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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嘎吱”——

又是一道声响,这是枯木被踩断的声音。

容舒放下手里的灯笼,握住顾长晋的手,在他掌心写道:“谁?走?”

小娘子的指尖柔软细腻,跟用翅羽挠他掌心似的,又麻又痒。

顾长晋按下缠绕在心尖的那点异样,反手攥住她的手,轻轻颔首。

他这次过来只带了两名勇士营的人,密道外的人是敌是友尚且不知,他不能让她涉险。

顾长晋没有任何迟疑,转身便要带她离开密道。

只二人才走了两步,忽然“嘭”地一声,那木门竟叫人从外推了开来。月华似潮水一般涌入,将地上一道身影拉得极长。

这木门用的是机关锁,唯有他与玄策知晓如何开。

门开的瞬间,顾长晋上前挡在容舒身后,目光直直望向立在门外的人,旋即眉梢微抬。

“玄策?”

眼前的男子依旧一身灰色的禅衣,过肩的发用布帛高高竖起,露出一张线条凌厉的脸。

“该叫你太子殿下还是顾大人?”

玄策凤目挑起,手一松,缓步往密道行来,门“哐当”一声在他身后阖起。

“大师随意,”顾长晋打量着他的脸,道:“你受伤了。”

玄策身上的禅衣沾着血,面上亦是失了血色,一看便知是受了内伤。

玄策往顾长晋身后淡淡一瞥,道:“顾大人要找的面上带疤的人贫僧已经找到,只不过在回京的路上,半路杀出来一群人,将人给劫走了。至于大人所说的那位闻溪姑娘,贫僧离开肃州之时,正巧遇着了前往肃州接她的人,那些人若贫僧没猜错,应该是官府的人。”

顾长晋眉头微蹙:“那面上带疤的人是谁?又是何人将她劫走?”

“那妇人姓丁,乃太原人氏,原是大同府白坪山上一家道观的烧火婆子。”玄策淡声道:“一个月前,她离开白坪山,前往肃州。恰巧那几日丹朱县主正在捉拿潜入肃州的鞑靼细作,那几名细作为了脱困便挟持了丁氏。贫僧出手救了她。丁氏很怕被人瞧见她的脸,一获救便匆匆离开,不想第二日丁氏竟跑来求贫僧护她到上京。”

“可知她因何要来上京?”

“她要来打听一桩发生在肃州的杀夫案,”玄策抬眸望着顾长晋,“经手那案子的县令顾大人也认识。”

顾长晋挑眉,“你是说管大人?”

他口中所说的“管大人”便是嘉佑一十八年与他一同告御状的探花郎管少惟。提起管少惟,顾长晋便想起了前几日宫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桩案子。

那案子大抵就是玄策说的“杀夫案”。

这案子的被告乃肃州一名妙龄女子陈梅,原告便是她名义上的丈夫钱大。钱大是当地出了名的老光棍,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陈梅的叔叔为了几十两银子的彩礼,不顾陈梅的意愿,强行将陈梅许配给了钱大。

二人拜堂成亲那日,陈梅拿剪子刺伤了钱大,之后便去了衙门自首。

“正是他。这桩杀夫案,管县令原是判陈氏与钱大的婚约无效,不能以‘杀夫罪’定案。只这案子上呈到知府手中时,那知府却以谋害亲夫的罪名,改判陈梅斩首之刑。管县令不服,将这案子呈交到刑部来。”

顾长晋沉吟道:“丁氏与这桩案子有何干系?”

“贫僧没问。”玄策眉眼淡漠道:“丁氏与这桩案子有何干系,还得顾大人亲自去查。贫僧与丁氏被黑衣人包围时,丁氏似乎知晓这些人的身份,催促贫僧快走,说这些人不会杀她。”

玄策没走,但寡不敌众,那群黑衣人到底是从他手里掳走了丁氏。

他们的目标只是丁氏,人一到手便迅速撤退,玄策循着踪迹一路追到上京来。

“丁氏如今就在上京,”玄策冰冷的眸子里迸出一丝杀意,“贫僧掘地三尺,也会将她找出来。”

玄策说到此,不知想到什么,忽又道:“此间事了,贫僧便会离开大慈恩寺,前往大同。贫僧欠顾大人的那一诺,日后顾大人可来大同寻贫僧践诺。”

顾长晋眸色微动,听玄策这意思,竟像是要彻底放下与梵青大师的恩怨,离开大慈恩寺。

玄策说罢这话,也不管顾长晋应不应,兀自转身离去。

容舒一直被顾长晋护在身后,他二人在密道里的对话,自是一字不落地入了她的耳。

听见玄策说起肃州那“杀夫案”,她下意识便抿紧了唇,大抵是太过震惊,连自个儿的手被顾长晋紧紧攥着都不曾察觉。

玄策的身影一消失在密道,顾长晋便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我们先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又回到了院子。夜愈发深了,空气中的水汽凝在头顶的树叶里,被风一吹便“啪嗒”一下落在容舒的手腕。

手腕上的凉意终于令她觉察到异常,轻轻一挣,手便从他掌间挣脱。

顾长晋看了她一眼。

“我兴许知道丁娘子与那‘杀夫案’有何干系。”容舒抬起眼,清澈的眸子跟在泉水里浸过一般,“管大人之所以会判陈梅与钱大的婚约无效,是因着陈梅的叔叔无权给陈梅定下婚事,依照大胤律令,唯父丧母亡者,陈梅的叔叔方能给她定亲。”

顾长晋道:“你的意思是,丁娘子是陈梅的母亲?”

容舒颔首道:“陈梅在户籍上的确是双亲俱亡,但她坚称她的母亲未死,还说她母亲一直悄悄回来看她。是以,丁娘子很有可能就是陈梅的母亲。”

“只是大人,这桩案子,不该发生在嘉佑二十一年。”容舒定定望着顾长晋,面色凝重,“这是嘉佑二十三年三月,你去了青州后才出现的案子。陈梅应当是在嘉佑二十二年的十月嫁给钱大并刺伤钱大入狱的,为何这桩案子会提前发生?”

这世间的律法对女子尤为苛刻,只要是谋害亲夫,不管丈夫有没有死,受的是轻伤还是重伤,也不管妻子谋害丈夫有无苦衷,只要有谋害的行为,那官府便一定会判那妻子死刑。

这桩案子的关键便是陈梅与钱大的亲事是不是有效,而要令这桩亲事无效,那便要证明陈梅的母亲尚在人世。

“你怀疑有人想借着这个案子将陈梅的母亲,也就是丁娘子逼出来?”

容舒轻轻颔首:“这只是我的猜测,前世我被送来四时苑之时,这案子已经定谳,陈梅与钱大的婚约无效,陈梅最后是以伤人罪定的罪。”

钱大未死,只要这桩亲事无效,陈梅便没有杀夫,也不必被斩首了。婚约既然无效,只可能是陈梅的母亲的确就像她说的那样,并未死。

顾长晋沉吟半晌。

本该在嘉佑二十三年才发生的案子,提前到现在发生,说明这桩案子是人为的。

萧馥派闻溪去肃州寻人,定然就是为了寻这位丁娘子。大抵是遍寻不着,又恰巧知晓丁娘子还有一个女儿,便想用这法子逼丁娘子自己现身。

若不然,一个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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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光棍何以能一下子拿出数十两银子求娶陈梅?

只这丁娘子是谁?为何萧馥一定要找到她?

还有闻溪,玄策说是官府的人将她接走,会是谁?

“我先送你回去。”顾长晋望着容舒,“容家的事……”

他本是想问要不要他来处理,然而对上那姑娘的眸子,这话忽又变成——

“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我会将一队金吾卫交给常吉。”

让她放手去处理承安侯府的事,是支持她与容家做个了结,将金吾卫交给常吉,是为了护她。

容舒低眸看着灯色昏黄的灯笼,轻轻道了声谢。

马车踩着夜色行在官道,回到宛平县的客栈时,子时已过半。

盈雀、盈月张罗着给她梳洗,收拾停当后,容舒来到窗边,掀开帘子,见外头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方悄悄松了口气。

夜里在榻上,她却久久不能入眠。

好不容易睡下了,一个又一个支离破碎的梦纷沓而至。

翌日一早,常吉过来给她回禀邱石杨的事,见她眼下两团乌青,忖了忖,便道:“姑娘可要再歇一会?总归这些事也不急着这会同您说。”

“不碍事。”容舒目光扫过常吉皱巴巴的衣裳和身上的血迹,问道:“邱石杨可是招了?”

“那厮是块硬骨头,属下费了些功夫方套出一些话来。”常吉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容舒,道:“再耗几日,大抵就能让他将全部秘密吐出来。”

容舒仔细看完,颔首道:“国子监旬日休假,下月初的旬日,我们便回承安侯府。”

今岁上京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十一月十日,便已经下过两场雪了。

坤宁宫的宫婢一早便起来扫雪,还有人搬来椅子,拿着个绑着棉布的竹梆敲檐下将将结成团的冰棱。

许鹂儿从司乐司过来,见宫人们忙忙碌碌的,笑着见礼后便在廊下安静等着。

坤宁宫的人都知晓皇后娘娘喜欢许女史,是以见到许鹂儿一大早就来,也不惊讶,笑着让人给她送来手炉。

许鹂儿等了片刻,桂嬷嬷便出来同她道:“你有心了,今儿皇后娘娘要出宫祈福去,你回去司乐司罢,这几日你也累了。”

戚皇后这几日总是不能安眠,朱嬷嬷便差许鹂儿过来给戚皇后唱佛曲,念佛经。她声音儿好听,便是念起枯燥无味的经书也要比旁人动听许多。

戚皇后好几回都是在她的诵经声入梦的,也因此,桂嬷嬷看许鹂儿是一日比一日顺眼。

许鹂儿闻言,拢了拢手炉,便柔声道:“鹂儿一点儿也不累,能伺候皇后娘娘是鹂儿的福气,若不是皇后娘娘,鹂儿这会早就成了一抔黄土了。”

她的那些过往这宫里的人都知晓,桂嬷嬷笑道:“那也得你是个好姑娘,皇后娘娘才会开恩宣你入宫做女史。”

许鹂儿莞尔道:“皇后娘娘今儿出宫祈福,嬷嬷不若让鹂儿陪着罢。娘娘路上闷了,还能有鹂儿给她唱个小曲解闷。”

桂嬷嬷心神一动,这趟出宫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个时辰,娘娘昨个夜里一日未眠,有许鹂儿在,一会在马车里兴许能睡上片刻。

总归到了大慈恩寺,将许鹂儿留在马车里等着便是。

皇后出行,少不得要将打点出行要用的一应用物。

一个时辰后,几辆挂着琉璃羊角灯的华贵马车慢悠悠驶出宫门。

许鹂儿跪坐在车厢里的绒毯,与桂嬷嬷一同伺候戚皇后。

城门处的守卫早就得了宫里的话,将城门清理得干干净净的,生怕挡了戚皇后乘坐的马车。

马车过城门时,戚皇后掀开明黄色的车帘子往外看了眼,便见对面一列正要进城的马车整齐安静地在侯在一侧。

马蹄“嘚嘚”而行,戚皇后正要放下车帘,对面一辆绿篷马车忽然车牖一开,露出一张色若初桃的脸。

那姑娘望了过来,一双桃花眸如春潮含水,又如寒星藏辉,竟叫戚甄觉着格外熟悉。

细雪簌簌而落,不过片刻功夫,两辆马车交错而过。

戚皇后松开手,方才那一瞬,也不知为何,她的心猛地跳了下。

“娘娘,可是外头风太大了?老奴不若再添个炭盆罢。”桂嬷嬷上前阖起车牖,问道。

戚皇后摆摆手,好笑道:“不过一点冷风,本宫哪儿有那般娇弱了?”

接过许鹂儿递来的果子茶,戚皇后长长吁出一口气,一想到马上便要见到那孩子了,先前那点异样很快便搁置下来。

宫里的马车一辆辆驶出城门后,排着城外准备进城的马车方才缓缓动了起来。

容舒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初时还不知为何城门的守卫不放人,常吉下去打听,方知晓是宫里有贵人要出行。

贵人……

嘉佑帝的后宫惯来冷清,除了戚皇后,刑贵妃,便只有两名潜邸旧人。登基多年也不曾下旨选秀,是以如今后宫便只有那几位妃嫔。

想起方才隔着纷纷扬扬的细雪瞧见的那张面庞,容舒心知今儿出行的定是宫里的妃嫔。至于是哪一位,却是不得而知了。

这一桩小插曲很快便被她抛诸脑后。

今儿承安侯府的人都在府里,除了二伯父,旁的人都在,便是容涴,也正在赶去麒麟东街的路上。

容舒垂眸望了眼手里的木邮筒,长长舒出一口气。

二十多年前,承安侯府借着从龙之功,从落魄的小军户一跃成为勋贵侯门。旁人看到的是容家外头那层光鲜亮丽的壳子,哪里知晓内里早已四分五裂。

容家大房、二房与三房的恩怨容舒并不想理,她要的是借着这个机会,与阿娘一起彻底摆脱这个泥潭。

半个时辰后,常吉停下马车,放好脚踏,轻轻叩响车门,恭声道:“姑娘,到了。”

容舒踩着脚踏下车,旋即抬眼望向上书“承安侯府”四字的匾额。

记忆中那辉煌大气的匾额,如今再看,不过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木头罢了,一场风浪过来便能砸个稀碎。

“进去罢。”她淡淡道。

第八十二章

侯府的老管家前来开门,见是久不归府的大姑娘,多少有些惊讶,诧异道:“大姑娘?”

说着便往容舒身后望了眼,没见着侯夫人的身影便更觉疑惑了。

以那位护犊子的作风,今儿大姑娘回来,也应当会跟着从鸣鹿院回来才是。

容舒笑着应了声,正要提步入内,忽听“吁”地一声,一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哒哒”着停在身后。

容舒往后一看,目光在马车上挂着的刻了个“蒋”字的木牌顿了下。

下一瞬,便见一名披着胭脂色狐裘,头簪珍珠凤尾钿的貌□□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正是嫁入蒋家做宗妇的容涴。

自从容涴嫁入蒋家后,姐妹二人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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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涴是容舒亲自让人送信,请她今儿回来侯府的。

容舒从不觉得一个姑娘嫁出去后便当真成了泼出去的水,承安侯府的事容涴亦是有权知晓真相。

“阿姐。”

容涴松开婢女的手,朝容舒走去。

今儿陪容涴回来的不是自小伺候她的婢女,而是两名脸生的容舒从来不曾见过的婢女。

这两名婢女瞧着比容涴要年长几岁,规矩倒是学得极好,一见着容舒便恭敬地行了福礼,旋即双手置于小腹,快步跟在容涴身后。

这两人一看便知是蒋家那位大夫人放在容涴身边的,容舒对容涴的性子十分了解,方才那两位婢女上前去搀她时,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是忌惮与不耐。

容舒下意识又看了容涴一眼。

她今儿妆容十分精致,衣裳也华贵,正是今岁上京贵女圈流行的花样,只她那双惯来明亮的眸子却没了从前的神采。

容涴在蒋家大抵过得不好。

“二妹妹。”容舒上前迎她,又对老管家道:“今儿回府,是因着有要紧事要与诸位长辈商量。我与二妹妹这就去荷安堂找祖母,劳烦姚伯通知各房的人去一趟荷安堂。”

老管家一时有些踟蹰,老夫人和侯爷都还未发话呢,大姑娘这样一通命令下来,若是惹得老夫人生气了,怪罪下来,够他喝一壶的。

老管家正要回“先去荷安堂通报一声”,一抬眼便见容舒清凌凌的一双眼盯着自己,心口登时一跳,忙道:“老奴这就去安排。”

老管家一走,容舒便给盈月递了个眼神,道:“盈月、盈雀,今儿天冷,你们带蒋大奶奶的婢女们去暖阁暖暖身子,顺道尝尝咱们承安侯府的香茶果子。”

盈月、盈雀脆声地应了声是,那两名婢女却不肯,不动声色道:“大奶奶身边无人伺候——”

容涴冷冷打断她们:“承安侯府是我娘家,我回来娘家难不成连个伺候的人都寻不着了?作为客人,哪里容得你们置疑主人家地的安排了?你们是蒋家的仆人,可莫要丢了蒋家的脸面!”

蒋家那两名婢女被容涴这样一番呵斥,面色依旧纹丝不动,恭恭敬敬地道了声“是”,便跟着盈月、盈雀往烟柳堂去了。

容舒还当她这二妹妹已经被蒋家那位大夫人立规矩立得都要没脾气了,想不到那股子气性还在。

眉眼忍不住噙起些笑意,道:“二妹妹在蒋家过得可好?”

“尚可,我到底是蒋盛霖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嫡妻该有的尊重与体面,他们不敢不给。”容涴瞥她一眼,缓缓道:“蒋盛霖纳了他的表妹做妾,我索性便给他再抬两个貌美良妾,让她们三人自顾争宠去,我只管做好蒋家的宗妇便好。”

容涴嫁入蒋家没多久,蒋盛霖便迫不及待地纳他表妹做妾,她到那会才真实地体会到眼睁睁看着丈夫宠爱旁的女子是怎样的感觉。

不好受,当真是不好受。

好在她清楚自己嫁入蒋家不是为了蒋盛霖的宠爱,而是为了借蒋家之势帮扶侯府。

这般一想,丈夫的宠爱以及后宅的那些个勾心斗角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她甚至懒得去讨好蒋盛霖,总归她做不来那小鸟依人、离了男人便走不动路的羸弱模样。

也正是在蒋家的这些日子,让她对曾经高大俊伟的父亲有了旁的想法。

当她重新再审视父亲与嫡母还有阿娘的纠葛,她不得不承认,容舒说得对,她甚至做不到像嫡母那样大度。

嫡母从不曾打扰过父亲与阿娘,也不曾给过秋韵堂难堪,更不曾将她与阿弟从阿娘身边抢走。

出嫁前她总是为阿娘觉着不值,出嫁后,当她经历了与嫡母相似的境遇后,她忽然觉得不仅阿娘不值,嫡母也不值。

思及此,容涴不由问道:“今日怎地不见母亲?”

“沈家出了事,阿娘回去处理了。”容舒抱着手炉,望着一边凋败的荷花池,轻声道:“你嫁入蒋家若是觉得不开心,那便离开。我还是从前那话,你不必牺牲你的一辈子来换承安侯府的前程。一个家族能不能繁荣昌盛,靠得不是外嫁女带来的助力。这样的助力,便是扶得了一时,也扶不了一辈子。”

前世不就是如此么?

承安侯府一出事,蒋家可是头一个撇清关系的,容涴连去大理寺狱探望父亲母亲的自由都被蒋家剥夺了。

雪越落越大,容舒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将目光从荷花池的枯枝败叶里收回,看着容涴认真道:“承安侯府也不值得你搭上一辈子。”

容涴并未接话。

与容舒不一样,她自小便得祖母、父亲喜欢,对承安侯府的感情自是要比容舒要深得多,自小也被灌输了要为家族奉献的使命感。

不管如何,她都不会同蒋盛霖和离。她做不到像容舒那般,喜欢了便嫁,不喜欢了便和离。

说起来,若是容舒不曾和离,她现在就是太子妃了。

“顾长晋如今成了太子殿下,你可会有甚麻烦?”容涴道:“当初你们和离之时,整个上京都在传是他厌了你,这才与你和离的。”

容舒倒是不曾想容涴会担心顾长晋寻她麻烦。

她笑了笑,道:“传闻之事本就不可信,放心罢,顾大人不会寻我麻烦的。最迟明年开春,我便会离开上京了。”

说到这,她忽地停下了脚步,又道:“若是有一日承安侯府倒了,你不必救,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声音竟是难得的郑重。

容涴心中登时起了些不详之感,忙道:“还未问阿姐,为何特地差人让我回来侯府?可是侯府出了事?”

容舒略一思忖,便颔首道:“承安侯府里有人投靠了戚家。”

“戚家”二字一出,容涴脸色骤然一变。

戚家前些日子可是人人都避之若浼的,就连惯来长袖善舞的英国公老封君都闭起门来,不设宴不赴宴。生怕卷入戚家的事里,惹皇上厌恶。

若不是戚皇后忽然认回来一个太子殿下,戚家大抵连香火都保不住。

现如今容舒竟然说侯府里有人投靠了戚家,这事儿若是捅了出去,侯府的下场可想而知。

容涴喉头一紧,道:“是谁投靠了戚家?”

荷安堂。

那厢容老夫人听老管家禀告完方才容舒说的话,眉毛拧得就跟扭曲的虫儿一般。

“她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她与她娘躲在鸣鹿院里,成日不着家不说,侯府派去的人也不搭理,一副不把侯府看在眼里的模样,当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容老夫人说着,心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

自打沈氏离开了侯府后,这侯府的中馈她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从前侯府的一应用度有沈氏的嫁妆支撑,吃的用的皆是好物。如今沈氏把中馈丢还给她,容老夫人这才知晓要过从前那样舒适的日子得花多少银子。

容老夫人虽是农女出身,年轻时没少吃苦,可这些年养尊处优惯了,根本无法再过回从前那种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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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掰成两块花的日子。

是以心中对沈氏的怨气日益高涨,对裴姨娘也愈发不满。

沈氏一个商户女都能把中馈管得那般好,裴姨娘这个簪缨世家培养出来高门贵女却是样样都管不好。管不好便也算了,偏还不能节省些。

容珣对裴姨娘总是有求必应,作画时用的墨要用好墨,纸要用好纸。容老夫人不当家不知晓,一当家才知道一锭墨一刀纸就是得花至少一金,真是再厚的家底都架不住这般折腾。

按说裴姨娘画技高超,若是这些画能拿出去卖还好说,至少能换回来不少银子。偏偏她自矜身份,不愿意卖画,只愿意拿来自赏。

每次看到容珣托人去买好墨好纸,容老夫人这心里就跟被刀割了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荷安堂如此,秋韵堂也是如此。

容老夫人可算是知晓没了沈氏,她要过的是什么日子。只这么多年来,她在沈氏面前高高在上惯了,怎可能低下头求她回来管中馈?

本想着下个月便以过年节为由,让容珣委屈些,去认个错将沈氏哄回来的。

她身边的嬷嬷见她一脸不满,怕她一会又要给大姑娘甩冷脸子,忙接过话道:“大姑娘这趟回来,您正好能趁机叫她早些回来侯府。侯夫人把大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大姑娘回来了,侯夫人自然也会跟着回来。”

容老夫人也知这个理,容舒回来了,沈氏舍不得女儿,自然会回来。

再者,她这大孙女的前头夫君如今成了太子,容老夫人还打算叫她去寻太子殿下重归于好的。

便是不能重归于好,也要同太子殿下叙叙旧情,只要太子殿下能记着她与容家的一点好,照拂一下容家,那容家何愁不能在上京的勋贵立稳跟脚?

容老夫人想起自个儿从前对顾长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场景,肠子都要悔青了。

谁能知晓这么个寒门破落户竟然是金尊玉贵的太子?若是容舒不曾和离,如今容家就是太子妃的外家了!

一想到这,容老夫人一颗心就更疼了。古嬷嬷说得对,眼下这大孙女,她不仅不能凶,还得放下身段哄着,最好能将她哄回来侯府住。

“去将我那几饼龙团拿出来泡上,沈氏爱吃这茶,想来她也爱吃。”

她身边的嬷嬷忙答应着出去了,待得小厨房的人将茶泡好呈上来时,各房的人陆陆续续到了荷安堂。

大房来的人是朱氏与大郎君容泽,二房是钟氏与二郎君、三郎君和三姑娘,三房是容珣、裴姨娘还有四郎君容清。

明明也不是个团圆日,可今儿却是难得的人齐,就差在辽东就职的二老爷容玙和去了鸣鹿院的沈氏。

众人一番请安行礼,才刚坐下便听外头的婆子通禀说容舒与容涴到了。

容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扬起个笑脸,道:“快把昭昭和涴儿请进来。”

容舒上一次进来荷安堂还是容涴出嫁那日,望着眼前这熟悉的院子,她心中已是没有半点波澜。

提裙入内,同容老夫人虚虚行了个礼,便道:“今儿昭昭将容家所有人请来,乃是有要事与诸位长辈商量,劳烦祖母让底下人都出去罢。”

容老夫人见她神色淡淡,见到她这位祖母也没半点热络,心中十分不喜。

“底下人都出去了谁来伺候茶水?”她从一边嬷嬷手里接过茶盏,慢慢抿了口,道:“你一个小姑娘,能有甚要紧事?这般兴师动众的,又要所有人来荷安堂,又要将伺候的人赶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承安侯府惹上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容老夫人惯来拎不清轻重,容舒早有准备,正要开口,身边的容涴却比她快了一步,面色凝重道:“祖母,今儿阿姐要说的事,事关侯府清誉,还望祖母听阿姐的,让底下人先出去!”

容涴是在老夫人膝下长大的,祖孙二人的感情一贯来好。可这会容涴却替容舒说话,反驳容老夫人的话,委实是稀罕。

容老夫人眯起眼,望了心爱的孙女一眼,半晌方道:“都出去罢。”

一声令下,荷安堂里伺候的仆妇婆子,还有各房带来的婢女俱都鱼贯出了屋。

落烟将手里的一摞文书递与容舒,同柳萍一起跟在容家的仆人身后走了出去,旋即在屋门外守着。

“不是说有要紧事要商榷?”容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盏,不紧不慢道:“现下闲杂人等都不在了,你说来让我听听,究竟是何事那般要紧。”

容舒神色平静,目光掠过强忍着不满的容老夫人,缓缓扫过正屋里的每一个人。

前世这些人都下了大理寺狱,关进去的那日,老夫人还中了风,差点儿一命呜呼。

容舒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朱氏身上,她上前两步,站在朱氏面前,轻声道:“大伯母,邱石杨如今就在我手里,该招的他俱都招了。大伯母是要昭昭说,还是您自个儿说?”

朱氏霍地抬眼,端着茶盏的手重重一抖,深吸一口气方压下眼底的惊涛骇浪,道:“昭昭在说甚?大伯母怎么听不懂?”

“大伯母怎会听不懂?邱石杨是二伯父的人,曾是青州卫所里的一名军户。这些年邱石杨改名换姓在您庄子里做庄头,便是为了悄悄执行二伯父的命令。您、二伯父还有舅舅一直在秘密地为戚家和萧誉办事,想要在萧誉登基后,夺回父亲手中的爵位。”

容舒淡淡道:“我本是想着大房、二房与三房若是有甚恩怨,您能趁着今儿将话说清了。冤有头债有主,您恨谁便寻谁报仇去,不该将整个三房的人都赔进去。阿娘、裴姨娘、二妹妹、四弟弟还有我,我们从来不曾欠过大房和二房!”

这话一落,屋子里骤然静了下来。

忽然“噌”地一声,钟氏站起身,皱眉道:“昭昭,你在说什么?”

目光在朱氏与容舒之间梭巡了一番,又道:“你说你二伯父做什么了?”

容舒侧眸,望着钟氏震惊的面色,轻抿了下唇。

二伯母果真是什么都不知晓,二伯父与她父亲一直将她瞒在鼓里。这些年来她心甘情愿地留在上京,伺候婆母、照顾三个孩子,连娘家都鲜少回去。

却不知她的丈夫、父亲正瞒着她投靠戚家,卷入党争之中。

容舒忖了忖,道:“这些事,二伯母不该问我。”

钟氏眼前一黑,一口贝齿差点儿咬碎,见容舒不应,她转过眸,紧紧盯着朱氏:“大嫂,昭昭说的可是真的?”

朱氏并未应她的话,只静静望着容舒,心里正惊疑不定地琢磨着容舒知晓了多少。

邱石杨是否真的在她手里,又是否真的招认了一切?

邱石杨此人对容玙忠心耿耿,便是死也不会背叛容玙。

朱氏安慰自己,容舒不过是在诈她。便不是在诈她,那也不必惊慌。

他们不过是选择了支持萧誉而已,这些年来他们做得隐秘,想要找出证据谈何容易?戚衡被囚,萧誉被圈禁,朝廷清算戚家,不也一直没查到沈家或者容家这头来。

况且,昭昭便是手里握着证据,她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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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交出去吗?

她也是容家人!

这些证据交出去,整个承安侯府都要遭难,她还有她娘都逃不过!

思及此,朱氏稳了稳心神,正要道一声“不是”,旁边忽然橫过来一只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握住她微微发颤的手。

是容泽。

“昭昭说的是真的,但大房里与二叔合作的人不是阿娘,而是我。”

朱氏一愣,错愕地望着容泽,“大郎——”

“阿娘,做错了的事便要去纠正,去承担后果。”容泽注视着朱氏,清雅的面庞露出一丝笑,“这是阿娘幼时教导我的,我从不曾忘记。”

第八十三章

容泽的话令屋子里的人惊诧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这位温润如玉的年轻郎君身上。

容舒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书信。

钟氏紧紧皱起眉头,就连高座上的容老夫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却惯来敬重她的长孙。

“胡说——”

出乎意料的,这一声怒喝不是出自朱氏,而是出自高座上的容老夫人。

容泽望向满头银发的容老夫人,温声道:“祖母,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与二叔不甘心三叔夺走了容家的爵位,这才谋划了一切,投靠戚家与萧誉。昭昭说得对,我不该为了报复就让无辜的人牵涉进来,也不该将父亲的死归咎到三叔身上。”

朱氏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所有的镇定自若在这一刻寸寸皲裂。

没错,她教过容泽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却也教过他不要揽下旁人的罪过。

七八岁时,一个小厮打碎了他书房里的砚台,他怕那小厮受罚,便说那砚台是他打碎的,主动去她屋子领罚。

那时她便担心这孩子迟迟早早会被他那份温良给害了。

朱氏摇着头道:“大郎,这不是你的错——”

“阿娘,此事你不必替我遮掩。”容泽截断了朱氏的话,面色坦然而坚定,“孩儿宁肯自戕,也不愿连累母亲。”

朱氏眼中热泪滚滚而落,她了解容泽,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威胁。

这孩子是不是在怪她?

她轻声呢喃道:“泽哥儿,你父亲是被害死的。这不是大房的错!”

话落,她抬起眼,望着容老夫人与容珣的眸子里满是恨意。

“是他们母子!为了得到本该落在你父亲头上的爵位,害死了你父亲!”

容珣被她这目光看得一怔,茫然道:“大嫂此话是何意?我从不曾害过兄长。”

“你不必在这假惺惺!你兄长待你不薄,当初你非要闯进去掖庭救裴韵,你兄长二话不说便带你去救人,冒险性命危险给你们断尾,甚至还因此受了伤。他那日若没有去掖庭,便不会落下病根,也不会让你娘寻到机会给他下毒!”

容珣脸色霎时一白,愣怔怔地扭过头,望着容老夫人。

“胡说!”容老夫人用力一拍,颤着身子站起身,道:“我不曾给珺哥儿下过毒!大夫说了,珺哥儿是死于一场急病!”

“不是急病!”朱氏泪如雨下,切齿恨骂道:“我曾亲自开棺找仵作验尸,容珺是中毒而亡的!他中毒那晚便只有你与我进过他屋子。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他一直拿你当做亲娘!”

容老夫人胸膛剧烈起伏,涨红着脸道:“我亦是拿他当做我亲儿!我嫁入容家时,在阿姐病榻前起过誓,会对珺哥儿视如己出,若不然便叫我梁玉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随着她的话一句一句落下,容老夫人唇角微抽,脸上松弛的肉剧烈抖动,竟是有了中风的征兆。

“阿娘!”

容珣慌忙上前,扶住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枯枝似的一双手死死抓住容珣的臂膀,目光依旧盯着朱氏,抖着唇道:“我没有……害……珺哥儿。”

她是个农家女,自小便要干各种重活帮补家计。

可父亲与阿娘什么都只紧着两个弟弟,为了给弟弟凑齐读书的束脩,甚至将她许配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商人做妾。若不是阿姐派人来接走她,让她给容老太爷做填房,她只怕早就已经被那老商磋磨死了。

她不是个良善人,可她对阿姐对容老太爷的感激却是发自肺腑。阿姐病逝前,她立下过毒誓,怎可能会害容珺?

她从没害过容珺!

容老夫人望着朱氏的那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泪来,脖子青筋迸发,仿佛一条条血色的蚯蚓在枯皱的皮里蠕动,这副骇人而狰狞的模样看得朱氏心脏“怦怦”直跳。

容老夫人将目光缓缓看向容珣,“阿娘……不曾!”

容珣慌乱点头,眼泪随着他的动作一滴滴滚落。

他用力扶着老夫人摇摇欲坠的身子,望着朱氏哽咽道:“大嫂可知我为何不愿将四郎记在珍娘名下?因为我早就打算将爵位留给大郎,这想法我与阿娘提过,阿娘从不曾反对过。大嫂信我,阿娘绝不会害长兄!”

朱氏想说一声“我不信”,可看着容珣那副慌乱无措的模样,话哽在喉头,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容珣擦一把脸上的泪水,“阿娘,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大夫。”

说罢便要背起容老夫人。

也就在这时,两道身影快步朝他行来。

容泽托住容老夫人的另一边手臂,温声道:“三叔,此刻不便挪动祖母,你同侄儿一起把祖母放在罗汉榻上。”

容珣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听罢这话,不自觉地点了下头,与容泽一起将双目泛白的容老夫人放上榻。

趁着容泽与容珣放人的当口,容舒从腰封取出一颗药,碾碎了掺在茶水里,旋即解开容老夫人最上头衣襟上的一颗盘扣,一点一点将药喂进容老夫人嘴里。

“这是孙医正给的药,对祖母的病症有缓解的效用。”

容舒轻声解释着,望着双目渐渐合拢的容老夫人,目光复杂。

她原也以为祖母与大伯父的死有关,只方才祖母那模样,又不似作伪。

容珣望了望容舒,又望了望容泽,道:“你们祖母断不会谋害旁人的性命,当年长兄死后,她还曾去祠堂,对着嫡母的灵牌磕头。”

说着颓然站起,又道:“至于我为何会知晓,是因着那夜除了大嫂与阿娘去看了长兄,我也去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人陪同我一起去。”

容珣说到这便顿了顿,目光扫过容舒,落在朱氏身上,道:“是舅兄,沈治。”

沈治?

朱氏回想起容珺病重时,沈治曾带着一大匣子的珍稀药材去沉茵院,脑中“轰”地一下,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钟氏见状,寒着一张脸上前搀住她,一字一句道:“你不能晕倒,我还有话要问你!”

话说得不客气,可扶着她的那双手却极稳。

朱氏缓缓侧头,低声道:“你心里也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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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是么?邱石杨这名儿你大抵听二弟说过,他一直是二弟的人,当初便是他在青州救了沈治。至于二弟为何要瞒着你,兴许是他与你父亲不愿意你分心,只想要你安心在承安侯府照拂几个孩子。”

“你在侯府里左右逢迎,既要讨好老夫人,又要去秋韵堂与裴姨娘打好关系,不就是为了三个孩子能有个好前程吗?二弟说过,若是这一次二皇子大事能成,他便能为你与孩子们挣下个将军头衔,日后你便是诰命夫人。”

朱氏说罢便望向容泽,笑着道:“大郎,你不必替阿娘顶罪。阿娘说过,做错了事便要挺直腰杆去承担后果,此事,阿娘做了便会认。”

说着便定定看向容珣,道:“容珣,分家罢!这些罪大房认了!”

“谁都不必认罪也不需要离开承安侯府,这些分明就是误会!”容珣大声说着,旋即看向容舒,缓下声音道:“昭昭,你大伯母、二伯父也是你的长辈,你将那庄头和手里的证据都交与我,这些事为父会处理。”

容舒长这么大,头一回见容珣这般狼狈,涕泪四流,眼神凄然,望着容舒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

她从怀里取出那些书信文书,轻轻地道:“父亲可知这封信是从何处来?这是从曾经的二皇子府搜出来的,不仅仅是密信,还有这些年沈治偷偷运到上京,借由邱石杨与大伯母之手送进二皇子府的银子,俱都登记在册。这些罪证早就被搜了出来,只不过是还未交到大理寺罢了。”

这些书信账册都是顾长晋派人送到容舒手里的,有邱石杨的口供,有这些书信账册,承安侯府怎可能逃得了罪?

容珣“咚”一下跪坐在地上。

“此外,沈治还曾与四方岛的海寇勾结,购买了大批火器,想藏在大伯母的庄子里。若是朝廷在庄子里搜出这些火器,父亲可知承安侯府会被定下何罪?是造反!”容舒顿了顿,面色凝重道:“皇上当年赐封容家侯府爵位时,曾赐下诰券。眼下这局面,要么分家,大房、二房认罪;要么用诰券与爵位抵罪。”

这一世沈治还未来得及将那批火器藏在大伯母庄子里,承安侯度的罪名会轻得多。前世父亲在认罪后,大抵是归还了诰券,这才使得容家罪减一等,只判了流放之刑。

若容家愿意舍下一切,去大理寺自首,以嘉佑帝宽厚的性子,多半会从轻发落。

该如何做,她不会插手,也插不了手。

半个时辰后,容珣派人从太医院请来的御医抵达荷安堂,给容老夫人看病。

容珣一直在正屋里头陪着,直到御医给容老夫人施好针,喂好药,方从内室出来。抬眼瞥见站在廊下的容舒,他脚步一顿,沙哑着声音道:“怎地不回去清蘅院?”

“我明儿便会离开承安侯府,离去之前,还有一事要父亲帮忙。阿娘正在扬州处理舅舅的事,无暇分身,便让女儿替她走一趟。这是和离书,阿娘已经在上头落了款,父亲落款后,明儿女儿便去顺天府加盖官印。”容舒揭开木邮筒的封戳,取出一封和离文书。

容珣一怔:“你说这是什么?”

“和离书,阿娘与父亲的和离书。”容舒淡淡道。

“沈一珍要与我和离?她为何不亲自回来与我说?”容珣疲惫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怒,拔高了声嗓道。

“因为阿娘有她要守护的家族,有她作为沈家人该尽的责任。”容舒望着容珣,目露失望道:“父亲与阿娘成亲这么多年,竟然还不了解阿娘的为人。阿娘不仅要查出舅舅的罪证,将舅舅交给官府问罪,还要将舅舅偷偷买下的那批火器找出来呈交给朝廷,以防有人利用这批火器作乱。”

“那我便在这里等她,等她亲自来与我说!”容珣下颌绷紧,一副没得商量的姿态。

容舒始终不解,父亲为何始终不愿意放阿娘离去?前世如此,这一世亦是如此。

是因着他知晓大伯父的毒是舅舅下的,是以要阿娘为舅舅赎罪,还是因着旁的缘故?

“父亲可是恨上阿娘了?当初正是为了给阿娘送嫁妆,舅舅才会留在承安侯府,伺机给大伯父下毒。”容舒盯着容珣布满血丝的眼,道:“父亲可是因着怨恨阿娘,这才不愿意同阿娘和离?”

雪沫子随风沾在脸庞上,容珣狠狠搓了一把脸。

不过半日,他身上那股文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颓丧与茫然。

“我不恨她。”他道:“若要恨她,岂不是连我自己也要恨了?是我娶了她,也是我当初带沈治去看长兄。”

话音停了片刻,容珣接着道:“大嫂与大郎恨我是应该的。”

“长兄不会恨父亲。方才长兄背大伯母回去沉茵院时,让我同父亲说,他们大房愿意分家,还望父亲为容家留下一条退路。”

泽哥儿不恨他?

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

容珣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那片暗沉的天幕。

父亲与长兄拿命相拼才挣下一个爵位,如今这爵位要在他手里弄丢吗?

想起父亲劝他与珍娘成亲时,对容家未来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容珣一颗心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里直直下沉。

“我娶你娘时十分不甘愿,可是现在要我与她和离,我更加不甘愿。”容珣抬手挥去落在他面上的雪霰,“我知她不喜我,但无妨,只要她冠着我的姓,这一辈子我们都是夫妻,来世我们依旧可以做夫妻。昭昭,我不会与你娘和离。”

容舒也不惊讶,只平静道:“明儿我依旧会去顺天府,若是不能去给这份和离书盖上官印,那我便会去状告父亲宠妾灭妻,恳请顺天府尹判你与阿娘义绝。”

容珣垂下眼睫与她对视。

她目光平静,不避不闪,眸子里没有怨恨,也没有仇视,唯有决绝的不管不顾的坚定。

宠妾灭妻……

容珣从不曾想过他竟然有被自己的长女威胁的一日。

“父亲这么多年来都拎不清轻重,难道这一次就不能拎清一回,做一个有担当的承安侯,当断则断,当舍则舍?你凭什么不愿?你可曾做过一回好丈夫好父亲?没有!阿娘不欠你,我也不欠你。凭什么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带不来半点欢愉的地方?今日我没有将证据送往大理寺,而是给你们、给容家时间做决断,生恩已还!父亲若是不愿,可以,明儿我们在顺天府对簿公堂罢,总归承安侯宠妾灭妻的事在上京无人不知,也不差这么一桩笑谈。”

实在不愿再听容珣自私透顶的话,容舒说罢这话便转身离去。

望着她被大雪淹没的身影,容珣捏紧手里的和离书,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细白的雪绒越刮越大,容舒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清蘅院去。

今夜的承安侯府格外的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将这世间衬得愈发的静谧。

行至半路,身后一道身影缓缓靠近,下一瞬,一把绣着青竹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容舒脚步一缓,侧头望着容泽,轻声唤了声:“阿兄。”

容泽温和地“嗯”了声。

二人一路无言,到清蘅院时,容舒到底是忍不住问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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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母可还好?”

容泽轻轻一转,将伞面上的雪霰甩落,笑着道:“阿娘无事,多年的心结放下,她说她今儿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容舒“嗯”了声。

容泽垂眸望她一眼,又道:“昭昭做得很好。”

容舒抬起眼。

来承安侯府之前,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遭到这里所有人的谩骂与怨恨。是以,她始终是平静的,不曾让自己的心绪乱过半分。

可此时容泽一句“昭昭做得很好”竟叫她瞬时红了眼眶。

“今日若不是你来,阿娘兴许永远都不知父亲被害的真相,届时被沈治继续利用,还不知要犯下多少错。阿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还有为了我的前程。”容泽道:“说到底,我也有错。当初我能进国子监便是戚家帮的忙,那时我便该察觉到蹊跷。”

“阿兄没有错。”容舒打断他,道:“若是阿兄有错,那我也有错,我在扬州府住了那么久,早该察觉到舅舅的不妥。”

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延续到下一辈,而他们也不该为父辈的过错而自责。

容泽清秀的眉眼缓缓舒展开,颔首道:“昭昭说得对,我们都没有错。”

天光被漫天的风雪切割得愈发昏暗,容舒站在廊下,望着容泽离去的背影,缓缓眨了眨眼,逼回眼底的泪意。

夜里容舒给沈一珍回信,忽然听盈雀匆匆进来道:“姑娘,侯爷在外头等着。”

容舒垂下眼,将羊毫放入笔洗里洗净,挂好,这才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廊下灯色朦胧,容珣俊雅的脸好似半日间便苍老了许多岁。

“昭昭,这和离文书,明儿你便拿去盖官印罢。”容珣低声道:“等见到你娘了,便同她道,从前种种,皆是我之过,如今解怨释结,让她勿念。”

容舒接过,张了张唇,想问容珣为何又改了主意。

可转念一想,知晓原因又有何用?

她轻轻颔首,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翌日一早,一辆青篷马车从麒麟东街驶向顺天府。

衙门一早便开了值,几个衙役正坐在廊下,缩着肩头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见前头行来一个身姿清窈、眉目如画的女子,忙打了个激灵,起身迎道:“可是容大姑娘?”

容舒微讶,下意识道:“是,几位官爷识得我?”

领头的一名衙役恭敬道:“容大姑娘在扬州府的义举上京无人不知,小的怎会不识得?”

说着便用力一挥手,招呼身边的人道:“快去备茶!”

吩咐妥当了,这才又哈了下腰,对容舒道:“容姑娘随我去堂屋,今儿人少,府丞正闲着呢。”

办理和离析产的府丞态度比那几名衙役还要殷勤,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在那和离书上盖戳,笑吟吟道:“容姑娘,令尊与令堂今日之和离已在官府登记在册,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多谢大人。”

容舒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稳稳落地。

盈雀、盈月正在顺天府那两头石兽旁等着,见容舒出来,忙喜笑颜开地迎上去,道:“姑娘,您在上京出名了!”

容舒不由得想起方才衙役口中的“义举”,忖了忖,便道:“可是我在扬州开沈家粮仓的事传出来了?”

“何止!”盈雀抬着下颌,骄傲道:“还有您为梁大人借粮备药、救助扬州百姓的事,咱们上京百姓都知晓了!都说姑娘您有沈老太爷的风骨呢!”

容舒眸光一动。

她在扬州府的事怎会在这个时候传得沸沸扬扬的呢?

这是有人在给她造势?

第八十四章

容舒将昨儿给沈一珍写的信托镖局的人送去扬州便回了鸣鹿院。

她昨日回承安侯府,常吉带着几名金吾卫的亲卫一直在偷偷护着她。今儿她回鸣鹿院,常吉依旧跟着。

“我这里有落烟与柳萍在,你无需再护着我了,顾大人身边信赖的人便只有你们几人,你回去同顾大人复命罢。”

常吉却不应,只笑吟吟道:“正是因着主子身边能信赖的只有我们几人,是以我才不能离开,我就在鸣鹿院的外院守着,您把我当做空气便成。”一副您再怎么撵我也不会走的模样。

容舒无奈,只好道:“我正好要差个人去承安侯府盯着,你若是有合适的人,便替我吩咐一声。”

说着便让盈雀递了一个装着金叶子的钱袋过去,当做是给所有护卫的酬劳。

常吉多少有些了解容舒的性子,也不拒绝,舔着脸皮便收下了。

两日后他回去东宫复命。

顾长晋刚看完陈梅杀夫案的案牍,见他腰间挂着个精致的钱袋,便道:“哪儿来的?”

常吉早就已经把里头的金叶子分了,特地挂出来,便是给顾长晋献个宝,这会听他问起,忙扯下钱袋,道:“少夫人赏的,属下特地带过来给主子。”

顾长晋又看了那钱袋一眼,旋即瞥他,淡淡道:“你自个儿留着用。”那不是她的绣工。

常吉有些纳闷,还以为主子见到这钱袋会暗搓搓地藏起来呢。

下一瞬便听顾长晋问道:“她在忙什么?”

“少夫人这两日都在鸣鹿院看账册,沈夫人匆匆去了扬州,这头不少事都要处理,少夫人便接手了过去。”常吉顿了顿,“听说这头不少生意,少夫人都准备转到大同府去。”

顾长晋“嗯”了声,面不改色地端起茶盏,啜了口,道:“承安侯府那头可有进展?”

“容老夫人还未醒来,少夫人喂的药及时缓住了老夫人的中风症状,但到底是年岁大了,想要醒来至少还得十头半月。依照御医的说法,容老夫人心火旺,便是醒过来了,也很容易再中风。承安侯日日都去荷安堂伺候汤药,那裴姨娘也跟着去了。两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容老太太,也算是夫唱妇随了。”

常吉说到这,忍不住讥讽了一句,见顾长晋黑沉的眸子又瞥过来,忙继续道:“承安侯昨日还亲自去了祠堂,将御用诰券与当初皇上赐爵位的圣旨请了出来。”

顾长晋放下茶盏,轻叩了下桌案,道:“他想要用这诰券与爵位换容家无罪。”

若是容家分家,大房、二房一旦获罪,也怪罪不到三房来。如此容珣便能继续坐稳承安侯的位置,但若是不分家,那三房被大房、二房牵连也是板上钉钉之事,只能用御用诰券与爵位换容家所有人的平安。

“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若那承安侯当真愿意舍下一切保全家族,总算是长出点骨头了。”

常吉护短,因着容舒的缘故,委实是厌恶透了容老夫人与容珣,眼下见容珣终于能有点担当,虽说不至于刮目相看,但到底是少了些厌恶。

顾长晋却道:“容珣大抵是在等容老夫人醒来,才会做最后的决定。”

要真下定了决心,早就已经带着诰券与赐爵圣旨去大理寺认罪。

常吉一听,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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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了声:“亏我还高看了他一点。”

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主子,昨儿少夫人问了我,京里的那些传言我们是何时传出去的。”

顾长晋掀眸,“你如何答她?”

常吉心虚道:“属下老实说了是从您入主东宫开始的,主子放心,少夫人瞧着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当然不会生气,总归等容家的事一了结,她便会离开这里,说不得还能借着这传言,让手里的铺子卖出更好的价位。

顾长晋半落下眸光,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的反应他早就猜着了。

“以后少夫人问话,无需瞒着,跟她照实说便是。”顾长晋又拿起桌案上的案牍,道:“没甚事便回去守着她。”

常吉眼下唯一的正事便是保护容舒,哪儿还有旁的事,闻言便应好,走了两句又挠了下脑门,道:“主子,横平可是回来了?”

顾长晋颔首:“他半路打听到玄策的踪迹,只比玄策晚了几日回到上京,如今他就在大慈恩山。”

大慈恩山,那便是在盯着戚皇后?

那位皇后娘娘去了大慈恩山也有两日了罢,听说要在大慈恩寺祈福七日,从前皇后出行至多三日便回,今儿倒是罕见地多了几日。

常吉边思忖边出了东宫。

大慈恩寺,正殿。

戚皇后将手里的功德册交与小沙弥,便净手取香,插入香炉后又行了跪拜礼,方出了正点。

桂嬷嬷一面儿给她撑伞,一面儿道:“娘娘,那姑娘来了。”

戚皇后脚步一顿,捏紧了手里的念珠,道:“她在何处?”

本该昨日便见到这孩子的,偏生路上起了大风雪,那孩子被困在风雪里,这才耽误了一日。

桂嬷嬷道:“在小佛堂。”

戚皇后颔首,望了眼逐渐放晴的天色,笑着道:“桂嬷嬷随我过去吧,旁的人在这侯着。”

从正殿去小佛堂的路不近,桂嬷嬷见戚皇后步子越走越快,忙道:“娘娘慢些,仔细脚下的路。”

戚皇后好笑道:“嬷嬷可是忘了本宫从前在雪地里还曾舞过剑、猎过兽。”

她是将门虎女,虽说父亲为了让她嫁入东宫,总爱将她拘在家里学琴棋书画,但到底有戚家的血脉在,骑猎射箭不在话下,更遑论是在雪地里疾行奔跑了。

桂嬷嬷望了眼戚皇后唇角的笑靥,她很久不曾见戚皇后露出这样的笑了。自从启元太子死后,戚皇后脸上的笑是越来越少了。

是因着马上要见到小公主了罢?

小佛堂外头守着四名护卫,见戚皇后来了,忙恭敬行礼。戚皇后知晓这些都是孟宗的人,略一颔首,便道:“诸位辛苦了。”

说着便往里望了眼。

小佛堂的大门敞着,内室悬着面绣着梵文的棉布帘子,此时帘子被风吹得“哐哐”作响,掀开的缝隙里露出里头一道窈窕的身影。

戚皇后心跳骤然加快。

是那孩子罢?

那孩子知晓真相后,可会怨她恨她?

带着点儿近乡情怯的忐忑,戚皇后脱下身上的斗篷,递与桂嬷嬷,道:“嬷嬷在外间侯着便好,本宫自己进去见她。”

戚皇后说着穿过外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小佛堂里供奉的是戚家先祖的灵牌,四条檀香木大香案上整整齐齐摆着上百面灵牌,两侧十数盏佛灯被帘子带来的风吹得明明灭灭。

昏黄的灯色里,身着豆青色袄裙的姑娘正忐忑不安地坐在临窗的圈椅里。

这姑娘生得十分好看,雪肤乌发,明眸善睐,便是身上的衣裳朴实无华也掩不住这天生的丽色。

听见掀帘的动静,她抬眼望了过来,迟疑半瞬后,起身行礼,道:“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戚皇后上前扶起她,温声道:“不必多礼,你知晓本宫是谁?”

闻溪轻轻颔首:“几位大人同民女提过今日要见的贵人是皇后娘娘。”

顿了顿,她迟疑道:“不知今日娘娘因何召见民女?”

戚皇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好半晌方笑道:“坐下,陪本宫说说话。”

待二人落座,又笑意盈然道:“本宫听说你同太子殿下一样,自小便养在徐馥膝下,她待你可好?可有同你说过你的身份?”

闻溪轻轻应道:“民女是孤儿,刚出生便被嬷嬷捡去养着了。夫人待我极好,自小教我习字,教我琴棋书画,对民女视如己出。”

她提起萧馥之时,脸上难掩孺慕之情,俨然是把萧馥当做一个敬爱的长辈看待。

当初小五一口一个“阿娘”地唤着戚夫人时,戚皇后偶尔也会期望那一声“阿娘”喊的是她。

这会听闻溪提起萧馥,戚皇后原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吃味,却不料心中竟无波无澜。她望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暗道到底是不一样。

小五三不五时便会去坤宁宫陪她,她看着小五从牙牙学语的小婴孩一点一点长大成明媚妍丽的姑娘,便小五不是她女儿,情分也是不一样的。

眼前这孩子虽是她的亲骨肉,但到底隔着漫长的十九年,要打破这层隔阂谈何容易?

思及此,心中对闻溪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怜惜。

戚皇后轻轻一叹,指着高案上的灵牌,缓缓道:“这里是戚家的佛堂,供奉的都是戚家的列祖列宗。这些,都是你的亲人,当年你便是在这里出生的。孩子——”

戚皇后望着闻溪,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女儿。”

“刺啦”——

一声椅子腿拖动的声响从内室传出,桂嬷嬷担忧地往里头看了眼。

这小佛堂便是当年娘娘生下小公主的地方,也不知小公主会不会对娘娘心生怨怼?毕竟当初娘娘便是在这里舍下了她,交给戚家人。

也正因着此,小公主才会流落民间十九年,被萧馥拿来作为报复皇后的棋子。

桂嬷嬷待得里头再次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方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戚皇后牵着闻溪的手从里行出。

“嬷嬷,今儿闻姑娘同本宫一起宿在竹楼里。你让鹂儿上来罢,她们二人年岁相当,大抵能多些话聊。”

桂嬷嬷怔楞了下。

闻溪是戚皇后之女这事十分隐秘,陪着戚皇后来此的都是她的心腹,许鹂儿还有旁的宫女都被桂嬷嬷安排在山脚下的屋子住着了。

她望了望始终垂着眼的闻溪,心知这姑娘大抵还抗拒着娘娘,娘娘这才让许鹂儿来陪她。

鹂儿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有她陪着,小公主兴许能与皇后娘娘熟络些。

桂嬷嬷忖了忖便含笑应下。

山脚的居士楼里,许鹂儿听到皇后娘娘的传唤,微微一惊,忙道:“可是娘娘出甚事了?”

来传话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雪映,听罢这话,便笑道:“慌甚?娘娘有我们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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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能出事?”

嗔她一眼,又接着道:“快跟我来,娘娘今儿遇见个十分投契的姑娘,想着你与那姑娘年岁相仿,便想着唤你去跟前,一同说说话。”

许鹂儿这下终于放下心来,换好衣裳便打着伞跟在雪映身后出了屋。半路经过一处松涛阵阵的松林,她下意识朝那片银装素裹的密林望了眼。

雪落纷纷,密林深处一道斜长的影子藏在幢幢树影里。

许鹂儿慢下脚步,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旋即快步跟上雪映,往半山腰的竹楼去。

第八十五章

许鹂儿到了竹楼,桂嬷嬷上前来叮嘱道:“夜里便由你和雪映伺候闻姑娘,记住要用心伺候,莫要怠慢了。”

许鹂儿含笑应“是”,推屋进门。

窗边的小榻上,气质恬淡的姑娘一见到她们进来,便站起身行了个礼,一颦一举皆规矩得很,叫人挑不出错处。

许鹂儿望着闻溪秀丽的面庞,温柔地上前福身。

夜里竹楼半数灯皆熄灭了,戚皇后住的那屋子却依旧是灯火煌煌。

她一身寡淡的禅衣,正端坐在几案后头翻着佛经。

黑夜里,一行身着缁衣的僧人缓缓行在雪地上,夹杂在这僧人中间的是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妪。

不多时,众人抵达了竹楼,为首的僧人轻轻叩了叩门,听到里头传来一声“进来”,便推开门,领着那老妪进了屋。

戚皇后抬眸望着他们,目光扫过那老妪时,柳眉忍不住一挑——

那老妪面上竟然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

缁衣僧人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皇后娘娘,今晨孟大人特地派人护送丁施主到大慈恩寺,孟大人道丁施主便是您想见的那位。”

戚皇后放下手里的佛经,颔首笑道:“有劳几位大师了。”

说着便望了桂嬷嬷一眼,桂嬷嬷忙将几位僧人送出了竹楼。

屋子里便只剩戚皇后与那姓丁的老妪。

那老妪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行叩拜之礼,“民妇叩见皇后,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声音十分柔润,并不苍老,听着并不似她外貌这般苍老。

戚皇后垂眸望着她,温声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丁氏垂着眼皮抬起脸,柔黄的灯光落在那张伤疤纵横的面庞,她撑在地上的手忍不住颤抖。

戚皇后眸子里露出一丝怜惜。

“这是那晚你自己动手划伤的?”

丁氏应道:“是,民妇不想死,便决定舍了这张脸。”

“难为你了。”戚皇后道:“此事是戚家的错,日后本宫定会补偿你。现在你同本宫说说,可记得那孩子身上有何特征?”

丁氏道:“小公主出生之时,是民妇给她擦身,包上襁褓的。民妇若是没记错,小公主的右肩上有一颗朱砂痣。”

说着在肩上比划了一下。

朱砂痣。

戚皇后一瞬不错地望着丁氏,又问道:“除了那朱砂痣,可还有旁的东西?”

丁氏撑在地上的手指轻轻一颤,道:“无了。”

戚皇后又问了几句,待得丁氏一一应答后便颔首道:“今儿你在这竹楼住下,本宫让桂嬷嬷带你下去歇息。”

丁氏却不肯动,伏地请求道:“求求皇后娘娘救救民妇的女儿!”

“你女儿?”

“是,民妇的女儿名唤陈梅,如今就关在了大理寺狱。”

陈梅……

戚皇后对这桩杀夫案早就有所耳闻,此时听丁氏提起,倒是一下子想起了这事。

“你便是为了你女儿,方才在上京现身?”

丁氏含泪应“是”。

孟宗的人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查到了白坪山的道观,却扑了个空。

只没多久,这妇人却凭空出现在了上京。

一个宁肯划破自己的脸也要销声匿迹的人,忽然出现在上京,多少会令人生疑。如今知晓她是为了女儿而来,这就解释得通了。

一个母亲,为了女儿,的确是什么都豁得出去。

戚皇后垂下眼,温声道:“你既然是陈梅的母亲,那陈梅与钱大的婚事自是无效。此事本宫会知会孟大人,届时都察院会替陈梅陈述冤情。”

丁氏用力地磕头,啜泣着道谢:“民妇谢过皇后娘娘!”

桂嬷嬷将丁氏送去旁的竹楼,回来后便听戚皇后道:“让雪映伺候时,注意看那孩子右肩可有一颗朱砂痣。”

桂嬷嬷应下,顿了顿,道:“娘娘可要带她回宫,寻孙院使验一验?”

“先看看雪映那头如何说,这孩子若当真是她,与太子的关系……”

戚皇后揉了揉眉心,想起在小佛堂里闻溪问起太子时的那双眼,心中一沉。

饶是那丫头努力装作云淡风轻,也藏不住眼底的情意,那是一个女子提起一个心上人时方才会有的眼神。

这就是萧馥对她的报复么?

从前便是萧馥藏在眸底深处炙热而疯狂的情意泄露了她对启元太子的心事。

戚甄喜欢过启元太子,二人曾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萧馥望着启元太子那目光让她觉得不喜。

也正是因着她的不喜,启元太子后来鲜少来大慈恩寺看萧馥。

闻溪与顾长晋青梅竹马,是否两情相悦倒是不知,但至少闻溪是喜欢顾长晋的。

戚皇后沉吟道:“暂且不能带她回宫,等太子定下亲事后再带她回去。”

桂嬷嬷上前给她按摩头,道:“小公主可有说她是因何去了肃州?那承安侯府可有逼迫小公主离开上京?”

桂嬷嬷可是一直记着,正是因着承安侯的嫡长女看中了太子,要与顾家联姻,小公主才不得不离开上京。

这问题戚皇后也问过闻溪,那孩子吞吞吐吐的,只说是无意中听到嬷嬷说她父母在肃州,这才要去肃州寻亲。

戚皇后看得出来她在撒谎,至于为何撒谎,倒也不难猜。

不过是不愿意瞧见心上人娶妻,与旁的姑娘卿卿我我罢了。这样的心情,戚皇后也曾有过。

启元太子娶太子妃的那日,戚甄便是称病没去东宫吃他们的喜酒的。

“与承安侯府无关。”戚皇后淡淡道:“不过是不想留在梧桐巷罢了,这才想偷偷离开上京。也多亏承安侯府的人将她送离了上京,若不然这会她大抵还在萧馥手里。”

说到这,戚皇后心中又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什么。

萧馥筹谋了那般久,一是为了将启元太子的儿子送上太子之位,二是要报复她。

那孩子提起萧馥时,眼中的孺慕之情是真切的。

萧馥夺走她的孩子,又让那孩子爱上自己的血脉兄长,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的的确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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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报复她。

只以戚甄对萧馥的了解,此人心肠极其恨毒,报复她的手段大抵不止这些。

按那孩子的说法,萧馥这些年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差,许多事都力不从心了。

是因着这个原因么?

还是因着与那孩子朝夕相处了十多年,多少生了些感情?

戚皇后捏着手里那串少了一颗念珠的玉佛手钏,又缓缓蹙起了眉。

思忖间,门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娘娘,不好了!闻姑娘吐血了!”

戚皇后闻言,忙放下那串念珠,道:“快去请梵青大师!”

两刻钟后,梵青大师匆匆而至。

梵青大师乃大慈恩寺的住持,医术高明,给闻溪把脉后便叫人去煎了两碗解毒药。

“闻施主这是中了一味西域的慢性毒,这毒十分难缠,闻施主身上的毒素已经积累了有十余载,半年内若是不解毒,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戚皇后忧心忡忡道:“大师可有解毒之策?”

梵青大师道:“贫僧对此亦是无能为力,这世间最擅解毒之人一是从前的太医院院使洪老太医,二是如今的院使孙白龙。”

洪老太医在启元太子死后便失踪了,如今只能去寻孙院使。

戚皇后望着躺在榻上面色苍白的小娘子。

这便是萧馥最后的报复吗?

让她找回亲生女儿,又让她看着女儿痛苦死去而无能为力,就像当初萧馥只能眼睁睁看着启元太子死去一样。

戚皇后垂下眼睫,似是下定了决心,道:“明儿我们便启程回宫。”

闻溪吃下梵青大师开的汤药后便沉沉睡去,她身上的衣裳沾着血,戚甄亲自给她换了衣裳,掀开里衣时,她目光一顿。

那姑娘的右肩上赫然一颗针尖大小的朱砂痣。

许鹂儿取了干净的衣裳进来,见戚皇后定定望着那颗小痣,轻声问道:“娘娘,可要鹂儿来给闻姑娘换?”

戚甄摇了摇头,道:“本宫来罢。”

给闻溪换好衣裳,戚皇后坐在榻边陪了好半晌,待得榻上的姑娘呼吸变得匀长,方灭了佛灯,往外间行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阒然幽黑的内室里,闻溪缓缓睁开眼,摸过方才梵青大师放在床头的安神药囊,从里头摸出颗药丸子。

竹楼外,霜雪盖地而来。

梵青大师缓慢行在满地银霜里。

庙里的僧侣正在大殿做晚课,晚钟荡涤在幽静的山林。

他并未去大殿,而是去了回了自己住的僧寮。

僧寮朴素,只有一张榻,一把罗汉椅,一个绣着梵文的蒲团。

此时那罗汉椅上正坐着一人,那人一身落魄禅衣,瘦骨嶙峋上的脸上还残留着未褪去的乌青。

正是玄策。

这是他大半月前在路上遇袭受的伤。

便是那日,丁氏被人掳走了。

玄策曾是大慈恩寺的首席大弟子,一眼便认出了那日掳走丁氏里的人就有大慈恩寺的僧侣。

也因此,那些人才没有趁机夺走他的性命。

“你派人将丁氏掳走,让她去都察院,如今都察院又将她送来大慈恩寺,究竟是为何?”玄策定定盯着梵青大师,目光锐利。

梵青大师道:“你不该去肃州,也不该卷入这些事里。”

“怎么?父亲这是在担心我?”玄策讥讽一笑,“还是父亲担心世人会瞧清你的真面目?堂堂大慈恩寺的得道高僧,不过是一个道貌岸然、道德败坏的伪君子。”

梵青大师面色平静,玄策的那些话并未叫他脸上起半分波澜。

二人静默对峙,忽然银光一闪,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插入玄策脖颈。只听“嘭”一声,玄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

梵青大师神色一变,上前拔出玄策脖颈里的银针,见他脖颈只有一个红点,并未泛乌方松了一口气。

“郡主何须动手?”梵青大师回眸望着从暗室出来的萧馥,道:“策儿聪明绝顶,方才那根银针定会叫他瞧出蹊跷。”

“大师一片慈父之心委实是令人感动。”萧馥坐在轮椅上,安嬷嬷将她从暗室里推了出来,“大师放心,方才那根银针涂的不过是迷药,您这孩儿睡几日便会醒来。只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大师还是趁早做个决断罢。您可是大慈恩寺的住持,大慈恩寺不能毁在您手里。”

梵青大师不语,胸间垂落的念珠被窗边的雪光照出一层黯淡的光。

良久,他淡淡道:“贫僧已经将药交与了闻施主,郡主如今的身子还需多休养。此处已经叫策儿知晓,贫僧会给郡主重新安排个地方。”

萧馥似笑非笑地望了梵青大师一眼,也不再多说,搭在椅把手上的手指微微一抬,安嬷嬷便将她推回了暗室。

进了暗室,安嬷嬷将她搀扶到一边儿的床榻,低声道:“那玄策知晓得太多,梵青大师既然狠不下心来,索性便由老奴动手。”

萧馥咳了两声,道:“不必,梵青大师不会让玄策离开大慈恩寺。”

安嬷嬷见她脸色愈发灰败,眸光一涩。

那杀千刀的孟宗,与戚皇后合作后,便想要除掉郡主,竟敢派人去梧桐巷杀她们。若不是郡主警觉,她们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只郡主在那场刺杀中到底是受了伤,如今身子一日比一日破败,昏迷的时间也愈来愈长,安嬷嬷当真是怕她会再也醒不来。

“郡主为何不让少主来见您?”安嬷嬷道:“少主已经顺利入主东宫,如今勇士营与金吾卫皆听他号令,郡主完全可以将那些事交与少主去做。”

“萧衍心思深不可测,不能叫砚儿冒险。就让砚儿做个人人景仰的太子罢,旁的污遭事我来替他做,日后便是要下地狱,也由我来替他去。”

提起顾长晋,萧馥面上忍不住带了点笑,“再者,砚儿到底是太过心慈,吩咐他去做的事他未必会听。你以为梁霄当真是因着他受了重伤方没有机会动手?他不过是怕梁霄死后,江南一带会起乱。不过也正是因着他的抉择,才会令孟宗下定决心助他,也算是歪打正着。”

安嬷嬷听她提起“江南”,想到什么,神色凝重道:“沈治那头递来新的消息,说张妈妈已经醒了,可要老奴寻个人去扬州府接她回来?那位的身边如今没有我们的人,张妈妈回来,还能有个人继续盯着她。”

萧馥却摇了摇头,道:“张妈妈如今在不在她身边已经不重要。”

她轻轻咳了一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总归闻溪那丫头马上便要入京,届时,自然会有人替我们除了她,我们耐心等着看一场好戏便是。”

第八十六章

翌日一早,一名勇士营亲卫策马而来,匆匆穿过城门,在东宫大门处停缰下马,疾步入内。

那人送来一封书信,是身在扬州的七信送来的信。

“七信大人让属下同殿下道一声,目前他们那头并未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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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任何回信,也没有任何人前去扬州府接走张妈妈。”

顾长晋淡淡颔首:“沈治如何了?”

“依旧是不肯吐话,侯夫人已经搜出那些书信与账册,不日便要开祠堂将沈治逐出沈家。”

有七信和椎云在,沈一珍那头不会出甚意外。

顾长晋本是想利用张妈妈与沈治来引出萧馥的,只可惜到这会都不曾听到一鳞半爪的消息。

只是不急,萧馥迟迟早早都会来寻他。

“去给七信回个信,让他务必要护好侯夫人的安危。”

这厢才刚吩咐了两句,便有一名内侍从外进来,对顾长晋道:“殿下,该去勤政殿了。”

顾长晋淡淡“嗯”了声,披上大氅便往宫里去。

昨个夜里宫里递话要他今儿一早入宫去。

眼下鞑靼正在整军入侵北境诸府,南边滇贵几地又有流民作乱。

嘉佑帝宣他入宫便是令他协同兵部、户部和五军都督府解决南北两境的燃眉之急。

顾长晋在勤政殿呆了足有两个多时辰,从勤政殿出来时,已是接近午时,嘉佑帝留他在乾清宫用膳,还差人喊来了怀安世子。

萧怀安如今将将十一岁,先前顾长晋认祖归宗之时,二人在太庙便已经见过。对萧怀安而言,今儿是第二回见顾长晋。

只对顾长晋而言却不是。

顾长晋曾在梦里梦见过他,那一次他还曾向萧怀安身边的小太监学着如何用石片雕冰雕。

萧怀安与梦中的小少年一样,十分的沉默寡言。

他是嘉佑帝看着长大的,嘉佑帝将他喊来,自然是希望他与太子能亲近些,这样日后他便是不在了,也依旧有人能继续照看萧怀安。

只可惜萧怀安心防太重,对顾长晋谈不上疏远,但也称不上亲近。

饭毕,嘉佑帝面露疲色,挥挥手,让汪德海将二人送出乾清宫。

萧怀安身边伺候的两名小太监撑伞过来,给萧怀安披上厚厚的大氅。

顾长晋认出了其中一人便是前世那位教他雕冰雕的太监,上前一步,问道:“你叫何名字?”

他这般贸然一问,直把那小太监惊得肩膀一耸。赶忙把腰压得更低了,掐细了声音恭敬回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奴才名唤潮恩。”

惯来沉默寡言的萧怀安下意识往潮安身边靠近了一步,抬眸定定望着顾长晋。

俨然一副他会护着底下人的姿态。

顾长晋唇角微掀,道:“可要与孤出去玩雪?”

他这话一落,萧怀安立时瞪大了眼,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惊诧。

正迟疑着,那名唤潮安的小太监已经上前,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世子前两日不是还让奴才给您雕个冰狐狸?您今儿在文华殿的功课既然已经做完了,索性便听太子殿下的,去外头耍耍雪,奴才不仅给您雕冰狐狸,还给您雕个冰老虎。”

潮安这般说自是有自己的私心的。

皇爷看重太子,朝堂上的臣公亦是十分拥护他,便是连从前支持大皇子的刑家党羽都开始有人倒戈,转而支持太子殿下。可见宫中形势已是明朗,太子殿下日后定能得登大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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