,却被风风火火赶来的霍老夫人打断。
霍老夫人拿着芙蓉宴当日的食谱,满脸困扰,“云皎,这怎么都见不着荤腥啊?而且分量就这么点,能吃得饱吗?”
阮青黛耐心地拿起笔解释。
「既是芙蓉宴,自然要清淡雅致为主。而且现下这个时节,暑热正炽,大鱼大肉也是难以下咽」
「更何况,这次前来赴宴的宾客,都不是为了饱腹而来」
霍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将食谱交予霍松,与阮青黛一起站在树荫下望着满池荷花和满园翠色,感慨道,“这么一整修,园子果然好看多了。”
霍老夫人侧头,望见阮青黛眼下隐隐的青色,有些心疼,“这几日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侯爷。”
阮青黛笑而不语。
霍老夫人摆摆手劝道,“这里也布置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休息。”
阮青黛拗不过霍老夫人,便收拾图纸离开了荷塘。可走到一半,她仍是不放心,便在园子外的游廊上坐下,透过廊上的雕花窗格偷偷打量园中的状况。
阮青黛如此兢兢业业,一方面是觉得,这出芙蓉宴是她为了见云垂野才促成的,她既提了出来,便不能让霍家因此丢脸。
另一方面,她也确实是为了一个人,但这个人却不是晏闻昭。
从前在宫里时,阮青黛不止一次听霍青萝提及,建邺城这些士族从来瞧不起霍氏,一直在背地里对霍氏的做派冷嘲热讽,就连霍青萝冷冷清清的及笄宴,都变成了他们的谈资。
阮青黛想替霍青萝出口气。
想起霍青萝,她的心情又低落起来,忍不住靠着身侧的廊柱微微发呆。
日影渐斜,荷塘边的下人们纷纷收工。霍老夫人也打算离开,刚一转身,却看见连着几日晚归的晏闻昭朝这里走了过来。
霍老夫人迎上去,口吻里带着些炫耀,“看看,是不是不一样了?”
晏闻昭面无波澜,朝灿然一新的园子扫了一眼,只吐出两个字,“尚可。”
想起阮青黛这几日的辛劳,霍老夫人忍不住替她邀功了几句,特意强调了她今日眼下的乌青有多显眼,还连说了几次让晏闻昭晚间去看看她。
晏闻昭随意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态度仍是敷衍。
悄然无声的游廊,晏闻昭从拐角处走了出来,没走几步,却突然顿住。
不远处,身穿雪青色衣衫的女子坐在雕栏边,靠着廊柱睡得昏昏沉沉。
阳光穿过树梢,刚好落在她白皙光洁的面上,将她眼下的淡青色照得无所遁形。
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阮青黛从梦中惊醒。她转头张望了几眼,却一个人影都未曾看见。
正当她揉了揉酸疼的脖颈要起身时,头顶却被低垂的枝叶扫过。
阮青黛抬眼望去,只见身后那棵老树不知被什么压断了半根枝桠,刚好悬在她的头顶,为她挡去了刺眼的日光。
姜屿蓦地上前一步,着急地上下打量她,见她除了脸色略微有些发白,再无其他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我没事??”
阮青黛叹了口气。
姜屿点头,“那就好??什么气味?”
一股烧灼的焦味忽然从屋内散了出来。
碧萝也敏锐地嗅到了,神色一紧,“姑娘!可是什么东西烧着了?”
阮青黛沉默,回头看了一眼燃起的火盆,和火盆上扬起的纸屑,轻声道,“??不过是些废弃的画稿。”
第46章046
碧萝和兰苕面面相觑,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表哥来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阮青黛看向姜屿。
姜屿噎住,“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我今日有些累了,表哥若无其他事,我就回屋继续休息了。”
“??好。”
阮青黛退回屋中,重新阖上了门。
待屋外的人影都散了,她才又回到火盆边。
暮霭沉沉,钟离府寂静无声。
姜屿倚靠在水榭扶栏边喂鱼。捡回半条命的他,此刻病容孱弱,瘦骨嶙峋,偏又穿着一身白衣宽袍,风一吹倒更显得飘飘欲仙。
身后小厮高举着伞撑在他头顶,为他遮去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拜“勾魂”所赐,姜屿虽侥幸活了下来,往后却是不太能见日光。
“武安侯府的芙蓉宴?”
姜屿笑了起来,“有意思。”
他今日似是心情不错,竟与身后小厮攀谈起来,“当年晏闻昭刚入建邺城时,我便劝过钟离裕,让他从族中挑个人与霍氏联姻。可钟离裕瞧不起霍氏,说他们不过是山野莽夫。”
钟离裕,两朝宰相,也是姜屿的父亲。几年前在宫中被鸩杀后,姜屿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人。
姜屿头上的伞微微晃动起来,竟是小厮的手在打颤。
“后来,晏闻昭在那年宫宴,公然射穿了钟离裕献给先帝的一块石头,让钟离氏丢了好大的脸。”
姜屿浑然不觉,仍自顾自地笑着,“钟离裕心中恼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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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一结束,就暗中派人去杀晏闻昭,却不料毒针射出去,竟不知被什么挡开了,晏闻昭毫发无伤??想来,他这个不死杀神的称号倒也不虚。”
说着说着,姜屿忽然叹了口气,“早知当初就该留那老狐狸一命,让他看看如今晏闻昭有多声名?@赫,也让他知道,不听我的话是个多愚蠢的决定。”
语毕,姜屿回头,后知后觉自己身后还站了个人。见小厮脸色煞白,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些无奈,“这些话,怎么让你听见了?”
小厮手一抖,下意识就要跪地求饶,喉颈却被身后突然探出来的一只手掐住,狠狠一折。
咽气的尸体倒下,姜屿头顶的伞也摇摇欲坠,被那只杀人的手掌接住拿稳。
牧合撑着伞站到姜屿身后,姜屿淡淡地收回视线,“霍府何日办芙蓉宴,我们也去看看山野莽夫的席面。”
“可钟离府并未收到请柬。”
姜屿嗤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洒进了水里,手腕上的佛珠荡了荡,“我赴宴,何时需要请柬。”
***
六月中伏,武安侯府,芙蓉宴。
往日守卫森严的侯府大门,车马骈阗,迎来了一众锦衣华服、携厚礼而来的宾客。众人说说笑笑迈入侯府大门,男宾由小厮引路,女眷们则跟在侍婢身后。
今日,侯府的侍婢们通通换上了碧色衣衫、额间点着莲花花钿,以此与芙蓉宴相合,走在园中更似一道别样的景致,令往来宾客频频注目。
宾客们随着下人一路向里走,迎面而来的盆栽山石都自成一景,可见主人丝毫不像传闻中那般孤陋浅薄、粗鄙不堪。
未见芙蓉,先闻荷香。直到行过月洞门,众人才看见满塘碧色、荷花曳曳。
偌大的荷塘上,亭台水榭隐在簇簇树荫中,风光旖旎。一座廊桥横穿正中央,恰好成了筵席隔景。左侧是男宾,右侧是女眷。
阮青黛今日与其他侍婢一样,身着碧裙,面带莲花妆,安安静静地站在霍老夫人身后,接待宾客。
芙蓉宴的名单她早就看过,除了与晏闻昭相熟的武将,世族只有两家收到了请柬,一个是越氏,另一个是聂氏。
南靖初立时,越氏、聂氏、秦氏和钟离氏被称为四大世家,都是襄助姜氏皇族立朝的肱骨之臣。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氏式微,钟离氏近乎灭族,如今世家之首便只剩下越氏与聂氏。晏闻昭也只给他们俩家递了帖子。
最开始得知越?D要来芙蓉宴时,阮青黛还有些心慌。她眉眼间和姜晚声还是有些相似,若真站到越?D面前,难保他不会多留意几眼。
可后来阮青黛又安慰自己,男女分席,中间又隔着那么些景致,她八成是不会与越?D碰面的。况且,昨夜她还特意算了一卦,卦象大吉,应是无碍。
各家女眷进了水榭,都在霍老夫人身边坐了一会儿,言谈间总是将话题拐弯抹角地转到自家女郎身上,又不经意提及晏闻昭尚未娶妻一事。
霍老夫人看着那些容貌俏丽的女郎,只觉得她们美则美矣,却是不合眼缘。再加上阮青黛时常在她眼前伺候,这些女郎的容貌便显得没那么突出,不过平平而已。
更何况霍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做不了晏闻昭的主,所以便一味地敷衍了事,叫女眷们自行去荷塘边赏花。
“聂夫人携二位小姐到。”
下人引着聂氏家眷走进水榭。
阮青黛扶着霍老夫人迎了上去,微微抬眸,扫了一眼缓缓走来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