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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第101章
秦陌以前零零碎碎的梦境中,曾见过兰殊坐在?案几?前,一壁托腮回忆,一壁着笔勾勒出了一处住宅。
当他从身后以禁锢的姿势环抱住她,问她在?画什么。
兰殊说,她在?画她梦里出现过的一处地方,那?个地方,住着一个六口?之家。
她靠在?他怀里?,同他讲诉她梦境里那一家人在宅子里?发生的趣事,就好像在?讲一个真实存在?过的温馨故事。
秦陌耐心听她说着,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有趣的美梦。
直到前阵子,他再度梦见她将那?宅子的最后?一部?分画好,偷偷给它?的右下角,以微微的笔墨写上了所?处的街道?门牌。
秦陌凝着上头的“临安”两字怔怔出神,恍然大悟,她其实一直都在?画她小时候的家。
上一世,兰殊并不希望秦陌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可他又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想和他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就将童年的美好回忆,打着一场趣梦的幌子,说给了他听。
秦陌不知那?处宅子抄没去了何处,如今又成了谁的家。他凭着梦境中的街道?门牌号去户部?国库入账的存档室搜寻,幸而,它?竟一直留在?了皇家底下的不动产业里?,自先?皇隆庆年间,就没有被赐给任何人。
就那?样原封不动记在?皇家名下,连抄家的来源都隐了去,不闻不问,就好像在?等着岁月侵蚀,它?自己慢慢消失。
秦陌向李乾把它?讨了来,凭着记忆画了张图纸,寻了一批上等的修葺匠人前往杭州,将它?打理成原来的模样。
巡盐从鲁东开始,一路走向两浙。
秦陌还没有那?么快到达浙江,便一路寄信,在?信中同兰殊陈诉了近日发生的事,包括那?一处落在?临安街西湖南面的宅子,包括他今夜到达杭州的行程。
但凭着兰殊此时讶然的神色,她并不知情。
窗外那?几?盏灯笼转而行至了门前停下,轻敲了敲门,不待屋内回声,便缓缓推开了屋门。
兰殊下意识回眸看去,秦陌却在?这时将她一翻,天旋地转间,他俩的姿势一轮换,兰殊被他压在?了榻上。
兰殊惊大双目,秦陌并没有其他轻薄的举动,只是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而后?,便将床边的挂钩一扯。
半透明的床幔落下,瞬间蔽住了他俩的模样。
那?提着灯笼闯入的,正是几?名婀娜娉婷的女婢。
她们一进门,便先?朝着里?屋有模有样地欠了个身,“王爷,奴们是沈大人派来特地伺候王爷洗漱更衣的”
她们一壁说着,一壁摇曳着曼妙的身姿朝里?屋的床榻靠近,原以为屋里?的男子已然酒醉入肠,打着灯笼往前一罩,床上显出了两道?影子。
昏黄的灯光下,那?男上女下的交叠身影,暧昧不堪。女婢定?睛一看,那?女子的裙角还露在?床幔外头,半截脚踝若隐若现,雪白晃人。
几?个女婢一下噤了声,万万没想到,竟有人比她们爬床的动作还要快些。
秦陌那?冷然的嗓音已经?从床帐之内浮出,“出去!”
其间含了好几?分被搅扰兴致的不满,女婢们噤若寒蝉,立时垂了目,连声歉退而去,顺带还帮他俩关上了门。
门一阖实,兰殊一把推开了他,坐起身来,蛾眉微蹙,“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陌道?:“我记起了你给我画过的宅子,就让陛下把它?赐给了我。”
兰殊顿了顿,扬起下巴,示意了下灯笼消失的方向,“刚刚是怎么回事?”
秦陌如实道?来。
他原是一直跟在?巡盐队伍身后?暗查,自鲁东过来,巡盐队伍都未有察觉他的存在?。
然秦陌两脚迈入杭州,沈珉等人就站在?了码头前,敲锣打鼓地迎接了他。
秦陌表面不动声色,心中纳闷是哪里?露出了马脚,直到沈珉在?接风宴上,拿出了一份地契和宅门钥匙。
沈珉含着歉意笑道?:“当?年这处宅子是家中老太翁抄没的,老人家年纪大了,记忆不好,钥匙一直落在?了他那?都没发现。直到前几?日,杭州府衙递呈文来向户部?要,说是陛下把宅子赏给了王爷,王爷先?派了一批工匠过来修缮,可他们这边只保存了地契,没找着钥匙。”
话罢,沈珉连忙自斟一杯,替他家老太翁赔罪道?:“还请王爷体?恤家父年事已高,多多海涵。”
秦陌实在?没预料到宅子钥匙竟不在?杭州府衙,平白无故给沈家递了消息,等他到了杭州,沈珉给他来了招先?发制人。
然沈珉只是得了秦陌修宅子的消息,并不知晓秦陌来杭州的真正缘由,这么来一下,只是想先?探一探他的口?风。
秦陌道?是来巡江南军营的。
他现在?算是大将军王,去哪个营巡视,都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沈珉笑了笑,拿出了他修葺的图纸,信誓旦旦同他道?:“卑职已特地去检查过,里?边修缮的和王爷图上一般无二,就等着王爷今日过去拆封了。”
秦陌的眼睛微微眯起了缝,果不其然,沈珉下一句便是,他知晓秦陌初来乍到,对杭州人生地不熟,还没有往宅里?添置仆人,他都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就给府里?送去。
接风宴上都是杭州的官员,沈珉直接躬身道?:“希望王爷可以接纳卑职的一番好意,便做是卑职替老太翁给您的赔礼了。”
秦陌心里?冷不丁地嗤了声,他都当?着众人面这么讲了,他还能怎么说,难不成真去计较一个外人眼里?劳苦功高的小老头,不小心拿走了钥匙吗?
只是沈衡那?般心细如发的人,说他只是单纯忘记上缴钥匙,秦陌真有点不信。
秦陌这才刚落脚,宅子里?就已然尽是沈珉的眼线。
这顿饭真是吃的秦陌浑身不舒服,他转眼装醉退席而去。
他只是暂时按下,岂料沈珉还给他蹬鼻子上脸,一听他醉了,连夜就给他送暖床人来了。
秦陌忍无可忍,便借了下兰殊这场东风,明日正好给个“无礼闯入”的由头,先?把那?帮女婢打发出去。
一应来龙去脉,秦陌如实相告,最后?柔声轻喃了句:“我在?信里?说了,我今夜会到杭州。”
兰殊顿了顿,“我最近比较忙,没空看信,所?以不知道?。”
秦陌眼底划过了一丝失望,扯了下唇角,“我还以为你是特意过来找我的。”
他在?信里?特地替到过,如果她想在?杭州有个落脚处,可以住进这所?宅子里?。
只是他从来没有收到过她的回信。
就也不知她到底心中是作何想。
兰殊看了他一眼,撇嘴道?:“我为何要来找你?我只是想回来看看,我不知道?它?有主了。”
秦陌道?:“我也是刚到,刚把封条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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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简单地点了下头,起身朝着门外而去,“走了。”
秦陌冲着她的背影急切道?:“后?院那?棵枇杷树长大了好多,结了不少?果子。”
兰殊脚步一顿。
秦陌道?:“你想不想,摘几?个枇杷再走?”
后?院池塘边有一棵枇杷树,是兰殊小时候跟着父亲春游,在?野外采回来的小树苗。
兰殊当?时一听爹爹说这是棵枇杷树,兴冲冲把它?挪回了院里?,每天都盼着它?长大。
秦陌犹记得前世她特地指着自己作的画,点出了那?里?有一棵枇杷树,同他讲诉它?的来源时,她的目光含满了怀念。
秦陌见她脚步有了踯躅,乘胜追击,三步并两上前,拉起她的手腕,便朝着廊外后?院走了去。
今儿月明星稀,院子内,水池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月辉。
夏夜风过,满池微澜四起,犹如道?道?银线,交织在?如墨的幕布里?。
兰殊抬眸看到那?棵盛下满头月光的高大枇杷树,愣怔片刻,目光闪过了一丝惊色。
她停下了步伐,几?乎有些不敢确认的,没有往前走。
它?早已不是她记忆里?的那?棵小树苗。
但若草木有情,她在?它?眼中,也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天天绕在?它?身旁的小姑娘。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们仍在?当?年相伴的地方,再度看到了长大的彼此。
秦陌身高腿长,迈步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中一把枇杷摘了下来。
他转身将它?们递到了兰殊手中,兰殊捧住黄灿灿的枇杷,那?沉甸甸的手感,令她刚眨了眨眼,只见秦陌转而又摘了好几?把下来。
兰殊连忙劝阻道?:“够了够了,吃不完的。”
秦陌看她一眼,提起唇角,“就是想你多吃一点。”
兰殊眉梢微蹙。
秦陌道?:“这样你就能待久一点了。”
兰殊愣怔,秦陌转而又将她怀里?的枇杷全都抢了回去,兰殊美眸圆瞪,只见他扭头走向了旁边的水井,打水将它?们一个个洗干净。
兰殊过去帮忙,夏日的夜晚稍闷,井水显得尤其凉爽。
兰殊忍不住将手没在?水中拨了拨,秦陌蹲在?井边,捻起其中一个枇杷,仔细剥好皮,递向了她。
兰殊顿了顿,没有接过,站起身,直接提起了装枇杷的水桶。
秦陌随在?她身后?,勾起唇角道?:“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吃‘嗟来之食’,原来你是嫌少?了。”
兰殊乜了他一眼,朝着水池边的石桌前走了去,“我只是想坐着自己剥。”
野枇杷树的果实大多小巧,不如集市上卖的肥硕,可味道?却极是醇香清甜。
兰殊一口?入腹,眉目舒展,回想起当?年种植它?的场景,真不枉费她千里?迢迢把它?搬回来。
兰殊心中一缕温暖划过,静静坐在?桌前,环望院子里?的每个角落。
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都是一些小时候的回忆。
阿娘以前就坐在?这个院里?将她写生,她画的画眉鸟儿总是呼之欲出,而她的总像只吃饱了走不动的小鸡。
兰姈最喜欢后?院的锦鲤,每日都过来喂鱼饵,她听说鱼喜欢吃蚯蚓,有回为了逗姐姐开心,带着启儿给她挖了一袋蚯蚓,结果吓得她走不动道?。
她小时候很调皮,经?常惹阿娘生气,但爹爹,她最喜爱的爹爹,总是会说殊儿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兰殊本以为再度回到这儿,触景生情,自己会很难过,可她记起来的,却都是一些美好的东西。
这座宅子,本身就记载着很多,很值得回忆的东西。
尤其秦陌还将它?,复原成了她记忆里?的样子。
两人吃着枇杷,吹了会晚风,赏了会夜景,秦陌问起她的近况。
兰殊想也未想道?:“挺好的。”
秦陌看了她一眼,望向眼前的水池,温言道?:“士农工商,每个都不一样,互相不理解是件很正常的事,不是你做的不好。”
兰殊愣怔,想到他是掌兵的大将军,前世还是摄政王,不论是军营整顿,还是朝堂改革,他遇到的困难只会比她多。
自然也能一下洞察到她可能面临的难处。
兰殊自知遮掩也没什么大用?,沉吟良久,叹了口?气:“你前世加征赋税的时候,也是举步维艰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前世,兰殊怕别人参她深闺摄政,给他制造麻烦,几?乎没有问过朝堂之事的具体?。
秦陌也很少?同她讲这些,这会听她问起,他默然片刻,娓娓道?来。
前世,秦陌为了强戎富兵,实行了全国上下的税赋改革,当?时百姓过惯了税轻的日子,一下变得怨声载道?。
那?阵子他的名声几?乎一落千丈,连奸佞的骂声都出了来。
朝上参他的折子不计其数,站在?他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少?。
直到出征将北边的失地彻底收复,实现了大周的统一,百姓深刻体?会到了强戎的益处,才渐渐理解了他。
话音甫落,秦陌看了她一眼,按了下心口?,鼓励道?:“只要问心无愧,他们迟早会理解你的。”
兰殊想起前世他兵权政权两手抓,什么都要顾,还要领兵打仗。
大周的担子一下都压在?了他身上,可他从来就没有抱怨过什么。
每次回家,也都只同她说开心的事。
她那?时还体?会不深,如今,单这一处小镇的变革就难到了她,忽而不敢想象他统管一个国家,当?时是怎么扛住压力过来的。
兰殊道?:“你挺不容易的。”
秦陌怔了下,“心疼我?”
“理解而已。”
秦陌勾起唇角,“前世主要兄长身体?不好,内里?朝政不稳,沈家虎视眈眈,北边又要备战收复疆土,我那?时,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明明是想想就苦的一段日子,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这一世还好,兄长坐镇朝堂,内斗和外乱也没有挤到一起,也有了足够的时间,一件件理过来。”
秦陌看向了她,“要说到这个,还得多亏你当?初放跑了昌宁。不然我哪能这么清闲?”
“我是为了宁宁。”
秦陌唇角的笑意更深,轻轻地嗯了声。
兰殊默然了会,回想起他刚刚说他是来暗访的,忍不住提醒起他江南可能存在?官员圈地的事。
上回里?正说到有人煽动农民种花一事,兰殊怎么听,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秦陌颔首道?:“家里?的米缸富足了,少?不了出现蛀虫。这就是我来这儿的目的。”
兰殊见他心里?有数,点了点头。
秦陌看了她一眼,忽而后?悔道?:“我那?时,是不是应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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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你哭诉一下?”
兰殊疑惑歪头。
秦陌道?:“如果我先?开了头,你会不会就变得也敢和我哭诉?是不是就会告诉我你家人的冤苦,那?我就能帮你报仇,解你心头之恨,你肯定?就没那?么恼我了。”
兰殊垂眸道?:“你哭诉只会让我更加觉得你辛苦,哪还敢说什么叫你操心的事。”
秦陌沉吟了会,眼底真真切切地透出苦恼起来,“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会告诉我你受了委屈?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呢?”
兰殊愣怔。
秦陌看向了漆黑的天空,回忆道?:“是不是该把你带在?身边才好?我那?会确实陪你的时间太少?了,就让你一个人待在?那?偌大的王府里?。”
兰殊的鼻尖莫名酸了瞬。
秦陌苦笑续道?:“我总是想着不把外头的烦心事带回去,但现在?看来,告诉你,指不准还多了个帮手。你看你现在?,就很有迎难而上的精神。”
兰殊道?:“我还以为你会劝我换个门道?。”
就像今天邵师兄都提议帮她换道?题,而凭秦陌的权势,大可直接提出让她通关。
秦陌摇头,“你若是想要的是这个,当?初我说直荐你做皇商的时候,你早就答应了。现在?还会跑到田埂里?去晒日头?”
兰殊下意识捂了捂自己的双靥,“我黑了吗?”
秦陌看着她,嗤地笑了,“没有,还是白的发光。”——
夜色逐渐阑珊。
秦陌将兰殊送回到了码头上,离船还有十米的距离,兰殊回头同他说留步。
秦陌很乖地止了步伐,兰殊往前走去,便是不回头,也能感觉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不见到她安稳走上船板,他是不会走的。
银裳在?三层楼阁看到兰殊上船的身影,忙不迭下来询问她去哪儿了,她找了她许久。
她仔细端详着兰殊可有掉一根毫毛,只见她手上提了个篮子,里?头装满了黄澄澄的果子。
那?满满当?当?的一桶枇杷,她就是熬一夜也吃不完。秦陌给她打包了。
银裳面露疑惑。
兰殊如实相告,“跑别人家里?摘的。”
“姑娘,你这,这也太大胆了!”
兰殊不做解释,只拉着她手,带着她回去赶紧尝尝,“可甜了。”
走上甲板,兰殊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那?道?隐没在?黑夜的深色身影,望见她安然回去后?,默然转身离去——
兰殊只同银裳分享了枇杷,还欢喜地告诉她,那?棵枇杷树有两层小楼房高,却没有告诉她,旧宅子如今已经?换了新主人。
不料,没过多久,宅子的主人就找上了他们。
今儿个一大清晨,兰殊仍来到了田埂间,带上了三位账房先?生,一路沿着田野,测算如果只先?变化一半的稻田为桑树,成本与收益当?是多少?。
田中茶寮休息,兰殊侧耳听着账房先?生拿着簿子仔细同她说话,远远看见银裳的身影疾步前来。
这几?日,兰殊将在?城中购房的事情,交给了银裳办置。
房子倒是不难找,只是商贾们消息灵通,听闻她是为了竞选皇商,才特意前来杭州施法,料定?她一定?会买,价钱一下翻了好几?番。
“这帮奸商,真是狮子大开口?!”银裳愁眉苦脸过来同她汇报,兰殊早有预料,不急不徐地叫她先?把收集到的房屋信息,一一给她筛选。
在?兰殊心里?,价钱亏就亏了,当?下也是没法的事,只是她左看右看,总是觉得没有哪一处十分欢喜。
银裳见她陷入沉默,斟酌道?:“今儿个还有一处宅子出售,寻到了我们跟前,倒难得是个有良心的,没开口?抬价,只是”
“只是什么?”
银裳咬了咬唇,有些不确定?兰殊到底是何心意,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从怀中掏出了另一份宅子平面图,铺到了她眼前。
兰殊垂眸凝着那?图上熟悉的结构,瞬向了右下角的地址,心头忽而猛地一抽。
银裳支吾道?:“那?家仆还说,他家主子待会就会过来,亲自与你详谈。”
话音一坠儿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一道?颀长的身影翻身下马,走到了寮子的门前,望见她手上拿的住宅信息,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谈谈?”——
账房先?生喝过茶水,继续拿着量尺,忙碌着朝田野里?去。
银裳盯着秦陌骇然了好一会,回过神,他已经?朝着兰殊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
银裳不由看了兰殊一眼,只见姑娘的面色并无多大变化。
银裳躬身上前,给秦陌斟下茶水,转而退身出了寮子,给他俩留出了谈话的空间。
兰殊坐在?茶寮里?,待他抿下一口?茶水,“你要谈什么?”
秦陌:“谈宅子。”
兰殊点了点图纸,“你要把它?卖了?”
“你买,我就卖。”
“拿我的家,卖我?”
“那?我还给你,你要不要?”
兰殊短促的沉默“你还是开个价吧。”
秦陌看向了她,沉吟了会,“我原是想按市价的,可你刚刚那?么一说,我觉得我说什么价都不合适了。因?为家是无价的。”
兰殊蹙起眉梢,“你这是要坐地起价?”
秦陌勾起唇角,柔声道?:“既是无价,如何起价?我只是希望二姑娘同我做笔交易。”
兰殊不准他喊她朱朱,有时嫌他烦了连名字都不许他叫,渐渐的,他便开始喊起她二姑娘。
那?温柔的嗓音,就好像在?唤一个他喜欢了很久,对方不认识他,而他正在?努力结交的姑娘。
朱朱是他的妻子,兰殊是他暗恋的朋友,二姑娘,是现在?的她。
第102章第102章
上回接风宴散场,沈珉送秦陌离席,有意无意间,问到他府宅图纸风格特别,不知是请哪个大师设计的。
秦陌当时看了他一眼,答得便是,崔二姑娘。
沈珉眼神微眯,秦陌直接说出他来杭州的真实缘由,就是为了崔二姑娘。
沈珉似笑非笑地调笑了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至于他到底信没?信,秦陌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而秦陌同兰殊说的是,他无意间暴露了行踪,导致两?浙官员对他心生防范,宅里现在都是眼线,他不要她一分钱,只希望她带着她的人住进去,给他打个掩护,也好帮他限制一下他们的活动范围。
兰殊:“你是想让他们觉得你是追寻我?来的?”
倒也不用觉得,这?本是事实。
秦陌一本正经道:“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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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希望可以尽早把这?些贪官污吏缉拿归案吗?”
兰殊略有沉吟,秦陌续道:“事成之后,那?所宅子便是报酬。”
兰殊垂眸思忖了会,颔首答应。
秦陌肚子里还有一堆冠冕堂皇的说辞,就等着她推三阻四的时候发挥作用,不曾想,她答应的极其干脆。
秦陌目露惊色,忍不住问道:“就答应了,不怕我?缠着你了?”
“我?怕,你就不缠了吗?”兰殊睨了他一眼,“怎么都会被缠,还不如拿一间宅子来得划算。”
秦陌怔了下,不由失笑。
归根到底,他这?门子交易可以成功,皆因他看出?了她对于宅子的怀念。
如果?这?所宅子是兰殊心中的痛处,那?他如何?都不会拿它往她伤口上撒盐。
兰殊原也以为它会是一道伤疤,重温故土,却发现它蕴含更多的,是她不舍得遗忘的痕迹。
若是连它都没?有了,那?关于爹爹娘亲一点?一滴的回忆,她该往哪处去着落?
有机会把它拿回来,兰殊心里是万分乐意的——
不过两?日?,同里小镇码头边上的那?艘大船,开始拔锚。
村民见它调转起?船头往回走,不由汇聚在岸上交头接耳,纷纷摇头叹息:“你看这?没?来多久,就走了。”
“果?然不可靠。”
“幸好没?信她。”
然它没?前?进多少?,并没?有顺着河路向北归航,反而转向了杭州的城区方向,直接停泊在了城区的大运河边。
村民目露惊诧,忍不住跟着走过去看了看,只见船一停下,船上人便鱼贯而出?,大包小包拎着行囊,朝着城中心的西湖边上前?进。
他们前?拥后攘地走进了一处大门刚刷过红漆的住宅,从此?在杭州城区,有了安定的落脚处。
兰殊还特意遣人打了块“崔宅”的漆木招牌,挂到了大门之上。
秦陌今日?回府,门口守卫已经成了兰殊船上的水手,他上前?牵马,见秦陌站在门前?盯着那?新鲜出?炉的招牌怔了会,小心翼翼将他们东家的话原封不动通知给了他。
“洛川王?那?就是个在我?们家寄住的。你们听好了,这?里是崔宅,把他的东西全部拿到侧院去,以后让他凭着那?一处院子住就好,不许他来主院,更不准他进我?房间。”
秦陌仰头凝着那?两?个大字出?了好一会神,不由露出?一点?叹笑。
夕阳已经垂落到了枝头,像个红柿儿挂在了树梢上。
秦陌来到用膳厅,厨房已经渐渐把晚膳端上了桌,却不见宅子的主人身?影。
兰殊一进门就把各个主要的地方换成了自己的人,那?些眼线,她皆以不习惯陌生人伺候,不动声色打发到了搅扰不到他俩的地方。
秦陌的由头本就是来哄美人的,自然是兰殊说什么都为重。落到外人眼里,也抓不出?什么错处。
秦陌在饭桌前?坐等了会,迟迟不见那?一道丽影,忍不住询问起?兰殊的去处,侍仆道:“东家还在后院摘果?子。”
“她说那?枇杷果?已经熟透了,再不摘掉地上就废光了。”
今日?上午,里正隔壁的张佃户,犹豫再三,敲响了崔宅的门。
虽然两?人谈到最后,他仍还有些犹疑,说要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但至少?,兰殊已经给到了自己已在城里安家落户的信息。
总算有人上了门,事情可谓有了点?眉目,兰殊心里高兴,下午炎日?一歇,她便兴致勃勃跑到了后院去摘果?子寻乐。
秦陌走到后院的时候,只见银裳端着一个竹篮在树下,满目担忧地望着上头,仔细接着那?从树上扔下的枇杷。
那?趴在树干上的女子,高高探起?的手臂,白的几乎炫目,衬得眉目如墨,乌云叠鬓,宛若天外飞仙。
兰殊折下另一把枇杷,眼眸弯弯想朝下扔去,一低头,只见秦陌正站在了树下,凝望着她。
兰殊二话不说,佯作失手地将枇杷朝着他脸上砸了去。
秦陌头一歪,一抬手,精准无误地接了下来。
“小心一点?。”秦陌道。
兰殊耸了耸肩,“可惜没?打中。”
“我?说的是你小心一点?。”
兰殊敷衍地应了声,转眼见他想上来帮忙,连声喝止,抬头看了眼夕阳,只叫他先去吃饭。
秦陌脚步一顿,轻轻地嗯了一下,却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她不许他帮忙,他就一直站在了树底下守着她。
兰殊不得不承认,她最是受不了秦陌紧紧盯着她的目光。
就跟会灼人一样,炽热地打在她身?上,饶是她扭过头不去看,仍觉得如芒在背。
她叹了声息,只好爬了下来,另喊了一位侍仆,找钩子把最上头的那?些果?子钩下来。
秦陌心口的大石落下,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转眼,只见兰殊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方才,特别像我?以前?养过的小狗。”
秦陌心角一下犹如被人捏了一下。
“以前?每次我?爬树的时候,它也很喜欢在树下仰头看着我?。我?跟它说在它碗里放了骨头,它都不走。”
秦陌道:“它肯定是担心你摔下来。”
“可能是吧,只是它后来不知被哪个小母狗拐走了。”兰殊笑了笑,笑容里带了点?怆然,“说实话,后来在树上往树下望的时候,不见一个狗头,还有点?不习惯。”
秦陌忽而哑了声,“你想它了?”
“有点?,虽然它没?良心。”
秦陌沉吟了良久,哑声道:“你刚刚不是说我?像吗?要不然,你把我?当成它就好了。”
“我?会一直在树下守着你的。”
兰殊不由回眸,盯着他虔诚的目光看了许久,嗤地笑了声,“秦子彦,你上辈子也是拿这?些话来骗我?的。”
秦陌怔了怔。
兰殊负手而立,叹息道:“要不怎么说长得好看还有钱的男人说起?情话来,最最具有蛊惑性呢?”
“哼,我?再也不会着你的道了。”
秦陌眼眸晦暗,看向她抱着竹篮离去的背影。
他上辈子也说过这?种话吗?
那?他上辈子,是不是也早就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如果?他早就知道了,那?他前?世和现在,应当是一样的心境的。
可惜,这?一日?的漫漫长夜,秦陌并没?有如愿梦见他所期盼的事情。
他在梦境中一睁开眼,便看到自己受伤昏迷在了榻上。
门口传来了一阵十?分熟悉的急促脚步声,秦陌站在里屋的帘幔前?,下意识朝窗外看了眼,一道丽影匆匆而来。
他的目光不由凝在了门前?,只想在她推开门时,第一眼就能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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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她满目关切地推开门,视线忙不迭朝着里屋的榻前?望去,琉璃般的美眸,瞳仁猛地一缩。
秦陌回过眸,竟看见四哥坐在榻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生理上本能的不适,令他的背脊一阵冷颤打过,转眼,兰殊已经走到了床榻面?前?,看了昏迷的他一眼,眼眸晦暗,略有怔忡地看向了他们。
四哥眼神的下意识闪躲,就好像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
秦陌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却只见四哥不作任何?解释,将兰殊带到了外屋,开口第一句便是:“二妹妹,子彦是为了我?受的伤,我?难辞其咎,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他我?之前?,也一直不知道子彦的心意。”
兰殊听到心意二字,瞳仁轻颤,似是并没?有很意外,就好像在亲眼所见之前?,她已经隐隐听到过一些风声。
然亲眼所见,终是比别人口中说的,更有冲击力?。
她的脸色已经泛起?了白,几乎是想逃避一般的,发懵着问了句:“什么心意?”
卢尧辰的神色泛着一丝不知真假的伤感,惋叹道:“他少?时同我?说他不愿娶妻,我?还以为是年少?羞怯,孰不知是陛下拿我?的性命要挟了他。这?些年来,他心里,一直都很痛苦。”
不是,不是这?样的。
秦陌站在一旁,微微摇晃着脑袋。
他一开始不想成婚,的确是误会了自己的心意,可更主要的是,他不喜欢被胁迫的感觉。
可他后来,他后来不是这?么想的
兰殊的双靥一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樱唇轻颤了颤,险些往后跌了一下。
卢尧辰扶住了她,却说出?了更令她宛若刀割的话,“二妹妹,你是子彦的妻子,我?不会同你抢什么。只是他的心意我?已知晓,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我?只希望,你可以让我?待在他身?边。”
秦陌两?边太阳穴猛地一跳,恨不得冲到榻前?去摇醒自己,可他身?处梦境,什么都触摸不着。
他多么,多么期盼这?时候的自己苏醒过来,期盼他说出?,不是这?样。
可他只看到了兰殊伤心逃离的背影。
秦陌心慌意乱,追在兰殊身?后而去。
只见她的身?影摇摇晃晃,那?惨白无色的芙蕖小脸,六神无主,眼神涣散地望向了庭院的草木。
秦陌却从她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他俩刚成婚那?会的回忆,一帧帧走马灯般闪过,良久,她苍凉地叹笑了声:“原来真是因为这?样。”
兰殊轻喃了声,“怪不得,你当初不愿意娶我?。”
秦陌的心犹如被石头猛地锤了一下,鼻尖瞬时酸涩起?来。
他心里藏了千言万语想和她说,他想和她解释,他伸手去抓她的衣袖,想把她抱在怀中,却什么都摸不着。
兰殊垂着首,叫人看不见她的神色,眼前?的青石板上,落下了两?滴水珠。
紧接着,一滴接着一滴,重复落在了那?两?处水痕上。
秦陌宛若万箭穿心,眼眶发红,却只能干干看着,连帮她擦一擦眼角,都做不到。
而在她最是难过之时,银裳恰好收到了崔府某一位匿名家丁的告发信,迈着急切的步子过来寻她。
兰殊一听到她的呼唤,连忙擦了擦眼角。
秦陌顺着她接过来的信件看去,发现里面?写的,是启儿死因的真相。
秦陌双眸微瞠,并非惊诧于信里的说辞,而是这?一封告发信来的时机,真的很巧。
典型的雪上加霜。
而这?个时空的他,从始至终躺在了榻上,并不知晓他的姑娘,偷偷在花园里,无声地落了场泪。
他一苏醒,迎面?不见那?道熟悉的俏影,撑腰起?身?,开口便是询问:“王妃呢?”
当兰殊再度走进主卧的屋门,榻上人远远看到她熟悉的衣角,发白的唇角勾起?笑容,正想开口喊她过去。
卢尧辰却先他一步喊了兰殊过来,主动起?身?给他们夫妻俩让出?空间。
落在兰殊眼中,他的主动退避,就好像让给她一样。
秦陌靠在床头,见她坐到了床边,着意看了看她,“怎么脸色这?么差?”
他伸手想去捧她的脸,兰殊眼眶一红,先垂眸避了过去。
他浮在半空的手心空无落处,关切地望着她,微微蹙起?眉稍,“生气了?是我?让你担心了?”
他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蛊惑,沉沉中,透着一抹独一无二的温柔。
兰殊原以为他的温柔只属于她。
他见她不言不语,轻轻拉过了她的手,兰殊咬了咬下唇,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
秦陌站在旁边,心里默念了无数遍,问他,快质问他。
至少?,别把难受压在心里埋着。
去冲他发脾气,甚至骂他,打他也行。
他实在舍不得她背地里哭。
兰殊的眼底划过了极其复杂的情绪,爱意与怒意交织,悲伤而又无奈。
她默然了良久,另一只隐在广袖里面?的手,指尖蜷缩,摸索着袖中的告发信。
最终,在他再度询问她是不是生气的时候,撇头呢喃了句:“我?怎么敢?”
她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去指责他,和他闹掰呢。
哪个高门大户不是三妻四妾,她又凭什么,要求他不乱玩,不变心。
世家贵族看似夫妻和睦的,哪个不是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没?看见?
第103章第103章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秦陌从梦境中惊醒,屋外,响起了鸡鸣之?声。
兰殊推开窗,迎面又是一张熟悉的俊脸,悚然一惊,神?色很快恢复了平淡,似乎已有了些对于眼前情景的习以为常。
一小撮家仆气喘吁吁地追在了秦陌身后,转过长?廊,看见?兰殊已经站在了门外,哭丧道:“王、王爷真的跑太快了,我们想拦,也拦不住啊”
兰殊交代过,不许他靠近主院的。
可他们真奈何不了他。
兰殊只得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你们先回去吧。”
家仆们叉腰喘着气告退。
兰殊朝着秦陌略有惨白的面容打量了会,负手?而立道:“说吧。这?回,又想起什么?了?”
秦陌:“我”
他什么?。
他恨不得浑身长?满嘴,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依据,来为自己?做辩驳。
兰殊着意看了看他的愁容惨淡,试探道:“你是不是记起你对不起我了?”
秦陌的长?睫一颤。
兰殊盯着他愧怍的模样,心在那一瞬也停了一下,继而,她往后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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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步,勾起唇角,调笑道:“我准备好了。”
她朝着地面扬了下下巴,示意他大可以信守承诺,给她跪上一跪了。
秦陌杵在原地没动。
兰殊道:“怎么?,还是不信?”
秦陌的双眸晦暗,直言他梦到了一段不算属于他的回忆。
他简单地陈诉了下梦境,兰殊垂下眼眸,颔首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秦陌的唇角颤了颤,一开口,就?哑了声:“你当时,为何不质问我?”
兰殊顿了顿,背过了身,定下心神?道:“因为我舍不得你王妃的位置。我也承担不起吵架的风险,如果我和你闹了,万一你恼羞成怒把我弃了,我便失去了依仗,那我如何,给我的家人报仇”
秦陌微摇着头,沉痛道:“可你以前都敢对我生气,甚至都敢离家出走?”
后来发现?他变心那么?严重的事情?,她怎么?就?粉饰太平起来了。
兰殊叹了一息:“以前是以前”
秦陌:“那后来呢?”
后来又是为何,就?不一样了。
兰殊沉吟了良久,苦笑了声,仍然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朝院前走了一步,“后来,可能?是因为聚少离多吧。少了那股整天到晚黏在一起的腻歪劲,感觉自己?在你心里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时间与距离,本来就?容易淡化感情?。”
兰殊叹息道:“天天见?不到的情?况下,我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和谁厮混在了一处。”
“一个人在深宅待久了,便是一星半爪的流言蜚语,也难免容易敏感起来的。”兰殊的眼底划过了一丝恻然。
秦陌望着她无?助的样子,心口大震,一阵一阵的痛楚在身体里□□西?错,无?意中,将?指尖挫得咯咯作响,攥紧了拳。
他沉痛道:“你之?前就?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吗?”
“嗯,不过都是沈幼薇和她身边的人胡乱说的,我原也不信的。只是后来有一次,沈幼薇陪在了陛下身边,给他进药的时候,故意引他说出了当年你娶我的原由。”
“沈皇后生下了唯一的龙嗣,虽同我不对付,但对陛下一直很痴情?。陛下也比较信任她,所以就?同她说了。但是他不知道沈幼薇当时找人把我诱到了屏风后,我听见?了。”
兰殊回过眸,盯向了他的眼睛,“你娶我,原就?是因为他发现?你的心思?歪了,不信你是个断袖,想给你纠正回来,不是吗?”
这?一点,秦陌无?法反驳。
兰殊叹气道:“所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你怪不得我心里生疑。也怪不得我,听信了卢四哥哥的一面之?词。”
秦陌怔了下,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你这?话的意思?,是代表着你心里也存了疑惑?”
兰殊点了点头,“我现?在反应过来了,我当时也确实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秦陌的嗓音发沉,“所以,你其实没有抓到过我和他”
兰殊不可置信地冲他笑了一下,“你还要我去捉.奸吗?我才没心情?去看那种场面,你还是自己?记起来吧。”
秦陌垂眸道:“可我不记得。”
“那你也不能?指望我给你抓出来啊?”
秦陌定定看向了她,“你是我的妻子,如何抓不得?”
他甚至带了点怒气道:“就?该带一帮人,拎着麻袋,一旦发现?,捆起来,投湖了事。”
他一回想到她在后院掉眼泪的样子,心口就?泛疼,疼的几?近碎裂。
若是前世的他当真背叛了她,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何必留着。
兰殊讶然,出乎意料地被他这?话逗得一笑,笑完后,唇角遗余着一些怆然,“可能?也是因为,我当时觉得我不配吧。”
秦陌:“不配什么??”
“不配做你的妻子。”
秦陌心头猛地一抽,整个心脏开始无?休止地下落。
他望着她黯然的神?色,以为她是因为他最开始的不情?愿,心底生出了悲凉。
秦陌伸手?想去牵她,兰殊退却一步,转了转伤情?过往的眸色,哎了声,斥道:“又想动手?动脚!”
“你还是赶紧想想你到底有没有吧?好给我一个落实你罪证的机会。”
秦陌:“你不是,也犹疑了我可能?没有吗?”
兰殊默了默,如实道:“是。”
秦陌的唇角方勾。
兰殊并不否认自己?心中的疑虑,但也不影响她现?在的心境,紧接着,她淡然道:“所以,其实不论你有没有,我的想法都不会变化。还是那句,秦子彦,一切都过去了。”
秦陌的心脏骤跌,整个人僵滞了下。
转眼,兰殊已经迈步离去,只留给了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兰殊刚走出长?廊,只见?家仆引着邵文祁,从大门走了进来。
“师兄?”
邵文祁见?她方向朝外,停下步伐,温言道:“你要去同里吗?我听说你有意劝服村民先动一半的土地,我今日正好有空,陪你一起过去说说?”
“也好。”
邵文祁同她并肩离去,不由回眸,看了一眼仍站在长?廊出神?的秦陌,“师叔他,住在你这?里?”
兰殊:“嗯,我和他谈了笔交易。”
“只是谈交易?”
兰殊笑了笑,“不然还能?有什么?。”
邵文祁跟着露出笑容,心里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他状似感怀叹道:“你们感情?是真好。”
兰殊顿了顿,眼底划过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晦暗,“并没有。”——
接下来好一阵子,兰殊都是早出晚归,秦陌每回都尽力赶在夕阳落山之?前回来。
坐在用膳厅里,却等不到那道熟悉的丽影。
“姑娘应该是在外头吃了,王爷你还是尽快用膳吧,不然菜都凉了。”银裳临时成了宅子的管事,见?状劝道。
秦陌看着眼前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忽而回想起前世他每每难得有空回家吃饭,一进门,迎面都是他爱吃的食物。
她以前也是经常这?样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等他?
怪不得,她每回远远看到他回来的身影,都会笑得那么?开心。
他现?在也很想见?到她。
好不容易见?到窗外院子的奴仆有了涟漪般的波动,秦陌刚看见?她的身影从长?廊出现?,不由站起身。
转眼,只见?她没有一点儿食欲,奴仆询问她要不要用膳,她也只往用膳厅瞥了眼,便愁容满面地朝着主屋走了去。
秦陌双眸暗了瞬,忍不住向银裳问道:“同里小镇的事,还是进展的不顺利吗?”
银裳微微叹了口气,“听姑娘的意思?,村民的想法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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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便是先拿一半土地尝试,也不愿冒这?个险。”
秦陌凝望着她渐渐消失在了长?廊尽头的身影,眼睫微垂,陷入了沉思?——
翌日,一大清晨。
兰殊刚又被一户拜访的村民摇头从屋中请出,站在门前,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转过身,只见?秦陌站在了坡下,四目交汇,冲着她微微提起了唇角。
前阵子不见?他靠近,她还以为他醒悟了。
几?次三番拒也不休,他还真是。
有毅力。
兰殊都有点佩服他了。
也懒得再发脾气去恼他,反正也没用。
她走下斜坡,与他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揶揄道:“贪污的事情?查清楚了?有空来这?儿看我?”
秦陌迈步跟了过去,柔声道:“上辈子就?查过了,不费事的。”
兰殊莫名酸了一把,继续调笑道:“记忆多就?是好,瞧把你闲的。”
秦陌顿了顿,“只是想见?你。”
不得不说,凭秦陌这?副皮囊,柔下口气说情?话,哄起小姑娘,当真是再轻易不过。
兰殊充耳不闻,缓缓沿着田野小道,朝着小镇前方的山坡走了去。
秦陌跟着她:“你去哪里?”
兰殊指了指山头,“邵师兄上回说入乡随俗,若我有空,可以去半山腰看看村民信仰的神?庙。见?识一下他们信奉什么?,也能?更了解一些他们的思?想。”
眼下已入七月,稻田已经泛出了黄灿灿的颜色。
秦陌与她并肩而行?,看了眼两边的稻田,对比江南其他小镇的收成,明显稀疏了很多。
一年只有八月一熟,这?样的收成,也就?勉强糊口。
秦陌不由问起兰殊拜访的这?些门户中,可有见?到谁的家里尚有余粮。
兰殊摇了摇头,“就?等着下个月割稻了。”
她原想待秋收一过,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去转换田地的农作物。可村民年年无?余,便是拿一半的田地去尝试,他们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兰殊一筹莫展,转头,只见?秦陌站在田埂边沿停下了步伐。
兰殊见?他目不转睛盯着稻田的某一处,甚少见?他这?般被吸引,不由站到他旁边,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瞧了去。
“在看什么??”
“那有条鱼。”
兰殊忍不住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
如今一条鱼都能?吸引他的视线,曾经那个满眼都只有公文的摄政王,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秦陌道:“他们会养稻花鱼?”
“嗯,里正说前年开始尝试的。只是稻田毕竟不是鱼塘,养不了多少条,稻花鱼这?种,最多就?是给家里过年的饭桌,添点热乎气。”
秦陌:“但至少代表他们不是一点儿都不想改变的。”
兰殊看了他一眼,再度盯向了那摇尾的稻花鱼,陷入了沉思?。
一阵山岚吹了过来,稻浪阵阵。
兰殊的鬓发往后飞去,不由被吹得眯缝了眼。
秦陌一下站到了她面前,抬起广袖,人高马大的,宛若一道天然的防风屏障。
兰殊睁回眸,只见?秦陌看着眼前的稻浪,眼底划过了一丝追忆的光泽,忽而同她道:“还记不记得,我之?前教你骑马,有一回你甩鞭过头,身下的马儿狂奔而起,直接冲出了马场,跑到了人家的田野里。那日的风,也如今日这?般呼啸而过。”
兰殊的思?绪一下被回忆倾注,秦陌勾唇道:“你当时一溜烟就?出去了,拦都拦不住,还踩踏了一片麦地,叫我赔了一大笔钱。”
“你还有脸说。”
她当时魂都快吓飞了,依照他说的死死拽住缰绳不放,最终还是被马甩了下来。
幸而他扑了上来,护住了她的头和颈椎。
两人在麦田里滚了好几?圈,直到秦陌的后背磕到一棵树下,才被隆起的树根挡了下来。
两人满身狼狈地回家洗漱,一同褪下脏兮兮的外衣进了浴桶。
她看见?他背后撞出好几?道深深的淤青,忍不住拿着帨巾轻嘶起来。
他倒好,跟个没事人似的,将?她搂着往腰上一盘,捏着她的鼻尖,只说她让他赔了好多钱,求偿般地朝着她身前的雪团中间一掐,就?和她玩起了鸳鸯戏水
思?及此?,兰殊的脸颊不由又泛出了一层薄红,果真是,不能?和他忆往昔。
兰殊疾步离去。
秦陌三步并两跟上,慨叹道:“不过后来你还是驯服了那匹马,那时我就?该看出来,你其实是个很倔的姑娘,也很不服输。”
要换其他柔弱的姑娘,经这?么?一遭,怎么?也会对骑马产生恐惧了。
然第二天,兰殊还是如常来到了练马场。
对此?,兰殊扬起下巴,洒脱道:“现?在才后悔娶错人,晚了。”
上一世,她为了给他一个温柔贤淑的好印象,多多少少有些隐藏自己?倔强的一面。
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兰殊终也明白了浮着光晕的面纱虽然美丽,可一直不去揭开它,只会闷坏自己?。
秦陌望着她高高扬起的下巴,轻声道:“我只后悔给了你放妻书。”
兰殊的脚步不由怔了下。
秦陌目光瞭望向了那一望无?际的田野,眉眼耷拉了瞬,叹息道:“现?在再回想起当初麦田那一跤,撞到树上那会,真的挺疼的。”
兰殊忍不住咬了咬牙,“你少博取同情?心。”
话音甫落,她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跟着他,一并朝着田野望了去。
她突然想到,长?安的麦田,与这?儿的稻田,有一处明显的不同。
长?安郊外的麦田边上,会有一道长?长?的防风林,种植在田埂交接的沿线,并不影响麦子的生长?,还能?够预防平原地带的狂风。
同里小镇有绵延的山峰作为屏障,倒不需要防风林,可若是在田埂边界种一排类似防风林的桑树,也是不影响稻田生长?的。
秦陌见?她眸中闪过了一丝清明,心知自己?的提示给到了位。
“观念不是一时就?能?改的,但可以先从边沿渗透。”秦陌道,“就?是需要一点耐心。”
而兰殊素是最有耐心的。
只要给她时间和方向,她一定能?做的好。
兰殊想了想,又愁眉不展道:“可田埂并不具有价值,官府不会愿意百姓以田埂抵押批款的。”
秦陌分析道:“户部的要求是希望你教会佃户抵押土地向官府借款,获得活络的银钱购买桑苗,开拓更好的生计,而经此?举,你作为收购商,可以得到物美价廉的蚕丝,官府则可以收到土地借款利息,如此?良心循环,便是三方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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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点了点头。
秦陌道:“这?确实是最好,也该是变革最终的形态。但眼下,其实只要你能?保证三方得利,稍微在借贷上做一点变通,也是可以的。”
兰殊垂眸思?忖,恍然大悟道:“若村民害怕承担风险,我可以先做这?个借款人?”
秦陌勾起唇角,微一颔首,不由心里赞叹,她果然是个一点就?通的小姑娘。
如果只是先用田埂种植桑苗,给村民看到桑树的价值,这?一批桑苗,兰殊完全可以自己?提出向官府借款,只要她还的上,朝廷就?是获利的。
而她可以出钱去租赁田埂,聘请佃户顺便照看桑苗,先让村民得到一些微薄小利。
那田埂种植的桑树属于她,养出的蚕丝,便可以给她带来一些利益。
待村民亲眼见?证种植桑树可以获得更好的营生,发现?她这?一套操作完全可行?,他们自然而然会争相效仿,自己?以土地向官府提出借款,将?稻田更换成桑苗。
那兰殊就?可以渐渐回归成单纯的收购商,最终实现?良性循环。
兰殊忍不住以拳抵向掌心,轻敲了敲道:“这?个办法好。”
秦陌提醒道:“但是你得敲好你的小算盘,别把自己?整亏了。”
兰殊一下提回了精气神?,自信道:“我刚刚已经在心里算了一把,不会亏的。你说要我一人一力承担起所有稻田改换桑苗的贷款,我定然吃力,但就?先打个样,我还是很有余钱的。”
秦陌轻笑了笑。
兰殊看了他一眼,至此?回味出他特意过来,原是想给她一些暗示,忍不住干咳了声,道:“不愧是摄政王,眼下这?么?闲,前世看来还是干过不少实事的。”
变革绝非一蹴而就?的思?路,他明显轻车驾熟。
秦陌沉吟了会,提了提唇角,再度看向了她,“你还记不记得,你十八岁生辰那晚,我们在骊山看过的那场烟花,后来,我还给你放了天灯?”
“你如果后面要讲泡温泉,就?闭嘴。”
然秦陌并没有提及他俩进屋后的那些不知廉耻,只是温声道:“你当时和我说,你小时候在瞿灵江,也看过一场天灯。你还在漫天灯火下,同朝朝暮暮说,你一定要嫁给一个可以收复山河的大英雄”
兰殊的记忆,一下被他带到了九霄云外。
回想起当时,她倚在他怀中笑道:“我那时也就?是心血来潮,不曾想,我还真的嫁到了。”她还捏了捏他的耳边,努嘴道:“你可千万别让我食言啊!”
秦陌道:“这?是你的生辰愿望吗?”
她想了许久,摇了摇头,“唔,要说是愿望,天上的神?明听着,自然要许个更大的才好。我还是要,大周山河永安,河清海晏吧。”
可她还没见?到愿望实现?,就?已经离世了。
秦陌眼角不由随着回忆泛出了一点微不可察的绯红,凝望着她,柔声道:“如果我说,我后来实现?了你的愿望,你信吗?”
兰殊不由愣怔。
秦陌笑了笑,眼里透出了一层莹润的浅光,恍若漫长?岁月下掌灯的守候,“其实,还挺想让你看看后来完整的大周,上上下下,我都翻新了一遍。”
兰殊心头猛地抽了下,沉吟了良久,最终避过了他的视线,“我这?一世也会看到的。”
她这?话似安抚,也似有意的淡漠。
秦陌站在了原地,望着她朝前离去的背影,轻喃了声,“也对。”
只是这?一世的河清海晏,再不是我给你的那份生辰礼——
兰殊款款走上了山坡,来到了同里小镇香火最旺的神?庙里。
秦陌站在坡前,不由朝着旁侧水库的堤坝多看了两眼,再进门,只见?兰殊站在了庙院右侧的一棵老树下,抬头看向了那郁郁葱葱的树梢。
那是一棵双生树,存在的时间已久,当地人基本把它当作姻缘树,村里的未婚男女?,都爱把自己?心仪的对象和自己?的名作为双面写下,挂在上头,祈求树神?可以祝福他们。
兰殊此?刻正凝着上头挂满了的姻缘牌发呆。
秦陌走近一看,双眸微瞠。
只见?上头一道道红漆木牌,正面写满了兰殊的名字。
迎风转动,流苏穗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缓缓浮现?出了背面的字迹。
邵文祁。
秦陌的太阳穴突地一跳,一瞬间明白了邵文祁提示兰殊入庙的缘由。
秦陌的耳畔一时间变得嗡嗡作响,望着兰殊目光中显露的惊异,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第104章第104章
邵文祁这一出把?戏,意料之中,却猝不及防,当真令秦陌心口窝出了一口血,一时间?仿若有人要来掏他的?心肝,叫他浑身发了个寒。
兰殊的皓腕一把被他攥住,目光终于从树上落了?下来。
山岚一阵接着一阵擦过树梢,姻缘牌在他们的头顶随风作响。
兰殊一听到叮铃叮铃的声音,不由?自主又抬头望了?去。
秦陌凝望着她昂起的?侧脸,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腕:“你喜欢吗?”
邵文祁是什么心思?,他如何看不出来。
可关键是,她的?想法。
兰殊顿了?顿,望向那满树红线牵引的?红木牌,不得?不承认:“有些感动,头一回,发?现自己是别人的?心上人。”
她一壁叹息,一壁嫌他抓得?有些紧,挣开了?他的?手。
别人的?心上人。
别人的?心上人。
崔兰殊,你是我的?心上人。
秦陌的?双手不由?颤抖,定定凝着她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丝蛛丝马迹,可她那双琉璃眼眸惯是澄澈,明?眸善睐,却也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想法。
秦陌问道:“你喜欢他?”
兰殊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不由?提起了?唇角,似笑非笑道:“他其实还挺符合我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类型?”
兰殊伸出花瓣若般的?手指头,井井有条地数着,“温和的?,脾气好的?,不欺负人,不爱打打杀杀,先喜欢我,比我喜欢他多得?多的?”
秦陌自嘲一笑:“你直接说和我相反的?就是了?。”
“哈哈。”兰殊笑而?不语。
秦陌压下眼底的?酸涩,沉下了?嗓音,“我的?确不温和,脾气不好,爱打打杀杀”
可我喜欢你,绝不比他少。
只?是在你眼里,我已经不配喜欢你了?。
秦陌面不改色站在那儿,整个人却已经成了?一条干涸的?鱼,难受的?快要窒息。
秦陌哑声道:“你要答应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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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殊:“哪有这么容易,他又还没同我明?说。”
“你已经知道了?。”
兰殊想了?想,同他笑道:“知道又如何,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不容易有个良人追求我,当然要慢慢追求一段日子,才能看出真心。”
而?这,便是邵文祁的?高明?之处。
他不选择正面诉衷肠,而?是偷偷让兰殊自己发?现他的?心意,指在试探兰殊的?心意。
如果她是排斥的?,那他大可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同她做朋友;如果她并?不讨厌,那他就可以再往前一步。
然兰殊这会儿揶揄的?语气,也说不出到底有没有故意的?成分。
反正秦陌是被噎得?很彻底,连嗓子眼都泛出了?苦涩,“你要给他机会?”
兰殊想了?想,言语含了?几分认真,“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甫落,秦陌的?心口犹如万箭穿心,腿肚间?一阵抽搐,险些要昏厥过去。
才发?现,她一句话可以让他犹如浮上碧落翱翔,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骨头缝隙,冻成冰窖。
他不同意,万般不同意。
可他早已不是她的?夫君,甚至不再是她的?好友,他能拿什么,不同意呢——
接下来的?时日,兰殊仍是忙得?脚不沾地,脸上却逐渐扬起了?舒朗的?笑容。
兰殊同村民说出了?租赁空闲地带种植桑苗的?想法,不用他们?抵押土地,直接付给他们?租赁的?费用,以及照看桑苗的?工钱,家中女?眷若有愿意帮她养蚕的?,她还会额外付一份工钱。
人家商户搞种植业的?,都是找一整个山头的?去买,哪有会相中他们?田里那些犄角旮旯处的?,还按寸给钱。
此言一出,村民们?都觉得?天上掉了?馅饼。
然当兰殊把?真金白银的?租赁定金往他们?家里一送,他们?才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绝无半句虚言。
邵文祁今日忙里偷闲过来帮衬她。
自那日进了?神庙后,兰殊看见他的?眼神有了?一点变化。
不是羞赧,也不是厌恶的?目光,仿佛是在心里怀了?一腔感动。
兰殊此前虽从未对师兄有过不正经的?心思?,但知晓他思?慕自己,她还是有些欢喜的?。
毕竟大周女?子十五及笄,至二十内,都是可以好好挑拣,相看郎君的?年纪。
然兰殊成婚老早,本该风花雪月的?那些好年纪,都砸在了?秦子彦那个小?混蛋身上。
如今岁数已长,又离了?婚,兰殊以为自己今后只?能招到一些像琉璃王那样?图她一副样?貌的?烂桃花,可师兄他从来不缺女?子欢心,也未谈婚论嫁,却看上了?她。
这样?一份难得?的?心意,兰殊是极为珍视的?。
邵文祁见兰殊想出了?这么一个既不亏损,又可以先获取村民好感与信任的?好法子,不由?竖起拇指称赞她,“真是青出于蓝,已经比师兄想得?要高远了?。”
兰殊摇了?摇头,“只?是有幸得?了?一点指点。”
邵文祁惊诧道:“哦?是哪位高人,难道是公孙先生?”
可公孙先生已经云游海外多年未归了?。
兰殊叹息道:“一个曾经很厉害的?闲人。”
这阵子,秦陌几乎是时时刻刻黏在了?她身边,也就今天,终于得?去干点活了?似的?,一大早便出了?门。
邵文祁提眉笑道:“闲人?”
兰殊想了?想,斟酌了?下措辞,“唔,也不算闲人。”
毕竟人只?是上辈子太努力,把?活干完了?,所以现在就显得?很闲。她在别人这么面前编排,对他也不公平。
邵文祁温和笑了?笑,见兰殊签好了?租赁契约,帮她把?今日的?最后一份定金,送到了?佃户手上。
两?人走出村庄,邵文祁与兰殊并?肩前行,觑了?她一眼,抿唇沉吟了?会,同兰殊提议道:“我听说今夜西湖边上,会有花灯展,小?师妹喜欢逛灯会吗?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兰殊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道:“可以啊。”
邵文祁见她答应,不由?露齿笑了?开来,“那我今晚过来接你。”
“好。”——
秦陌今日一整天,都在一排排长长的?书架之间?穿梭。
沈珉近来防他防的?紧,秦陌也没有特意去引起他的?怀疑,反正沈珉那些藏污纳垢的?事,他闭着眼都能给他条条分明?列举出来。
沈珉猜忌秦陌如果身怀密任,大多都是冲着他来的?。
孰不知秦陌最近一直打着同他周旋的?幌子,背地里暗暗通过他,查他老子沈衡,今日他就在浙江总衙的?卷宗室里,翻阅沈衡当年在杭州任职通判时的?卷宗。
秦陌上一世查过沈衡入京之后的?所有档案,条条列列,都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这会儿他搜寻了?一遍他年轻时期的?卷宗,依旧毫无所获。
这只?老狐狸,当真一辈子没犯过一个错误?
秦陌微微蹙起眉稍。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的?罅隙洒到了?书架上,秦陌从室内出来,顺带捎上了?一本缝线断裂散架的?书卷,递予了?前头当值的?档案管事。
管事负责保护好各类卷宗,见状连忙接了?过去,拿出工具箱,将其重新合缝的?手法,十分熟稔。
“小?官爷来卷宗室翻阅了?一日,是在找什么档案吗?”
眼下的?这位档案管事,年纪已近花甲,说话十分温和,只?是关切的?问候。
他们?常年都和这些书卷为伴,除了?府衙内的?官员,很少接触到其他官员,秦陌年轻面生,也没有暴露身份,是以他并?不认识他。
秦陌只?道最近遇到了?一个比较难的?案子,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案例。
他生得?结实修长,说自己是司法衙门负责查案的?官吏,完全没有违和感。
管事点了?点头,瞟了?眼他看的?卷宗,慈祥笑道:“沈公确实是个好官,参考他的?做法,的?确是条好路径。”
秦陌眼眸一顿,朝他望了?眼,犹疑问道:“管事认识沈太师?”
管事笑了?笑道:“年轻的?时候,有幸在他底下做过事。”
秦陌着意打量了?他一眼,掂量着他的?年岁,只?比沈衡小?一点的?样?子。
秦陌不由?心想,这些书卷终究只?是死物,不如听活人讲诉来的?真实,听听这管事的?所见所闻,指不准可以发?现一些线索。
秦陌即刻勾起唇角,拱手自诩成了?沈衡的?追随者,生平最崇拜的?榜样?就是他。
管事慈眉善目理解道:“以前就有很多人崇拜沈公了?。”
秦陌就此绕开话茬子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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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了?起来,后来眼看天快黑了?,就快下值了?,谦卑地请他赏一个脸,同他一起到酒楼里喝上一杯。
管事难得?遇到个年轻小?伙子愿意听他年轻时的?事,被秦陌哄了?不过三言两?句,便欣然前往。
两?人来到了?西湖边上的?一个酒楼。
秦陌一直都在以十分谦卑的?姿态打听沈衡的?往事。
管事说了?不少,不过都是秦陌基本听过的?事情。
直到他说起曾有一位少年为一桩冤案不惜拦轿递状书给他,奈何那冤案的?债主是城中权贵,沈公当初为了?伸张正义,险些遭人毒手。
“幸好那递状纸的?少年察觉到了?不对,临危不惧,救下了?沈公。沈公非常欣赏那位少年,后来还收他做了?学生。”
“当时沈公喜欢那少年,几乎要比他家公子还多得?多,总说他特别像年轻时候的?他。”
秦陌彷佛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冷不丁想,沈珉也确实不讨人喜欢,他比起他老子差多了?。
“后来那少年年纪轻轻中了?举人,沈公调任山东时,还特地给他写了?举荐信,赠了?财帛给他入京赶考。”
秦陌问道:“他考上了?吗?”
管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当年春闱还没放榜,我也调离了?杭州,去了?皖北,几十年没再回来,不知之后的?事情了?。”
秦陌颔首,随口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
管事蹙起了?眉稍,“名字还真记不清了?,就记得?沈公,很喜欢喊他小?白。”——
为了?表达尊敬,秦陌特意点了?几坛子上等的?好酒上桌。
然没探听出什么端倪,倒是把?人给喝醉了?。
秦陌见管事趴在桌前打起了?瞌睡,只?好扶起他下楼,准备把?他送回去。
管事整个人成了?一滩烂泥,摇摇晃晃,在转角的?露台险些摔了?下,趴到了?栏杆上。
秦陌伸手上前掺他,一阵风吹过,楼外传来了?热闹的?熙熙攘攘人声。
西湖陷入了?如墨的?夜色之中,湖边摆满了?绚烂多彩的?花灯,远远望去,一列列纵横往下,就似是给西子美?人,披上了?一条女?儿的?彩色巾帛。
秦陌不由?抬头朝着湖边望去,第一眼,却直接落在了?湖面上漂泊的?一条小?船上。
船上有一道熟悉的?俏丽身影,一下便将他灼灼的?视线扑捉了?去。
他看见兰殊正同一名男子面对着面坐在了?船上,那男子低头捯饬了?许久,而?后举起了?一盏花灯,放到了?她的?眼前。
那花灯精致迷人,随着灯罩上的?图纹,散发?着七彩霓光。
她的?眉眼冒出了?笑意,正要接过那灯,未及,却有一阵风扑过船尾。
她的?身影摇晃了?瞬,转而?,男子及时掺住了?她的?手,两?人静置地对望了?片刻。
秦陌的?眸眼一滞,双手紧握,一时间?站在了?露台上,变得?寸步难移。
第105章第105章
湖边的华灯高悬,映在水中,犹如金光碧影。
一叶扁舟缓缓划过,涟漪搅碎着水中的绚烂灯火。
兰殊从来不知邵师兄会做花灯,还做的如此美轮美奂,直夸他手巧。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邵文祁笑了?笑,“六七岁的时候就会了?,那时我年岁小,对亲情?仍有比较高的渴望,见母亲喜欢花灯,就想讨她欢喜,特意?找街上卖灯的老伯学的。”
兰殊慨叹道:“师兄这么小就有如此孝心,我还小的时候,只会依赖父母。”
邵文祁仍保持着笑容,其间却透出?了?一抹苦涩,“但她并不喜欢,还摔碎了?它,罚我跪了?祠堂,斥责我不好?好?学习经商赋论?,尽学这种无用的东西。”
兰殊眼底划过了?一丝怜悯,不由想起自己曾在药材铺子门口同邵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看她同师兄的相?处方式,的确不是什么母慈子孝的模样。
邵文祁留意?到了?她目光中显露出?的同情?,顺着这个话题续道:“我小时候书?读得其实不错,私塾先生曾同家中提议让我走仕途,但母亲激烈反对,绝不允许我进大周朝堂,她只想我从?商。后来,我以为母亲喜欢钱,就努力挣了?很多很多钱给她。”
“随着我的生意?越做越大,家中越来越富裕,一大家子人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不用单靠镖局过日,都以我为荣。母亲也总说她很欣慰,但我始终看不见她的笑容。”
“我好?像永远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邵文祁的目光飘向了?远方,对着那镜花水月失了?会神,苦笑道,“后来,我也不强求了?。”
一个素日温文尔雅的成功男子,忽而卸下心防,聊起自己少时缺乏母爱,任哪个姑娘听了?,都会忍不住在心底生出?怜惜与柔软来。
兰殊亦不例外?。
她默然了?片刻,捧起那盏他亲手做的七彩花灯,诚挚宽慰道:“我觉得它很好?看,我很喜欢。”
兰殊有一副天然微勾的唇角,笑起来,总是让人看着很明媚,心里很舒朗。
邵文祁凝望着她的笑靥,温言道:“其实现在回?想,早知?道横竖都不能讨好?她,或许我还不如去走仕途,指不准能中个状元郎。”
“师兄想当状元郎?”
“也不是。只是若选择进京赶考,而不是出?海经商,早点入长安城,或许就能早点,遇见一些人了?。”邵文祁定定看着她笑道。
兰殊的双颊一时如胭脂扫过,听懂了?他期盼早日认识自己的弦外?之?音。
她赧然垂下了?眸眼,思绪不经意?游走地想,可不论?他多早认识她,年少的那个她,终将一颗心另有所属。
状元郎纵然风光美好?,可小时候的兰殊,不爱文官爱武夫,只喜欢有勇有谋的沙场英雄。
她那时候的眼睛,早已住在另一个少年的身上,挪不开了?——
碧水悠悠,月下独影寥寥。
兰殊提着花灯迈进了?朱门,转过长廊,只见秦陌孤零零一个人,坐在了?院子的水榭边上。
兰殊简单同他打了?个招呼。
秦陌抬起眸,目光在她脸上逗留了?会,便沉沉地朝着她手上的花灯看了?去。
招呼打完,兰殊并无逗留交流之?意?,径直朝着主屋回?去。
她正从?秦陌身旁擦身而过,秦陌忽而开口道:“这灯的颜色还挺特别,哪里来的?”
兰殊回?过头,显摆似的在他面前晃了?晃,直言道:“师兄送我的,好?看吧。”
“好?看,我很喜欢,能不能送给我?”秦陌一壁温言询问,一壁直接站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就想夺她手上的灯柄。
兰殊眼疾手快地一躲。
秦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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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给,暗自咬了?咬牙,却也不敢对她有丝毫硬来,只得面露出?一缕委屈,“就当作我前阵子给你提示的谢礼,不行吗?”
兰殊连忙将灯藏在了?身后,努嘴道:“你要谢礼我可以给你买更好?的,可这是第一次,别人亲手做花灯给我,我不能给你。”
秦陌不由蹙起眉稍,“谁说这是第一次?”
兰殊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给你做过。”
“你做过花灯?”
秦陌回?忆地讲诉起从?南疆回?来后的第一个上元节,她当时着了?凉,没法出?去看灯会,只能恹恹地趴在了?榻上。
他从?佳节宫宴归来,给她捎了?些夜宴比较特别的吃食,拿着食盒朝着掬月堂去,在走廊外?,隔着窗户,看见银裳给她喂药,她捏着鼻子一口抿完,苦瓜般的小脸,艳羡地说起以前的灯会,自己都能靠猜灯谜,拿到一盏花灯。
兰殊耷拉着脑袋道:“今年却没有了?。”
他当时在外?头听了?,也不知?是脑子抽了?哪根筋,转回?清珩院,就寻来了?教程,偷偷摸摸给她做一盏兔子灯。
“我当时就放在了?窗沿上,你没看见吗?”
为了?给她一点猜灯谜的参与感,他还特地在上头贴了?个字谜。
兰殊惊诧道:“啊,原来那是你做的?”
秦陌微一颔首,兰殊笑弯了?眼,“我还以为是哪个家仆的小毛孩子做着玩,不要了?扔我窗户上的!”
怪不得两世,它都出?现在了?那里。
她还想着是哪个调皮鬼,两世都指着她的窗户口上扔。
秦陌双手微蜷,不经意?有了?些羞赧,可惜他肤色甚冷,怎么也红不出?面上来。
他咬牙道:“怎么,别人送你的是宝贝,我送的就不是。”
兰殊挠了?挠后脑勺,“不是,主要它那么丑,我完全没看出?是只兔子。”
然后没怎么注意?就,直接叫银裳扔了?。
秦陌温言解释道:“它有耳朵的,我当时黏了?老半天,才让它看起来有弧度。”
兰殊扑哧笑得更开了?,“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东西?”
秦陌噎声道:“我是不太?会这种纸糊的。”
兰殊迟疑了?会,道:“可你冰雕,木雕,泥塑这些更细致的都做得那么好?,怎么花灯不会做?”
这也实在怪不得她,完全没看出?那玩意?可能出?自他手。
秦陌面不改色解释道:“这些都可以用刀。”
兰殊怔忡了?会,唇角的笑意?益深。
他还,真?是名副其实的舞刀弄剑。
秦陌质问道:“我做的泥偶难道不好?看吗?”
“好?看啊。”
“那你喜欢花灯,还是泥偶?”
兰殊短促的沉默,扬起下巴道:“当然是花灯。”
话音甫落,兰殊昂首挺胸,提着灯笼扬长而去。
秦陌僵滞在了?原处,眸光黯然地凝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伸手从?袖间,拿出?了?他最近新雕刻的泥塑。
是近日为了?融入当地风土人情?,换上了?江南时兴的芙蓉襦裙,梳起灵蛇髻的她。
秦陌望着手上的小泥人,正勾着唇角,同他微微地笑,指腹轻抚过它的腮边,“可我也可以学做花灯的。”——
第二日,一大清晨,秦陌说什么都想跟着兰殊出?门。
兰殊竭力制止,严词拒绝他的陪同。
她今日得去一趟衙门,同官府商议借款的事情?。商业合作,实在不适宜带这么一尊大佛过去,搞得她好?像要去仗势欺人。
秦陌见她百般阻扰,脱口问道:“邵文祁会陪你去吗?”
兰殊静默地看了?他一眼。
秦陌顿了?顿,垂首柔声道:“没有质问你的意?思。”
兰殊道:“你若是真?想帮我,就帮我把书?房那些古籍分门别类,放到书?架上。”
“这种事,家仆做不来吗?”
“那珍本许多是我从?外?邦带回?来的,语种各异,他们看不懂是什么书?目。你是枢密院出?身的,精通各邦语言,这事,只有你能帮我了?。”
秦陌老感觉她有意?把他困在家里。
兰殊道:“你不愿意?吗?”
秦陌的喉间一下就好?似被绳拴住了?般,一个不字,也说不出?来。
他实在经不住她略有恳求的眼神,明知?她是蓄意?为之?,他还是认命地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直到夕阳垂落,远处的天际染成了?一片油墨般的金黄,就像糖人化?了?一样。
兰殊从?外?头款款归来。
秦陌长身玉立在廊前,似是正在悄然等她回?来,一见她,脚尖不由拢了?一下,站的笔挺端正。
兰殊见他神色微敛,打量了?他一眼,第一反应便是问他,是不是弄坏了?自己的书?籍。
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怎会看不懂彼此的举手投足,他虽面无表情?,可兰殊就是觉察到了?他的一丝心虚。
秦陌先是说了?句“怎么可能”,然后干咳了?声,负手低头道:“就是地板坏了?一块。”
崔宅的整体修缮,都是保持在原有模样上,一砖一瓦,只有补填,从?无整改。
那书?房的地板是木制的,经年难免有了?些腐朽,他搬扶梯的时候,不小心踩坏了?一块。
主要是那一块也着实较其他地方特别,里面是空心的。
可秦陌应承了?兰殊交代的事,转眼踩塌了?地板,甚为担心她误会自己是心不甘情?不愿,拿她的屋子撒气。
兰殊走进书?房一看,只见秦陌在那坏掉的地板里,翻出?了?一个长长的檀木盒子,但一打开,里面是空的。
秦陌问道:“这曾放的是兵器吗?”
这般尺寸的盒子,除了?刀枪棍棒,秦陌一时间真?没想出?别的什么。
兰殊摇头,睨了?他一眼道:“我爹爹从?不与人结仇,在书?房藏兵器做什么?”她轻抚了?一下盒面,思绪被回?忆填满,“这里放着的,是他生平收到的第一把万民伞。”
兰殊小时候最喜欢黏在爹爹身边,爹爹总是很忙,但对她很有耐心,她平常来往最多的,就是这间书?房,她也见过他,坐在案几前,抚摸这把伞的模样。
“我没有见到里面有伞。”秦陌摆手作清白状。
“在弘儿出?生的时候,他就将伞给了?灵隐寺里的一位高僧,作为给弘儿添福的贡物。”
万民伞有数以万计的百姓留名,其中蕴含了?一笔厚重的感恩敬重之?情?,的确是积攒功德的福物。
而能得到百姓赠予万民伞的人,定然是一个广受爱戴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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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望着那空空的匣子,不由就回?想起了?管事口中,那位拦轿递状书?的少年。
不知?为何,当管事一说出?“小白”二字,秦陌脑海里最先浮现出?的,便是兰殊的父亲,名叫崔墨白。
一提到崔墨白,秦陌心中便是层层的谜团。
这个在卷宗里抹去的人,就像抓不住沈衡的把柄一样,令他充满了?疑惑。
而这种迷惑感,总叫他有一种关联的感觉,是他两世纵横官场数十载的,直觉。
秦陌不由问道:“朱朱,岳父以前可认识沈衡沈太?师?”
兰殊立即斥道:“不许乱喊!”
秦陌唇角抿直道:“二姑娘,行吧?”
“我爹爹你也不许乱喊。”
秦陌只得纠正:“伯父。”
兰殊满意?地松了?眉梢,虽不解他为何这么问,但想到他最近在查沈珉,许是有什么线索关联,便细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爹爹很少把公事带回?家,我那时年纪也小,并不知?道他在朝野的关系人脉。沈太?师远在京中,也从?未来过家中拜访。”
“你再仔细想想,伯父以前有没有外?号,叫小白?”
“谁敢喊他小白,他可是抚台,当地最大的官。”兰殊嘟囔了?句。
这一声下意?识的嘟囔,令秦陌从?她不满的语气中,觉察出?了?一丝隐含的自豪。
上回?她在观前说他是大奸臣,秦陌原以为她心中对父亲有怨,气恼他一时失足,害得他们家破人亡。
可这一刻,他忽而觉得,她在心里,其实很敬爱她的父亲。
兰殊又思忖了?片刻,“我确实不知?他是否认识沈太?师。不过我每年过年,都会收到一个来自京城的压岁大红封,爹爹说,是他的恩师给的。”
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位恩师的模样,也不知?他的姓名。
“怎么了??”兰殊问道。
秦陌沉吟片刻,诚恳地看向了?她,“可以告诉我,伯父到底因何落罪吗?”
虽然卷宗上只言片语都没留下,秦陌后来也曾问过兰姈启儿他们,他们也只知?朝廷给的罪名是渎职。
可秦陌隐隐感觉,兰殊是知?情?的。
兰殊垂首凝着那空空的万民伞匣子看了?许久,最终将它捧起,放到了?书?架上头,淡漠道:“这重要吗?错了?便是错了?,更何况,人也已经不在了?,纠结这些,毫无意?义?。”
秦陌道:“你觉得他有罪吗?”
秦陌只是从?她伤感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对于朝廷处决的不甘。
可当他问出?这句话时,她眸光一顿,先看了?他一眼。
那双澄澈的琉璃眼眸,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源于内心深处的纠结与困顿,以及一抹微不可察的,内疚。
兰殊凝望着他,几不可闻地红了?眼眶,没有回?答。
秦陌见她难过,登时悔恨自己一时多嘴,惹出?了?她一番愁肠。
他不由伸出?手,想去抚慰她的脑袋。
兰殊毫不留情?地截下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袖口上。
兰殊疑惑道:“你这里怎么了??”
他的袖口边角处,似是被刀锋狠狠划了?一下,破开了?一道明显的口子。
秦陌收回?了?手,先温声道了?句无碍,而后解释他今天发现踩坏了?木板,怕她生气,以为他故意?搞破坏,就想着自己出?去寻材料,把它悄无声息地修回?去。
不想路上遇到了?刺客,打了?一架,就把修木板的事耽误了?,他只好?乖乖在门口等她回?来,挨批。
“你怎么这么招人恨,什么刺客追你追到了?这儿?”
秦陌迟疑了?会,拿出?了?一方布料,展开给她看道:“一个有这样图腾的组织。”
兰殊打眼一瞧,发现是只很特别的鸟。
“这是西域一个亡国的图腾。你以后要是看到有人身上有这个,记得立刻绕道。”
“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我怕什么。”兰殊不由笑了?笑,“只是,我好?像见过这个花纹。”
秦陌的眉梢一凛,“你见过?”
兰殊方才第一眼看见这个图腾时,脑海中好?似闪过了?一支类似这样三尾的雀钗,可她却不太?记得,是谁头上戴的了?。
兰殊蹙起蛾眉,仔细想了?想,摇头,“也可能是我看花眼了?。”
大周女?子盘发,头上均会佩戴钗环,花类鸟类的样式最是常见,即使这鸟儿的造型不同,乍一看,也不易在琳琅满目的头钗中,区分出?来。
兰殊同秦陌下意?识说了?句小心。
秦陌勾起唇角,蹬鼻子上脸道:“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出?门带上我,你们人多势众的,对方自然就没有可乘之?机了?。”
兰殊呵地笑了?声,“正是因为您处境如此危险,更不适宜出?门。”她从?旁边拿来一本砖头厚的书?,塞到了?他手上,“不然这样,你就待在家里,帮我翻译一下我这些书?籍?我可以付工钱给你,市面上什么价,我双倍给你。”
秦陌咬牙切齿道:“我要的是钱吗?”
“我除了?钱,别的没有。”
秦陌恨声,“二姑娘一定要同我装傻充愣?”
“是你先对我装聋作哑的。”兰殊斥道,“都拒绝你多少次了?。”
秦陌不想和她讨论?这个话题,转移话茬说自己给她做了?新的糕点,还在厨房的蒸笼里放着。
“新的糕点?”
“杭州本地的藕糕和龙井糕。我试着做了?下。”
“这个我今天和师兄在酒楼吃过了?。”
邵文祁果然又去找她了?。
秦陌将书?朝着桌前一放,说什么明天都要和她一块出?门。
他激将道:“你们要做什么,不能带上我?”
兰殊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做什么,都不好?带上你。”
秦陌眉眼一沉。
兰殊又把书?放回?了?他手上,“你就好?好?在家译书?,顺便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有没有和卢四哥哥有过什么,好?给我一个彻底回?绝你的机会。”
秦陌猛地噎了?一下。
“反正我是绝对不要别人碰过的男人,我、嫌、脏。”兰殊字字诛心,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所以,你先把你自己掂量清楚了?,再来我跟前耍无赖吧。”
秦陌:“”——
接下来的好?几天,秦陌都被兰殊摁在了?书?房做译文,好?几次望见她离去的背影,都恨不得起身追出?去。
耳畔边一下回?荡起她此前说过“掂量自己”的话,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他终是,终是害怕她厌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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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坐在桌前,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
秦子彦啊秦子彦,你到底有没有背叛过她?
你真?的,让我好?被动。
秦陌恼恨地朝着椅背一靠,一个用力过头,撞到案几后头的书?架上,掉了?好?几副画轴下来。
秦陌捡起来一看,发现都是兰殊信手的写生,便将它们一卷卷挂在了?案几前,呆呆看了?良久。
他已有数日秉烛在此,倚在椅上出?神,不由阖眸,打了?个盹。
便是这么一瞬间,秦陌入了?一个梦,犹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他又遇到了?另一幅画。
不过,那却是一幅假画。
梦境中,兰殊在他二十岁生辰的时候,花尽心血,撒出?天罗地网,为他搜寻了?一幅他一直想要的名画,《江海夜宴图》。
结果,却遭了?哄骗,买了?幅假画回?来。
那晚他回?到家,只见她抱着双臂,蹲在床上不停地流泪。
兰殊悔恨莫及,一个劲骂自己太?笨,竟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简直要没脸活下去了?。
他怎么哄都哄不好?,只能妥协问她,“到底要我说什么,你才肯放过你自己?”
兰殊吸了?吸鼻子,看他一眼,忍不住拱了?他的手臂,“你会不会安慰人啊,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和我说一件你做过的类似蠢事,让我心里平衡一些。”
“我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
兰殊瞪了?他一下,哇地一下,哭得更凶了?,甚至狠狠捶了?他一拳。
他又是想笑又是怜惜,无语凝噎了?会,把她圈在了?怀里道:“我年少的时候,曾认错过一个很重要的人。因此还在某些认知?上迷糊了?好?几年,蛮重要的一些认知?。后来幡然醒悟,也被自己蠢到恨不得一头撞死。”
“那你怎么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兰殊一本正经质问。
他顿似怔了?片刻,忍不住嗤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因为有错的,就有对的。总要活下来,好?好?对待对的。”
“可我找不到那幅对的画在哪,我要是找得到,就不会买到错的了?。还买了?那么贵!”兰殊哇哇大哭道。
“总会出?现的。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买,跟你换假的那幅,成不?”
女?儿家好?似一下觉得自己没那么亏了?,心头宽了?两分,好?奇问道:“那你认错的那个人,后来知?道你认错了?吗,是什么反应?有没有嘲笑你?”
他盯着她清澈的眼睛看,“我没告诉她,如果我告诉她,她铁定会嘲笑我,我能活多久,她就能笑话多久。”
兰殊一下来了?兴致,弯眸笑了?起来,挽着他手臂道:“那你告诉我好?不好?,跟我说说具体呗,我保证比那人少笑话你十年。”
他眉头的青筋蹦了?蹦,捏住她的鼻尖,“你做梦。”
她轻轻哼了?声,心情?倒是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