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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与太子殿下交好,日后自然也就能多得些照拂。

今儿皇上让世子来乾清宫用膳不就打着这主意么?

眼下太子殿下愿意纡尊降贵与世子亲近,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只潮安并不知,顾长晋想带出宫的可不是为了萧怀安,而是为着他。

汪德海才刚回到乾清宫,还未进去同嘉佑帝回禀,便见底下的小太监快步在他耳边附耳道:“干爹,太子殿下想带怀安世子出去走走,让儿子来同您递个话呢。”

汪德海一听便知顾长晋这是要他同嘉佑帝递话,忙掀开帘子入了内室。

嘉佑帝听罢他的话,倒是有些意外,以为顾长晋是想带萧怀安去东宫教导他,不怎么思索便笑道:“随他们去,权当是让他们兄弟二人培养一下感情。”

得了嘉佑帝的准话,顾长晋便带着萧怀安还有那名唤潮安的小太监出了宫。

马车行在官道上,在雪地里轧出两条长长的轮印子。

萧怀安望着渐渐远去的东宫,好奇道:“太子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顾长晋瞥了他一眼,小少年黑白分明的眸子少了些故作老成的世故,多了些少年气,倒是与他梦中见着的怀安世子渐渐重合了。

“去郊外,郊外有一片老梅林,那里的梅花也差不多要开了。”

鸣鹿院外头那片老梅林的确是冒出了花骨朵,正拥挤而热闹地挤在枝头,远远瞧着,竟分不清是雪还是花了。

容舒正在院子里拨弄算珠,盈雀一脸喜气地过来道:“姑娘,太子殿下来了,这会马车正停在外头呢。”

容舒手一顿,蹙眉道:“他怎么来了?”

盈雀道:“听说是要带宫里的怀安世子出来踏雪。”

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作为主人,不管如何都要去打声招呼。再者,容家与沈家的事,顾长晋一直在默默助她,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款待一番。

思及此,容舒也不扭捏,换了套衣裳便出去院子。

顾长晋刚穿过影壁,便见她捧着个铜手炉踏雪而来。

小娘子着了件烟紫色葡萄缠枝纹交领短孺,下配软银轻罗百合裙,外罩绛紫色斗篷,将身后一地霜雪衬出十分惹眼的明艳之色。

顾长晋已经好些日子不曾见过她。

他顿了脚,静静立在那,一瞬不错地看着她。

容舒福了一礼,“见过两位殿下。”

顾长晋道:“不必多礼。”

一边的萧怀安抬起眸子,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容舒一眼。饶是他不知晓眼前这女子是谁,都猜到了太子此行是为了她而来。

果不其然,便听旁边那身量高大的男人温声道:“带个人来给你雕些小玩意儿。”

萧怀安一听,又继续明白了,原来太子是为了带潮安出来,带他,不过是顺带。

小少年垂下眼睫,倒也不生气,总归能出宫,他也是欢喜的。

他已经许久不曾出过宫了。

鸣鹿院里的老梅林里有个天生天养的湖,这会湖面结着厚厚的冰。常吉带着人去湖里凿冰,盈月、盈雀领着人在老梅林的竹亭里点起火炉温酒。

众人一顿忙活,常吉将冰抬了过来。

潮安这会也知晓顾长晋带他来的用意,从腰间掏出块磨得极薄的石片儿,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冰团便兢兢业业地雕了起来。

正忙着呢,旁边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石片给我一块儿。”

潮安一愣,太子殿下怎会要这东西?

他不敢耽误,忙将手里的石片递了过去,旋即缓缓瞪大了眼睛。

便见顾长晋驾轻就熟地在一块冰团上划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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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双要阖不阖的眼睛,而后是耷拉着的耳朵,蜷成棉球一般的身子,细长的尾……

不多时,一只蜷在地上歇息的猫儿静静伏在顾长晋的掌心,那猫儿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把周遭的人都看呆了。

潮安最是纳罕,他这手艺是幼时同一位老太监学的,太子殿下又是从哪儿学的,这雕工瞧着怎么好似同他是师出同门?

顾长晋雕好后便收起了石片儿,往竹亭走去。

容舒正在竹亭里煮酒,顾长晋一闻便知她煮的是梅花酒,梅香酒香缠绕在风里,带着点儿甜。

他走向她,对容舒道:“张手。”

容舒不明所以,却还是放下了酒盏,张开了手,下一瞬,只觉掌心一凉,一只粉雕玉琢的猫儿冰雕落在她手中。

她将将烫过酒,手被热雾熏得暖暖的,这会冰雕往掌心一放,立时便化了一层薄薄的水。

容舒忙道:“顾长晋,会化。”

顾长晋掀眸看了看她,笑道:“不碍事,化了再雕。”

说着又挑了块更大的冰团,十分闲适地坐在竹亭的木阶上。这木阶方才特地有仆妇扫过雪,干净倒是干净,就是他身上那件大氅沾上了不少雪沫子。

容舒垂眸望着那猫儿,一时觉得十分眼熟。

没一会儿便想起来了,前世也是这一年的冬日,常吉给她送了这么一只猫儿冰雕,说是梧桐巷的百姓们送来的。

她喜欢得紧,怕这猫儿会化,还叫人做了个悬在梧桐树下的小木笼,将猫儿放了进去,一打开支摘窗便能瞧见住在里头的猫儿冰雕。

那日顾长晋从都察院回来,站在窗边望着那小木笼看了好半晌。

翌日常吉又送来了一只鸟儿,一只小鹿还有一只胖嘟嘟的柴犬,虽说那小木笼造得大,但架不住越来越多的小冰雕将里头的空间一点点抢占,到最后又添了两个小木笼。

三个小木笼错落有致地挂着,外头还缠着细灯,夜幕一降临,那里头的小冰雕便像是会发光一般,煞是好看。

容舒一直让常吉打听是那位热心的近邻送来的呢,想回些谢礼的。

常吉嘴儿跟蚌似的,总说没打听出来。

这会看着那石片儿在顾长晋手里都要雕出花来了,哪儿还不明白?

那热心的近邻可不就是远在天边近在咫尺的男人么?

容舒望着男人清隽的线条深邃的侧脸,只觉掌心的冰水又是凉又是热。

竹亭里头放在炭盆,手里的猫儿化得愈发快了。雪水从指缝里滴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没一会儿,那姿态慵懒的猫儿在她掌心彻底消失。

容舒拿过帕子,擦干手后便继续烫酒。

马上便是用晚膳的时候了,盈月几人在竹案上支起了两个大铜炉,乳白色的汤水在铜炉里翻滚,“咕噜”“咕噜”地冒着大泡。

容舒拢了拢斗篷,从一边取出个卧兔儿便出了竹亭。

萧怀安蹲在地上,正盯着潮安的手看得专注。

忽然眼前一暗,一抬眼便对上一对含笑的桃花眸,微微怔了下。

“世子殿下把这个戴上罢?免得耳朵冷。”

萧怀安盯着容舒手里的毛茸茸的卧兔儿,略忖了忖,起身接过,又神色认真地道了句谢。

容舒看小少年年岁小小,却非要装作一脸老成,忍不住笑了笑,道:“世子殿下喜欢这些小冰雕?”

萧怀安应“是”,他不是个爱多话的性子,往常在宫里基本就是嘉佑帝、戚皇后问一句,他答一句。

对不熟悉的人便更不爱说话了,譬如这一路行来,他与太子殿下拢共才说了四句话。

只这会也不知为何,应了一声“是”后,又忍不住多道了句:“在宫里不便养爱宠,潮安便想出这个法子给我雕些小动物。”

一句话,便叫人知晓这孩子在宫里过得有多谨小慎微。

不敢养爱宠是怕会冲撞了后宫里的贵人,也怕会被人拿来做过河的桥。

容舒望着小少年干净又俊秀的眉眼,笑了笑,便道:“殿下把这些冰雕放在木笼里,外头放些灯饰,夜里挂在屋檐下,又好看又热闹。”

小娘子的声音温婉柔软,眉眼间笑意盈然,令人如沐春风,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萧怀安“嗯”了声,将方才容舒递来的卧兔儿乖乖戴在头上。

这卧兔儿上头绣着一只软萌可爱的幼虎,戴着他头上,倒是令他身上多了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二人说了片刻话,容舒便站起身,想要回去竹亭,殊料一抬眼便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

顾长晋也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上的活,这会正倚在亭柱上,定定看着她。

容舒往他脚下一看,上头已然摆了五六只憨态可拘的小动物,猫儿、狗儿、鹿儿还有一只大尾巴扫尾子。

“有木笼吗?”他忽地出声。

容舒这头还未及开口,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常吉立马接过了话,道:“有咧,小的马上去拿。”

几个小木笼没一会儿便送了过来,顾长晋将小冰雕放入木笼里,对她道:“挂哪儿好?”

说着目光往一边儿扫去,隐约记得,她住的那间厢房正对着这片老梅林的。

于是下颌一抬,又道:“那边儿的梅树?”

顿了顿,继续道:“你带我去?迷路了不好。”

他这人什么时候有迷路过?

容舒张了张唇,迟疑几息,到底是没说什么,抱过一个手炉便领着他过去了。

二人并肩而行,默默地行了一截子路后,容舒指着梅林最外头的一棵老梅树,道:“就这里罢。”

顾长晋将木笼挂上去,抬手轻轻一点,木笼轻轻摇晃,里头小冰雕争前恐后地挨上笼子门。

隔着做成栅栏状的笼子门,几只憨憨的小冰雕睁着剔透的大眼正默默地望着二人,充满了野趣。

容舒唇角抿出一枚笑靥。

头顶的小木笼晃呀晃的,还有细小的香雪从枝头坠落。

顾长晋立在覆着皑皑白雪的老梅树下,低声问道:“容昭昭,还难过吗?”

容舒一怔。

“若不是因着你,容家的人此时早已经下了大狱。我愿意给他们时间去做抉择,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儿上。”顾长晋缓缓道:“你不欠他们。”

容舒自然是知晓自己不欠容家什么,正如她对容珣说的,生恩已还。

只是一想到阿兄,一想到三妹妹、三郎和四郎他们,心头无法避免地觉得沉闷。

这两日她把自己关在鸣鹿院不停地看账册,打点阿娘在上京的铺子,便是不想让自己去想这事。

她掩饰得好,连自小伺候她长大的盈月盈雀都瞧不出半点端倪,更遑论常吉、落烟他们了。

顾长晋又是如何知晓的?

明明他远在京里。

明明他正是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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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缠身的时候。

他费工夫跑这么一趟,便是为了给她雕些小冰雕,挂在树下逗她开怀么?

掌心那股子又是冰凉又是滚烫的感觉再次袭来。

她压抑着不去想前世,不去想那个冬日挂在梧桐树下被簌簌风雪吹得摇晃的木笼子,也不去想他在背后为她默默学过多少东西,又做过多少东西。

他大抵也知晓她的想法,便也不提,只默默地做。

容舒目光轻抬,望着老梅树下的木笼,轻声道:“殿下日理万机,不必浪费时间来鸣鹿院做这些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我无事,再过两日便好了。”

他不过是往前挪了一小步,她对他的称呼立马从“顾长晋”变成礼数周全的“殿下”了。

明明,她知晓他就是顾长晋,只是顾长晋。

喉结轻抬,树下的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推了下那木笼子,温声道:“因为我很快就要做些让你生气的事,是以现在要多做些哄你开怀的事。这样——”

他望着她,唇角微抬,慢声道:“容昭昭生气时多少能念及我这会的好,气就能消得快一些。”

第八十七章

顾长晋一行人在竹亭用过了晚膳便回京了。

萧怀安坐在马车里,垂着眼不说话,手里还拿着容舒今儿给他的卧兔儿,细白圆润的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上头的兔绒毛。

顾长晋还在回想着今儿在老梅树下那姑娘微微瞪圆了眼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勾起。那会她嫣红的唇分明动了动,大抵是要问他想做什么惹她生气的事。

却不想落烟寻了过来,那姑娘只好生生咽下嘴里话。

坐在对面儿的萧怀安抬眸打量着他,他的目光十分直白,直白到顾长晋想忽略都不成。

“我以前听过宫里的人说过容姐姐。”萧怀安忽然道。

顾长晋挑眉,道:“说什么了?”

萧怀安想起那些不好听的话,不想说,只微微蹙起眉,道:“都是些不好的话。”

顾长晋一听便猜到了会是什么话。

左右不过是拿她的生辰说事,还有的便是他们二人和离之事。

人人都以为他们二人和离是因着他厌了她。

他因着这事还曾经动用私权,将几个乱嚼舌根的贵女“请”去都察院问话,叫那几个家族丢尽了脸面。

如今他入主东宫,曾经按下的谣言再次甚嚣尘上。

这世间总有人带着恶意揣测旁人,顾长晋甚至能预见一旦容家和沈家的事被传了出来,又不知有多少脏水往她身上泼。

要么说她命格克亲,因着她不祥,这才使得沈家、容家皆遭了大难。要么说她得罪了太子,惹得太子报复,这才给沈家、容家招来祸害。

只这些事他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太子哥哥既然与她和离了,为何今日还要来寻她?”萧怀安道:“若是被旁的人瞧见了,会有闲言碎语的。”

顾长晋好整以暇地望着萧怀安。

小少年成日寡言少语的,这会倒是不觉得话累口了,一说一大串,还话里藏话地试探他。

顾长晋往后一靠,微阖下眼,道:“我会娶她,会叫这上京嚼过她舌根的人将从前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捡回去,也会让这世间再无人敢轻贱她。”

他会当着所有容家人的面求娶她,让那些轻慢她的人知晓,他们从前对她所做的种种究竟有多错。

便是他们用容家的一切换下平安,他也要他们在往后的日子里日日焦灼不安,不得安宁。

她四岁便被逼着离开上京,在扬州府孤独地住了九年,她这些所谓的至亲不闻不问,在她回来上京后,也从不曾善待过她。

但凡他们从前对她好一些,让她对这个家、对她的姓氏有过一丁点眷恋与不舍,以太子妃甚至未来皇后娘家的身份,容家便是跌至谷底也会有起复的一天。

杀人者诛心。

他们很快便会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知晓他们失去了什么。

男人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皆是掷地有声,萧怀安望着他,心口微微一震。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兄长一直都是一副运筹帷幄、从容不迫的模样,鲜少会在他脸上看到情绪的起伏。

方才他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杀气,萧怀安捕捉到了。

他心思比同龄人要敏感,也十分聪慧,此时自也知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甚至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对容家姐姐的关心会令这个兄长待他更好些。

萧怀安于是道:“宫里也有一片梅林,想来容家姐姐也会喜欢。”

又道:“届时我让潮安给她雕小冰兽,挂满一整个梅林。”

鸣鹿院的梅林是天生天养的老梅林,与宫里那片经过人工栽减的梅林到底是不一样。

顾长晋很清楚,那姑娘喜欢鸣鹿山的梅林,却不会喜欢宫里的梅林。是以,他才会道他日后做的事她会生气。

萧怀安住的地方在东六宫,时辰已晚,这会宫里早已落了匙。顾长晋安排他在东宫歇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便送到上书房学经史。

午时一下学,汪德海便请他到养心殿。

“昨儿世子殿下一夜未归,皇上心里担忧着呢。”

他们昨日出宫有金吾卫跟着,还有顾长晋在,嘉佑帝倒不是真的担心,不过是要知晓他们因何事去了城郊的鸣鹿山。

这些事萧怀安自然不能隐瞒,遂一五一十地说了昨日的事。

“容家姐姐礼数十分周到,待侄儿亦很好。”萧怀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卧兔儿,认真道:“怕侄儿耳朵冻着了,昨儿还特地给了侄儿一个卧兔儿。”

嘉佑帝瞥了瞥萧怀安手里的卧兔儿,微微有些意外。

萧怀安心防重,打小便只亲近那些真心待他好的人,鲜少见他会这般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说话。

容家的大姑娘,承安侯容珣的嫡长女,也就是太子先前在坤宁宫请求赐婚的姑娘。

当年嘉佑帝在太原府起事,容家是最早投靠他的军户。

容老太爷与容珺皆是有勇有谋之人,嘉佑帝自是记得他们,但对于现在的承安侯容珣,却是印象不深。

而容珣的嫡长女,若非太子那日提起,嘉佑帝更是连半点印象都无。

最近此女在扬州府的义举正传得沸沸扬扬的。

知晓她是曾经的扬州首富沈淮的外孙女,嘉佑帝对她在扬州做的事倒是不觉惊讶了,沈家的家风一直不错。

当初底下人偷偷瞒着他想要拿沈家杀鸡儆猴立威,嘉佑帝得知此事时,沈淮已经将泰半家财通过容老太爷的手送到嘉佑帝手里。

看出嘉佑帝对沈淮的赏识,容老太爷更是当机立断与沈家结了亲。

沈家为国为民散家财,引得旁的豪富之家跟着纷纷效仿。

这才叫当时国库空空的大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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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候。

嘉佑帝笑道:“得了旁人的招待,自是要好生回谢,改日朕让皇后宣那容家姑娘入宫,你亲自去道个谢。”

那日太子请求赐婚,嘉佑帝既然允了,自是不会反悔。

宣她入宫,也好让皇后歇了要让太子娶戚家女的心。

“退下罢,昨儿玩了半日,今儿莫要贪玩。”嘉佑帝慈爱地望着萧怀安,“日后你要助你兄长好生守护大胤,现下就要学好本领。”

萧怀安脆声应下:“皇伯父放心,怀安同穆将军学了骑射,日后怀安便去边关守护大胤的百姓,驱逐外敌。”

嘉佑帝带着病容的脸笑了笑。

汪德海端了一碗药入内,萧怀安知晓嘉佑帝用了药后便要小憩,忙告声退下。

他一走,嘉佑帝接过那药一饮而尽。只这药才饮下没多久,他便咳了两声,明黄的帕子染上了几丝殷红的血。

汪德海一张脸登时皱得跟菊花似的,“奴才一会便去请孙院使给陛下施针?”

嘉佑帝这是娘胎里带来的病,随着年岁增长,沉疴痼疾便愈发严重,便是孙院使也没甚好法子,吃药施针也不过是叫他多活几日罢了。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人总是有一死的,嘉佑帝对生死早就看透。

他一直舍不下的便是萧家的这份祖业与大胤的百姓。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将长晋那孩子送到了他跟前。那孩子能力卓绝,比他更适合当皇帝,将大胤交到他手里,嘉佑帝知晓自己便是这会死了,也能安心阖目了。

望了眼汪德海忧心忡忡的脸,他叹了声,道:“你想去请便去请罢,此事莫要传出去,尤其是莫要让皇后知晓了。”

汪德海知道嘉佑帝说的是他咳血这事,满口应下,亲自去请了孙院使。

孙白龙提着药箱赶来,兢兢业业地给嘉佑帝施针。一个时辰后,待得嘉佑帝安然睡下,方疲惫地走出养心殿。

殊料人才刚回到太医院,一口茶都还未抿呢,坤宁宫那头又来人了。

一问方知是将将回到坤宁宫的戚皇后请他过去解毒。

孙白龙以为中毒之人是戚皇后,哪儿敢耽搁?

于是又赶忙提起药箱往坤宁宫去。

此时的坤宁宫,宫婢们正忙得不可开交。

桂嬷嬷与朱嬷嬷亲自收拾了一间偏殿,指挥着几名内侍将昏迷中的闻溪抬到里头。

孙白龙赶来后方知中毒之人不是皇后,霎时间松了一口气。

只他虽不知躺在榻上的姑娘是何人,但见戚皇后神色凝重,便知这姑娘对皇后娘娘来说十分重要。

也不耽搁,拿出瓷脉枕,便给闻溪把起脉来,越把越惊奇,两条雪白的眉毛高高扬起。

“这姑娘中的是西域失传已久的奇毒乌葵子,这毒十分难缠,想要彻底拔出毒素至少要花个一年半载,还得耗费不少天材地宝。”

戚皇后见孙白龙对这毒似乎不陌生,肩膀一松,道:“孙院使只管救她,需要的药材本宫自会备好。”

孙白龙一听,越发确定戚皇后看重这姑娘了,忙郑重应下。

戚皇后望着榻上那奄奄一息的姑娘,忽然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孙白龙。

“还有一事要劳烦孙院使。”戚皇后面色平静地望着孙白龙,道:“请孙院使顺道验一验这孩子的血与皇上还有本宫的血能否相融。”

这话的意思……

孙白龙眼皮子重重一跳。

他在这宫里堪称是耳听四方的人精,许多秘辛都知晓,眼下自然也听懂了戚皇后话里的深意。

难怪皇后娘娘对这姑娘如此看重。

“下官遵命。”孙白龙恭敬道:“就是皇上那头……”

“本宫亲自去与皇上说。”戚皇后说到此,微微一顿,又道:“你放心,这事皇上不会怪罪于你。”

说罢,她便回去正殿换了套常服,往养心殿去。

嘉佑帝这头刚听汪德海禀告完,便又听人来报,道皇后来了。

似是猜到了戚皇后的来意,他目色一深,道:“快请。”

待得戚皇后入内,又屏退左右,连汪德海都不留,道:“都出去罢。”

戚甄手里紧紧攥着一串玉佛珠手钏。

嘉佑帝认得出,那是她娘留给她的手钏,每回她心神不宁时,便要将这手钏戴在手里。

嘉佑帝亲自给她斟了一盏茶,温声道:“皇后坐下说罢。”

戚甄却并未落座,深吸一口气便要跪下行礼。

忽然一双手紧紧搀住她的手臂。

“皇后不必如此。”嘉佑帝神色温和,“是当年被换走的那孩子找到了?”

戚皇后呼吸一紧,她实则早就猜到了,嘉佑帝已经洞穿了一切——

萧长晋不是真正的二皇子,而是启元太子之子,而那真正被换走的孩子,该是位公主。

“长晋是启元太子之子,这事朕早已知晓,想来皇后也猜到了。朕不提,便是不会追究皇后的过错。”嘉佑帝道:“朕与皇后的孩子可是你今儿带回宫的姑娘?汪德海说,皇后将孙院使请去了坤宁宫,可是那孩子病了?”

“不是病了。”戚皇后眼眶微红,“是被萧馥下了毒。萧馥将她养在身边,常年累月地给她下毒,若是再不解毒,便会有性命之危,大抵活不过半年。”

嘉佑帝蹙眉,“孙院使如何说?”

“孙院使道这毒来自西域,十分难缠,要解毒还得费不少功夫。”

“孙院使说话惯来是十成的把握说成八成,他既然这般说了,那定然是有解毒的法子。”嘉佑帝拍了拍戚皇后的手,安慰道:“皇后难不成还不知孙院使的为人?”

孙白龙的为人帝后二人的确是了解的。

戚皇后缓缓一笑,忖了忖,便道:“臣妾想让孙院使给陛下与那孩子验验血。”

若那孩子当真是他们的孩子,依照萧家的秘术,血液定然能与他们的相融。

嘉佑帝望了戚皇后一眼,良久,笑道:“朕这头无需验,皇后不放心,那便验皇后与她的。”

戚皇后并非不放心,只不过是经过当年偷龙转凤之事后,她与嘉佑帝的信任早已岌岌可危。

再小的事都不得隐瞒。

方才嘉佑帝那般说,便是在安她的心,他信任她。

戚皇后堵在心间的那口气总算是找着出口了。

“先前长晋住在梧桐巷时,还有流言道那孩子与长晋是两情相悦,此事不过是空穴来风。”戚皇后笑着解释:“那孩子与长晋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便如同兄妹,她一直拿长晋当做兄长看待。”

嘉佑帝闻言便颔首道:“太子心中早就有了心上人,前些日子才求了朕给他们赐婚。这是太子认祖归宗后求朕的第一件事,朕不忍他失望,便应下了。”

戚皇后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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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承安侯家的嫡长女。”嘉佑帝缓缓道:“他们二人也曾结过鸳盟,太子从来不曾放下过那姑娘,求到朕这里,想要与她再续前缘。”

竟是那姑娘……

难怪!

都察院的人曾从萧誉的府邸里搜出一些容家、沈家的书信,按说容家与沈家这会该下狱接受盘问才是。

皇上这是因着那姑娘而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来太子当真是下定了决心要娶容家那姑娘。

戚甄低下眼,“臣妾听说容家那姑娘当初在扬州府救了不少百姓,还三番两次救下太子的命,二人患难与共,也难怪太子对她念念不忘。”

嘉佑帝道:“皇后过些日子可宣那姑娘入宫,先探探她的喜好,也好为日后的大婚典礼做个准备。”

嘉佑帝与戚皇后在养心殿这一番对话,顾长晋自是不知。

知晓戚皇后带了个姑娘回来,他眉心一蹙,心中对那人是谁隐隐有了猜测。

“可知晓那姑娘姓甚名何?”

传话的内侍回道:“奴才并未打听到那姑娘的名字,只知那姑娘似乎是中了毒,皇后娘娘亲自请了孙院使给她治病。”

中毒?

顾长晋眯起下眼,愈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这是萧馥动手了?

第八十八章(小修,增加了六百字,建议重看)

为何萧馥要将闻溪送到戚皇后身边?

那位闻溪一直在找的面上带疤的人又是何人?

顾长晋望着菱花木格窗外一枝被霜雪压低的腊梅枝,眉心微微蹙起。

戚皇后与他虽是合作关系,但顾长晋知晓戚皇后始终提防着他。

他亦是不能完全放下对戚皇后的戒心,戚家折损在他手里,戚皇后心里对他是否心存怨恨犹未可知。

戚皇后经营后宫多年,如今的坤宁宫,他能安插进去的人便只有许鹂儿。许鹂儿在大慈恩山时,横平悄悄与她见了一面。

根据横平送来的消息,戚皇后在大慈恩寺见了一人,而那人是都察院送去的。

顾长晋拿起书案上的案牍,沉吟了半晌,道:“皇后娘娘在大慈恩寺时,都察院曾送去了一人。寻个机会去找许女史,看看能不能从她那儿打听到皇后娘娘与那人说了什么?”

那内侍稽首应是,正要退下,顾长晋忽又叫住他,道:“若许女史不知,叫她不必冒险去打听,孤自会有旁的法子查出来。”

“是。”

那内侍一走,东宫长史便领着一人穿过外院,来到书房。

“太子殿下,管大人求见。”

管少惟乃肃州辖内的县令,若无调令,本不该离开他任职的县城,除非是有重大冤情,上陈无路而不得不入京。

先前顾长晋便听容舒说过,前世管少惟为了陈梅的案子,曾摘下乌纱帽亲自走金殿陈冤。

这一世,他依旧是来了。

顾长晋放下手里的茶盏,道:“快请。”

管少惟进来后便拱手作了个长揖,道:“听说太子殿下正在查陈梅案,微臣对这案子又有了新的发现。”

“钱大当初下聘的那笔银子,是一名黑衣人秘密给的,要求便是钱大拿到这笔银子后求娶陈梅,还承诺只要钱大娶了陈梅,便能再得一百两银子。而陈梅会在成亲那日杀钱大,也是有人挑唆。也就是说,”管少惟望着顾长晋,咬牙道:“这桩杀夫案是有人在布局,目的便是为了引出陈梅的母亲。”

顾长晋颔首道:“陈梅的母亲的确未死。”

“陈梅同微臣提过,她母亲曾卷入一场阴谋里,这才不得不隐姓埋名。方才臣去大理寺狱时,她又同臣道,她母亲几日前去见她,信誓旦旦道她会平安无事。”管少惟顿了顿,“陈梅与钱大的亲事便是作废,她也会因着伤人而入狱,微臣觉得陈梅母亲说的平安该是有旁的含义。陈梅先前在肃州时便曾无故昏倒过两回,微臣请过几个郎中,皆说不出个所以然。微臣怀疑,陈梅应当是中了毒。”

又是中毒?

顾长晋眸光一闪,思忖片刻后,道:“孤有一事要交给管大人去做。”

说着,便落笔写下一封信,递与管少惟。

管少惟瞧见信上的内容微微一惊,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信的用意,郑重颔首:“微臣这就去办。”

坤宁宫偏殿。

孙白龙给闻溪施好针后,轻轻掰开了她的下颌,取了一滴舌尖血。

许鹂儿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殿,瞧见这一幕,脚步微微一顿,很快便垂下头,柔声道:“孙院使,可要奴婢现下就喂闻姑娘吃药?”

得了孙白龙的首肯,这才继续提步往里去。

孙白龙望了她一眼,想起这姑娘便是当初太子殿下宁肯走金殿也要救下的姑娘。

如今宫里谁人不知许女史是皇后娘娘眼前的红人,再看她言行得当、进退有度的举止,更是脱胎换骨,与从前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

今非昔比,这姑娘再不是从前那位走投无路的孤女了。

许鹂儿喂好药,孙白龙等了片刻,未见闻溪出现任何异样,方舒了口气,交待两句便出了偏殿。

廊下的支摘窗半开,许鹂儿斜眼望去,孙白龙的身影是往正殿去的。

这是去见皇后娘娘罢,只孙院使为何要从闻姑娘舌尖取血?

莫不是为了调制解药?

正想着,一道细瘦的身影踱了进来,许鹂儿抬眼一看,见是朱嬷嬷,忙起身行礼。

“见过朱尚宫。”

朱嬷嬷“嗯”了声:“你在这伺候了大半日,去歇会罢,闻姑娘这头有我守着。”

说着瞥了眼她身侧的空药碗,又道:“这空碗怎可留在这?若是摔了,仔细你月俸又要被扣,快送回小厨房去。”

朱嬷嬷是女官之首,她的话许鹂儿不敢不听,只好端起碗离开。

朱嬷嬷在她离去后,拿出手帕擦走闻溪额上的细汗,又悄悄掰开她下颌看了眼,见她舌尖有个红点,知晓孙白龙已经取过血了,绷了半日的脸方露出一丝笑意。

这厢许鹂儿放好碗便往坤宁宫的正殿去,远远便瞧见孙院使步履轻松地出了坤宁宫,往太医院去。

方才孙院使取了闻姑娘的血后,还一脸紧张之色的,这会倒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许鹂儿觉得怪异。

回到司乐司的内务府,便匆匆写下一张字条,放在一根吹坏了的竹笛里。

夜里这根竹笛送到了顾长晋手里。

顾长晋看完藏在里头的字条,结合今儿管少惟说的话,渐渐弄明白了萧馥布下陈梅杀夫这一局的用意。

闻溪在肃州没找到丁氏,便设计了一起必须她出面才能救下女儿的冤案,与此同时还给陈梅下了毒。

等丁氏露面后,便利用陈梅身上的毒,逼迫丁氏听她们的吩咐,借都察院之手来到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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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跟前,给闻溪按上一个宗室女的身份。

从戚皇后将闻溪安顿在坤宁宫的行径来看,闻溪大抵是以戚皇后与嘉佑帝被换走的女儿送来皇宫的。

取舌尖血便是为了验亲。

只是闻溪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

若是真公主,萧馥给她下毒又送回戚皇后身边,是为了让戚皇后眼睁睁看着闻溪死去?还是萧馥给闻溪安排一个弑父杀母的任务?

若是假公主,那给闻溪下毒便是想用这苦肉计令戚皇后减少对闻溪的猜忌,届时只要孙白龙验出闻溪与戚皇后乃血脉之亲,戚皇后与嘉佑帝便不会再对闻溪的身份起疑心。

以顾长晋对萧馥的了解,多半是后者,若不然萧馥也不需要给陈梅下毒,借此来控制住丁氏。

也就是说,顺着丁氏往下查,可以找到真正的公主。

顾长晋长指轻敲着书案,不由得想起闻溪来。

他与闻溪委实称不上是青梅竹马,闻溪养在萧馥膝下,俨然是拿萧馥当做是自己的母亲的。

顾长晋恨萧馥入骨,怎可能会与闻溪亲近?

幼时闻溪与林清月时常跑来给他们送东西,诸如各类吃食、亲手做的鞋履、帕子。

顾长晋从不曾收过,久而久之,许是知晓他不喜,又许是年岁大了知晓男女之别,渐渐地便来得少了。

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他与容舒定下亲事之时,闻溪跑来寻他说话。

“那位姑娘是母亲特地给长晋哥挑的,我去给你瞧过,生得十分美貌呢,想来长晋哥会喜欢。”她面上笑嘻嘻的,可眼底那一丝紧张之色出卖了她的心事。

顾长晋知晓她在试探他,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喜不喜欢不重要,你可知姑母为何一定要我娶她?”

大抵是听出他话里的不耐,闻溪只当他这点不耐是针对那位还未过门的未婚妻的,神色微微一松,摇头道:“母亲不曾与我说过,大抵是因着——”

还未及说完,安嬷嬷便寻了过来,打断了她的话。

顾长晋垂眸,那时闻溪的未尽之语究竟是什么?

因着什么?

雪越下越大,红墙绿瓦渐渐覆上一层霜白。

坤宁宫的宫人一早便起来扫雪、敲冰棱。

皇后祈福归来,顾长晋于情于理都要来给嫡母请安,一下朝便来了坤宁宫。

戚皇后没甚心思与他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只留他吃了两盏茶,便差桂嬷嬷将他送出了坤宁宫。

顾长晋一走,戚皇后便去了偏殿陪闻溪。

孙院使给她们验过血,闻溪的的确确是她的孩子。

如今这孩子身中奇毒,这两日泰半时间都陷入昏迷,偶尔醒来也说不了几句话。

只越是这般,戚皇后便越是心疼她,接下来的日子更是亲自给她擦身喂药,恨不能将从前欠下的一下子都弥补回来。

十一月廿一这日,闻溪一大早便醒了。

廊下传来影影倬倬的说话声,是两个被调来偏殿伺候她的宫女在碎嘴子。

“听说了么?承安侯府的人竟然与戚衡勾结,替从前那位做了不少事。”一个声音软糯的小宫女道。

“从前那位”说的便是曾经的二皇子萧誉。

“自是听说了。”一个年长些的声音回道:“还是承安侯亲自带着族中晚辈去的大理寺,不仅呈交了罪证和认罪书,还归还了罪减一等的御造诰券,请求皇帝褫夺容家的爵位。”

小宫女不由得唏嘘:“当真是荣华富贵一朝散尽。”

闻溪轻轻蹙起眉梢。

容家的事她亦是一知半解,母亲并未同她详说,只知晓父亲与容家合作不过是为了留个后手,给戚家致命一击。

如今戚家已倒,容家却依旧出事,这是她不曾料想过的。

她不由得有些心焦,那沈家与父亲呢?

可会受到牵连?

她从肃州回来时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母亲,也不知晓如今沈家如何了。

浑浑噩噩间,忽又听那小宫女压低声音道:“听说太子殿下启程去了承安侯府,太子殿下曾经是承安侯的乘龙快婿呢,只承安侯一家十分瞧不起他,这才使得太子殿下与容家的大姑娘和离了。”

是长晋哥。

闻溪阖眼时忍不住想:他为何要去容家?

却说容舒这头,容珣决定不分家且要去大理寺请罪的事,她昨个夜里便已经听容泽说了。

容泽特地来鸣鹿院,与她道:“祖母醒来后,才刚听完三叔的话便又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半边身子已经不能动弹。只父亲再次问她是要分家还是归还爵位时,祖母选择了归还爵位。”

容泽说到这,目光不由得复杂起来。

在容泽的记忆里,容老夫人与三叔一直待他不薄,甚至比对昭昭还要好。

阿娘从前送他去书院,又送他去国子监,大抵便是为了让他少些留在侯府罢,怕与容家的人感情太深,日后会埋怨她的狠心。

只阿娘却预料不到,祖母与三叔竟然会选择舍弃爵位,从而保住大房与二房的人。

二十二年前,祖父带着父亲与二叔、三叔,志气昂扬地来到上京,令容家从太原府一家普通军户一跃成为勋贵豪庭。

眼下繁华散尽,容家被剥夺爵位后,能回去太原府当军户都已是幸事一桩。

“若是能回去太原府,那我便能像父亲一样,策马驱敌去。”容泽笑着道:“我天资驽钝,读了这么多年书也不过是个举人,终于是不必再为着科考而辗转难眠了。”

明儿容家去大理寺自首后,容泽的功名也会被剥夺,日后不得参加科举。不仅仅容泽,二郎、三郎和四郎同样失去了参加科举的资格。

除非立下大功或者得到圣人的恩典。

这些容舒都知晓,从那日她回去承安侯府,她便猜到了大房、二房的下场。只她没猜到的是,容老夫人与父亲最后竟然会宁肯舍下爵位,也不肯分家。

“我原是劝三叔分家的,可三叔不肯。三叔说一笔写不出一个‘容’字,要么一起留在上京,要么一起回去太原府。还说这爵位是祖父与父亲挣下的,用这爵位换大房与二房的平安,也是应该的。”

当初这爵位的确是祖父与父亲挣下的,但三叔若不愿意将爵位归还,也是人之常情。

容泽望着暗沉天幕下扯絮般的落雪,轻声道:“大房欠三房的,我会一直记着。”

一个家族倒了,有的人会自此一蹶不振,很快便泯灭于众人,而有的人会奋发图强,从低谷一步一步走回来。

后者的路远比前者的路难走。

容舒印象中的阿兄实则是个不爱争的人,此时闪烁在他眼中的光芒,容舒从不曾见过,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发了芽。

容泽将手里一个沉甸甸的匣子递给容舒,道:“这是阿娘让我给你的,她让我同你还有三婶说一声对不住。容家出事后,沈家也会受牵连,你与三婶本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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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辜的人。”

容舒的眼眶有些湿,却不肯接。

容泽又笑道:“这木匣子你不接,明儿也会被抄走。”

容舒这才接下,“阿兄放心,便是沈家受牵连,我与阿娘也不会有事。”

容泽“嗯”了声:“阿兄知晓的。”

容泽送完东西便回去承安侯府。

第二日天不亮,跟在容珣身后一起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李蒙接到容珣的认罪书,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个消息灵通的,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带怀安世子去鸣鹿山的事,他早就听闻过了,如今也不知该弄个甚章程好。

刑家已经示弱,大皇子甚至准备自请去南边就藩。

李蒙这个大皇子党正想方设法地与东宫交好,承安侯府这事自是不能办砸了。

于是悄悄派人去东宫探了口风,听到一句秉公办理便知太子殿下这是不愿意保了。

遂匆匆写下奏折送入内廷,等着皇上批红,当日那奏折便回到他手里。

嘉佑帝在上头批了红,又将贬为庶民改为发回太原府卫所。

容家在来上京之前,便是太原府代州的军户,祖祖辈辈皆在卫所任职。如今让他们回去代州,也算是网开一面,给容家留了一条活路。

李蒙立即带着一大批官差来到麒麟东街,将承安侯府那块金字匾额拆下。

匾额被砸碎在地时,容舒正立在承安侯府的大门外。

容珣背着容老太太从里行出,瞥见容舒的身影,脚步一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容老夫人下颌无力地支在容珣的肩上,察觉到容珣停下了步子,便吃力地抬起眼皮,往外望去。

外头站着的是她最不喜欢的孙辈,也是她,逼着容家三房人撕破脸,将从前的恩怨赤裸裸摊到人前。

她甚至舍下了父姓,只顾着去同她娘过好日子去。

容老夫人原以为再见她,自己定然是要勃然大怒。可真见着她了,心中那点火星子压根儿烧不起火来,没几下便灭了。

归根结底,容家落到今日的下场,非她之错。

“让…她…走。”容老夫人喘着气道。

有甚好看的?

马上这一整个上京的人都要来看热闹了,她便是舍下父姓,在旁人眼中,也依旧是容家人。届时,不定要遭多少唾沫星子。

既然要走就走得决绝一些,莫要再回来!

容珣恍若未闻,目光越过容舒,往四周看了看,没瞧见沈一珍的身影,心空荡荡的。

圣人仁慈,虽褫夺了容家的爵位,但并未剥夺容家的军籍,他们可以回去太原府的祖地从头再来。

只今日他们便要启程离开,珍娘这是连他最后一面都不愿意来看看吗?

第八十九章

容珣将容老夫人放入牛车,正要回去寻容舒说话,却见她提起裙摆,目不斜视地往里走去。

院子里充斥着官兵们的吆喝声,铺满落雪的地面被踩出一行行乌黑的脚印。

容泽搀扶着朱氏缓缓走来,他们身后跟着钟氏、裴姨娘还有二房、三房的所有小辈。

众人见到容舒,脚步不由得一顿。

朱氏轻轻唤了声:“昭昭……”

幼时容舒误入沉茵院时,也是这样的霜雪日。那时小姑娘跟玉雪团子似的,看得她的心格外软。只是如今,物是人非,那个会软着声唤她“大伯母”的姑娘大抵再也找不回来了。

朱氏的声音与从前一般无二,轻柔如水,带着淡淡的温柔。

容舒轻抿了下唇,对她略一颔首,唤了声“大伯母”便越过她,取出几个荷包递给容泽。

“这是我给阿兄、二郎、三娘、三郎还有四郎备的,此次一别,再见也不知是何时,日后你们便是成亲了,我也不知晓,索性便提前将贺礼给备上。”

那些个荷包沉甸甸的,容泽也不拒绝,笑着道:“成,阿兄替他们拿着。”

说着,又对身后的二郎几人道:“快谢过你们阿姐。”

二郎容鸿先开了口,朗声道:“谢谢阿姐,阿兄说阿姐与三婶不同我们去太原府,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

容鸿是二房年岁最大的孩子,也是最明事理的,知晓容家会遭难,是父亲与大伯母犯的错,与长姐无关。

容舒笑着应好。

容鸿之后,容淇也咬着唇,领着容泊上前道谢,最后过来的人是四郎容清。

容清今年才将将五岁,对今日发生在府里的一切依旧是懵懵懂懂的。

只他打小就喜欢容舒,忙挣脱了裴姨娘的手,拔腿跑向她,道:“大姐姐不同我们去太原府吗?清儿想要大姐姐与二姐姐一起去。”

容清大大的眼睛渐渐浮上一层水,又道:“大姐姐,二姐姐为什么还不来?”

“清儿以后便是三房的顶梁柱了,可不能轻易掉泪珠子。”容舒弯腰揩去容清眼角的泪水,道:“你放心,二姐姐便是今儿不来,日后也会去太原府看你。”

以蒋家人的作风,今日定然不会让容涴来这。但容舒很清楚容涴的性子,便她今儿不能来,日后也会寻机会去太原府。

容清听见这话,这才露出个笑。

裴姨娘在身后唤了他一声,他不舍地望了眼容舒,迈着小短腿回去裴姨娘身边,乖乖地牵住裴姨娘的手。

容舒直起身,望向裴韵。

她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眼下两团暗影青得吓人,鬓间甚至现出了几缕银丝,一下子便现出了老态。

但她到底是经历过满门被灭的人,眼前这抄家的阵仗虽骇人,但裴韵一点儿也不慌。

昨儿容珣本是想要给她一封放妾书,说要让她走的,说她留在上京,有容涴照料着,再有蒋家人看顾,她的日子会比在代州好过。

容珣握着她的手,用愧疚语气道:“阿韵,我虽与珍娘和离了,但正妻之位我会给她留着,等哪日她不气了,兴许就会回来。”

裴韵直到那一刻才知晓,她以为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场笑话。

其实早就有端倪了不是么?

是她选择了自欺欺人。

裴韵知晓去了代州后,日子会很苦。

容家所有的财产被籍没,容老夫人又中了风,她不仅要照顾清儿,还要伺候容老夫人。若是能以容珣正妻的身份跟着,倒也不枉她陪他吃这一场苦。

偏偏容珣宁肯放她走,也不愿意给她妻位。

最可笑的事,容珣愿意放她走,她偏偏还不愿意离开。她也说不清是因着舍不下清哥儿,还是因着心里那点不甘。

就这样罢,总归沈一珍不会回来,容珣便是等到死,也等不到她回去他身边。

裴韵望着容舒,道:“涴儿可是给你递信了?”

容家出事后,不管是容涴还是蒋家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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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派人来过。裴韵听容舒方才那番话,只当是容涴给容舒递话了。

却不想容舒摇了摇头,道:“不曾。蒋家这会大抵已经禁了她足,不许她过来。”

裴韵一听,想反驳一句“怎会”。

可电光火石间,又想起了从前裴家落难时,蒋家送来的是她的庚帖。不仅没有对裴家伸以援手,怕被裴家连累,还立马与她划清了界限,退了婚约。

思及此,裴韵面色不由得一白,一股森冷的寒意从脊梁骨缓缓向上攀爬。

今日蒋家没有派人来,她多少也看明白了蒋家的态度。日后,日后,涴儿在蒋家的日子又该如何?

裴韵不敢想。

“这里马上便要贴上封条了!”一名官差扯着嗓子催促道:“别在这杵着,都给我快点儿!”

话音刚落,外头忽然跑来一名官差,扶了扶跑得太急而歪在一边儿的帽笠,对容舒恭敬行礼道:“容大姑娘,宫里来了道跟您的圣旨,这会正在大门外等着呢,您赶紧接旨去。”

容舒叫这官差说得一愣。

这官差很快又哈着腰补了一句:“太子殿下也在外面侯着。”

麒麟东街虽不及朱雀大街贵气,但也住着不少世家豪族,头衔儿还不比承安侯府低。

今儿容家被抄家,这些人家可是派了不少人来,把一整条麒麟东街堵了个水泄不通。

容舒出去时,外头的人乌泱泱站了一大片儿,正中间那人正是顾长晋。

那些个看热闹的人知晓他的身份后,慌忙往后退,于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的长街里,就顾长晋身边空空荡荡的,只有三名宫里来的内侍侯在一侧。

其中捧着圣旨的老太监着了一身绯衣,一看便知是个大监。

这架势瞧着就是有大事要发生。

人群里好些有眼力见的仆从已经纷纷往家主府中跑,递消息去了。

容舒原是有些不解,可一对上顾长晋的目光,心脏立时怦怦直跳,忽然明白了他说的那件会惹她生气的事是什么了。

那厢汪德海见她终于出来,立即扬起一个慈祥的笑,手捧明黄色的圣旨,上前一步道:“容姑娘,咱家乃乾清宫总管太监汪德海,今日奉皇上之命——”

“且慢!”容舒捏紧了斗篷的一角,望着汪德海道:“汪公公,可否让民女与太子殿下先说两句?”

“这——”汪德海愣了愣,还是头一回宣赐婚圣旨被人给打算的。

这容家大姑娘虽说是从容家的族谱里退了名,但容家从今日开始便要成为落魄户了,她便是退了名,也还是会受牵连。

眼下这赐婚圣旨对她来说,不啻于是沙漠里的一眼甘泉,能救命的!

瞧她这反应,分明是猜到了这圣旨的内容,却硬生生打断他,一副不欲他宣旨的模样。

汪德海不敢擅自揣测容舒此举的用意,忙看向顾长晋。

本来宣旨这事吧,太子是无需跟着他来的。这么冷的天,若不是皇爷吩咐,他汪德海还懒得跑这一趟呢,偏生太子非要跟过来。

莫不是早就猜着这容姑娘的反应了?

思忖间,便见那姑娘已经提起裙裾,走向太子殿下,轻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细雪纷飞,顾长晋身上的大氅落了一层霜色雪霰。

他垂眸望着容舒,心知这会便该狠下心来让汪德海继续宣读完圣旨的,唯有如此,他与她这桩姻缘方不会有任何变故。

他知晓自己卑鄙,这姑娘心里顾念着沈家,顾念着沈一珍,也顾念着容家的一些亲人,她不会抗旨不遵。

只这会望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该狠下来的心蓦地软下。

“你想说什么?”他道。

容舒望了眼四周,实在不愿意叫旁人听见她与顾长晋说的话,便道:“殿下随我来。”

说着便往承安侯府里去,里头的官差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呢,见太子殿下走了进来,俱都一愣。

顾长晋看了眼听到消息从里头走出来的大理寺卿李蒙。

李蒙登时一个激灵,怒吼道:“愣着干什么,都随本官出去!”

官差们如蒙大赦,纷纷放下手里的物什,跟在李蒙身后出了侯府,还体贴地关上侯府的大门。

原先吵吵闹闹的院子一下子没了人气。

容舒回眸望了顾长晋一眼,道:“殿下随我来。”

顾长晋提脚跟上,这姑娘一直不说话,他便也不说,默默走了两刻钟后,二人来到了清蘅院。

容舒从前住的那院子里种着一片湘妃竹,这会光秃秃的竹身上裹着一层雪,远远瞧去,跟一根根白玉似的。

容舒指了指这片竹子后那白墙黛瓦的屋子,道:“从前我就是住在这里的,一间院子,一间屋子,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偶尔阿娘要出门了,方才能跟着她出去,开开眼界。”

她说着这,便顿了顿,“在梧桐巷时,我也是在松思院过了整整三年这样的日子。”

三年。

她说的是前世。

顾长晋抬眼,漆黑深沉的目光定定望着她。

容舒笑了笑,道:“当初我嫁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嫁人后会过怎样的日子,我亦是明白。是以,我不是在埋怨过去。只是顾长晋,我时常觉得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子,她的天地不该是后宅里的一砖一瓦,也不该是目之所及的方寸之地。”

这世间多不公平啊,男子可以上朝堂,可以下战场,可以五湖四海地跑。而女子呢,两道大门,一间庭院便圈禁住了一个女子的天地了。

不该如此的。

“我现在想要的,不是和谁成亲。而是在我有生之年,去看看除了上京与扬州之外的天地。”

风越刮越大,小娘子细软的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

顾长晋喉结滚动,克制着声音道:“嫁给我,不代表你会失去你想要的天地。”

容舒摇头。

“皇宫再大,那也还是一个被一砖一瓦圈禁起来的天地。便是贵为皇后,也有许多的不得已。”

瞧瞧戚皇后便知晓了,明明顾长晋不是她的亲生孩儿,却不得不认下他,就为了保住她的地位,保住她的娘家,便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子,也依旧要殚精竭虑,也依旧是举步维艰。

“我们会不一样。”顾长晋道:“你想要的天地,我都会给你,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容舒,这一次,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不必再像前世一样,克制着隐忍着,什么都只能埋在心底。生怕走错一步,就会带着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嫁你时,也以为会不一样的。”

容舒淡淡一笑,她想,大抵还是她不够深爱,不愿意为了他舍弃她想要过的日子。前世若不是她死得早,她依旧会与他和离,会离开他。

“可我放不下。”顾长晋上前,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在她耳边沙哑道:“容舒,我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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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经历失去你的痛苦,我想要一睁眼就看到你,触碰到你,听你唤我一声‘顾允直’。我宁肯你恨我,也要将你留在身边。”

容舒任他抱着,洁白的雪花似翅羽,落在她的长睫上,仿佛不堪重负一般,她缓缓垂下眼。

“我不会恨你。因为我知晓,顾允直舍不得伤害容昭昭。”容舒微微笑道:“任何人都有可能会伤害容昭昭,但阿娘和顾允直不会。”

便比如今日,她很明白,他不会将她逼到抗旨不遵的地步。从他任由她打断汪德海宣旨,她便知晓了,今日这婚赐不下来。

顾长晋目光晦涩,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喉头甚至多了一丝铁锈味儿。

“只是三年而已。顾允直,我与你只成亲了三年。”

三载光阴能有多长?

这么一段称不上长的光阴又能沉淀多少喜欢多少爱?

容舒很明白,顾长晋此时的执着,大抵是因着前世在他最喜欢她的时候,她那般惨烈地死在了他的怀中。

等他放下了前世她的死,大约也就能让这段感情过去了。

天色愈发灰暗,雪越落越大。

容舒轻轻推开了顾长晋,柔声道:“殿下会放下的。就像我曾经喜欢了你四年,我也放下了。届时殿下就会知晓,放下一个人远比喜欢一个人更容易。”

第九十章

不过一小会儿,麒麟东街又来了一些人,都是那些闻风而动的世家大族派来打听消息的人。

承安侯府门外,汪德海与李蒙面面相觑。

本该坐上马车离开的容家人亦是不敢动,容珣、朱氏、钟氏还有裴姨娘就在马车旁,静静望着那扇合得紧紧的朱门。

眼角余光忽地一晃,裴姨娘侧眸望向从对街走来的一道熟悉身影。

那是……蒋家大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裴韵讥讽一笑。

容家出事,罢了爵也籍没了家产,蒋家作为姻亲,不闻不问,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眼下大抵是听到旁人说皇上要给容舒赐婚了,又悄悄派了人来打听消息。

这是指望着容舒做上太子妃后,要借着容涴与东宫攀上关系?

裴韵觉得讽刺,时至今日,方彻底看清蒋臻那伪君子的真面目,也终于知晓蒋家这所谓的书香门第究竟有多势力。

当初在春日宴,容舒与顾长晋和离后,带头讥讽容舒的便有蒋家女,彼时涴儿还与她们吵了几嘴,被裴大夫人禁了足。

后来太子认祖归宗,蒋家又四处打听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这些人自是不敢肖想太子妃之位,他们盯着的是东宫两名良娣与两名孺子的妾位。

而盯着这些位置想要将家族里的宗室女送入东宫的家族,可不止蒋家。

裴韵望向汪德海手中那张明黄色的圣旨,那上面写着的是太子妃、良娣还是孺子?

容家已失势,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大可能将太子妃之位给容舒。

裴韵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说来也是可笑,如今最希望容舒能做太子妃的人兴许就是她了。

只要容舒能当太子妃,涴儿在蒋家便不会被轻贱。

思忖间,便听“吱嘎”一声,门开了。

顾长晋与容舒从里走出。

紧接着李蒙高喊一句“参见太子殿下”,门外的人哗哗跪了一地。

容舒也要跟着跪下,手肘却被一边的男人托住,下一瞬,便听他道:“都起来罢。”

外头这些人里也就容舒与汪德海没跪。

汪德海手捧圣旨,自是不必跪的,目光扫过顾长晋扶着容舒手肘的手,他上前道:“殿下,可要奴才继续宣旨了?”

顾长晋淡淡道:“汪大监将圣旨给孤罢,孤一会便入宫同父皇解释。”

看来这婚当真是赐不成了。

汪德海抬了抬眼,不着痕迹地扫了容舒与顾长晋一眼。

二人的面色除了有些苍白,丝毫瞧不出异样。

一会皇爷问起,他都不知该如何答,总不能说是人姑娘不愿意嫁给太子罢。

一想到容舒,汪德海真真是不知该说这姑娘是胆识过人还是不识好歹,太子妃之位都捧到跟前来了,竟然敢硬生生地退回来。

半个时辰后,汪德海回到皇宫复命。

“你是说容家那姑娘不愿意?”

嘉佑帝正在看北境的战报,听到汪德海的话,略惊讶地抬了抬眉。

汪德海抬起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正是。容家那姑娘把太子殿下叫去说话,再出来时,太子殿下便让奴才将手里的圣旨给他,不必赐婚了。”

嘉佑帝忖了半晌,旋即胸腔微微一震,笑道:“此事便让太子自个儿处理罢,那姑娘既然不愿意,朕也不想强人所难。”

顿了顿,又道:“太子回来后,请他过来见朕。”

一个时辰后,顾长晋来到乾清宫,嘉佑帝打量了他两眼,道:“那道圣旨是你同朕讨的,便交由你处理。只是你作为大胤的太子,尽早定下太子妃能更好地稳定朝堂局势。”

顾长晋恭敬道:“儿臣明白。”

此时的坤宁宫,戚皇后也得到消息了。

在汪德海启程去麒麟东街时,戚皇后便知晓他手里拿的是道赐婚圣旨,还以为等汪德海回来,皇上便要命她着手准备册封太子妃的大典的。

却不想容家那姑娘压根儿没不答应。

这姑娘胆儿不小。

桂嬷嬷给戚皇后梳头,听说了这事,不由得心神浮动,道:“娘娘,既然那姑娘不愿意嫁,皇上又是个不强人所难的,说不得咱们戚家的姑娘还有机会。”

戚皇后从铜镜里望了桂嬷嬷一眼,淡声道:“皇上不喜本宫插手太子的婚事,本宫索性便不管了,让太子娶戚家姑娘的念头,嬷嬷莫要再想。太子有心上人,本官若还要勉强他娶戚家女,那便是在与他结仇了。”

桂嬷嬷有些可惜,却也知戚皇后说的是对的。

片刻后,也不知想到什么,又道:“太子殿下与小公主自小一起长大,小公主又是殿下的妹妹,若是能与太子继续交好,对娘娘也有利。”

言下之意便是让闻溪与顾长晋多往来了。

戚皇后明白桂嬷嬷不过是希望她与顾长晋的联盟能再牢固些,这才想要利用闻溪与顾长晋的交情,同东宫交好。

只是……

戚皇后叹了口气,道:“等那孩子身子好些了再说罢,现在还是莫让他们见面。”

太子对闻溪是没有男女之情,但闻溪显然不是,眼下不是让他们见面的时候。

至少也要等那孩子知晓太子已经有心上人,彻底死了心再说。

待得那孩子醒来,便寻个机会同她说太子去麒麟东街求娶的事儿罢,长痛不如短痛,她虽不能认祖归宗,但也不能因着明面上的身份没有亲缘关系便有那等畸恋的心思。

戚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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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最怕的便是她同萧馥一样,为了一个不能爱的男子彻底疯魔。

戚皇后闭上眼,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最不乏的便是耳报神与好事者,不过半日的功夫,太子殿下欲求娶容家大姑娘为妻的事很快便传遍了上京。

容舒回鸣鹿院这一路,盈月、盈雀欲言又止地望了她许久。

容舒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道:“你们安心罢,太子殿下并没有记恨我。”

“那……殿下是不是不打算娶姑娘了?”盈月语气带了点儿可惜,“殿下挑今日来宣旨,也是想给姑娘撑腰。”

沈家富庶,容家一倒,多少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对沈家出手。顾长晋今儿来这一趟,的确可以打消那些人的念头。

只顾长晋的用意可不止这些,今儿这一出下来,大胤还有谁敢求娶于她?

谁敢与太子殿下抢人?

旁人求不求娶她,容舒实则是无所谓的,总归她本就不打算再嫁人。

至于盈月问的那话……

容舒垂眸望着盖在膝上的斗篷,又想起了男人那执着的不可动摇的目光。

“容舒,便是今儿不赐婚,我也不会放开你。”清蘅院里,男人温柔地拍走她帽檐上的雪,沉着嗓子道:“我知晓我这样做很卑鄙,可是我没办法看你嫁给别人,我会妒忌,妒忌得发疯。”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愿意等,容昭昭等了顾允直三年,顾允直也愿意等她三年。这三年,你想去大同便去。只三年后,你不能再拒绝我。”

立下一个三年之约,大抵便是他最大的让步。

“那姑娘三年后,是否就要回来上京,嫁给太子?”落烟实在忍不住,悄悄问道。

她家将军也很喜欢容姑娘呢,原还想着容姑娘去了大同,将军说不定会有机会。可现在听着,容姑娘莫不是打算三年后便回来上京履行约定了?

容舒轻声道:“三年时间,指不定太子殿下早已不喜欢我了。这上京才貌双全的好姑娘多着呢,皇上与皇后娘娘也定然会给他安排旁的世家女。毕竟,太子殿下年岁也不小了。”

再者,她也没应下这三年之约。

顾长晋说完那番话后,她可没接茬。

夜里沐浴后,盈月、盈雀过来给她绞发。

盈雀望了望她,吞吞吐吐道:“姑娘是不是,不喜欢太子殿下了?”

容舒拉过一个竹熏笼。

竹熏笼外头罩着薄纱,隔着薄纱隐约能瞧见里头微弱的碳星子。

容舒将手轻轻贴上熏笼,慢慢道:“我喜不喜欢他不重要。”

盈雀张了张嘴,还要再问,却被盈月狠狠掐了一把腰,她嘶一声,瞥了眼目露警告的盈月,恍然回过神来。

姑娘若当着不喜欢,会直接说不喜欢。

方才她没说不喜欢,只说喜不喜欢不重要。

盈雀乖乖闭上嘴。

容舒的目光始终望着熏笼里的碳星子,也没注意到她们二人的小动作,绞好发便让她们出去,没让她们留下来守夜。

几人奔波了一整日,这会都乏了。

盈月与盈雀出去后,容舒便熄了灯。刚要放下床幔,不经意间却瞥见支摘窗外的一点柔弱的光。

那支摘窗对着的便是那片老梅林。

容舒将床幔挂回铜钩,趿上一双蝴蝶鞋,悄悄来到了窗边,轻轻一推,便见一排缠着灯饰的木笼子在风里晃荡着,昏黄的光在漫天大雪里闪动,仿佛是藏在雪夜里的照夜清。

隔得太远,容舒看不清里头的小冰兽。

从前挂在梧桐树下的那个小木笼,因着离得近,每次推开窗,里头那些憨头憨脑的小冰兽总能看得一清二楚。

前世顾长晋从扬州府回来,昏迷了好些时日,刚苏醒便匆匆进了宫。

那日从宫里回来,她其实有注意到他的指尖有十数条细小的结了痂的口子。

掰过他的手便问:“郎君的手指怎么受伤了?”

“旧伤。”他淡淡说着,却没收回手,任由她握着,岔开话题道:“常吉说有人给你送了个小冰雕,喜欢么?”

容舒颔首笑:“喜欢的。”

她说着便起身去取药匣子,隐约间,身后的男人好似说了句“喜欢就好”。

还有那日,她吃的那碗寿面,是他做的吧。

难怪那时他的面色那般古怪,他这人醉心于公务,休沐日都不曾歇过,但过生那日却提前下值,就为了她做一碗长寿面。

前世总觉得他冷淡,但其实,他将对她的好藏在了许多细小的不易察觉的事情里。

冷风嗖嗖着往屋子里头灌,容舒打了个冷颤,知晓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啪嗒”一声便落下了窗。

也不知是不是这冷风惹的祸,先前那沉沉的睡意倏地没了踪影。在榻上烙饼似翻了几个来回,容舒索性起来给身在扬州府的沈一珍写信。

十一月的扬州府也落了雪。

椎云今日去城门接人,见七信与沈一珍安然归来,方松了一口气。

沈一珍回了沈园便将手里的一本账册翻开,道:“谭治买的那批火器刚运到泉州便被我与七信公公截获,如今这批火器就藏在沈家的商队里,二位大人可要我将那批火器继续往北运,送到上京去?”

七信与椎云对视一眼。

椎云笑道:“不必,太子殿下已经同梁将军说好,这批火器就留在扬州,届时梁将军会差人往北境押送。如今北境诸地战事吃紧,这批火器正好能派上用场。对了,沈夫人,这批火器谭治用的乃沈家的银子——”

沈一珍忙抬手打断椎云,道:“这批火器本就是谭治意欲图谋不轨方秘密购买的。既然被缴获了,那便是朝廷的,沈家只当是将功赎罪。”

这么一大批火器把沈家的老底都快掀翻了,椎云原是接了顾长晋的口信,要将当初谭治买火器的银子退回一部分给沈一珍。

不曾想沈一珍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对这么一大笔银子丝毫不动心。

椎云还要再说,却听沈一珍笑道:“沈家能逃过此次的灭门之祸,已是大幸。这批火器权当是我们沈家为大胤的边关做些好事,不仅仅是火器,沈家粮仓里的粮食马上也会运往北境,支援北地的战士。”

椎云知晓沈一珍心意已决,只好拱手道:“沈夫人大义,沈家的功劳,我定会同太子殿下一一禀明。”

能截获到这批火器,的确是沈一珍的功劳。

谭治此人十分狡猾,众人只知他买了火器,却不知那批火器何时会送来,又通过怎样的路线送往何处。

要说还是沈一珍了解这厮,盘问了两日便猜到了谭治运火器的路线,亲自带人去截获那批火器。

这才没叫这批火器落在旁人手里。

七信见沈一珍面露疲色,便从袖筒里取出一封信,笑道:“这是容姑娘前些日子给您写的信,想来上京那头的事也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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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便将信递与沈一珍,与椎云一起起身离去。

七信住在官署里,与椎云不同路,二人出了沈园,椎云便道:“七信公公回去好生歇两日罢,有甚事明儿再说。”

待得七信坐上马车,往官署驶去,方翻身上马,回了屏南街。

谭治如今就囚在屏南街,椎云很清楚谭治是谁的人,是以沈一珍开祠堂将谭治逐出沈家后,椎云便将谭治秘密藏在了屏南街的密室里。

偏生谭治这人嘴硬,宁肯吃下藏在齿缝里的毒药,也不肯吐露萧馥的事。

椎云花了大力气方将他的命从鬼门关里捞出来。

这人死不足惜,只怎能叫他死得这般痛快?他还得利用他与张妈妈将萧馥引出来。

椎云回到正厅,刚吃完一盏热茶,便听看守谭治的人悄悄来报:“大人,谭治醒来了,他说他要见沈夫人,有十分重要的事与沈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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