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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第121章
当四周蛰伏的精兵包围而来,邵老夫人见势不对,便趁乱逃向了山顶的岩石后头。
她手握一柄黑羽的弩弓,眼看刺杀无果,本想叫天杀的秦陌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不想他一代战神,最终作茧自缚,赔在了温柔乡中。
邵老夫人仰天长笑?,不过两声,洛川王身后的精锐强兵,睚眦欲裂,恨不能将那老妇分而食之,连着好几箭,含恨将她射成了马蜂窝。
“阿娘!”邵文祁失声大喊。
邵老夫人的目光眷恋地往西?边的天空望去,回忆起清风拂舞过的戈壁滩,朱涅国皇宫中?的旧爱,直至倒下,都没有低头?,流连他一眼。
秦陌的眼神彻底涣散开?来,仅剩的一点?意识,游荡到了前世,想起她中?箭的那瞬间。
那么疼,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受得了。
秦陌心疼不已,却也?,没了力气,伸手摸她的头?安慰——
如果命中?注定?有一些在劫难逃的灾祸,于兰殊而言,便是一道致命的黑色羽箭。
恩怨的轮盘,再度纠缠不清起来。
这回,又是谁亏欠了谁?——
浑浑噩噩间,秦陌深陷于梦境之中?,仿佛再度来到了阴阳两地之间,鬼门关前。
他这回近乎已经迈进了门槛,来到了忘川河旁的奈何桥边。
秦陌又看到了父亲,英俊如故的秦葑。
秦葑倚在桥头?,眉眼温润,若不道出他的鼎鼎大名,路过的鬼魂,都以为他只是一名谦谦如玉的文弱士子。
他看见秦陌,微微一笑?,只是很简单地问了句:“过来吗?”
过去,便要喝孟婆汤,喝下那汤,没了忧愁,也?没了记挂。
秦陌迟疑片刻,仍是摇了摇头?。
秦葑笑?了笑?,“还是放心不下你的小妻子?”
秦陌颔首。
“那还不赶紧回去?”秦葑冲他摆起了手,那手劲舒缓,却恍若扇来了一道阳间的清风,正?要将他刮回人间去。
秦陌迎着那风,临走前,忍不住问他为何一直也?没走。
秦葑叹息道:“成亲那日,曾同你母亲许诺同年同月同日死,可惜我没能?遵守诺言。我怕她生气,只好在这等她了。”
“我也?还有些话,没来得及同她说。怕过了桥,喝了孟婆汤,就记不住了。”
他说完笑?了笑?,朝秦陌猛地一挥手,“好了,回去吧。”
那酆都的鬼门关在他挥手的骤然?间消失不见,秦陌的魂魄顺着长风,来到了一片苍茫空白的空间。
他朝前迈步前去,远远看到了一片杨树林,林中?,出现了一道俏丽的身影。
是他熟悉的那个美丽少?女?,此时此刻,正?被京城的纨绔围堵了去路。
她面?露难色,以扇遮挡着自己的面?容。
旁侧,忽而扫来一支冷箭,他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秦陌停滞了步伐,少?年与少?女?对上视线的那瞬间,前尘往事,开?始一幕幕,井然?有序地从他眼前,如走马灯般扫过。
秦陌的心口大恸。
他终于终于,拥有了完整的前世记忆——
庆幸老天爷眷顾,那箭羽但?凡再偏半寸,秦陌现儿已经被阎罗王点?名投胎了。
华圣手忙活了两天一夜,终于将他的命捡了回来。
他自个,也?当真是命硬。
当华圣手把那枚箭羽彻底取出,秦陌的浑身骤然?紧绷,整个人的身躯猛烈地抽动了一下,在死亡的边界口,爬了回来。
一有了活气,那堵在齿门前,怎么都喂不进的药勺,终于也?有了着落点?。
迷迷糊糊间,他念起了梦话,呢喃喊着朱朱。
几名守在他身旁的将士五大三粗,闻言纷纷不解,面?面?相觑地问:“什么猪?”
王参军端着药碗走出了门口,恰好在长廊遇到了兰殊。
只见崔二姑娘的眼眶通红,瞧着是跟他们一样,彻夜未眠,这会儿听闻秦陌渡过了生死关,忙不迭就赶了来。
王参军几乎就没从秦陌口中?听过什么叠音词,那般温软的叫法,简直就不像他冷面?无情?的风格,对于秦陌所念之物,百思不得其解,寻思着兰殊与秦陌关系非比寻常,便站在长廊前,同她提起大帅说梦话的事。
兰殊一愣,故作深沉道:“可能?,是想吃水晶猪肘子了。”
王参军似懂非懂,佯作理解地点?了点?头?,冲着旁侧的士兵指点?道:“还不赶紧去叫厨房做来。”
“是。”
王参军又看了兰殊一眼,自觉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朝着兰殊,深深揖了一揖,道是他们一帮汉子手粗得很,方才?灌药的时候,险些把秦陌呛回了鬼门关,兰殊姑娘家的,总要比他们体贴,不知她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替他们来照顾他一二。
兰殊一颗心本就同油烹了似的,又焦灼,又愧怍,二话不说,应承下来——
一股熟悉的香渐渐在床头?萦绕,秦陌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有一种莫名说不出的乖巧。
兰殊帮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秦陌余烧未退,呼吸仍有些粗重,但?那活着的气息,让兰殊心里说不出的安心。
这些年,收复河山的重担压在了洛川王身上,他就像一枚旋转的陀螺,一刻都不曾停息。
这一倒,紧绷的心弦猝然?断开?,积年累月被他压制的疲惫,酿作了遍地的酸水,不停往他四肢百骸里钻。
秦陌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看似是真的疲累至极。
兰殊望着他泰山轰倒的憔悴模样,心中?生出一丝猛烈的内疚感,蓦然?发现自己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实则都不怎么懂事,总是让他操心。
兰殊帮他捻了捻被子。
秦陌躺的一动不动,睡姿十分安稳,可眉头?微微蹙起,唇瓣与脸颊毫无血色。
兰殊见他唇角轻掀,不知在呢喃什么。
侧耳倾听,只听见他稀稀碎碎地喊了声:“朱朱别怕。”
兰殊的心似被捏了一角,呆在床头?,沉吟了良久:“我不怕。”
她的声音很低很淡,坠入他的耳畔,似是听了进去,那皱着的眉头?,松了好几许。
兰殊给他擦手,无意识抬眼,只见他苍白无色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似是笑?了一下。
昏昏沉沉好几天,秦陌终于在一个深夜苏醒。
他皱了皱眉,眼睛睁出一条细微的缝,感觉到床头?昏暗的烛火,还没力气完全睁开?,胸间的剧痛袭了过来。
他喑哑地抽了口气,嘶地一声,惊了床边,正?准备帮他熄灯的女?儿家。
昏迷前的画面?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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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醒转灌入脑海,秦陌脑子里一时有些乱哄哄的,撑着意识,并不想再疼晕回去。
他吃力地眨了下眼,平躺在身侧抽动的指尖,忽而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紧紧握住。
“你醒了?”兰殊凑到他耳边,语气是难以遮掩的欢喜。
欢喜过后,她似是察觉到自己的举止过于激动,生怕扯动了他的伤口,握他的手劲开?始松去。
秦陌生怕她会离去,连忙反扣住她。
就这么一个小举动,却真的牵扯到了伤口,令他整个人疼得两眼一黑。
兰殊见他额间冷汗直下,匍匐在他床边,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再没敢乱动。
秦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掌心,就像溺水时抓住了海上唯一的一根浮木,顶着整个大周朝安危的宽大肩膀,霎那间耷拉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却不能?再失去她。
他的心胸从来就没有那么宽大,大到懂得天下之大,感情?不过是心中?的一隅。
他的心,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崔兰殊。
秦陌缓缓睁开?了眼,眼神在半空中?飘忽了瞬,落在了兰殊的眉眼之间。
兰殊此刻离他离得极近,双靥一红,忍不住想朝后退去。
秦陌却抓着她不肯放,沉吟良久,忽而示弱道:“胸口好痛,可不可以别丢下我一个人,阿娘。”
兰殊眨了眨眼,看着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以为他烧得有些糊涂,一时之间,将她误认成了孩童时期的章肃长公?主。
秦陌八岁过,就没再拥过母亲的怀抱。
他桀骜倔强,从来不肯显示自己内心的软弱,这会儿只有意识模糊了,才?敢不痛不痒地撒了个娇。
兰殊想想便有些心疼他,顺着他的意,躺在了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手,“不怕,我就在这陪着你,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秦陌低低地嗯了声,看着整个人松懈了不少?。
兰殊甚至还给他唱起了摇篮曲,生怕他可怜见儿的,觉得自己连身受重伤,迷糊间,都得不到母爱的一丝温暖。
只是她最后把自己唱睡着了。
秦陌的眼睛一眨不眨,静静盯着她的芙蓉面?,直到她安然?睡下了,那深邃的瞳仁里,才?透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贪恋来。
秦陌摩挲着她散落在他肩头?的一缕发丝,偷偷探首,朝她沉睡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我说过,若我回来,你就逃不掉了——
洛川王横遭变故,昏迷不醒。
属下几大猛将简直是怒不可遏,直接控制了青岩山庄,将邵文祁捆在了柴房,听候发落。
兰殊今早在秦陌怀中?悠悠醒转,仰头?对上他那张沉睡的俊颜,心口砰地一跳,生怕惊醒他般,悄无声息地从榻上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门。
一将房门关上,她先前往了厨房煎药。
兰殊端药走出厨房,转眼,只见崔兰绮泪眼婆娑地迈进了厨房的院门,直接朝着她的脚下,跪了下来。
她怀有身孕,两月多的胎最是不稳,如何能?操劳下跪。
兰殊连忙将药碗放置一旁,弯腰抚她,崔兰绮却拽着她的双手不放,梨花带雨地向她求饶。
“邵家犯下了滔天大祸,罪无可赦。可姐姐,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还未出生,便没有了父亲。”
“文祁他虽没有阻扰婆婆递错帖,但?那只是嫉妒,他从没想过要杀了王爷的。”
“他原先也?根本就不知道,婆婆是朱涅国的圣女?啊。”
兰殊见她哭得伤心,一时手足无措。
王参军等人听闻崔兰绮特意跑来同兰殊哀求,生怕兰殊经不住妹妹的诉苦,心软同秦陌开?口,泼刺刺地冲到了厨房院中?,直截了当地代表军方表态,“休想饶人。”
秦陌的命,便是灭了一整个青岩山庄,都不是他们赔得起的。
今日有人敢这般设计谋害朝廷栋梁,若就这么轻易揭过,以后那些刺客杀手,可还了得。
非得杀鸡儆猴不可。
王参军原以为秦陌的心思,必然?与他们的想法一致,若换往常,秦陌绝对是一个不留的。
可正?当他们同崔兰绮争锋相对,秦陌忽而苏醒,派人传出话来,“打二十棍,便放了邵文祁。”
几位将士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战场上大名鼎鼎锱铢必较的洛川王,也?有饶过手下败将的一天——
“他是看在你的份上。”
“邵文祁之前在海外帮衬过姑娘,就当是替你报恩了。”
“可况崔兰绮如今有了身孕,他毕竟是你妹夫。”
这是王参军走进秦陌屋门之后,再出来,给予兰殊的解答。
兰殊的心底一下恍若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之间,不知是何滋味。
当兰绮扶着受完杖刑的邵文祁去给兰殊道谢,兰殊并没有给他们见面?的机会。
邵文祁站在院外,听着银裳传达的话,悲凉地笑?了一声。
从他决心利用与背叛兰殊的那天,就该料到以她的性子,连朋友都是做不成的。
“便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兰殊出去将盆里的水换了一轮,再回到屋里,秦陌又睡了回去。
她没有扰他,坐在了旁边看书?。
临近黄昏时分,秦陌睁开?了眼。
眼下秋老虎还在发威,兰殊仍穿着轻薄的襦裙,窗外吹过一阵风,刮过床帐边,女?儿家的裙带轻轻飘起,无意间挨在他卷着袖口的臂肘上,似有若无的香。
第122章第122章
不经意?的?触碰,化作窜入心的?痒意?,配上她?这张芙蓉面,宛若壁画中走出来的狐仙。
秦陌自觉再盯着她?看下去,自己便会和那话本子的迂腐书生一般下场,被勾去心魂,吸得精血不剩。
可仍是不舍得挪开眼睛。
兰殊的?长睫一抬,视线正好与他在半空中交汇。动弹不得的?秦陌,难得有了一丝任人宰割的?好欺负感。
秦陌的?声音有些泛哑,“有点饿了。”
兰殊起身出门,再回?来,手?上多了一碗清淡的?粥。
半碗清粥喂他下了腹,兰殊吹了吹手?上的?汤匙,迟疑片刻,柔声问道:“你何时这么大度了?”
秦陌凝着她?的?清眸反应了会,回?想起自己昏迷前对于邵家的?处置,苍白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痕,长眉微挑道:“也不是大度,只是想让你多欠我一点人情。”
兰殊将身子一撇,冷哼了声,“我才?没那么爱拦责任。”
秦陌笑?了笑?,转斥道:“行。那你看人的?眼光,能不能好一点?”
兰殊睨他一眼,咕哝了句:“你自己不打听清楚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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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陌挖苦道:“那谁知道会这样,我原想着你这么机灵,总不至于交友不慎。”
他长叹一息:“结果,长这么大的?眼睛,好像也没什么用?。”
话音甫落,兰殊手?上的?烫勺二话不说一抬,精准怼上他的?薄唇。
男人嘶了一声,兰殊将碗往旁边案台上一磕,昂首冷声:“我眼光要是好,怎么会和离。”
秦陌也不着恼,定?定?看向她?,指控道:“是你先跑的?。”
“我当然也有想过和你举案齐眉,奈何你是个断袖。”兰殊肩头一耸,据理力争地辩诉。
秦陌咬了咬牙,“断袖,断袖也是你害得。”
兰殊美眸圆瞪,冷笑?了声,“这也能怪我?”
“就怪你。”
秦陌的?神色坚定?又哀怨。
兰殊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不想一别三年,他信口雌黄的?能力渐长,张嘴就敢栽赃到她?身上。
兰殊伸手?朝他额间挨了下,平心静气道:“你现在烧糊涂了,我不和老弱病残计较。”
“我清醒的?很。”秦陌垂眸呢喃了声。
兰殊敷衍地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岔开了话题:“好在你未雨绸缪,在山下埋伏了士兵。”
可他为何会带那么多士兵,还让他们?潜伏在山下呢?
兰殊怀疑道:“你可是预料到了邵夫人的?诡计?”
要说他早已察觉到了邵老夫人的?身份,人家一场请君入瓮,他特意?来个将计就计,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秦陌摇了摇头。
兰殊惊诧道:“你真是来贺喜的??”
秦陌看她?一眼,突然笑?了,“你这么聪明,会想不到我来做什么?”
贺喜的?人都?走得光明正道,他上山后的?第一件事,却?是翻墙到后院去寻新娘。
还在山下潜伏了一堆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兰殊愣怔了好一片刻,微张的?樱唇一时抿紧,双靥犹如一道浓厚的?胭脂扫了过去。
他是,来抢亲的?。
秦陌见她?面容有了些轻微的?窘意?,干咳一声,转移了话茬。秦陌提及前两日他收到密函,此程他身受重伤,私自离军的?消息,到底是瞒不住了,巧在李乾近日刚好收到了昌宁学成归家的?喜讯,要求他归京的?路上,在蜀道与昌宁汇合。
兰殊的?眸光肉眼可见地亮了一瞬,秦陌笑?道:“你还记得那小?丫头吗?”
犹记得当年,还是她?一时脑热,把宁宁放走的?。
“怎么会不记得?”一晃十年,兰殊的?脑海中,仍是清晰浮现出了小?公主天真烂漫的?爽朗面容。
思绪一时间被回?忆插满,兰殊不经勾起笑?意?,坐在床榻边,同秦陌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了他们?都?曾年少的?当年。
往事一茬茬如走马灯闪过,他们?说了半晌,兰殊灵光一闪,轻轻笑?道:“你不知道,当初你赶我出洞房,宁宁和傅廉还合伙宽慰过我呢。”
“宽慰你什么?”
“当时那情况,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说你没有不喜欢我,你只是害羞。还说春猎那日,你觉得我可白了。”
兰殊的?语气充满着对于往事的?调笑?,秦陌顿了顿,眼底闪过了一丝赧然,“他们?没说错,我那时,确实觉得你可白了。”
他补充道:“眼睛都?快被闪瞎的?那种。”
秦陌嘴角翘了翘,露出了一个说不出是叹是赞的?笑?容。
长大最明显的?一个体现,便是纵观过去的?自己,总会含满感叹地,嘲笑?幼稚轻狂。
人生所幸,当他终于放下别扭的?自尊,剖白内心所想,她?仍还在这里,静静聆听——
为了能快点好,不让兰殊担心,休养的?近一月里,所有会拉扯到伤口的?表情,秦陌几乎都?不敢做,本就冷淡的?眉眼,时常显得格外?严肃认真。
然不论他在下属面前多么一本正经,只要兰殊打帘一进?门,他的?唇角便会忍不住向上提起。
可一笑?过头就容易牵扯到伤口,令他不由咳了两声,兰殊总会急忙过来掺他,疾言厉色地警告,“不许笑?。”
是怕他伤口疼的?关?心。听来,倒像是娇嗔。
秦陌耳根子一酥,时光荏苒,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他身边,简直是他不敢妄想的?结果,只觉得心里更开心了。
可也不敢表现过甚,生怕牵动伤口,又忍不住笑?意?,滋味,真是绝了。
这一日,入夜,夜色微凉。
仰仗华圣手?的?妙手?回?春,以及兰殊尽心尽力的?照顾,秦陌的?伤口愈合了大半,已经可以起身活动了。
直到亲兵按时将汤药端了进?来,兰殊才?反应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坐在廊前的?院中,聊了许久。
兰殊将他掺回?了屋内。
秦陌的?身姿伟岸,却?在她?手?一过来的?瞬间,摇曳起来。
那笔挺的?身影,羸弱倚着女儿家的?肩膀,任由她?把自己扶回?了屋内,其间,不忘迎风咳嗽几声,博取女孩的?怜悯心。
华圣手?早已给出了“已无大碍”的?诊断,偏偏在兰殊面前,秦陌就跟重伤不治了样。
兰殊把他扶回?床头,喂完药,用?帨巾帮他轻拭了唇边的?残渣,又帮他擦了擦发汗的?手?心,回?头,只见男人微侧着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秦陌的?眼神深邃,久居沙场,一股沉沉杀气暗含其中,望向她?时,只觉得宁静悠远,恍若一眼过来,可以一直这么看下去,看到地老天荒。
兰殊在一边陪他等待药效发作。
期间,她?就着话题随意?问了一个问题,等待秦陌回?答的?过程中,兰殊支着下颚,不一会,趴在他床头睡着了。
秦陌刚想好如何回?答,转眸见她?闭了目,倏地住了嘴。
昏黄的?夜灯中,秦陌看着她?,想伸手?触碰一下她?的?脸,悬到半空,又怕惊扰她?似的?,缩了回?去。
这一夜天公并不作美,临近深夜,窗外?传来了劈里啪啦的?雨声,连着平地乍起的?惊雷。
兰殊却?睡得尚且沉稳,隐约间,雷声一起,耳畔便遮上了一双温柔的?手?。
睡梦中,她?恍若靠在了一块温暖的?玉石旁,淡淡药香环绕,竟叫人说不出的?安心——
与此同时,兰姈推开窗,望着院中瓢泼的?大雨,眉宇显出忧色。
秦陌这段日子需要静养,兰姈一直没去搅扰分毫,今夜实在是担心天气骤变,兰殊守夜受凉,忍不住给她?送来了厚实的?衣裳。
屋门轻轻叩响,赵桓晋陪伴兰姈前来,一进?屋,正好看到了幔帐内,兰殊与秦陌同床而枕,那暖和的?被褥,大半都?盖在了兰殊身上,半分着凉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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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也见不着。
秦陌一动不动,任由她?依在怀中,一副目光温柔似水,直到兰姈他们?靠近,他才?恋恋不舍将双手?从兰殊耳畔挪开。
“她?怕打雷。”秦陌的?解释声很轻,生怕惊扰了怀中女孩的?安眠。
可人都?躺在枕边了,这一句动手?动脚的?辩驳,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滋味。
兰姈微咳了声,斟酌再三,还是觉得孤男寡女,不合规矩,叫来几个侍女,想将兰殊扶回?去。
秦陌的?眸眼黯然,也不好贪心把她?留下来。
幸而赵桓晋抬手?一扬,温声在兰姈耳旁劝阻道:“殊妹妹就是心中歉疚,才?留在王爷身边照顾的?。”
面上这么说,赵桓晋那一双眼睛,写?满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他这一番言行举止,免不了认为兰殊是自愿的?。
兰姈沉吟了良久,小?声询问秦陌:“殊儿在这里,可会打扰王爷休息?”
秦陌看了兰殊一眼,连忙矢口否认,“请大姐姐放心,我不会搅她?安眠的?。”
离了这么多年,秦陌还是跟着兰殊称她?大姐。
话说的?这么好听,单他看兰殊的?眼神,就不怎么清白。
兰姈看着他无法动弹的?样子,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到底没再吭声。
毕竟谁能想到大周朝战无不胜的?洛川王,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屋门一关?,兰姈站在了廊前,不由叹了口气,“若不是王爷当初及时挡在殊儿面前,只怕”
那一箭如此凶狠,就连秦陌都?是九死一生,要换了兰殊,哪还有命在呢。
兰姈心中免不了生出一份亏欠,“叫他受苦了。”
赵桓晋见她?眉头紧皱,勾唇笑?道:“也就身体苦,心里,指不定?乐开了花。”
兰姈抬头,赵桓晋笑?而不语,揽肩拥着她?离去。
看看兰殊现在衣不解带在他身边照顾的?样子。
他这一箭,挨得可一点都?不亏——
翌日清晨,兰殊迷迷瞪瞪睁开眼,只见自己毫不见外?靠在了男子的?肩窝内,紧紧环住了他的?胳膊肘。
兰殊美眸圆瞪,内心翻起了惊涛骇浪,好不容易压住了脑海中的?一片凌乱,只欲趁其不备,缓缓挪开身形。
她?差一点便能装作若无其事离开了,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临到曙光,愣是给她?掐灭掉。
秦陌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兰殊的?手?臂遭他从身后握紧,一阵痉挛,艰难回?过头,面容窘迫,左思右想,小?声反问他昨晚是不是打雷下雨了。
秦陌刚颔首,兰殊面露欣慰,盖棺定?论:“我昨晚,应该只是一时害怕。”
毕竟她?的?弱点怕雷,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秦陌也没有否认她?这番托辞,只道:“害怕还走?”
兰殊指向了屋外?明朗的?天空,意?寓雨过天晴,她?也不该再叨唠过度。
她?自认是一番好心,秦陌咬起牙来:“你可真会卸磨杀驴。”
兰殊从他过度苛责的?眼神中,仿若看到了一个提起裤子就走人的?渣女,同她?长得一模一样。
这可真是冤枉。
兰殊急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做!”
秦陌道:“那你意?思是我做的??我现在这个样,能做什么?”
兰殊凝着他无辜的?模样,一时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爬的?床。
秦陌一壁说着,一壁拉着她?不肯罢休,嘟囔着以前两人做夫妻同床共枕时,她?就占尽了他的?便宜,还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这会儿又想故技重施。
兰殊彻底呆了。
秦陌张口就来:“那时每逢冬日夜晚,你都?会把格挡的?抱枕丢到一边,然后挤到我怀里睡,动手?动脚,第二天,还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兰殊美眸圆瞪:“我有吗?”
“当然有。成天到晚把你的?冰手?冰脚往我怀里塞,时不时冻得我一激灵,还扒拉我衣衫”秦陌振振有词控诉道。
兰殊是绝不相信扒衣一说的?,可回?想那些暖和的?岁月,仔细一琢磨,确实同上一世蜷在他怀里的?舒适感如出一辙。
这么推断,心里难免就发了虚。
兰殊迟疑道:“那你为何不叫醒我,把我推开?”
“我推了,你死活不肯走。”
兰殊:“”
兰殊才?不信,可当初那些温暖的?感觉又是真真切切,不容她?反驳的?。
怪不得她?的?抱枕后来都?不暖和了,原来,她?抱的?一直都?是人。
事已至此,兰殊没得辩解,盯着秦陌得意?的?目光,索性一口认下,反向指控道:“我虽抱了你,但你要是真不愿意?,大可以同我分床,可你也没有。你这么言行不一,难道就不是居心不良?”
她?一副他自己“引狼入室”的?模样,就是不肯在他面前矮去一头。
秦陌微微睁大双目,忽而嗤地笑?出了声。
他直接承认道:“我是居心不良。”
兰殊一下抓住了他的?话头,一句“你看”刚出口,秦陌叹笑?,“我已经不良十年了。”
他直勾勾看了她?一眼,眼中那一抹隐忍的?情欲,令兰殊发怔中,不由红了双靥。
她?的?心口猝然一跳,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对于他一些没脸没皮的?撩拨,她?逐渐变得,没有那般无动于衷。
第123章第123章
另一厢,长安。
御史台兢兢业业,一大清早,就在李乾面前参起秦陌不受军令,唯恐他恃宠而骄,功高震主。
自国朝建立以来?,哪个将帅敢在大捷之后,不领恩旨班师回朝,反而一打完仗,带着一拨军队,着急忙慌赶着往别处跑了去的。
简直是拥兵自重,目无王法。
御史大人持笏在朝堂之上,一番铿锵激愤,慷慨陈词。李乾端坐上?方,只默然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深深,望不见底。
御史大人心口滞然,话音有些没接上?,正琢磨着陛下的心思。
当今朝堂,已经完全掌控在了李乾的手中。
而他显然给?足了秦陌信任。
三言两语,便将秦陌擅离的罪证,转化成了轻飘飘的并非不听?圣令,而是收到?了密诏,转道去蜀川那厢。
李乾道:“昌宁长公?主奉旨出海习医,如今已学?有所成,正在回长安复命的路上?。秦大帅的擅离,只是顺道接长公?主回京。”——
三峡边沿,两岸青山郁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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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一道蜿蜒的小道,绕山向前蔓延,望不见尽头。
将士们从来?没见过洛川王有过这样的神情,一路恍若春风拂面,连马蹄声似也温柔起来?。
他时不时望向前方不远处的马车,眼里盈满了笑意。
兰殊多年不见昌宁,两人坐在车厢内,拉着手一直说个不停。
似是若有所感,当兰殊掀开?车帘,侧首同车旁的银裳说了句话,忽然回头看了眼,正对?上?了秦陌的视线。
这段日子,某人为了同她亲近,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就连今早出发回京,兰殊不过客套问了他一句伤口是否已经好全,能不能骑马上?路。
秦陌看她一眼,直接弯腰将她打横一抱,捧在手上?,似有若无地掂了掂,美名其曰,试试体力?。
“看来?是好全了。”秦陌一本正经道。
兰殊的脸颊泛出了一缕淡淡的红晕,神色变得不自在起来?,总感觉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似在挤兑她。
兰殊一遮窗帘,气鼓鼓坐回了原处。
昌宁见状,笑问她这是看到?了什么惹人嫌的东西。
兰殊摇了摇头,“不是东西。”
兰姈坐在车帘旁,正好将方才一幕看入眼里,唇角提起一丝玩味,“谁不是东西?”
话音一圃,有人敲响了车窗。
兰殊下意识掀起窗帘,那令她如芒在背的人,已经纵马走到?了她们的车旁。
“饿不饿?”四目交汇,秦陌直截了当冲她一人柔声问道。
兰殊噎声没回话,昌宁朝着车窗外努起嘴来?,“这车里是没有别?的活人了吗,表哥怎么不问问我?”
只见秦陌睨她一眼,谦逊有礼同一旁的兰姈和颜交代,午时将至,他已同赵大相公?商议,车队会于前方小溪旁暂作休憩。
兰姈一句有劳,转眼,秦陌扬长而去。
昌宁瞪着他的背影,咬牙冷哼,“还是这么讨人嫌。”
兰殊见他俩十?年如一日,不由轻笑出声。
犹记得前几日,这兄妹俩难得重聚,昌宁提裙下车,远远飞奔而来?,一句哽咽的“彦表哥”,兰殊罕见地看见秦陌的眼角,有一丝红痕扫过。
这才没多久,又回归了少?年时期“相看两厌”的境地。
停队休整,兰殊走向水边洗手,不知?想起什么,忍不住先?停住了脚步,朝草丛中张望了片刻。
“刚刚探过了,没有青蛙。”
兰殊猝然回头,秦陌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一双凤眸如故。
兰殊不自在冷哼了声,蹲下身子,用手拍了拍水面,“都多大人了,我才不怕那玩意了呢。”
澄澄清水边,只见水影中,身后的男子并不拆穿,只掩着鼻尖,遮挡着嘴角不由扬起的笑意。
兰殊轻咬了下唇,再度回过头,另一侧,傅廉仰首指起四周山间地貌,有理有据地同昌宁讨论这地方很适合占山为王。
话音未落,听?到?山间有人吹了一声号角。
昌宁瞪大双眼:“你哪来?的乌鸦嘴?”
不过这帮人劫到?洛川王头上?,着实有些乳燕投锅。
秦陌轻笑一声,看向傅廉,“既是你招来?的,便由你去解决。这点事都处理不了,回去就别?指着我在陛下面前帮你说话了。”
拐走公?主这笔帐,李乾可一直都在心里记着的。
傅廉摸了摸鼻尖,唇角的酒窝又深又僵,拱手称是。
昌宁眼看秦陌就给?他点了些虾兵蟹将,当场不乐意了,“就给?十?个人?”
秦陌恍若未闻。
昌宁一下跳起了脚,“你是要他去表现,还是故意刁难人呢?”
秦陌不为所动,朝着傅廉问道:“不够吗?”
傅廉牵起唇角笑了笑,“足矣。”
昌宁轻踹了他一下,“足什么呢?”
那号声听?着颇有几分气势,兰殊抬首,只见山头之上?猝然升起了一面大旗,不少?窜动的山匪在野木丛中探出了头。
昌宁的眉眼中布满了忧愁,兰殊不由上?前劝了句,“我瞧着对?方来?势汹汹,还是再派点人吧?”
秦陌转头将他们的智囊团首文长青唤来?,领上?了一批最?精锐的部队,为傅廉保驾护航。
昌宁一眼不错地将他乜着,咬牙切齿地想,姓秦的,你就见色忘义吧。
不等山匪将峡谷包围,傅廉便领着人马冲了上?去。瞧着架势不像被山匪包围,反倒是来?清剿窝点的。
整个山头炸开?了锅,剩余的士兵闻风不动在溪旁扎下了凉棚,供兰殊等女眷休憩。
昌宁哪里坐得住,站在架起的汤锅面前踱步不止,一门心思朝着山顶张望。
秦陌嫌她碍眼,抬手要她坐下。昌宁回过首,只见秦陌的余光尽数落在了她身后的兰殊身上?,一副恼她挡住了他视线的模样。
昌宁凉飕飕瞟了他一眼,矮身便坐在了兰殊身旁,一开?口,有意无意道起兰殊现在不太一样。
兰殊第一反应先?抚了下脸颊,似笑非笑道:“变老了?”
昌宁连连摇头,“以前的嫂嫂过于淡然,总显得不太真实。现在感觉没了包袱似的,整个人都自在多了。”昌宁轻挽着兰殊的手肘,赞叹道,“果然,女孩家最?需要的就是果断。”
兰殊这会儿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衔笑静待她的发挥。昌宁瞥了眼秦陌,故意抬高音量,“嫂嫂和离这么多年都不见后悔,可想当年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女孩家,就得喜欢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不乐意一块待的,趁早离开?。”
秦陌的脸色果然瞬间就黑了。
昌宁添油加醋,甚至说出兰殊要想再嫁的话,回京赶着趟帮她开?茶会,边邀京城才子贵胄,亲自帮她挑选。
兰殊笑而不语,秦陌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主意启发了我,傅廉也老大不小了,等回了长安,我也给?他安排几场,好好相看相看。”
昌宁一下涨红了脸,“他早就成婚了才不要你操心。”
秦陌诧异道:“傅家小侯爷成婚了?怎么没听?说过,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三书六礼都做全了?野鸳鸯那种可算不得数的,都没过文书,律法都没得保证。”
昌宁咬紧了下唇,声如蚊讷起来?,“我们遵的是罗马那边的婚礼制度。”
秦陌:“罗马的制度到?了长安岂能作效。你要不问问表哥,看看他依不依?”
“你——”
眼看这俩兄妹又要掐起来?,兰殊只好挡在了中间劝架。
曹立将军好心来?帮忙,看热闹不嫌事大,笑说起大帅还有空操心别?人,转眼都要二十?七了,整天到?晚在营里守身如玉,从不惦记着温柔乡,夜夜抱着自己的大氅睡觉。
“跟那就是他媳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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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宁嗤地一声笑开?了怀。
秦陌遭了嘲弄,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对?上?了兰殊的眼睛,才有意无意解释道:“塞北的冬日天寒地冻,晚上?睡觉冷。”
话罢,瞟了曹将军一眼。
曹将军才反应自己一时嘴快,干咳一声,温声找补道:“大帅爱兵如子确是真的,每逢冬日,分发的第一批冬衣,都会先?紧着底下人。”
兰殊配合赞叹:“大周有王爷此等良将,是天下人的福气。”
秦陌低下头轻咳了声,见她泛出笑容,心里便开?心,不自觉也露出笑来?。
恰在这时,傅廉将匪首擒拿,五花大绑着将一群视他们为肥羊的山匪尽数抓了下来?。
大大小小的山匪苦着脸,一听?那伙便衣家丁喊端坐的男子“大帅”,个个目瞪口呆。
秦陌也不同当地官衙客气,命士兵直接押着这帮为非作歹的匪徒,去当地县衙领赏。
“不能白干一场。”秦陌面不改色道。
转首,只见昌宁抓着傅廉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悄无声息松了口气。
秦陌:“你不是已经成了再世神医吗?”还会怕打斗出现的零星半点皮肉伤?
昌宁冷不丁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医者父母心,医术再高明,也不会希望看见伤患病人。”
秦陌挑起眉梢,方要开?口,旁边灌木丛中忽而蹿出了一个异样的黑影,直奔兰殊所站的方向前去。
那锋利的前爪纵身一跃,猝不及防在兰殊眼前划过。
兰殊睁大了双眸,转而被拽入了一个颀长背影的身后。
秦陌的手掌宽大温暖,一股暖流缓缓渡来?,安抚着她惊魂甫定?的心。
兰殊平了平心绪,从他背后探出头,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小东西并非要冲着她,只是她伫立的位置,挡住了它保护主人的道。
那是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山匪,豢养的一只黑毛犬,此刻正奔向前方,咬着缉拿士兵的衣摆不放。
那小山匪见势不妙,出声勒令它离开?,黑毛犬望着士兵手上?的利刃,眼波明显闪过畏惧的光泽,却是不肯松口。
士兵耐心逐渐耗尽,一壁怒叱,一壁倒转了所持的长戟,准备狠狠打向它。
“住手!”
一道沉稳的男声和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异口同声而来?。
兰殊抬起眸眼,秦陌亦转头看向了她。
那双狭长凤眸一瞬间闪过的晦暗情绪,仿若通过了她的眼睛,洞察到?了她哀伤的心底。
兰殊只是在这一片刻,脑海中忽而闪过了她曾经养的小狗,那副胆小的嘴脸。
画面却是她不曾记得的。
一片黑黢黢的茂密丛林,它亦是从躲藏的灌木丛中扑了出来?,海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犹如鬼火般,印着她被一位突厥士兵抓住了长发的惊慌脸面。
兰殊的鼻尖莫名一酸,仔细再想,却对?这一场景毫无印象。
秦陌上?前挡开?了那名士兵,将那条黑毛犬放生了去。
回过首来?,只见兰殊愣怔在了原处,微颤的手,不自觉捂在了心口处。
“怎么了?”秦陌三步并两上?前,抬手虚浮在了她的鬓边,紧盯着她略有苍白的面容,“吓到?了吗?”
兰殊呆呆将他看了会,眼睫轻颤,望着他那双凌厉漂亮的凤眸,只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曾在一条渔船上?,见过同样一双蔽住了面容的,少?年美眸。
可她第一回见到?秦陌,明明是在春猎宴。她又几时,曾同他待过渔船?
兰殊百思不得其解,晃了晃迷糊不明的脑袋,茫然间,摇了摇头,“没事。”
第124章第124章
八月的早秋,爽风吹过长安郊外的麦浪,澄黄一片。
一大清早,李乾就站在?了城门之上,等?待那一列久违的车队。
他?翘首以盼,远远看到了秦陌,昌宁,傅廉,还有兰殊一并回来的身影。
李乾的思绪瞬间被回忆插满,想起了当?年仍在?东宫的,那些吵吵闹闹的岁月。
这些年分分合合,昌宁背井离乡,秦陌时不时出?征在?外,李乾独个坐在?金銮殿上,时常,感觉自己像个孤家寡人?。
如今,再看到年少的故人?齐齐归来,眼角不由一热,一时间说不出?的感慨。
以后,天下归宁,他?也?总算不再是?一个人?了——
主帅归巢。
犒赏将士的宫宴豪华盛大,皇城喧闹了一日,直到深夜,文武百官尽兴而归。李乾才有了难得的空闲,真正拉着昌宁,回寝宫吃一顿兄妹俩的团圆饭。
秦陌自是?要拉来作陪的,傅廉则被早早赶回了侯府。
没有补办婚礼前?,李乾可不愿认他?是?自己的亲妹夫。
昌宁一副胳膊肘向外拐的模样,话里话外,全然不想要奢靡复杂的公主出?降之礼,也?不想要李乾授予傅廉什?么官职,只想同?他?继续做一对简单的小夫妻。
李乾怒其不争,秦陌夹在?他?俩中间,不得不担起了缓和的角色。
一顿夜宵在?嬉笑怒骂中度过,刘公公在?李乾漱口后,及时端来了一副药膳,打断了陛下对于?公主的“斥责”。
朝堂事务繁琐,入秋换季,天气又反复,李乾近日操劳,身体?偶感风寒,却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太医院便开出?了一些药膳调节。
这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偏偏李乾在?喝完药膳之后,紧跟着咳嗽了几声?。
昌宁耳根子一动,隐隐从这几声?咳嗽中,听出?了一点不同?于?风寒的病症,看了李乾一眼,眉宇间不由透出?了一丝疑惑。
后来,三人?下桌,坐入瑶席内闲话。
期间,李乾时不时又干咳了两声?,昌宁一双眼眸紧紧凝在?了他?的面色上,眉宇愈发蹙紧,忍不住询问道:“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
李乾一顿,忙碌得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还是?刘公公走前?两步,躬身替他?作答的。
昌宁点了点头,默然片刻,“公公能否把药膳方子取来给我看看?”
刘公公看了李乾一眼,应声?道好,李乾冲昌宁笑道:“出?去游玩一趟,回来就迫不及待想要在?我身上炫技了?”
昌宁也?没解释,只跟着笑道:“不给机会吗?”
李乾叹笑,“成,就让我来当?你回大周的第一个病人?。”
昌宁仔仔细细看完了药膳方子,李乾问她可看出?了什?么名堂,昌宁并未看出?任何端倪,却还是?要求更换了方子。
“太医院开出?的方子,当?然是?好的,只是?我有一个更便宜的方子。大周战乱三年,国库肯定被彦表哥败了不少,哥哥要不要考虑省一省,试一下我开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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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见她有心在?他?面前?露一手,便也?不扫她的兴,微微笑道:“行?。”
昌宁称了心意,忙不迭跑到书桌前?开了一副方子,让刘公公送去太医院审核。
李乾见她行?事还是?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并没有被外头的风霜侵蚀,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心中不由宽慰。
这时,屋外来了一道急奏,李乾同?他?俩暂时作别,习以为常迈出?了寝殿,朝着御书房走去。
昌宁却没有顺势出?宫离去,留在?了帝王寝殿内,左右观摩起来。
值班的宫人?以为公主太久不见陛下,还想等?他?回来再续一会旧,便也?没有扰她。
唯独秦陌,见她左闻闻,右嗅嗅,心中冒出?了一丝疑窦,上前?探问起来。
毕竟历了两世,秦陌自然要比他?人?更为敏锐一些,没聊两句,就从昌宁短浅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点她对于?李乾病况的猜疑。
“你是?觉得,陛下并不是?得了风寒?”
这可完全叫秦陌警醒了起来,脑海中不由闪过了前?世李乾病入膏肓的憔悴模样。
“只是?有点奇怪,我记得我们刚刚一起坐下吃点心的时候,哥都?没有怎么咳嗽,但一喝药,反而引出?了几声?咳嗽。”
那几声?干咳着实不算明显,李乾为了不扫他?们的兴,又有意压制,秦陌并没有怎么留意到。
但昌宁却细细听在?了耳中。
医者的望闻问切,她早已练得炉火纯青,有时候仅凭听几句喘息,看一眼面色,她就能诊出?病来。
李乾的外表看起来并无大碍,可即使是?一点点端倪,昌宁也?不愿拿他?的安危做儿戏。
秦陌望着她的熟悉眉目,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多出?了一丝不显山不露水的沉稳,不禁感叹白驹过隙,他?们都?长大了。
当?年,兰殊一时头脑发热,一个胆大妄为的举动,造就了昌宁截然不同?的人?生,此时此刻的宁宁小公主,真的成为了她小时候想要成为的人?。
也?真正站到了李乾身边,成为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贤能。
昌宁一壁同?秦陌解释这只是?她的一点疑心,没有证据,一壁止步在?了李乾床头的琉璃灯前?。
她原怀疑药膳有问题,可看了方子,并无不妥之处。
直到李乾离开,她起身目送他?出?门,一阵秋风掠过窗台,吹来了案几上缭绕的香炉味,昌宁灵光一闪,不禁将疑心转到了气味上。
秦陌认可道:“你没有凭空质疑,但你还是?选择保险起见,先换掉了药方,果真是?长了岁数,学会未雨绸缪了。”
昌宁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眼前?的灯罩上,呢喃道:“这灯的气味,好特?别。”
秦陌上前?轻嗅,并没有闻出?什?么,“附着了檀香?”
这屋中的香炉中燃着檀香,灯上有附着也?很?正常。
昌宁摇头,“不止。”
但她一时还辨别不出?。
昌宁默然片刻,伸手将它拆了下来,“我拿回去看看。”
她抱着那盏灯走到殿门口,给宫人?的交代之词是?她看中了这盏灯的花纹,心中欢喜,便直接拿了去。
李乾最是?疼她,断不会为一盏灯同?她计较的。
秦陌目送她离去的身影,眉宇间不由泛出?了一丝沉色。
三年前?,他?先发制人?扳倒沈家,提前?消除了隐患。但诞下头一胎龙子的,仍是?沈幼薇。
沈家倒台之时,沈幼薇恰好有了身孕,李乾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便没有将沈家之祸,累及到她。
秦陌在?出?征之前?,警示过沈幼薇,就算为了腹中子嗣,也?别再动什?么歪脑筋。
沈幼薇独木不成林,还算听话,诞下皇子后,更是?经?长公主劝诫,包上头发,自此出?了家。
秦陌记起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包括李乾病弱,后来查出?是?有人?给他?下毒,可惜发现之时,毒已入骨,无药可治。
当?时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沈家,秦陌便以为这事也?是?沈衡搞的鬼。
可今世,沈家已经?不可能出?什?么风浪了,此时的李乾,身子骨若再出?问题,只能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秦陌站在?廊前?,不可避免将目光掠向皇城西?边,端华宫所在?之处。
上一世,卢尧辰受沈家接济,对沈幼薇有感恩与爱慕之情,一直有心助她稳固地位。卢尧辰临死之前?,也?承认了是?沈衡唆使他?去离间秦陌与兰殊。
卢尧辰同?沈太师联手是?不争的事实,可其若只是?为了沈幼薇,秦陌总觉得这原因不够站得住脚跟。
毕竟,卢尧辰此前?,并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甚至贤良温润。
秦陌不由再度回想起了卢尧辰死前?眼中的凄哀与恨意。
直到卢尧辰离世,也?没有告诉他?其中隐情。
秦陌走下了寝宫的玉阶,朝着西?边走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秦陌曾在?出?征前?,一直派人?监视着端华宫。
太妃娘娘日日吃斋念佛,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卢尧辰的病情则完全不像前?世因为满心郁结,每况愈下,逐渐有了一点起色,虽然不多,但也?令他?有了力气迈出?门,如今正帮着他?曾经?的启蒙老师,翰林院吴大学士,修撰新一度的年鉴史书。
卢尧辰,本有经?世之才。
若不是?身残拖累,他?原有机会建下丰功伟绩。
此时他?满腹的才学能有一点用武之地,卢尧辰已然心满意足。
秦陌伫立在?宫墙之下,听着监察暗卫的禀报,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都?没发现端华宫有任何异常。
独有一处令他?们困惑,“长公主娘娘,也?一直派人?监视着端华宫。”
秦陌神色微敛。
前?世,长公主去世的也?早。
但她在?离世前?,除了至亲秦陌,格外还见过一次端华太妃,在?她离开后,端华太妃便病故了。
此时此刻,秦陌再回想,那时的巧合,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长公主临死前?,带走了端华太妃。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只是?现在?,还没到时机堪破它——
秦陌这一场大捷,不止将突厥彻底打回了老巢,还俘虏了一群王孙将后。
突厥的王室要是?不想断后,只能派来使者谈和。
秦陌谈和的态度十分强硬,一点没有中原人?的谦和,非逼得对方俯首称臣,以后老老实实给□□进贡,一个说不拢,就拿屠戮做威胁。
杀伐之气甚重,直叫鸿胪寺的谈判使们望着,心惊胆颤,真不知这样的凶煞,庙堂上下,还能有谁镇得住他?。
李乾端坐御书房中,听完他?们颤巍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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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诉,不过莞尔,只回了句,“镇他?何须庙堂之人?。”
一个弱女子,足矣——
这厢,秦陌刚从鸿胪寺处理完公事出?来,长公主便派人?来了通传。
还没进坤仪宫的门,远远就听到了长公主同?李乾的语笑宴宴。
秦陌脚步顿了一瞬,忽而不甚明白,自己以前?为何会因他?俩感情好,吃醋万分。
前?世,秦陌与李乾早早败给了沈衡。李乾病入膏肓,秦陌痛失爱妻一蹶不振,长公主不得不在?期间,再度撑起了李氏江山,最后积劳成疾,抱憾离世。
后来,秦陌重新振作,一头华发再入朝堂,稳坐摄政王之位,二十七岁,一切已物是?人?非。
此时此刻,秦陌掀开门帘,再度看到了他?们生动的音容,已然心满意足。
欣喜之余,乍然听到李乾和长公主提及他?的婚事,意欲再度给他?择妃,秦陌唇角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宽慰笑意,瞬间隐没了去。
李乾给他?来了个睁眼瞎,一个劲督促起来。
秦陌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乜了李乾一眼,颇有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恼意。
章肃长公主秀眉微挑,“怎么,山河已复,你还有什?么推辞?”
秦陌一言不发。
长公主敲了下案几:“秦家就你一个独苗,你还想断后不成?”
李乾倒是?笑得愈发和善,“看来为了不让秦家断后,还是?得顺着他?的心意,给他?一个心仪的姑娘才是?。”
章肃长公主侧耳倾听,李乾长叹一息,直道秦陌这一趟去蜀川可谓九死一生,一条命险些都?搭了进去,奈何有些人?,似乎还是?无动于?衷。
“也?不知那人?是?装傻,还是?真傻。该不该去提点一下?”李乾笑道。
只见章肃长公主心领神会,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秦陌则一出?宫门口,便拉住了李乾,满口的埋怨与责骂起来。
面对他?这一番气恼的唾沫星子,李乾蹙眉道:“我分明是?在?帮你。”
“有些事情我们同?辈的不好提,长辈就不一样了。”李乾意味深长道。
他?心中所盘算的,正是?希望让长公主出?面,来给兰殊施压。
秦陌双手交叠,仰着脖子道:“我不要逼来的。”
李乾负手而立,冷笑一声?,“秦子彦啊秦子彦,战场上手段心眼,数你使得最多,这会儿,跟我光风霁月起来了?”
“抢女人?也?是?讲兵法的。”李乾谆谆教诲道。
“我没想抢。”
“那你想等?别人?抢了去?”
秦陌薄唇一抿,虽不言语,态度也?很?明显,他?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把她带走。
李乾只好笑叹:“你就不想看看她的态度吗?”
他?拱了拱他?的手臂,眼角的笑意愈深,“她要真不肯,我们还能强迫她不成?就算我和姑母舍得,你肯乖乖就范吗?”
在?李乾眼中,秦陌救了兰殊一命,救命大恩,以身相许,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秦陌自己心里清楚,兰殊虽对他?心怀感激,可论及恩怨的结算,撑死了,他?俩也?不过是?两清。
然章肃长公主的动作,远要比他?通风报信快得多。
秦陌前?脚刚至崔府,兰殊已经?被坤仪宫的轿辇接走了。
第125章第125章
兰殊一入坤仪宫,寒暄过后,章肃长公主双手握着她的肩头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只见毫发?未损,心中甚慰。
“子彦那小子,还算是?有用。”
庇护了自己心尖上的人。
长公主如此一句感慨,兰殊怎会反应不出她所指何事,心想?她苦为人母,孩子为他人走了趟鬼门关,总归要心疼的。
兰殊歉疚道:“是?我连累王爷了。”
长公主摇头笑道:“又?不是?你拖着他去参加婚宴的。”
话罢,章肃长公主坐回椅子上,不由掩袖干咳了两声。
这两年,长公主的身子骨远不及以往爽朗,太医说?是?年轻时戮力劳心留下的病根,日后还需多休养,少操心。
上一世,长公主便是?累倒在了政务上。好?在这一世,朝纲稳固,接下来的日子,她自?是?颐养天?年的。
只不过眼下,兰殊一上前慰问,长公主牵过她的手,有意无意多咳了几声。
兰殊眉眼关切,章肃长公主拍着她的手,“年纪上来了,多多少少有点毛病,无碍的。上回我到?相?国寺祈福,宏业大师说?我还有的是?好?年头。只是?前半生操劳过度,也该享一享儿孙福了。”
兰殊一下听出?这是?准备再给秦陌张罗娶妻生子,一时间没有说?话。
长公主续道:“不料安嬷嬷那一帮老的,心疼了我大半辈子,生怕我有个好?歹,一听相?国寺给的批语这么说?,成天?到?晚,开始唆使我叫子彦那小子赶紧生一个孙辈出?来,给我冲喜。”
“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儿子能不能生孙子孙女,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长公主微微勾着唇角,目光定定落在了兰殊的脸上。
兰殊敛首道:“听闻娘娘当年嫁给老王爷时,就是?生了场大病,冲喜嫁的。”
她这话茬转得十分顺畅,长公主眸光一顿,回忆一下冲灌了脑海,吃吃笑了起来:“那次倒不是?真的为了冲喜。”
“是?我想?嫁他想?的不行,才故作大病一场的。不然怎么一嫁过去,就活奔乱跳了呢。”长公主坦然一番自?嘲,笑靥生花,惯来肃谨的面容,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仿若回归了少女时代?一般,“当时母后知晓了我的心意,还帮着我掩饰呢。”
少年的长公主,在父皇母后的呵护下,何尝不是?拥着一段美好?单纯的少女时光。
但凡天?地有人撑着,谁都喜欢在其?中做个闲散快乐的人儿。
可?惜世道,总是?要人长大。
长公主叹笑道:“所以你们这些小辈,得趁我们这些老的还健在,还能撑,好?好?过日子,不然等我们撂了,可?不知还有谁能给你撑腰了。”
兰殊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垂眸没有吱声。
小姑娘装傻充愣,长公主也不强求她回应,轻叹一息,回忆中诉说?自?己生平最?后悔的事,就是?在秦葑最?后一次上战场前,仍然还在和他赌气。
正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秦葑在遇到?章肃之前,对此理深以为然,曾对外公开言论绝不娶皇家女,宁愿寻个普通女子过简单的日子,也不入皇室受那气。
那时的他,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若非那一个雨天?,皇城树下偶遇,秦葑大抵会顺从家族的意愿,同表妹结亲。
可?有的人,在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将你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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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遇到?了章肃,秦葑才明白了什么是?心动,以及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并不可?控。
可?章肃后来知晓了他年少时“誓死?不娶皇家女”的轻狂言论后,这件事就成了她捻酸掐醋的刺。
加之这门婚事本就是?她先主动要求,圣旨赐婚,心中更是?不平起来。
是?以,时不时闹点别扭,她便要拿来说?事,觉得秦葑只是?畏惧皇权娶的她。
那一日,他们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矛盾,往事重提,她又?翻了旧账,却再没等到?秦葑回来哄她。
爱人为国捐躯,章肃长公主一人独个撑到?了现在,蓦然回首,两人阴阳两隔,那隔了数千日夜的“小仇”,还是?没有解开。
其?实这么多年的恩爱,长公主又?岂会不知秦葑的真心,可?憾女儿家一时使的小性子,竟成了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留在他眼里的,的确是?个刁蛮任性的皇家女。
章肃长公主唏嘘不已?,起身朝帘后的书案前走?去。
兰殊随在她身后,看见她伸手抚起案几上的画作,画上描了一个仪态颇为潇洒的男子背影,伫立在了一座白石桥头。
桥下水光粼粼,却照映不出?任何倒影。
兰殊长睫一挑,只见画卷的右上方?,附着即兴题的两行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章肃长公主说?这是?她偶然在梦中看见的画面,只觉得这副背影同她的亡夫十分相?似,便画了下来。
兰殊呆呆将那画看了片刻,蓦然回想?起自?己之前伏在床头照顾秦陌,与他闲话解闷,曾听他讲诉了昏迷时的一场梦境,他游荡了一圈地府,十分邪乎的,遇见过秦葑。
这桥,在梦里是?奈何桥,这是?忘川水。
兰殊同长公主转述着秦陌的梦境,幻梦中,秦葑一直在桥头等她,“他说?,他还有话没和你说?完。”
长公主唇角的笑容僵了僵,默然良久,双眼忽而蒙上了泪光,苦笑道:“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她是?他心里的唯一。
无论反复闹多少次别扭,他总会不厌其?烦把她哄好?的。
长公主细细抚上画中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由呢喃着,骂了句“傻瓜”。
“我也想?早点去见他,可?恨我还有很多事没做,也还没有见到?秦家后继有人,没脸去见他。”长公主叹息着,将画卷放下,“看来我只有死?了以后,才能去同他和好?了。”
兰殊听来不由有些伤感,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样的话安慰她。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却又?笑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傻呢?人生无常,等真到?了生死?相?隔,才明白自?己的真心实意,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