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开怀了?些,心口也松懈下来,搂着她道:“其实,不论?真?的假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会喜欢。”
下一幕,画面随之?一转,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这一回?,在他皇宫内的书?房。
当上摄政王之?后,李乾专门在皇宫,另辟了?一个书?房给他。
有一日,兰殊来给他送大氅,秦陌忙到现在,好?似才发现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雪,不知?不觉就入冬了?。
他见她过来,连忙叫人添了?暖笼。
兰殊不敢打扰他太?久,将衣物送到后,正准备走,他许多日不见她,叫她留下陪他吃了?午膳,还抽空陪她在瑶席上,打了?个盹。
本只是想休憩一下,她的身躯一入怀,秦陌的眸眼就变了?色。
旱了?太?多时日,终是一点都忍不住的。
他开始啃她的脖子,兰殊没有反抗。
起起伏伏间,她看到他在书?房里,无所顾忌地挂着她送给他的那副假画,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她把所思所想问了?他,他摇头不畏惧,只道这是她送给他的。
兰殊眼底划过了?一丝温暖,紧而,配合着他的索取,伤怀地呢喃了?声,“你也会在这,对别人这样吗?”
他一下捏住了?她的下颌,“你胡说什么。”
兰殊咬紧了?下唇,没再吭声。
他心里闷了?口气,要的越发肆无忌惮起来,非逼得她将口中的娇娇低吟,如丝般吐露出?来。
若有别人,他何苦忍到现在?
他并不知?晓她心里在想什么,以为她信口开河就来猜忌他,气得多欺负了?她好?几下。
情?至浓处,十指交缠,他望着她彻底酥软在他怀中,吻着她秋水般微红的眉眼。
心头认栽地想。
我只有你一个。
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第106章第106章
秦陌睁开双眼,天色欲晚。
窗台前打下的树影,俱已随着日头的垂落,逐渐消弭。
秦陌坐在?椅子上,长吁了一口气,回想着刚刚脑海中的一幕幕。
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如果他真的有对不起她,那他还能?有这么坦荡的心理?吗?
而且他及冠之前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同?这一世他知情的时间节点,几乎如出一辙,那他怎么可能?,还会因为误认,同?卢尧辰纠缠不清。
就算就算,他真是个千刀万剐的,图了一时新鲜,仍然?把当年少时的糊涂心意,表露给了四哥。
按这个理?,四哥也不该用?过往的误会,同?兰殊说那些?伤人的话。
他明明也该一下就反应过来?,当年救人的是兰殊,不是吗?
他曾经?还那般帮忙袒护她,怎么能?忍心,借题发挥,钻她不知情的这个空子,去伤害她。
他同?朝朝暮暮最?初瞒下那件事,原不是为了她开心的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四哥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秦陌心中一半清明,一半糊涂,左思右想,只觉得自己好想见兰殊。
他身体里?的两个他,此时此刻,都好想她。
秦陌从桌前站起,转过长廊,便朝着大门外狂奔而去。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中点起了万家灯火。
秦陌在?城中走走停停,左顾右盼,好容易寻到了河畔边,抬开柳枝条,望见那道熟悉的丽影,倚在?了河岸边的木廊上。
他提起唇角,正想朝前走去,另一厢,邵文祁从白?石桥头下来?,衔笑同?她说了一句:“久等了。”
秦陌的脚步僵滞。
只见邵文祁站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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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朝着河岸对面示意地晃了下手。
下一瞬,啾地一声,一道细细的火光腾然?升上了天空,在?漆黑的夜色中,炸出了五彩的光芒。
兰殊琉璃般的眼眸里?绚烂刚过,紧接着,河对岸一排火树银花齐齐朝天绽放,宛若孔雀开屏一样。
兰殊目露惊异,凝望着眼前这番美丽的景色,不由勾起了唇角。
邵文祁问她喜不喜欢。
“喜欢。”
“那以后?只要你想看?了,我就放给你看?,好不好?”
兰殊转过眸,同?师兄四目交汇。
邵文祁温柔道:“你喜欢烟火,我随时可以给你放。”
“你若喜欢我做的花灯,我也可以随时给你做。”
他的眉眼温润,眼底都是柔情。
兰殊呆了呆,邵文祁见她的芙蕖小脸在?光火的映照下,犹如一块泛着暖色的白?玉,一时心动?,不由缓缓靠近了她的脸颊。
兰殊蝶羽般的长睫微动?,望着他朝她脸边倾覆的俊脸,脑海里?却忽而,闪现过了另一个画面。
那日的天空也如今日这般,月牙犹如一道钩子,遥遥挂在?天上。
骊山上,他将?她抱在?怀中,指着半空烂漫的烟火,也曾很认真地问她,喜不喜欢。
而她反拉过他的手,用?他的食指,朝着她点了点,问道:“喜欢吗?”
他那时朝她耳边回答了三个字。我爱你。
“你说,烟火声刚刚那么大,我方才许的愿望,老天爷会不会没听见呢?”
“没关系,我听见了。”
“怎得,你还要做那天上的神明,帮我实现愿望?”
“其实,还挺想让你看?看?后?来?完整的大周,上上下下,我都翻新了一遍。”
江流奔腾不息,烟火声仍在?半空中,绽放不停。
兰殊望着邵文祁越靠越近的温和?眉眼,脑海中却不知是闪过了哪一双凌厉漂亮的凤眸,心头一抽,下意识,脚跟往后?挪了一步。
然?未等她彻底朝后?闪避,一道颀长的身影,转眼已经?挡到了她的面前。
秦陌拉住她的手,不允任何人觊觎他的珍宝一般,将?她不予分说地藏在?了身后?。
掌心间传来?他紧紧攥住她的熟悉温度。
方才还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双凤眸,此时此刻,阴阴沉沉,厉得犹如两道鬼火,跟会吃人一般。
兰殊怔忡了下,下一刻,却听见邵师兄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身子朝后?一倾,狠狠摔倒在?了地上,额头磕到了旁边的石桩,划出了一道淋淋的血痕。
兰殊惊地睁大了眼,连忙挣开了秦陌的手,从他身后?快步离去,上前去掺扶邵文祁。
她低斥道:“秦子彦,你这是做什么!”
秦陌睁大双眸,愣怔在?了原地。
他方才为了阻拦邵文祁亲吻兰殊,的确,伸手挡了一下。
可那一下,他明明把握着分寸和?力道,应不足以,将?邵文祁推摔出去的。
他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力都抵不住?
秦陌难以置信。
兰殊隐隐生怒的目光,已经?朝他望了过来?——
夜色渐深,一叠叠的浓云,悄悄在?杭州上空聚拢。
此前在?长安,兰殊便发现今年的雨水,较往年都要多许多。
夏季的江南,天空本就时不时会落下一阵雨,来?去匆匆。
加上今年雨水偏多,雨季更加漫长起来?。
眼下,兰殊刚抬首望了眼窗外云层蔽住的月色,淅淅沥沥的小雨点,已经?飘了下来?。
这等说下就下,也无雷电预警的烟雨蒙蒙,整个江南都已经?习惯成了自然?。
只不过是今年更甚,犹如素日混迹在?了云山雾境之中。
银裳躬身打起门帘,愁眉同?她禀告:“王爷还在?院外站着。”
兰殊烦躁地翻了页账目,握起账簿,并?未抬眼,“叫他赶紧回去。”
“他需要道歉的人又不是我,与其在?我门口罚站,不如拿笔医药费,去拜访师兄。”
银裳转身出门,良久,有负使命地回了来?,站在?旁边默了一会,见兰殊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奴婢,劝不动?。”
秦陌跟个木桩子似的立在?门口,不为所动?。
雨势越下越大起来?。
兰殊敲着算盘把一页账算完,听着那瓢泼起来?的雨声,下意识再朝银裳看?了眼。
银裳意会着她的目光,提裙迈出门。
回来?,还是冲她摇了摇头。
居然?还没走?
这么大的雨,这是有多想不开?
兰殊将?账本收好,站在?书架前,默然?了好一会。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这场雨没有雷声,没有闪电,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与沉闷。
也真说不得,是在?替天行道,还是非要泡软小姑娘的心肠。
兰殊静置了许久,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口气,拿起墙边的油纸伞,走出了院门。
“赶紧回去。”兰殊一把伞罩在?秦陌头顶,冷冷瞟了他一眼,怒斥道。
秦陌的神色,不知是不是被水泡的,略显法白?,垂眸怔怔凝望了她许久,睫羽上还挂着几粒莹润的水珠,甫一开口,只道了五个字。
“我没有推他。”
兰殊愣了愣,蹙起蛾眉,“你在?这站了这么久,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这个医药费我可以出,可我没有故意推他。”
“行,我知道了。”
秦陌望着她并?不耐烦的神色,眸眼暗沉,“你不信我。”
兰殊算不得还有气恼,但看?见他淋成了一只落汤鸡,心头的火复而就窜了出来?,愈发往上涌,忍不住斥道:“秦子彦,你是小孩子吗,承认自己犯错就那么难?又不是什么弥天大错,有什么好过不去的?”
“可我没有做过,你要我怎么承认?”
兰殊长吸了一口气,道:“好,你没有。那是不是我不信你,你就在?这站一晚上?就非在?这里?和?我犟着?难道这样我就会信你了?生病我就会信你了?”
秦陌听她明显动?了肝火,压下了口中的辩驳之声。
脑海中一下闪过曾经?吵架的画面,她在?他面前呕出的那口血,终究成为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便是再度面临挫败与不信任,秦陌终还是学会了,先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而不是一张口,就先阐述自己的委屈。
两人短促的沉默。
兰殊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分神一想,自己当时被他挡在?了身后?,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他推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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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的脸色苍白?,眼中是深沉的黑色,再度开口,嗓音沙哑起来?,“我不是故意和?你犟。我只是,恨我自己,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你一个好印象。”
“我和?他对比,你不信我很正常。”
“可我真的没有推他。”
“任何人都可以不信我,我也不需要他们的信任,但你不一样。”
而他坚持站在?这里?,只是希望她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解释一句。
他以前就是说的太少了。
很多不该有的误会,都没有及时发现,及时澄清,也没有给到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兰殊抬头看?他,也不知是呆滞,还是在?反应他说的话。
秦陌也知道丢失的信任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回来?,他也不求她认为他没有错。
漫漫夜雨中,秦陌一回想到今晚的画面,耳边就一阵耳鸣之声,忍不住拉住了她的袖口,喉结不知动?了几个来?回,哑着嗓子道:“你能?不能?,先不要和?他在?一起?”
兰殊顿了顿,垂下眼眸,“他还没有和?我说。”
邵文祁今夜的那两句话,若说是表明心意,可以是,若说不是,也可以不是。
兰殊心知每个人性情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也不同?,但前可进后?可退,总是少了些?义无反顾的感觉。
活了两世,还是奢望炙热的爱意,兰殊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越活越倒退。
但她还是,喜欢直接一些?。
秦陌道:“如果他和?你说了呢?”
兰殊稍一沉默,秦陌便慌了神,紧紧拽着她的袖口,“能?不能?,先不要答应他?至少,在?我恢复所有记忆之前?”
兰殊盯着他的眉眼,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
两世活了二十多载,她好像,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仿若低声下气的哀求神色。
话音甫落,秦陌又自嘲地笑了声,“抱歉,我又在?拿记忆当借口了。”
他默然?了片刻,沉声道:“我就是不能?接受你和?别人在?一起。我怕我会嫉妒,会发疯。如果今晚我没有挡在?你们之间,我觉得我肯定已经?疯了。”
兰殊怔怔望着他。
诚然?,她也的确还没有想好,真到了那一天,她会不会接受。
秦陌见她迟疑,眼眸一暗,抓着她的手,沉吟了良久,略显无奈的,道:“如果你一定要跟他走,那我只能?杀了他。”
他聊天气一般的口气,连一丝狠戾,都没从眼底划过。
却也不做玩笑。
兰殊惊地睁大了双眸。
秦陌淡淡续道:“他不是你最?敬爱的师兄吗,你真的不为他的安危着想一下?”
兰殊讶然?了好一会,气得将?伞柄朝他怀里?一推,“你简直,不可理?喻。”
她转身走上台阶,直接砰地关上了院门,半个字都不想再和?他多说。
秦陌握着她的油纸伞,长睫一垂,眼眸里?,是一派深沉晦暗的黑。
这一场没有夹杂任何风驰电掣的大雨,整整下了一夜,越到夜色阑珊,百家灯火尽灭之时,雨势越来?越凶猛。
同?里?小镇旁边的堤坝,水面疯狂上涨。
夜深人静,只听见轰地一声,坝口断裂,破出了一个血盆大口,洪水一瞬间朝着山下,肆意宣泄开来?
山底下,百万亩良田,黄灿灿的稻谷,只等着来?月收割,却在?一夜间,毁于一旦。
第107章第107章
兰殊原以为这一夜的雨会同往常一样,第二日便会雨过天晴。
可它却只是一个先兆,这场雨一下,就是整整半个月。
江南一带遇到连日暴雨的袭击,郊区的各个村落,多多少少都受到了?洪涝的灾害,同里?小镇一带附近,尤其惨烈。
朝廷反应很快,筹集的赈灾粮已经拨了下来。
估摸是因为洛川王在这儿,及时给陛下递了?函。
同里?小镇因为堤坝损毁,稻田尽数淹没,兰殊种植桑苗的事情,也随之耽搁了?下来。
近日,兰殊此?前签订的大批丝绸订单,也面临了?结款期。
屋外绵绵下着雨,处处潮湿泥泞。
她?一直宅在了?屋中算账,熬了?数夜,忙得晕头转向?,也没得空闲,往外头去瞧一瞧。
今日,账房先生隐晦地?在一旁提醒她?,按约定,他们本该在秋收之后?,便把桑苗种下。可如?今稻田被淹,田里?全是水,工部派人将堤坝修复之前,他们将无法进?行种植。
“修个堤坝,少说两?三月,届时入冬,一落雪,更不好下种。那我们付的定金就全打水漂了?,是不是应该趁现在,同村里?人商量一下退订?毕竟,这不是我们的过错。”
兰殊抬眸看了?眼窗外的雨,“可天灾也不是百姓所能预料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粮食,我们再去退订,是不是有些落井下石?”
“可若我们来承担这部分损失,账目便将面临不平,只怕会影响户部对于东家的考核。”
商人逐利,本该懂得审时度势,及时止损。
乐善好施的活菩萨,朝廷会欣赏,可要提拔做皇商,总还?是会担心她?左右拎不清,把国库弄亏了?去。
兰殊默然片刻,账房先生劝道:“朝廷的赈灾款,按理基本能够保证百姓的温饱。我们毕竟只是同他们合作的商人,并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若是寻常,大不了?我们卖这个人情,权当济世,可眼下事关皇商竞选”
三方盈利是准绳。
加上竞选人那么多,别人只要比你做的好,考官相中他,又怎么有空去看你是不是有难处,才没得利盈。
兰殊的手停滞在了?算盘前,捂额,捏了?捏眉心。
崔宅门口,雨柱淋漓不止。
好几个冒雨前来的狼狈身影,凝着眼前的朱漆大门看了?良久,终是走上前,伸手轻叩了?叩门环。
兰殊正在桌前犯愁,银裳疾步从大门的方向?回来,提裙走下长廊的石阶,朝着主屋前去,“姑娘,同里?小镇的里?正和张佃户他们来了?。”
兰殊连忙起身,出门迎接,刚走到长廊外,张佃户跟随在里?正身后?,一见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竟忙不迭跪到了?她?的裙边,“崔姑娘,我愿意听你的,种桑苗,以后?都愿意!你让我什么时候种,我就什么时候种,只求你能,先把土地?的租赁金付给我”
后?头紧跟着的几个佃户,见状也纷纷扑到了?她?身前。
兰殊被这突如?其来的跪拜大礼吓得讶然,蛾眉蹙起,一时之间?,没能明白?他们的态度,为何转变的如?此?之快。
直到马车踏进?了?同里?小镇,她?远远在车窗里?,看见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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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旁边朝廷搭建的施粥棚,当值把守的衙役懒散站在了?锅前,用铁勺搅了?搅锅中的清汤。
兰殊骇然地?探出头,望向?了?那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
现在已经?到了?午膳的点,施粥棚前,空无一人,没有一个百姓,过来喝这可有可无的清水汤。
张佃户戴着斗笠紧紧跟随在了?车旁,见兰殊掀开车帘探首,不由摘下斗笠朝着她?的头顶上方罩去,“崔姑娘别淋了?雨,会受凉的。”
兰殊颔首致谢,张佃户眼眶一红,“我才应该谢谢姑娘。”
张佃户的家处于堤坝下游,遭了?水灾,彻底冲垮了?,家里?的女娃当时被水冲走,好不容易找了?回来,昏迷不醒,高?烧不退。
朝廷下来的赈灾举措,形同虚设,张佃户又要买粮糊口,又要给孩子找大夫,为数不多的积蓄,没几下便捉襟见肘。
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才不得不求到了?兰殊跟前。
兰殊一听他家孩子病了?,连忙驱车带着女大夫过了?来。她?原以为困难的只是个别情况,到了?现场,才发现方圆数百里?遭灾的百姓,已经?走投无路。
无家可归的大批流民,拥挤在了?山头临时搭起的几间?棚舍里?,甚至空不出位子,让女大夫下脚进?门。
兰殊只好叫张佃户把孩子抱出来,到她?的车里?看。
她?还?叫家仆把车上她?备来的一些吃食拿了?下来,可眼下根本不够分。
饥肠辘辘的灾民一看见他们篮子里?的糕点,眼中登时冒出了?绿光,蜂拥而上。
兰殊被他们挤得险些摔了?一跤,手上的胭脂伞落了?地?,鬓边被雨水打湿,焦头烂额地?嚷着:“别抢,别抢,别掉地?上了?。”
银裳等人也是被围得水泄不通,她?见姑娘受困,一壁唤着她?,一壁索性将篮子尽数扔给了?灾民,朝着她?的方向?护去。
雨势密集,兰殊头上没了?雨伞,不过一会儿,鸦羽般的墨发已经?紧紧贴在了?额间?,双颊上全是水珠。
她?的嚷声不断提起,提醒他们不要吃掉地?上的东西。
可他们根本不听。
兰殊左扰右阻不成,怔忡望着水洼里?相互争抢食物扭打成一团的灾民,一阵耳鸣之声响起,回忆一下犹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明明是阴雨连绵,她?的眼前,仿佛不再是丝丝雨柱,而是烈日当头。
十六年前,浙江出现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旱,所有田地?干涸,百姓们颗粒无收。
易子而食,饿殍遍野。
兰殊当时经?不住炎热中了?暑,伏在爹爹背上出门看病,昏昏沉沉间?,她?眼睛睁出了?一条缝,只见满城遍地?,都是衣不蔽体的流民。
他们为了?一口吃食扭打在地?,可一看见爹爹,便齐齐哭着并膝跪了?过来,求他救一救他们
爹爹一生爱民如?子,两?腿犹如?灌满了?铅。
兰殊趴在他背上,从未觉得走向?医馆的那条路,有那般遥远,在一阵接着一阵的痛哭声中,仿佛走不到头。
银裳一点一点挤在人群中朝着兰殊的方向?过去,只见她?呆滞在了?原处,两?眼无神,长睫轻颤,唇色渐渐发起了?白?。
整个人都陷在了?深深的回忆中。
银裳担忧地?冲她?叫嚷了?声。
转眼,旁边来了?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从拥挤的人群中捞了?出去。
兰殊的后?背刚贴上一副坚实的胸膛,甫一抬首,一把大伞朝着她?头顶罩下。
“怎么在这里?淋雨?”
秦陌戴着斗笠前来,身后?跟着数位工匠,看样子似是过来勘察损坏的堤坝。
“秦子彦。”兰殊望着他熟悉的脸庞,呆呆地?轻喃了?声。
秦陌方将她?额间?碍眼的碎发轻轻拨到旁边,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向?了?流离失所的村民,“你快看,你快看。”
“还?有那锅里?,根本没有粮食,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按大周这些年的发展,国库应该是充足的啊。”兰殊喃喃不停,“不是说了?会赈灾吗,怎么会这样?”
“你可不可以管一下,这样下去不行的。”
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满眼惊慌地?抓着他。
秦陌注视着她?眼底的惶恐,看着她?一番不同寻常的模样,反握住她?的手,关切道:“你怎么了??”
兰殊一个劲说得不停,犹如?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天灾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朝廷不管的话会死人的,真的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秦子彦,秦子彦,他们的命也是命啊。”
“你已经?看见了?,你会忍心不管吗?”
“你都看见了?”
秦陌叠声安抚道:“我管,我会管的。”
兰殊的眼眸全是凄然之色,拉着他的手就要带他往山下走,恨不得他立刻去质问那口口声声过来赈灾的官员。
可她?刚大步朝前走了?一步,小腿肚一阵痉挛,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秦陌睁大双眸,紧紧将她?搂在了?怀里?,打横一抱,连忙带着她?回了?城——
主屋中,秦陌将兰殊往榻上一放,银裳连忙引着大夫过来把脉。
大夫朝着兰殊施了?两?针,宽抚道:“只是情绪起伏过甚,加之最近操劳过度,一时血不归经?。休养片刻,便无大碍。”
银裳欠身送走大夫,回到屋内,只见秦陌坐在了?床头,盯着兰殊的眉眼耳鼻出神,若有所思,眉宇间?也布满了?忧色。
秦陌对于兰殊的关心,银裳这阵子都看在眼里?。
当他询问起兰殊为何见到灾民,情绪反应会如?此?激烈,银裳迟疑了?会,如?实相告。
“老爷在世的最后?那一年,江南也发生了?天灾。不过不是涝灾,是旱灾。姑娘看见百姓挨饿,可能是想起了?当年的场景。”
银裳将当年江南一带的场景描述了?一番,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而老爷生前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开仓放粮。”
“后?来他因渎职落罪,满城的百姓前来相送。那日下了?很大的雨,我一时没看好姑娘,叫她?跑了?出去。”
“她?好像,看到了?老爷被斩的场面。我们发现她?不见后?,吓得统统出门寻她?。而夫人自?老爷被抓后?,整个人就失了?心神,等我们回来,竟发现她?不愿独活,追随老爷自?缢。姑娘当时心中大悲,也像今日这般昏了?过去。”
秦陌心口就如?打翻了?五味瓶般,伸手用指腹轻抚过兰殊的脸边,眼底满满都是心疼。
他忍不住询问起银裳当日崔宅抄家落难之时,可有具体言明是什么罪过。
银裳的回答与其他人一般无二,“似是朝廷机密,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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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透露。”
秦陌目不转睛看向?了?兰殊,“当时,她?害怕吗?可有受到什么惊吓?”
银裳摇了?摇头,“抄家的时候,曾有位官差见大姑娘貌美?,本想意图不轨,但为首的那位钦差大人阻止了?他们,不许他们伤害我们分毫。”
“后?来,崔老太公赶来,把我们接走了?。”
当年奉旨抄家的钦差,正是当时的宰相沈衡。
沈衡是惦念师徒旧情,放走了?他们吗?
秦陌握了?握兰殊的手,帮她?放回被褥内,捻了?下被子,站起了?身,“这几天我得回京一趟,还?得麻烦你们,照顾好她?。”——
八月的长安,艳阳高?照。
秦陌回京之后?,即刻就给李乾递去了?一本厚厚的折子,除去对于沈珉的纠察,他还?将自?己收集到的工户两?部上下,贪污纳贿的一应罪证,尽数陈列在李乾面前。
上回他陪兰殊上山进?庙,瞥过一眼旁边的堤坝,心里?当时便犯出了?一点嘀咕。
那堤坝看似修葺没过多久,但高?度远远不够他印象中的工部颁发最新?准则里?的准度。
秦陌原还?以为自?己记错了?工部新?修正的堤坝维护防洪条例,特意遣人八百里?加急,向?工部讨要了?一份文件过来看。
结果条例未到,那堤坝就塌了?。
秦陌接过新?条例一看,高?度果真没有达标,完全不足以防洪防涝。
不仅没达标,他悄悄派人去勘测,发现他们竟还?偷工减料,只在堤坝表面做足了?功夫,完全没有修整里?面的破损,致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而户部上下至杭州官员,贪污赈灾款,更是铁证如?山。落得最下头,百姓连口米汤都喝不上。
秦陌请求陛下立即严惩,让他们即刻把赈灾款吐出来。
可日子过了?好几天,不见宫里?传召。
要按往常,李乾早就派人来找他了?解具体情况。
秦陌等不到召唤,只好配上鱼符,主动入宫。
御书房内。
李乾见他过来询问有没有看到他递的折子,食指轻点了?下案几,微微颔首,拿过旁边呈上来的折子,若有所思半晌,只仔细询问秦陌在暗查之时,可有打草惊蛇。
换言之,就是他们知不知道他已经?查了?他们,还?掌握了?证据。
秦陌摇首答无。他办事向?来谨慎。
李乾颔首,沉吟片刻,隐晦地?同他说了?句,“那就再等等。”
秦陌蹙眉道:“等什么?”
李乾道:“这次批复的赈灾款项数额巨大,分三次往下拨送,他们目前,还?只贪了?第一部分。”
“这一部分,足以叫他们治罪,却不足以,让朕肃清户部,归拢政权,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
是以,李乾决议先按兵不动,放任他们贪污,尝尽甜头,等事情闹大,没了?回旋余地?,再将他们一个个揪出来,以重罪一锅端了?。
秦陌脱口而出:“可若放任他们贪污,灾民怎么办?”
若要把这件事情闹大,没有数以万计的人命,下得来吗?
李乾看出了?秦陌眼底的不忍,默然了?会,长长叹了?一息,起身,朝秦陌招手,带着他走向?了?墙边。
李乾指向?了?御书房正墙之上高?挂的大周版图。
首先是杭州,只是其中的一小块部分,只是一个用红点标记出的地?方。
而纵观整个大周,是何等广袤的土地?,不想法子清除朝廷中枢的这些贪官污吏,该如?何长治久安。
北边还?有突厥虎视眈眈,他的手指一划,数十座城池,等着他们去收复。
李乾诚恳道:“子彦,这是个归拢国朝钱权的大好时机,你难道就不想收复国土吗?”
秦陌沉了?声,“哥,你没有看见杭州现在的情况,灾情已经?越来越严重,落难的百姓,民不聊生。”
他切切痛声:“他们等不起的。”
李乾反问道:“可又有谁等得起呢?大周的故土,已经?沦丧太久了?。”
四目交汇,秦陌一时噎了?声。
李乾不容置喙道:“凡事当以大局为重。现下,收回工户二部的掌舵权,才是重中之重。”
秦陌心下一惊,还?是想为灾民发声,最后?忍不住同李乾在御书房中争执了?起来。
这还?是第一回,他与李乾在政见上,出现了?分歧。
没多久,刘公公躬身进?门,禀告说章肃长公主过来了?。
面对秦陌的抗议,李乾从始至终都很有耐心地?同他分析局势,希望他能以大局为重,并没有恼火他的不恭。
只是章肃长公主一出现,李乾和颜笑了?声,“姑母的耳朵,还?是那么灵。”
秦陌登时噤了?声。
这么多年来,李乾暗中提防长公主的势力?,秦陌并非不知,“母亲只是多日未见我。”
李乾:“你知道她?疼的是你就好。”
秦陌默然了?声。
李乾下了?逐客令,“你先同她?老人家叙叙旧吧。贪污的事情,朕自?有决断。”
秦陌只得迈出了?御书房门。
章肃长公主一见他出来,愁容满面走上前,拉过了?他的手,“你和你表哥吵架了??”
秦陌唇角一抿直,长公主便婉言警示他不要和陛下争吵。
“子彦,你与乾儿亲如?兄弟,但你始终不要忘记,他才是大周的皇帝,而你是大周唯一的异姓王。”
封王拜相,何等风光,却又何尝不是福兮祸所依。
自?古以来的异姓王,有几个得以善终。
章肃长公主只求他平安,保住秦家的血脉,哪怕做个闲散王。
秦陌望着她?忧思关切的神色,在这一刻,深深体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
长公主听他阐述了?自?己与李乾争执的原因,开解道:“这帮蛀虫,你现在没等他们吃饱,就一板子打下去,他们嗅到了?风声,转而就寻法子脱了?身,是打不死的。”
“除痤疮,就要等它化脓了?,才好戳破它,再把它彻底挤出来。”
“你表哥的想法没有错。”
秦陌痛心道:“可那些灾民呢,就这么让他们等死吗?”
章肃长公主叹息道:“军队打仗,何尝没有伤亡?你忘了?当年你以身犯险,难道不是为了?绝处逢生?”
可他当时对死已经?有了?预期。他是自?愿的。
那些百姓,哪个是自?愿的呢。
秦陌沉默地?看了?长公主一眼。
章肃长公主悲伤道:“你要相信,你表哥下这个决心,他也是痛的。”
可陛下都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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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递来的伤亡统计,最终,也只会成为他印象中,折子上的一个数字而已。
或许就是这样,他方能纵观大局,明白?孰轻孰重。
但若设身处地?,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忍心呢。
便如?今时的秦陌。
若换上辈子掌权的他,遇到此?情此?景,又当如?何取舍?
秦陌的心中,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形影萧索地?离开了?皇宫,刚回到王府,迈进?前院,府门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他临行前,特意在兰殊身旁安插了?暗卫。
暗卫用八百里?加急向?他递来了?消息,崔二姑娘已经?答应灾民,提前支付土地?租赁金了?——
这阵子,邵文祁去了?趟无锡,把上半季度的账都查了?一遍,下午回到杭州,便先到府衙清缴今年的税款。
顺便把今年江南一带的生意规划,同官府做了?个汇报。
皇商与朝廷的钱袋子息息相关,接待他的官员听了?他的谋划,满意地?点头,开口都是溢美?之词,不禁感?叹了?句,“果然还?得是男子经?商有道。”
邵文祁不解他为何作此?感?叹,婉言反驳道:“公孙先生是女商人,比我等都要厉害。”
那官员哎了?声,“大周只能出一个公孙霖了?。”
邵文祁微蹙眉梢,只听他轻啧道:“你推举的那位崔姑娘,比之她?师父,还?是差了?不少火候。居然跑到我这儿来,借钱租地?。”
“同里?那边的土地?现在什么情况,谁不清楚,目前什么也种不成,从今年秋,亏到明天夏。就算改稻为桑,她?一力?担下,树也有生长周期啊,各方面人力?物力?那么多开支,一时半会哪里?回得来本。恶性循环,年年亏损,就算后?头盈利了?,估计我头发都白?了?,时间?就是金钱啊。”
“又想做好人,又想做生意,我就问这账,她?在规定的考核期内,怎么算得平?”
邵文祁闻言眉心紧皱,一盏茶过,便起身告辞——
银裳领着邵文祁走进?崔宅正厅时,日头已经?落了?山。
邵文祁一进?门,正好看见兰殊集装了?好几箱子的金银珠宝,让账房先生们拿去兑换成铜钱。
那都是她?辛辛苦苦挣下来的家当。
邵文祁甫一皱眉,迈步靠近她?的身后?,兰殊回眸与他四目交汇,笑了?笑,“师兄,你回来了?。”
兰殊关切道:“头上的伤势可好了??”
“已无大碍。”
“无锡那边的账处理完了?吗?”
“都理好了?。”
兰殊点了?点头,并没有看向?他,使唤账房先生将那几个贵重箱子抬了?去,又来到了?桌前,数起了?她?目前拥有的银票数额。
“我听说,你要租地??”
“嗯。”
说来她?有件事情也正想同邵文祁商量,然未等她?开口提出,邵文祁先兜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你糊涂。”
邵文祁眉皱成川道:“行商绝非行善。”
兰殊解释她?并非只是行善,也是借这个机会,趁着村民同意,明年就将同里?小镇的稻田全部改成桑田。
“他们难得心甘情愿,若是过了?这个时期,就很难有这么迅速推行变革的机会了?。”
邵文祁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么担风险太大,建议她?给土地?压价。
兰殊道:“压不得。”
邵文祁:“你租赁的价钱,以田地?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将它们买下了?。”
兰殊:“如?果他们想要卖地?,为何要来寻我租赁呢?”
现在城中,本来也有不少趁火打劫的商户,趁着灾民没有活计,借机低价购买灾民的土地?。
兰殊道:“我给的价钱,堪堪可以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我不能再往下压了?。”
邵文祁摇头,脱口而出道:“你这不是明智之举。”
邵文祁分析道:“你以高?于如?今市价的价钱去租赁土地?,租赁过后?近一年,甚至近几年都是亏损毫无进?项的状态,朝廷只会觉得你一点不会打算,根本不会同意你做皇商的。”
兰殊默然了?许久,低头把那一沓数好的银票捆好,“那便不做吧。”
“小师妹!”
兰殊笑了?笑,“师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这边还?有的忙。”
邵文祁沉吟了?良久,叹息一声,不由上前,拉住她?的手,温言道:“你若是心中怜悯,我大可以陪你去施粥。你犯不着,把自?己的前程搭上。”
施粥,能施一整个冬天吗。
何况,他们不是每个人都缺的是粥。
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是钱。
“师兄,我会好好想想的。我不是小孩子了?,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兰殊勾唇一笑,缓缓松开了?他的手。
邵文祁心头一抽,头一回觉得,自?己没法理解她?。
她?一直都是个聪明伶俐,一点就透的小姑娘。
怎么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固执己见呢?
兰殊将邵文祁送出了?门。
甫一回首,银裳满面忧色来到了?兰殊身边,“姑娘,你原不是打算向?邵先生借钱周转的吗?”
兰殊想到方才师兄的态度,摇头道:“这原是笔存在风险的生意,还?是不拉他一块下水了?。”
“那我们还?是缺了?好大一部分。”银裳发愁道,“你在长安的家当,也尽数叫人运过来了?。大姑娘知道了?,写信来问,奴婢迄今没敢回。”
“再把船卖了?。”兰殊想了?想,续道,“书房里?还?有不少古籍珍本,你陪我去收拾一下,也能卖不少钱。”
主仆俩朝着书房走去,一进?门,只见一道黑影窜过。
银裳大喊:“什么人!”
那黑衣人朝着架子上觑了?眼,转头便跳出了?窗户。
潜伏在屋檐顶上的守卫闻声拔刀前来,一见那黑影翻窗,紧接着追了?出去。
兰殊望了?眼那守卫熟悉的背影。秦陌又把他的贴身暗卫留下了?。
这明显是遭贼了?。
银裳跑到架子上,果真发现盒子空了?,大叫一声。
兰殊紧接而来,见状松了?口气,笑着同她?道:“这盒子本就是空的。”
看来那贼流年不利,辛辛苦苦翻出的,恰好是那一副长长的万民伞空盒子。
兰殊将翻起的盖子合上,转念一想,心中残留了?一点疑惑,一般的贼,会来书房偷东西吗?
兰殊静静抚摸起那个空盒子。
心里?不由又回想起了?爹爹拿起那把万民伞的样子。
兰殊默然片刻,转首同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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裳道:“我在扬州的书宝斋里?,还?存了?几幅墨宝,你明天跟我去一趟,把它们拍卖了?。”——
两?主仆一来到扬州,便先到了?书宝斋的珍藏库中,清点字帖画作。
有一些非常昂贵的画作,库管者会专门放到密闭的内室中保存。
兰殊随在侍仆身后?去取,捧着画卷回来,发现银裳正好打开了?一个盒子,拿出了?一幅画作。
“姑娘,这是你的吗?我看上头留了?你的名字。”
银裳帮她?将外头的墨宝从橱柜上一一拿下,兰殊大多珍藏品,都是展开存放在橱窗内的,唯独这一幅,标了?她?的名,却用一个匣子锁了?起来。
兰殊的眸眼一滞,不由走上前,握住了?那幅画的卷轴,思绪一瞬间?被回忆勾了?去。
这幅《江海夜宴图》,上辈子将她?骗的好惨。
这一世,她?又不幸遇见了?它,这一回,她?以分文未给的价格,将它收了?回来。
兰殊上过它的当,深刻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痛苦,便也不希望它再流落在外,哄骗世人。
她?当时恰好是在购置名画的途中偶得,便将它一并带到了?书宝斋中。
连书宝斋的鉴赏师第一眼,都没认出这是一幅赝品。
当真是惟妙惟肖得很。
兰殊从不避讳自?己踩过的坑,带都带回来了?,留下做个警醒也好,就将它同她?收藏的墨宝,一起放在了?这。
“是我的。不过这幅不拿去卖。”兰殊嘱咐道。
银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恰在这时,书宝斋的老板派人来请兰殊。
兰殊吩咐银裳将她?要卖的画作都放到一个箱子,再找奴仆帮忙抬出去,转身,便先出了?珍藏库。
书画数量较多,银裳清点好后?,便出门寻人来帮忙。
扬州城的书宝斋不仅能够替人保存名画墨宝,还?能组织各大收藏巨贾前来鉴赏,竞拍。
兰殊同这儿的东家有些交情,不过两?日的时间?,拍卖晚宴的席面就给她?安排好了?。
听到外头传来了?沸腾的人声,以及拍卖仪式的开场锣声响起,银裳一时着了?急,赶忙叫家仆,把名画墨宝都带到前头的席面上去。
匆匆忙忙间?,却没有注意到底下人,将其中的两?幅画作拿混淆了?。
兰殊收藏的大多是名家之作,一般人恐怕见都见不着。
每出一幅,便是一阵趋之若鹜的哄抢。
兰殊坐在二楼的露台上,整个人肉疼得很,可见那白?花花的银子进?了?账,便也闭眸不去看他们带走她?心爱珍宝的快意模样。
待得第五幅卖出,兰殊心头滴着血,忍不住起身走到长廊外头,缓了?口气,再回来,还?未入座,只听见楼底下已经?开始传来了?沸腾的惊叹声。
兰殊下意识打眼看去,美?眸圆瞪。
《江海夜宴图》一出现,场面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眸,就连楼上长廊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探出了?脑袋张望。
这可是一幅流传了?数百年的传世之作。
传闻销声匿迹多年,不曾想,今日能有幸一见。
好几名爱画人士上去鉴赏了?一大圈,都以为是真迹,不待书宝斋的掌柜把话说完,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竞拍起来。
书宝斋的范东家此?时就坐在兰殊旁边,犹记得自?己当初抚着那画瞧了?许久,才发现其中的一点端倪伪迹。
她?忍不住朝兰殊看了?眼,发现崔妹妹脸上亦是始料未及的惊骇之色。
兰殊扭头看向?了?银裳,银裳的唇色已然尽白?。
兰殊同范东家笃定道:“这幅画卖不得。”
卖了?一定会损坏她?和书宝斋所有的信誉的。
可画已经?展示了?出去,若此?刻召回说是假画,书宝斋便当场成为众矢之的。
兰殊垂眸思忖片刻,即刻让银裳悄无声息坐到楼上的其中一个包厢,举牌进?行竞价,“把它压回来。”
范东家不由提醒道:“书宝斋的拍卖皆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江海夜宴图》价值斐然,妹妹身上带的钱财可够?”
兰殊算了?算方才拍卖的进?账,加之她?一到扬州,就把自?己的大船卖了?,现钱应当足够。
兰殊微一颔首,银裳开始按照吩咐举牌压价。
一口紧接着一口叫,价钱很快便水涨船高?。
直到银裳一口价叫到五百万两?时,场面才逐渐犹疑地?安静了?下来。
这大抵是画作目前预估的最高?价值,再往上,可就不划算了?。
兰殊心中所料的,也是这么个数。
然正待掌柜第三声倒计时数下,即将落槌。
最上层的厢房雅间?,忽而又有人命侍仆伸出牌子,往上竞了?一声,开口便是:“一千万两?。”
那间?厢房自?拍卖始,已经?竞得了?兰殊的前五幅画作。
银裳讶然,朝着楼下露台上端坐的兰殊觑了?眼,不得不再次举牌。
那人却不依不饶,最终直接一口五千万两?,整整比画的价值,翻出了?十倍。
直叫得兰殊完全不够钱,把它压回来了?。
兰殊忍不住心里?嘀咕了?句。疯了?吧。
锤子落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竞价一失策,兰殊眼睁睁看着楼上派了?好几个仆人下来,抬了?整整五千万两?的黄金,把那幅画捧了?回去。
兰殊咬紧了?下唇,盯着那几大箱金灿灿犹豫了?好久,长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起了?身,提裙上楼,敲响了?那位买家的屋门。
开门的是一位当地?的世家公子,家中长辈在兵部当值,今日刚好得了?邀帖,便来一观。
兰殊欠身行礼,问起那画,那公子温言说是他的朋友看中了?,便买了?下来。
兰殊通过门缝朝着里?头望去,只见朦胧的幔帐内,雅座前,还?坐了?一道笔挺的身影。
兰殊再度欠身行礼,表明了?来意,直道自?己后?悔了?,悔到肠子都要青了?的那种,想要回那幅画,不知能不能同他的朋友打个商量。
兰殊找了?个托辞,愁眉恳切道:“这原是我想送给未来夫君的画。”
那公子回到雅座内,过了?会,退回来,温言道:“崔东家的难处,我朋友并非不能理解。”
“只是我朋友说,那是他妻子在他及冠时送给他的生辰礼。”
“他不慎丢失,现在只想把它赎回去。恕不能让。”
兰殊顿了?顿,美?眸圆瞪。
她?一把素手推开了?半遮半掩的门,大步闯了?进?去,掀开幔帐,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俊颜。
第108章第108章
扬州白日下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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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细雨,夜江之上烟雾缭绕。
书宝斋外,临着河堤杨柳。
兰殊将秦陌带到了走廊外头的危栏边上。
栏外水云空流,兰殊走到栏前,一回头,便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陌道:“恰好过来?凑热闹。”
“说实话。”
“就是来?买画的。”
“这?么有钱?”
“现在?没有了。”
还有才?奇怪了,败家玩意?拿五千万买一幅画,估计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以?为他脑子有点进水。
兰殊亦不例外。
她朝他伸出手,“你把画还我,我把钱还给你。”
秦陌一本正经道:“二姑娘刚刚没听懂我的意?思?那幅画对我很重?要,我不能给你。”
兰殊:“可我不想卖给你。”
“你这?话好没道理,我钱都已经付了,银货两讫,哪里?还有要回去?的说法?二姑娘平日同别?人做生?意?,也是这?么无赖的吗?”
兰殊登时噎了一瞬,万万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无赖,说成无赖。
成天到晚死缠烂打,她还没说他呢,他倒好,恶人先告状。
兰殊无语地指了指他,道:“你既然记起了那幅画,便该知道它?是假的。”
“我知道。”
兰殊:“所?以?它?根本不值得你给出的价钱,我来?找你退货,是一片好心。”
“可我觉得它?值得。”秦陌停顿片刻,柔声道,“价值这?种东西,本来?每个?人心中的定义就不同。就像别?人都觉得你这?时候拿地亏了,可你不是也觉得值得?”
看来?,他已经听说了她的事。
兰殊又与他辨了一会,秦陌来?一句回一句,就是不肯松口?。
兰殊见他执意?将画带走,默然片刻,只得叹息道:“你跟我来?。”
她转身而走,秦陌跟在?她身后,只见她把他带到了书宝斋楼上的另一间厢房之中。
这?儿是范东家专门空给她住宿的厢房,兰殊一推开门,便走到了床头,从行囊中,拿出了她的账簿。
秦陌端详了一下她的住宿环境,面露安心。
兰殊拉着他坐到了桌前,拿出纸笔,一张口?,有条有理地给他算出了一笔账。
堤坝破裂的四周地域,受灾最是严重?,兰殊这?回准备举力拿下的土地,不止是同里?小镇的所?有田亩,还有邻里?小镇的万亩良田。
那些家园倾塌,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灾民?,他们手上的土地,她统统都会拿下来?。
但她并不是无条件的给他们签订租赁条款。
同里?小镇的土质特殊,适宜种桑,而它?邻里?的土地恰恰相反,非常适宜种植水稻,一年能有三?熟,产量非常可观。
当下,只要保住这?些佃户的劳动力,来?年一开春,她就可以?在?同里?小镇的规划种桑,邻里?仍是水稻。
按常理,一年一熟能够糊口?,三?熟便绰绰有余,她不去?干涉邻里?水稻的种植,只要求邻里?的灾民?答应来?年给她四成的粮食作为租赁回报。
而这?四成粮食,就是她支付同里?小镇村民?为她种桑养蚕的酬劳。
蚕丝的价格远远高于稻米,但同里?小镇的村民?思想质朴,只要保证他们的粮食,他们并不如商人那般精打细算,会去?计较其间价值的不对等。
那些觉得她会连年亏损的人,只是不了解佃户的思想,没同那一方的村民?进行过沟通,以?为哪里?都要用钱解决,却没想过两边土地各有所?长,可以?拿稻米来?同桑植劳务进行对冲。那她便不用额外多出一分钱。
兰殊的租期要求是三?年,她算过账,前三?年的桑蚕产值虽然不高,但也还是高过了四成粮食的价格。
她会有结余的进账钱款,去?支付其间种植产生?的额外费用,比如肥料等等,去?维持这?个?平衡。
只要熬过前面,待得后头桑树大了起来?,蚕丝产量增高,渐渐走入了正轨,就能实现盈利。
形势好的话,她在?三?年内,就能连本带利地盈回来?。
甚至可能在?户部给的期限内,完成同里?的变革。
只是这?个?办法最初耗费的金额巨大,还要长期的精打细算,统筹稻田桑田养蚕三?方。衙门的官员,不信她把控的了,前期又都是亏损,就以?为她在?画饼,糊弄他们。
兰殊微微笑?了笑?,“这?么算,我其实是个?趁火打劫,占灾民?便宜的奸商。”
只要她把他们保住,安稳过完这?个?冬天,来?年完全就是廉价十足的劳动力。
秦陌并没有这?么想,他看着她一笔笔仔细斟酌写出的规划,摇了摇头,目光露出惊叹,“你算的很好。”
毕竟外面哪儿的钱没比这?里?好挣,她既有足够的银钱,做什么生?意?不香?
她完全可以?不去?管,可她管了。
再多的精打细算,都抹灭不了她心底的善良。
何况,若她不这?么去?盘算,便没有银钱流水,去?支撑这?片遭灾的土地得到良好的耕种循环,没有前期的计算经营,也不能保证村民?接下来?的活路。
她虽自嘲自己是奸商,却是步步都走在?了双赢的将来?上。
他们在?她底下,前面看似吃了亏,实则后面有大大的盈利等着。
秦陌忍不住道:“你是什么时候,就开始盘算这?么做了?”
“你回京七八天了都没消息,我估计你遇到了难处,便开始琢磨了。”
秦陌迟疑了会,只得含蓄道:“朝廷这?厢,还没有那么快动作。”
兰殊只是短促的沉默了会,一点儿也没多问,颔首理解,指了指自己不知不觉间写了满张纸的账目,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同你说这?些,只是想同你交个?底。你既把钱给了我,我便当是你的入股,前几年可能没有分红,但后期我一定会统统还给你的。”
秦陌看了她一眼,不由勾唇道:“二姑娘当真会给我分红?”
兰殊双指一并,指向了房梁,“我说到做到。”
“也好,这?本就是小王拿来?娶新妇的,一刀一剑挣下来?的老婆本,都在?这?儿了。”秦陌唇角深勾,犹如冬雪遇到了暖阳,“只是照你刚刚那么算,少说也得要个?五六年才?能分红给我。我今年二十有三?,届时就奔三?十了,要是没人看得上,我就不要分红了,你直接赔个?新妇给我就好。”
兰殊:“”
“我不做买卖人口?的生?意?。”她咬了咬牙,将手上的狼毫搁在?了笔架上,“你要是不信我,还是把钱拿回去?吧。”
“可我已经收了画了,哪有把钱拿回来?的道理?”
“你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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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还我就好了。”
秦陌不敢苟同道:“外头满堂宾客看着,我不惜花那么大笔钱买回来?的画,忽而说要退,难免不惹人生?疑。难不成,你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书宝斋卖了幅假画出来??”
兰殊又给他噎住了。
秦陌唇角的笑?意?未减,连带着眼底都漾起了温柔笑?意?,站起了身。
兰殊不禁循着他的身影抬眸,只见他伸手一落,猝不及防朝着她的头顶轻拍了下,略有安抚之意?,“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相信你。”
兰殊不由一呆。
大抵是这?阵子听到了太多的冷嘲热讽,乍然有个?人说自己信她,还砸了一大笔钱来?证明自己的诚意?。
任是块石头,也不得不,为之动容一瞬。
动容过后,兰殊怔了下,咬牙伸手朝他的腹部一推,把他的爪子从她头上彻底推离了去?。
秦陌似是早有预料,顺着她的力道朝后退了两步,轻轻笑?了会,替大周给她躬身行礼,感谢她的挺身而出。
礼毕,秦陌转过身,准备离去?。
要给她的东西已经给到了。
他也得赶紧回去?抓一抓朝廷的进度。
既要借此机会将异党连根拔起,那他总要在?陛下发难前,把一切该准备的证据都给查足了,一条漏网之鱼都不给放过。
否则,便也对不起兰殊操下的这?份心。
兰殊见他要走,顿了顿,起身喊停了他,“你等一下。”
秦陌回过眸,兰殊只叫他在?这?儿等她一会,自己径直朝着屋外走了去?。
秦陌不知她何意?,但还是耐心坐了下来?,提壶,给自己沏了杯茶喝。
他抿了一口?,再度看向了桌上她一笔笔算出来?的累年效益,忽而很想把这?个?东西,寄给公孙霖瞧一瞧。
师姐费心教出来?的学生?,如今已经有模有样。
若叫她知晓,指不准还会愿意?给朝廷写出信函,为兰殊发声,亲荐她为皇商。
兰殊不愿借他的权势上位,但得到师姐的认可,她一定会很高兴。
屋门吱呀了声,兰殊熟悉的绣花鞋尖一在?门口?露头,秦陌便开口?询问道:“我可不可以?把这?张纸带走?”
兰殊答了句好,秦陌将它?折叠,放置在?了自己的袖口?内,回过眸,只见兰殊端了一个?描漆盘进了来?。
盘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兰殊将面端到了他面前,声音较以?往柔和了许多,“吃吧。吃完再赶夜路。”
秦陌原以?为她是担心他连夜赶回长安,舟车劳顿,难免饥肠辘辘。
他虽然不饿,却也不舍得拒绝她的心意?,牵起唇角,拿起了竹箸。
直到夹起那面,秦陌筷子一往上抬,发现怎么捋也捋不到尽头,怔忡了下,猛然发觉,这?是一碗供给寿星的长寿面。
今日,恰恰正是秦陌的生?辰。
秦陌从来?没有过生?辰的习惯,也不喜过,除去?及冠那一年,男子成年大礼,不得不兴师动众一场,其余时候都是如常过去?,甚至连他自己,都会忘记这?个?日子。
但兰殊以?前总会在?今天,做一碗长寿面给他。
“这?是?”秦陌有些发愣。
兰殊表情不算自在?地道:“就当是我给你雪中送炭的谢礼。”
秦陌的眼眶蓦然热了起来?,心口?紧紧抽动了好几下。
算上前世的年岁。
他是有多久,多久没有吃过她做的面了?
在?他独活的那些岁月,秦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指腹摩挲上这?么一碗面的碗沿。
兰殊叮咛道:“要从头开始吃。”
长寿面只有一根,延绵不断,从头到尾吃完,意?寓寿命长久,健康无恙。
秦陌乖巧应了声好,明明她没有往里?面加醋,他的鼻尖,总是吃的一阵接着一阵泛起酸来?。
眼角眉梢,却都是笑?着的。
“好吃。”
兰殊扬起下巴,努嘴道:“我的手艺,那是自然。”
吃过面后,兰殊顺带送他下了楼。
秦陌的马匹栓在?了后院侧门的木桩旁边。
他上前将绳子解开,牵过马匹,把画匣子都安置在?马背上后,站在?了门前同她作别?。
兰殊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蹙眉道:“一幅假画,一碗面,就收了你五千万两。”
“多多少少,给我一种我真的是奸商的感觉。”兰殊自我埋汰道。
朦胧了一晚上的月色,终于从层层叠叠的云雾中,冒出了一点端倪。
环边柔和的月晕,彰显着明日必定是个?好天气。
秦陌在?月光的映照下看了她一眼,唔了一声,“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亏了。”
话音甫落,只见秦陌高大的身影往前一倾,薄唇犹如一片羽毛轻轻飘过,挨了一下兰殊的额心。
那温润的触感是如此熟悉。
又显得如此点到为止,小心翼翼。
仅仅泄露出一点浓情厚意?,不愿吓着她,也不愿她不知情。
兰殊睁大双目,在?他抽身离去?时,愣怔地捂上了额头。
秦陌望着她耳畔边浮起来?的红晕,渐渐蔓延到了颊边,连带着鼻尖一并扫了去?。
不得不承认,她的一颦一笑?都十分动人,而她微嗔的模样,最甚。
他忍不住调笑?道:“还觉得我亏的话,那,陪我一晚?”
这?人的嘴,真是。
兰殊恨不能抽他两巴掌。
“你还是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第109章第109章
这一年的?冬天,老天爷迟迟在?临近年关之时,才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
杭州过得有惊无险,长安过得惊心动魄。
陛下?龙颜大怒,就贪污赈灾款一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把监察堤坝失职的工部,以及贪污最甚的?户部上下?,全部整顿了一遍。
该入狱的入狱,该革职的?革职。
长安城一夜之间?,犹如变了天。
谁也没料到这位素日看?似温和的?帝王,狠戾起来,也是说杀就杀。
而那个一直在?朝上闷声不?吭的?洛川王,整天到晚围着那崔家姑娘转,随手一扬,就是他们的?条条罪证。
一个冤字还没出口,就被他陈列的?证据,堵住了嘴——
杭州的?雪,落得要?比北方削薄,铺在?青石板路上,只有铜钱那般的?厚度。
崔宅历经多年荒芜,今年头一回?,引来了它曾经的?小主人们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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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兰姈知?晓了兰殊的?事,带着弘儿和两?个孩子,马不?停蹄地从京城赶了来。
一进门,兰殊从窗户口看?见?他们,目露惊喜,笑吟吟起身迎接,兜头上来,就被兰姈捏住了小耳朵。
“怎么缺钱也不?同家里说。”兰姈气呼呼斥道:“连船都卖了,你当初御它回?长安的?时候,不?是还搁谁都炫耀吗,这才没过多久?”
兰殊的?蛾眉微微一拧,目光先朝着身后的?银裳斜了一眼,“是哪个耳报神?”
“你别看?她,她哪有你主意大。我从你前夫那知?道的?。”兰姈冷笑了声,“真不?错,他竟比我们和你亲。”
兰殊撇了下?嘴,埋汰喃喃道:“秦子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舌了。”
“你还真打算瞒着?”看?来是她力?道轻了,竟让她一点儿没认出错误,兰姈忍不?住加大了一下?力?道,将她雪白的?耳朵往上提了提,“人家还不?是关心你,他忙得脱不?开身,生怕你一个人在?这儿孤立无援,到我们面前,把你说的?不?知?道多可怜。”
弘儿狠狠点头,“就差说你去要?饭了。”
那连连的?摇头叹息,含沙射影着他们再不?过来陪她,简直就不?是人。
为了能让他们顺利出发,秦陌还特意让枢密院的?院正给弘儿放了假。
兰殊:“”
她只好连声求饶。
兰姈教训完后,也不?来虚的?,转身便叫人把马车后的?好几?个箱子抬了下?来,都是白花花的?银两?。
“这是我们几?个一起凑的?。启儿和你姐夫有官职在?身,朝堂近日公事繁忙,实在?脱不?了身。知?道你回?不?去,我们过来陪你过年。”
兰殊听到他们会留下?来陪她一起过年,唇角一提,笑得合不?拢嘴,却不?愿接他们的?银两?。
兰姈只得拍着她的?手背,托辞道:“不?是白给,要?还的?。”
弘儿嬉笑附和道:“对,收利息的?,我和启哥哥届时能不?能娶到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就靠姐姐你了。”
兰殊扬起眉梢,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有人教你的??”
这个说法,熟悉得很。
弘儿挠头嘿嘿一笑。
秦陌在?他临行前,确实有心提醒他一二,若是二姐姐不?好意思接他们的?心意,就拿这样的?话来堵她。
兰殊原是没想过要?他们担心,可见?他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心底一阵暖流淌过。
毕竟寒冬腊月,谁不?希望身边有家人陪伴呢。
秦陌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不?惜做耳报神,也要?跑到他们面前,请求他们过来陪她。
直到将银钱的?事情说完,兰姈才空出了一些心思,好好地看?了眼宅子,脑海中一幕幕的?童年回?忆闪过。
弘儿离开崔宅的?时候,刚出生不?久,对这儿并没有印象,但跟着两?个姐姐走上回?廊,听着她俩说起小时候的?趣事,总觉得处处都是熟悉的?感觉,打心底,喜欢这儿的?一草一木。
兰姈原以为自己?迈进宅子的?那刻,心里会十分伤感,可真进来了,鼻尖是酸涩的?,心里却是怀念的?。
登时也明白了,兰殊为何会愿意回?来——
兰姈他们前脚刚落下?,不?料第二日上午,崔宅的?门再度被人叩响。
临近年关,村民合伙置办了一些礼品,托了几?个代表,送到了崔宅上。
兰殊当然是不?肯收的?。
他们如今这么困难,很多房子都才盖起来,她如何能收他们的?礼。
可里正坚持要?她收下?,“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
单纯想要?表达一下?对她的?感激。
兰殊推却不?动,只好点了点头,转过来,又让家仆带着好几?箩筐的?鱼虾,让他们跟着里正回?去送给村民,好在?除夕加点菜。
里正连忙摆手,兰殊诚恳道:“来年开春,还得仰仗大伙儿帮我把桑田种起来呢。”
里正离去后,兰殊转过身,见?银裳带着一帮家仆在?长廊上忙里忙外地挂大红灯笼,站在?旁边,一同指点了一会。
这红色的?东西一添上,果然年味就来了。
兰殊看?着那喜气洋洋的?一条长廊笑了笑,大门方向,紧接着传来了另一阵脚步声。
兰殊一回?头,只见?邵文祁跟在?了家仆的?身后疾步走来,随在?他后头的?,也是几?个大箱子。
兰殊温言喊了一句“师兄”,面上没有一丝的?愠色。
邵文祁心中却看?得不?是滋味,开口先同她道了歉。
“当日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回?去以后,家里急信过来召我,我起身赶回?蜀川,路上已经开始后悔。这会儿一忙完,便赶了回?来。”
兰殊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件事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值当的?,我很清楚。”
邵文祁摇头道:“其实,不?论?如何,只要?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一坠儿地,他转头召小厮们上来,打开箱子,又是一大笔钱。
兰殊心中不?由自嘲地笑,她是什么时候成了摇钱树,怎么都上赶着给她送钱?
邵文祁道:“你尽管拿去,亏了算我的?。”
亏?他还觉得她这么做是亏的?吗?
兰殊一开始仍是没要?,对于师兄的?婉拒,她的?回?答是:“若是想法不?一样,而强行支持对方的?决定,以后也不?会开心的?。”
邵文祁短促的?沉默,轻了声,“小师妹,还在?生我的?气?”
兰殊讶然了会,笑道:“怎么会。主要?是两?人相处,舒适最重要?,不?必勉强自己?。”
邵文祁道:“我没有勉强自己?。”
他执意要?兰殊收下?,直到兰殊颔首答应,才舒展了眉梢。
兰殊在?心里盘算着以后如何还他,邵文祁看?了她一眼,不?舍道:“我马上还要?回?一趟蜀川,可能要?过完年再回?来了。”
兰殊心知?他家在?蜀川,要?回?家过年,也是人之常情。
邵文祁沉吟了会,柔声问道:“你要?不?要?,同我回?蜀川过年?”
兰殊一顿,他紧接着劝说道:“你之前不?是说,一直都很想去看?一看?蜀川的?山水吗?”
她的?确很想去看?看?,但现在?,她还走不?开。
待年关一过,开春,她还有的?要?忙。
兰殊想了想,婉拒道:“姐姐与弟弟特地从长安赶来了陪我过年,我不?好丢下?他们,怕是没办法去了。”——
除夕这一日,一大清晨,弘儿便拎着桃符,蹦蹦跳跳地朝着门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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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年纪,走起路来,还跟个孩子一样。
他现在?已经是家中最高的?男丁,照兰殊的?说法,这样的?身高,就适合拿来贴桃符。
张妈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又是慈笑,又是摇头。
兰姈和颜道:“要?不?说男孩子总是长不?大呢?”
兰殊双手交叠,调笑道:“有吗?可有的?男孩子,像他这个年龄,早就在?沙场上出入好几?回?,战功赫赫了。”
今日早膳,弘儿抢了兰姈给她的?一个豆沙包,兰殊心里记恨,抓着机会便来挖苦他一回?。
崔弘将她们的?话听在?耳里,也不?着恼,一壁贴着桃符,一壁笑道:“二姐姐非要?拿我和洛川王比,那放眼整个大周,也没几?个少年郎比得过啊?”
兰姈掩袖笑道:“你倒是会自我开解。”
兰殊不?予认同,交叠在?胸前的?放下?,“我有说是他吗?”
弘儿在?门边探出个脑袋,“你这说的?还不?是他?”
“我又没点名道姓,你自己?非得想到他。”
兰姈听得咯咯笑了起来,“到底是弘儿非想到他,还是某人无意识说的?就是他?”
兰殊愣怔了下?,只恼恨他俩竟然合伙打趣她。
明明被抢了豆沙包的?是她!
三?姐弟正在?宅子门口相互斗起了嘴,正说说笑笑的?开心,外头的?巷子口,忽而传来了辘辘的?马车声。
启儿和赵桓晋紧赶慢赶,总算是赶在?了除夕当日,到达了杭州。
此前听兰姈说他俩忙,兰殊本以为他们不?会来了,这会儿一露面,倒把兰殊吓了一跳。
明明进的?是她家的?门,启儿还好,一进门,就冲过来同她寒暄,赵桓晋一下?车,先朝着兰姈走了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似的?,仔仔细细先看?了看?她。
兰殊忍不?住干咳了咳,“怎么,还怕她在?我这破一点油皮不?成?”
赵桓晋睨了她一眼,转头扬手,叫小厮递了一份厚礼上来,“这样总能堵住你的?嘴了吧?”
兰殊一打开,发现是两?柄色泽上好的?白玉如意,见?钱眼开地嬉笑一声,没再开口揶揄他。
兰殊:“算你有良心。”
崔启脸色白了起来,“完了,我的?礼远不?及姐夫的?贵重。”
兰殊挑眉斥道:“这儿是你家,回?家带什么礼?”
崔启抿唇腼腆地笑了笑。
赵桓晋轻啧了好一声,放眼看?去,一院子都是姓崔的?,自知?没什么局面优势,便也懒得同这小丫头计较。
兰殊不?由询问他们怎么赶来了,难不?成朝廷还提前给他们放假了。
赵桓晋笑了笑道:“朝廷没有给我们放假,但洛川王特意给我们放假了。”
秦陌一力?揽下?了所有的?差事,就是为了能让他们过来同兰殊一起吃年夜饭,一家人团团圆圆。
赵桓晋话音甫落,看?着兰殊略有愣怔的?神色,扭头再度召了小厮上来。
兰殊见?状调笑道:“莫不?是还要?给我送钱?”
赵桓晋乜她,“上回?那几?大箱子不?是有我的?份吗?”
小厮这回?捧了一个小锦盒上来,仍是递到了兰殊面前。
兰殊丝毫没有多疑,扬眉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置了一封信。
无名的?信。
兰殊拆开一看?,发现打头只写?了两?个字,“欠条”。
然后便是一幅画,画上是一盏工艺十分精细的?雕花镂空灯,形状似如一座小楼。
兰殊疑惑不?解。
赵桓晋道:“这是王爷叫我带给你的?。”
话罢,他朝那空匣子瞟了眼,神色露出一丝惊异,连忙道:“原封不?动带来的?,我可没打开过。”
空盒子什么的?,可不?是他的?锅。
兰殊盯着那两?个熟悉的?字迹,望了眼那信封表面,不?敢留下?字迹的?空格。
他这是怕她一下?就看?出是他写?的?,不?会看?吗?
可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也没看?懂。
第110章第110章
大周的年假从除夕至上元节,整整半月有余,是朝廷官员一年以来最长的假日?。
不过这样大段的假期,一般是小吏与闲官享受。
启儿刚入仕途不久,尚且能有这么一段清闲日子。
但赵桓晋以往,初五六,就得开始回中枢商榷新一年的朝廷规划。
这回踏踏实实陪了爱妻爱儿十来天,兰殊怀疑他骨头都躺酥了,免不了又?是一阵调笑。
赵桓晋向来有来有往,索性腰身一弯,便有模有样地朝她揖了一揖,“都是托了殊妹妹的福。”
他能有这清福,说到底,还不是洛川王想要兰殊的家人能好好陪陪她,把他的活全?揽下了。
这么大一份人情,哐当就让他砸到了兰殊头上。
兰殊登时没了话,眯缝着眼?,睨着赵桓晋眼?里的促狭。
你在这享受清闲,倒要我心里生出亏欠。
兰殊转眸看见兰姈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起身拉着他们就往自个房间走?了去,今儿个一整天,都拉着兰姈撒娇说体几话,没叫赵桓晋有机会看老?婆孩子一眼?。
转过长廊,路过后院的枇杷树,兰殊的脑海中,一道静站在树下的颀长身影一闪而过。
她怔了下,不由?朝着那?树下多看了两眼?。
小外甥女正牵着她的手,见她停下,晃着她问怎么了,兰殊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出了错觉。
他眼?下正在长安忙着,自是没空过来的——
上元灯节,天空飘着小雪,宛若天女散花,杭州城的街头巷尾,灯火璀璨。
晚膳过后,弘儿正拉着两个外甥,给他们一一披上红扑扑的兔毛斗篷,准备带他们出去看灯。
启儿见天空的雪花并不冻人,反而十分怡情,建议大伙儿一同?出去走?走?。
兰姈颔首应声,兰殊还有一笔账没有算完,也不想出去人挤人,便道灯会来来回回看都是那?样,她就不去凑热闹了。
弘儿蹙眉讶然道:“二姐姐现在居然不爱凑热闹了?”
兰殊翻了个白眼?,“年纪上来了行不行?”
兰姈和颜笑道:“你这话说的我和你姐夫都不好意思跟着去了。”
兰殊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你俩和我又?不一样。你俩出去都不是人看灯,是灯看你俩秀恩爱,一排过去,全?闪瞎了,油钱都省了。”
话音甫落,满庭之内,都充斥着笑语宴宴之声。
待他们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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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回到屋内,坐在窗户旁边的案牍上,打开了自己的账本,五根葱白的手指,拨在算盘上,优美地犹如在拨弄琴弦。
窗外是明净如练的月色,避免夜里的寒风透过罅隙侵蚀进来,银裳特意帮她关实了门窗。
兰殊将账簿翻过了一页,用?笔尖蘸了蘸砚台上的余墨,忽而听到了一声敲击的清脆响声。
兰殊转过眸,只听得窗户外,又?有一粒小石子,打在了窗花上。
连着三声过,兰殊疑窦地站起身,推开了窗扇。
她探头朝外张望,不见有什?么人影。
院子墙边的常青大树上,却多挂了一样物什?,在树杈枝叶中,莹莹闪烁,迅速夺走?了她的目光。
兰殊不禁好奇迈出了门,方才远远在窗台瞥来,只觉得那?东西在发光,越走?近,才发现它个头还不小。
只见那?树上,挂了一盏十分精致的灯,通体剔透明亮,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兰殊一靠近,感觉到了一丝冰凉的寒气,猛然恍悟,它之所以透明,皆因它是一盏冰灯。
灯顶最下方与最下方,都分别嵌着一颗夜明珠,整个灯体笼罩在柔美的珠光上,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兰殊发现它的造型像一座雕梁画栋的小阁楼,同?那?图纸上的,如出一辙。
只是如今的小阁楼里,住了好几个白玉小人。
门前廊下的左边,雕了一个头戴幞头的儿郎,禀姿如玉,正握着书?卷,似在摇头晃脑。
右边则有另一个手握短弓的小儿郎,抬脚大咧地坐在廊前的栏上,弯弓射天狼。
兰殊睁大双眸朝着阁楼里面看去,透过门窗,发现里面的桌椅板凳一应俱全?,一楼的瑶席内,有位中年的老?妇人,低头在编鞋底。
二楼的舍厅里,一名女子对镜梳妆,旁边有个身着官服的男子,正含笑打量着她。
两个孩童,一男一女,绕着桌前追闹。
三楼的书?房内,窗户前,眉目如画的姑娘,对着一本簿子,手敲着珠盘算账。
这都是她的家人,每一个都刻得栩栩如生。
兰殊惊叹过后,忍不住前后左右朝它端详了遍,似乎是在找什?么。
直到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好看吗?”
兰殊回过眸,眼?中并没意外之色,反而对着他,指了指那?冰灯,调笑道:“怎么没有看到你?”
她还以为,他做的,自然也会把他自己顺带捎上。
秦陌沉吟了会,如实道:“我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远不及他们的分量。把我放上去,若还放在你屋里,显得我着实不要脸,在别的地方也不适合,指不准还会煞风景,影响了你观灯的心情。”
秦陌还没有那?般自视过高,以为自己可以媲美她家人在她心里的重?量。
这一世他还能有幸同?她做过一场夫妻,都是她为了家人的份上。
回想过往种种,她哪一步忍让,为得不是他们几个。
今日?能有这番团圆的场面,皆是她种来的硕果。
兰殊凝望着眼?前这盏别致的灯看了许久,忽而有点想笑。
果然,便是花灯,还是只会用?刀雕。
但他也可堪称为一个手艺人了,便是以后流年不利,贬为庶民,兰殊也能确认他绝对不会饿死。
指不准还能靠这手艺,发家致富。
兰殊见过的花灯不少,却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冰灯,她伸手想去触碰一下,秦陌却将她半路截了下来。
“怕我给你弄坏?”兰殊努了努嘴,心想她的手指有温度,挨上去,免不了是会化一点的。
秦陌摇了摇头,“怕你手冷。”
毕竟是寒冰做的,看着晶莹美丽,真摸上去,也是要打一个哆嗦的。
她本来就怕冷,还是不要动寒气强的东西。
兰殊听话收了手,不由?朝他的双手望了眼?过去,那?双本就带茧的修长手掌,此时泛着一些?不常见的冻伤。
他向来都很温暖,以前连个冻疮都不长。
秦陌注意到她的视线,负手而立,有意将双手往后遮了遮。
“本来想除夕夜给你的,但当时实在有一堆事?缠身,没来得及。”
所以就给她打了张欠条?
可她原也没想过要他给什?么拜年礼。
兰殊把自己的想法如实倾诉,秦陌道:“你可以不想要,但我不能不给。”
兰殊心头莫名一抽,转过眸,将注意力放回到了灯上,凝着上头的小人们看,“可惜做的这么精细了,等天气一暖,它就化了。”
“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每年冬天都给你做。”
兰殊笑了起来,抚了抚灯下的流苏穗子,戏谑道:“上回师兄给我做花灯,也说了类似的话。你们男子哄姑娘的语录,都是在哪里通学的吗?”
“他是他,我是我。我只给你一个人做。”
邵文祁从哪里学来的花灯,秦陌不知晓,可他会的这些?小玩意,全?都是为了她学的。
兰殊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由?回想起他口中那?盏,最初始送给她的兔子灯。
兰殊忽而很想看一看,他当年送的那?盏兔子灯上的灯谜。
毕竟那?盏灯,她当时看都没看,就叫银裳扔掉了。
她一直以为她有很多的心意不曾得到过他的回应。
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没有回应他的时候。
甚至,还扔了他的礼物。
兰殊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愧怍,开口提议他把他那?时写的灯谜贴这灯上去,她想看看自己猜不猜得出来。
兰殊原是内疚丢掉了他的兔子灯的。
可当他把灯谜写上的时候。
兰殊朝着那?在冷风轻轻翻飞的小纸条上一望,心中的内疚一瞬间烟消云散,咬了咬牙,只觉得他当初做那?兔子灯,纯纯就是故意逗弄她,在侮辱她的智商。
他是有多怕她猜不出,她看起来就那?么笨?
兰殊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转身就走?了。
秦陌不明所以,只得随在她身后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前院,只见她的家人,恰好尽数归来,迈进了院门。
“二姐夫!”弘儿一见秦陌的身影,下意识喊道,转而对上兰殊的目光,一下捂住了嘴。
兰殊不许他们乱喊,秦陌便让他们在背地里叫,横竖这称呼,就是没改过来。
兰殊已经麻木了。
赵桓晋问秦陌什?么时候过来的,兰姈听见他赶了一天的路,便叫婢女吩咐厨房,再?热一碗元宵过来。
启儿与弘儿见到他都很高兴。
兰殊简直不太明白,为何她与他和离之后,她的家人,反而愈发同?他熟络了起来。
“你天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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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那?三年,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照拂他俩的。”赵桓晋似是看出了兰殊的心思,站在她旁边,看着启儿弘儿围着秦陌说笑,温声解释道。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自己好,时间长了,怎么会感受不到。
也怨不得他们胳膊肘好像老?往外拐似的。
便是兰殊把秦陌拉过一旁,嗔斥他,她跟他和离,他竟背地里拉拢她的亲人。
秦陌愣了下,露出一点委屈,辩解的也是“只是处久了,难免就熟悉了”。
即使她不要他了,也没有妨碍过,他对她的家人好。
因为他知道他们好了,她就会开心。
明明已经吃过了晚膳,他们还是陪着秦陌再?吃了顿元宵。
期间还温上了几坛好酒,跟他一起在大厅玩了会飞花令。
结果一不小心玩过头,大伙儿都喝了个尽兴,兰殊酒量浅,便趴在桌上醉了。
赵桓晋顾着兰姈,启儿搭着弘儿,乳母看着兰姈两个闹腾的幼子,兰殊就这么到了秦陌的背上,让他帮忙背回了屋里。
兰殊倚在他宽阔的肩膀上,眼?睛迷迷瞪瞪睁出一条缝,那?熟悉的后发际线一入眼?,先?在心里悲哀了一声。
果真是一帮胳膊往外拐的家人,就这么安心让她落到他手上。
兰殊的身子软趴趴的,也挣扎不动,只能盯着他的耳廓发呆,看着看着,心口不知怎得,冒出了一丝苍茫。
“秦子彦,谢谢你”
秦陌的耳根一动,不由?在廊前停下了脚步,微侧过头,听着她的醉酒呢喃。
“如果不是你当初那?五千万,那?些?灾民过不好这个冬天。”
姐姐和师兄他们后来送过来的钱,是锦上添花,而他,才是雪中送炭。
秦陌勾唇道:“主要不是你很有钱吗?我是买了你的画,又?不是白给的。”
“也是。”兰殊脑袋里残存着醉意,稀里糊涂的,面对夸赞,也不客套,自豪地笑了声,笑完之后,唇角留余了一丝恻然,“如果我当年也这么有钱就好了。”
“这样,或许爹爹就不用?开仓放粮,也不会被砍头了”
秦陌的心头一滞,眸中闪过迷茫,再?回眸,兰殊又?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秦陌背着她回了屋,轻拿轻放地捧到了床上,给她捻了捻被角。
转身要走?时,兰殊又?睁开了眼?,反抓他的手,点了点他指尖的冻红,“这个,回去记得擦药。”
“还有,我不喜欢那?灯,以后不要做了。”
兰殊的眼?睛很具有欺骗性,麋鹿似的,一眼?看过去,清澈见底,说什?么都好像是真心话。
可这一刻,秦陌望着她黑夜中泛着醉意的琉璃眼?眸,仿若透过她澄澈的双眼?,窥到了她的真心。
她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感觉太废手。
“好,那?我下回做别的给你。”秦陌温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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