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希言躺在椅子上,伸腿轻轻摇晃着,忽然想起了之前皇帝与她说的一番话,“难道那天说的话,也是假的吗?”
“什么?”晋阳公主将圣旨卷起问道。
“那日进宫视膳问安时,爹爹说,因为我的仁慈,他会向上天祈祷,多留时日,要替我将北方的祸乱清除干净,好将一个太平盛世交到我手中。”赵希言回道。
晋阳公主听后迟疑了片刻,能让一个父亲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这中间的沟壑,已无法填平了,“我的存在,已经成为了陛下选殿下做继承人最大的障碍了,乾清宫曾是先帝寝居,这些时日,夜里当常有噩梦发生。”
晋阳公主望着窗外,无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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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了一口气,“心病,最是难医。”
【作话】
老燕王:“变脸大赛金牌玩家。”
172.翰林学士
燕王赵希言乘车离京,前往北平府督造宫城,后有大臣上奏,以燕王年长,冠礼既成,便该要纳妃,为皇室延绵子嗣,皇帝不为所动,甚至以家事为由斥责臣子僭越。久而久之,上奏的大臣便渐渐少了。
永康元年五月,吏部考绩,迁湖广清史司郎中孙万城为湖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
——武英殿——
“皇爷,翰林学士张九昭求见。”太监入内通报道。
“宣。”
绯袍公服的官员气宇轩昂的跨入殿内,持笏躬身道:“陛下。”
“张卿已许久未曾单独来见朕了。”皇帝喝了一口提神的浓茶,“前些时辰还告假离京,都忙什么呢?”
对于皇帝亲切的问话,张九昭抱袖再次躬身,“臣在忙……婚事。”
皇帝愣了愣,显然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望着眼前的臣子,“婚事?”
随后张九昭从袖子里掏出一分奏疏递到皇帝桌上,“请陛下过目。”
皇帝拿起将其打开,仔细的阅读了一番,大惊道:“文卿要娶妻了?”
——一年前——
燕军攻破应天京城,燕王赵择率军攻入紫禁城,换下旗帜,燕军进入内廷,皇帝却暴病身亡于乾清宫,乾清宫内的宫女太监落荒而逃,殿内只有一名旧臣仍守在榻前,乃成德年间的进士。
“好好回去歇息吧。”
燕王的一句话,让这名进士逃脱了弑君的嫌疑与罪名,他向燕王跪谢,随后浑浑噩噩的走出了乾清门,此刻的紫禁城内,弥漫着硝烟,到处都是逃窜的宫人。
他踉踉跄跄的走出紫禁城,双手忍不住的颤抖,觉得将要窒息一般,就在他逃离出紫禁城,那扇厚重的宫门时,忽感全身乏力,让他觉得无比的疲倦,下一刻即将倒地。
“大人。”
就在他即将陷入昏迷时,身体被一个瘦弱的身躯所接住,肌肤传来的温暖,融化了他冰冷的身体。
痛苦与愧疚给带来深深的自责以及质疑,女子将他扶上车,他便问道:“你怎知我在宫中?”
“宫里有你想见的人,这种时机,你当然不会错过。”女子知心的回道,旋即拿出帕子将他额头上的汗一点点擦拭干净。
她是如此的了解他,听到这番话,一向处变不惊的人却忍不住颤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无数个日夜,我带着仇恨,幻想过这一切,可是最后,我却丝毫都开心不起来,为什么,我明明是那么的恨他。”
女子听后一阵心疼,又见他面容痛苦,内心挣扎,于是眼里充满了怜惜,紧紧握着他的手安抚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早在他抛弃你,抛弃你母亲时,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已经不可能善终了,是他亲手扼杀了你,恶人应该受到惩罚,他逃不开这因果报应,也必须受到惩罚。”
他蜷缩在女子的腿上,这是第一次,他在人前前展示自己的弱点,“我看到了悔恨的目光,看到了他的泪水,顺着苍老的皱纹落在枕上。那一刻,我……
心软,我没有动手杀他,但他却死在了我眼前,在我眼前,从床上滚落,狰狞着面孔,像是在乞求原谅。”
老皇帝死前的忏悔,并没有得到他的原谅,于是病中垂死挣扎的人不再苦苦支撑,任由死神将他带走。
老皇帝死了,满怀愧疚的死了,也许是因为看见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几十年过去,已变得如此出色,那份愧疚与悔恨便骤然增深。
曾几何时,老皇帝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像这位自己钦定的新科进士一样出色、沉稳,然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上天会如此戏弄他,给他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即便他知道这是燕王的精心设计,他仍旧带着对长子的悔恨,离去。
仇人死了,他却高兴不起来,“我报了仇,再也没有仇人了,但我……也没有父亲了。”
——武英殿——
绯袍拱手回道:“回陛下,是的。”
皇帝再次看了看奏疏,“湖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孙万诚的三姑娘?”
张九昭点头,“孙氏已过双十,迟迟未嫁,皆因臣,而今天下大定,臣不敢再辜负。”
“原来你告假去湖广,竟是去提亲了。”皇帝摸了摸胡须,“当真想好了?”
张九昭点头,“臣近不惑之龄,娶妙龄女子为妻,恐为人所笑,本不愿,然孙氏不弃,臣又何敢辜负。”
“孙万诚,朕有早有耳闻,吏部考核之时,湖广将他的政绩呈上来,此人刚正不阿,是个能臣,其女孙氏……”
皇帝摩挲着下巴,望着那份奏疏上的名字,觉得很是耳熟。
“燕王殿下在京时,曾向陛下写过一封家书,便是征求父母之命,娶刑部尚书孙万诚之女为世子妃。”张九昭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便又道:“听闻这位孙姑娘,可是了不得的才女。”
张九昭点头,“是,不得不说,燕王殿下的眼光一向是好的,先帝曾赐婚她与世子,她不从,便击鼓面圣,被先帝称为奇女子。”
皇帝摸了摸胡须,知道张九昭明里暗里再为燕王说话,于是对他大加赞许道:“宦海沉浮,你跟随着朕大半辈子,又在虎穴与敌人周旋,而今天下大定,也确实该找个人陪同,文卿,好眼光。”
“孙氏贤德,能遇孙氏,是臣的福分。”张九昭回道。
“想来你在京与废太子旭时,那位孙姑娘一直陪在身旁吧。”皇帝又道。
张九昭点头,“是。”
“那时的京城,可谓刀山火海,朕起兵时,湖广相隔甚远,并不会遭到刀兵的侵蚀,她本该在安宁之地,却随你赴京,陪你共苦,想来也是用情至深。”皇帝道,“文卿,恭喜。”
“谢陛下成全。”张九昭跪地叩谢道。
“去吧,朕会赐她诰命之身,你也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所用支出,都从朕的私库中支出,这也是我这个长辈,最后能为你做的。”
皇帝盯着张九昭道,张自幼便跟在燕王身侧,近四十年过去,他早已将其视若己出,就连他及冠时字,都是皇帝所赐,“你姨母也不在了,而今,我这个姨夫,便是你唯一的亲人。”
张九昭君听后,俯首颤道:“文卿,叩谢姨夫大恩。”
永康元年六月,翰林学士、奉议大夫张九昭,迎娶湖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嫡三女为妻,于京中大办婚礼,皇帝特旨,由礼部操办,赐九盏宴,并封孙氏诰命。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翰林学士张九昭嫡妻孙氏,贤良淑德……封为宜人,永康元年五月十七日。”
——
永康元年七月,命工部增派工匠,前往各地搬运石料与木材运往北平府,以应天府紫禁城为样,于北平府修建新的紫禁城,又令皇次子燕王为督监,并改北平府为顺天府,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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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为北京,立为大明朝的陪都。
——顺天府——
紫禁城的选址离王府并不远,但因工程浩大,所需材料众多,过去半载时间,仍在筹备准备工作,名为监督工程营建,实则是为皇帝充实北京的声望,以皇帝独子亲王所在之地,以此吸引才人入内,赵希言入北京的同时,顺天府的重担也移交到了她的身上。
她熟悉这里的政务,也熟悉这里的百姓以及商贾,也深受此地百姓的爱戴与商户的信任,若天下安宁,再无战事,一旦迁都,也许新燕王的声望,要盖过曾经好战的皇帝,成为百姓心中的储君人选。
存心殿的书房里摆着一封信函,除了微服私访,大多时候赵希言都在存心殿内处理顺天府的政务。
官员们止步于崇信门,便也极少有人入内打扰,偶有打扫的太监,与一女子入内。
哒哒哒,殿外传来脚步声,声音极轻,使得专心处理政务的赵希言没有听见。
“殿下昨日看了一夜,还不歇息吗?”晋阳公主端来一碗参汤。
赵希言搁下笔,抬手伸了伸懒腰,“陛下以北京为龙兴之地,势要迁都,便强令百姓迁入北京,如今各地流民,江南富户和山西商人相继迁入,我若堆着再不处理,顺天府可要乱成一锅粥了。”
“底下那么官员,事无巨细,岂皆要殿下亲力亲为呢。”晋阳公主担忧她的身体道。
赵希言摇摇头,“当真是勤能补拙了,帝王那么难做,我便要尽快熟悉政务,不光是勤政,还有效率,务实才能造福百姓。”
“政务再忙,也不能伤及身体,这是根本。”晋阳公主提醒道,旋即走到她身后,抬手替她捏着肩膀,“殿下有爱民之心,固然是好,妾也希望殿下成为明君,但就私心而论,妾更希望殿下身体康健。”
听到晋阳公主的话,赵希言开心的笑了笑,转身抬头笑眯眯道:“姐姐,身强体壮,自然就健康了……”
随后抓着晋阳公主的手,“可是身强体壮,是练出来的呢。”
晋阳公主抽出自己的手,“与你说着话,转头就没正形了。”
赵希言再次笑了笑,旋即拿起桌边的一封信函道:“京中来信了,文卿哥哥竟娶了孙氏为妻。”
“孙氏?”晋阳公主接过信函,才发现是新任湖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孙万诚之女孙梓潼,“哦,原来是殿下以前想要娶的世子妃呀。”
赵希言愣了愣,“什么世子妃,孙氏现在可是翰林学士的宜人了,姐姐还提那往事做什么。”
“哦?”晋阳公主轻道了一句,“若是孙氏没有面圣拒婚,那么此刻便是殿下的燕王妃了吧。”
当初娶孙氏,不过是因孙氏的为人,知书达理,而不任性,与其让皇帝随意赐婚,不如自己先行选择,听到晋阳公主这般说,赵希言连忙站起有些生气的反驳道:“不过是权宜之计,哪能一直长久。”
还不等晋阳公主回话,她便低头压了上去,隔着太师椅背,她伸手拦住晋阳公主的纤腰,顺势低头吻了上去,便用双唇堵住了她的的嘴。
重提旧事,让赵希言有些生气,动作便也霸道了不少,晋阳公主并没有反抗,任由她搂着自己,强硬的撬开贝齿,唇舌一番交缠后,有轻微的喘息声传出。
这使得赵希言越发的兴奋,搂在腰间的手便也不老实的倒出游走、滑动,随后她将人从太师椅后拉扯到前方,一把拉入自己的怀中。
赵希言坐在太师椅上,晋阳公主便侧坐于她的双腿上,纤细白皙的手从襦裙袖子内滑出,缓缓勾上她的脖颈。
七月初,正值初秋,夏日的燥热还未褪去,不知过了多久,赵希言的后背已全然湿透,她从缠绵的吻中退出,将头埋在白皙的香肩上,鼻尖轻触锁骨,随后轻轻落下一吻,“我心中的嫡妻人选,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作话】
张张的身世就不一一赘述了,至于和孙,这么多年肯定有过往。
(孙喜欢张张这种性格的人,沉稳靠谱,张是一个很细腻的人,因为失去过,张有一种气质,出身所带来的,天然而成,若没有波折,这必定会是一位出色的君王,之前的世子有点没谱,哈哈哈……)
173.乞巧节
——永康元年七月——
立秋时节,临丰收之际,瓜果开始成熟上市,还有鱼类海鲜由运河供往南北两地,又逢七月初七乞巧节,百姓们踏出家门开始采买食物与祭祀之物。
每逢此时,是商户农户最为忙碌与开心之时,卖货郎担着莲灯、巧果、茄饼等应节的耍货及吃食走街串巷至乡间,一路吆喝。
“卖莲灯、巧果。”
每年乞巧,宫中都会大摆宴席,京城的秦淮河畔总是挤满了放莲灯的少男少女。
曾经的燕王府,热闹自然也不减市井,只不过如今只居住着寥寥几人,老燕王已入主紫禁城,燕王妃离世,便只剩赵希言一人守在清冷的王府中。
与变得冷清的燕王府不同的是,如今的顺天府北京,在新燕王的治理下,比从前更加繁华热闹。
街道上挂满了华灯,新鲜的瓜果香味与油炸巧果的香味串在一起。
年轻女子带着绣好的香囊,这一天得以出门寻找如意郎君。
也有夫妇带着孩子观赏花灯,母亲牵着孩子,孩子提着一只莲花灯,瞪着大大的眼睛,对这繁华大道充满了好奇。
“以往每年乞巧节,爹爹都会放下手中所有事物带母亲出门看花灯,祭拜牛郎织女。”赵希言拉着晋阳公主从燕王府出来,一直至河边。
“这样说来,妾倒是沾了先皇后殿下的福,让殿下记得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陪同。”晋阳公主道。
二人身着便服,如一对年轻夫妇,赵希言连忙解释道:“倒不是因为父母亲,与公主相识这么久,还没有过过一个安宁的乞巧节吧,太多的阴谋与算计,让我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节日,爹爹这样做只为母亲,难道我就不可以只为公主?”
晋阳公主愣了愣,忽然从河畔吹来一阵风,将赵希言幞头下未藏好的秀发吹散了几丝,“日日与殿下束发,手倒是生疏了一般,连戴个幞头,都如此笨拙。”遂抬手轻轻拨动着赵希言耳畔露出碎发。
赵希言拉过晋阳公主的手,“公主与我去放河灯吧,今日的星河汇聚,说不定许的愿望会成真。”
“小孩子玩意儿,殿下也喜欢么?”晋阳虽话如此说,但身体还是跟着赵希言去了。
二人渡桥来到河岸,赵希言拿着铜板买了两盏莲花样式的河灯。
“娘亲,河神会把莺儿的愿望带去哪儿,莺儿的愿望能实现吗?爹爹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她们身边,还有一对母女,妇人不到三十的年纪,衣着破烂,满脸的忧思还要强忍着安抚女儿,“莺儿乖,爹爹很快就回来了,还会带回来莺儿最喜欢的蜜饯。”
“娘亲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娘亲骗人。”说罢,女童便哭了起来,“莺儿要爹爹。”
二人瞧见这一幕,尤为心怜,赵希言遂走上前,“小姑娘。”
妇人见赵希言的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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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扮,便起了警惕之心,“这位郎君……”
哪知赵希言撑着膝盖弯腰,朝小姑娘变了个戏法,从手里变出了一堆果脯蜜饯与一个精致的人偶。
小女孩见之,便停止了哭泣,但妇人有警惕之心,便拉扯着自己的女儿向后躲闪。
“大娘子请放心,我没有别的心思,只是看着孩子落泪于心不忍……”
于是当着妇人的面亲自尝试了一颗,随后弯腰给了孩子,“你看,这是河神变出来的礼物。”
拿到甜食与人偶的小女孩开心的笑了,赵希言又从琵琶袖内掏出一个钱袋,塞到了妇人手上,“想来你是有难言之隐的,在下也不好多过问及私事,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就当是给孩子的吧。”
妇人听之,连忙抱着孩子给赵希言跪了下来,感恩戴德道:“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晋阳公主站在河畔,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赵希言的善举,清冷的眼里,只有一个哄哭泣孩童开心的「少年」灿如春华,皎如秋月,映满了她的双眼,从此再无他物。
扶起母女之后赵希言拿着河灯回到晋阳公主身边,挠挠头道:“我将给公主买的果脯蜜饯送给了那个小姑娘,回去再给公主补上好了。”
晋阳公主摇摇头,走上前去替她整理因变戏法而弄褶皱的衣襟,“变故太多,太平盛世的穷苦人家也不再少数,殿下的善举只能救急。”
赵希言点点头,“多往民间走走,方知百姓疾苦。”
——应天府——
——是夜——
新婚的夫妇从家中携手出来,至京城内的道观祈福。
乞巧节的夜晚,道观内也极是热闹,蓄水的大缸中摆漂荡着几盏莲灯,香客们前来祭拜,孩童们扎堆在一起围观做法事的道长。
“恭喜张大人,新婚大喜。”观中一名女冠向翰林学士张九昭道喜道。
张九昭遂双手相合微微躬身,“多谢道长。”
女冠撇了一眼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他们指引了祈福的方向。
“多谢。”
张九昭带着孙氏前来上香祈福,遇见故人后,孙氏问道:“大人可是走到哪儿都有目光盯着呢,适才街上,若是没有妾在旁,恐怕连香囊都要装不下了吧。”
“夫人又在打趣我了。”张九昭道。
“安阳公主也是可怜,改朝换代,不过短短几年,幸是女儿身,不幸也是女儿身。”孙氏道,“听闻先帝朝时,安阳公主还青睐过成德十三年的探花郎。”
孙氏仍记得张九昭是哪一年中的探花郎,那一日传胪唱名,大殿外的年轻举子意气风发。
走马观花,以过人才貌,惊艳了整座皇城,尤其是得知探花郎尚未婚配,青年才俊,引闺中女子倾慕。
面对妻子的调侃,张九昭脸色依旧平静,手紧紧握着孙氏的手,“我与她的关系,旁人不知,难道我家娘子还会不知?”
——紫禁城——
此刻的紫禁城中,因为仁孝张皇后的离世,便仍在为其守丧中,故而停罢一切节日庆贺。
皇帝一直穿着素服,从未更换过,乞巧节这一日,让他无比追思仁孝先皇后在世时王府内的热闹。
紫禁城外有焰火飞向云霄,炸响于空中,照亮着地面祭祀牛郎织女的男女。
一闪一闪的光亮照进乾清宫大殿,皇帝将手中的奏疏放下,负手走到殿外,抬头仰望着天上的焰火。
守夜的太监走上前叉手,“皇爷又在思念先皇后殿下了吗?”
听着太监王彦的声音,皇帝用沉默代替回答,王彦便道:“紫禁城诺大,却没有一池一湖,还记得在王府时,皇爷每年都会为先皇后殿下放下满池的莲灯。”
皇帝只是连连叹息,依旧不作回答,太监便紧接着又道:“适才有不少大人进出宫,谈及了今夜北门外的玄武湖,放了满湖莲灯,甚为壮观,皇爷如此忧思,怕是先皇后殿下在天有灵,也会为之自责的,不如趁此机会出宫游玩,赏灯散散心。”
皇帝侧头,思索了一会儿后道:“去备车吧。”
“是。”太监叉手应道。
刚入夜不久,离夜禁还有两个时辰,皇帝乘着一辆普通的马车离开紫禁城一路北上。
皇帝穿着一件道袍,怕人认出,头上还特意戴了一顶大帽,以此来遮挡面目,在大帽宽大的帽檐遮挡下,只能看见皇帝粗矿的络腮胡子,与庞大的身躯,让人直觉像个力大的武夫。
太监扶着皇帝走下车,平常清冷的玄武湖,在今夜变得无比热闹,通情达理的将军还特意将在此训练的禁军调往远处。
玄武湖附近有不少灯贩,价钱不一的售卖着各式各样的河灯。
太监企图用这样的氛围来解开皇帝的忧伤。但很显然,皇帝见到众多男男女女携手相伴来到湖畔放灯,不禁再次伤感。
皇帝站在湖边,看着湖中数千盏莲灯,顺着缓缓流动的湖水飘向远方,而身侧,正蹲着一对放河灯的少男少女,大胆的女子,像如意郎君说着自己的情谊,丝毫不做遮掩,“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让皇帝羡慕不已,他喃喃自语道:“若你还在,可也会替我许愿?”
“爷,莲灯。”王彦捧来一盏莲灯。
——顺天府——
“给,许愿的莲灯。”赵希言捧着莲灯,将其点亮。
“殿下信这些吗?”晋阳公主问道。
“原是不信的……”赵希言道,“因为我娘喜欢。”
“为何?”晋阳公主不解,“是因为先皇后殿下信奉佛法么。”
赵希言摇头,“因为有期盼,比什么都没有要强,人活着,心中总要带些光明,就像这盏小小的烛火,即便很微弱,但也在努力散发光芒,顺着漫长的河流,顶着狂风,划破黑暗。”
从赵希言嘴中,晋阳公主不由得再次对仁孝皇后起了敬佩之心,“皇后殿下也是一个极通透、开朗之人。”
说罢,赵希言蹲下身子将河灯送入水中,“愿母亲在天之灵,可以保佑我与禾儿,平安顺遂,也保佑爹爹,身体康健。”
赵希言将河灯轻轻推走,顺着流水漂向下游,“爹爹说母亲的离去给他带来了一生的遗憾,他没能亲口问母亲,几十年的相守,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其实我能感受得到,我娘对于爹爹,远不止亲情。”赵希言又道,“娘许了一辈子的愿望,但每次祈祷的都是一样的。”
“什么?”
“我与爹爹,平安顺遂。”赵希言道。
——
皇帝盯着王彦手里的灯,伸出手来接过,便想起了自己已有数十年没有亲手放过灯了,他知道张氏喜欢,便每年都命人在河池里放下数千盏。
就在皇帝在湖畔单膝蹲下将手中莲灯放入水中时,湖面印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身后略过。
皇帝见之抬手将手里的莲灯打翻,猛然回头,看见人群中的身影,便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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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去追赶。
“爷?”王彦追上皇帝,“爷!”
皇帝没有听王彦的呼唤,追寻着身影拥挤在人群中。
最后看着那个身影上了一辆极为朴素的马车,王彦追上皇帝,粗喘着大气,“爷,您这是?”
顺着皇帝的视线,王彦看竟也看到了熟无比悉的身影,“这女子……”
本想上前去亲自追问的皇帝,犹豫再三后止住了步伐,“去查查,她是哪家的姑娘,是否婚配。”
王彦点头,当即命了两个人尾随于马车身后,一路跟随到家宅。
皇帝从宫内出来,赏了一路灯火与戏耍,但仍旧盖不住眼里的孤独。
妻子离去,孩子也不在身侧,连宫外的热闹都无法让皇帝开怀,王彦便也想不到任何法子了。
“走吧。”皇帝道。
“爷要去哪儿?”王彦问道。
“回去。”皇帝道,随后便跨上了马车,上了车便将大帽脱下,露出裹发的网巾,脸色阴沉,以帝王的必得之势道:“明日,朕要那女子的所有信息。”
“是。”王彦站在马车旁回道。
【作话】
深情固然有,但帝王是帝王,永远也不要忘记男人的天性。
174.新欢旧爱
永康元年十一月冬至,以仁孝张皇后小祥,免除大朝会,令诸国不必来朝,朝鲜王派遣使臣入朝致祭。
永康二年,政务日益繁多,遂派学士心腹文臣进入文渊阁,成立内阁,参与要务,自此国家行政权归六部,议政则权归内阁,六部总理地方三司大权,司法、行政、军事,内阁与六部直归皇帝,皇权再一次得到集中。
皇帝登基后,为防止重蹈覆辙,开始着手治理藩王,下诏宗室,藩王之藩后于地方开府,然不得干涉地方军政,无诏不得擅自离开封地,遂于永康年之后,明宗室藩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分封之制名存实亡。
同年,仁孝张皇后大祥,于宫中大祭举行斋戒,命僧道主持法事,皇帝率百官亲自巡幸北京,至昭陵祭奠。
永康三年春,仁孝张皇后崩逝近三载,群臣上疏奏请立储,遭到皇帝拒绝,同年秋,又有内阁及六部上疏皇帝,以六宫空虚,皇嗣凋零为由,奏请皇帝从家境清白的低级官吏或与民百姓家中挑选秀女以充后宫,延绵皇嗣。
——顺天府——
藩王不治事,然赵希言以皇子名义,仍然监管着顺天府的军政事务。
哒哒哒,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内。这一次,坐在书房椅子上的人明显是察觉到了的,但依然不动声色的继续处理着自己手中的事务。
晋阳公主像往常一样,亲手熬好养身体的羹汤送过来,有时帮着赵希言一同处理着政务又或是顺天府的疑难案子,有时便静静坐在窗边看着认真处理政务的燕王。
她将羹汤放下,几番欲言又止,赵希言感觉之后,便抬头问道:“姐姐想说什么?”
“京中的消息,殿下可知道了?”晋阳公主问道。
“是民间议论的事吗……”赵希言道,旋即又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我听说了。”
赵希言说得不紧不慢,一脸的淡然,“群臣上疏,逼着陛下册妃填充六宫,能有什么办法呢。”
“陛下大权在握,朝中满是心腹,难道大臣的上疏真的可以左右陛下的决策吗?”晋阳公主提醒道,“于情于理,这都是天子家事,虽为国事,然陛下已有嗣出,你正值盛年之时,何故要纳妃延绵皇嗣,要也是让你纳妃,大臣这样做岂不是挑起储君争端?”
晋阳公主的意思十分明了,赵希言自己当然也很清楚,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说新册封的贤嫔是永康元年龙飞榜上一个新科进士的女儿。”
“那名秀才是山西人,不惑之年才中举,又逢兵变数载,因陛下登基初年,为施恩天下与读书士人,龙飞榜所选进士远超历代,这才侥幸中举,进而成为龙飞榜末的进士同知。”晋阳公主说道,“新册封的贤嫔只是一个庶女,母亲非汉人,与殿下的母亲,来自同一个地方。”
“云中?”赵希言摩挲着光滑的下巴,“怪不得有人说贤嫔酷似先皇后,陛下是因太思念先皇后,才纳的贤嫔。”
永康三年,宫中大选秀女,凡低级官吏之女满十五岁者,呈画像于十二监,由司礼监进行筛选,随后呈至皇帝眼前,同年,皇帝册翰林院侍书刘辅之女刘轻衣为贤嫔,赐居仪柔殿,同月,一张经过画师修改的贤嫔画像流入民间,后又经民间画师临摹加以修改,为人广议,言贤嫔酷似先皇后殿下容颜,又是汉人与异族混血所生,纷纷以皇帝情深论道。
“这只是用所谓的情深充当借口罢了。”晋阳公主不屑道,“为了掩饰自己惯用的手段。”
赵希言长长叹了一口气,强忍着心中丧母之痛,“变心,是何其简单之事。”随后起身从燕王府驾马离去。
赵希言骑马朝昭陵处狂奔,只修建好地下玄宫的昭陵,如今仍在动工的状态,工匠们夜以继日的修砌着皇陵,见燕王身着素服纵马而来,负责督造的官员赶忙从蔽日的大棚内匆匆走出,“下官不知燕王殿下亲临……”
赵希言跳下马,朝官员做了个手势,便独自一人前往了昭陵的地宫,一路上,陵墓修建的嘈杂将她的心扰乱。
进入深处地下的地宫,虽有长明灯照亮,但仍然挡不住地底的黑暗,但外面的嘈杂声总算是小了许多,仁孝章皇后的梓宫孤零零的躺在宽大的墓室中,这里建造的如紫禁城的坤宁宫一样,赵希言一把跪在梓宫前,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
脚步声紧接而来,她很熟悉,便也没有设防,随后一双绣花鞋站在她身侧,轻轻蹲下,“殿下,是时候回京了。”
“我不明白。”赵希言道,“母亲只有一个丈夫,为什么父亲就不能也这样,如果是父亲死了,母亲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晋阳公主轻轻搭着赵希言的肩膀,“这是世道与思想所造就的,没有哪个女子能逃脱这样的宿命。”
赵希言忽然侧头,目光坚毅,“有,我和你。”
晋阳公主愣了愣,皇帝的这一番举动,彻底刺激了这个孝子的内心,激发出了先前在京与对敌那样的斗志。此刻,福祸相依二字再贴切不过于她。
皇帝登基之后,赵希言以为从此天下太平,尽管父亲因为权力而变,但在她心中,父亲永远是父亲,作为曾深受呵护与宠爱的儿女,她永远都忘记不了儿时,父亲的慈祥,她以父为榜样,敬重、爱戴,追寻着脚步。
但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深受打击,也许是受不了曾经如此恩爱的双亲,在母亲离世不到三载,父亲便另寻新欢,又或许是新进的妃嫔深受皇帝宠爱,将来诞下皇嗣便会危及自己,这种种原因,都让赵希言选择不再忍让。
——半月前——
——紫禁城——
在册立刘轻衣为贤嫔之前,王彦拿着她的画像,与她的家世至皇帝跟前一一赘述。
“刘氏本家,原是山西商贾,家中世代从商,而至父亲刘辅时,喜好读书不善经营,致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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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行日日亏损,其祖父母便为刘辅娶了几房妻妾,生有一儿一女,嫡子自幼聪慧,便接管家中的经营,是晋商其一,陛下起兵时,还曾借过粮给燕军,而刘氏是庶出,其母并非汉人,而是胡人出身,祖籍……云中,今年才随父入京。”
听到那个古老的城池名字,皇帝心中一怔,那夜他他便是觉得女子样貌长得独特,不似汉人,“云中……”
“刘辅位于龙飞榜榜末,如今还是不入流的候补官员,若要转任,需满三年由吏部考核。”王彦又将查到的刘氏的父亲的资料呈给皇帝。
“既有功名在身,那便将他调入翰林院吧。”皇帝极大方道。
王彦听后,有所顾虑道:“龙飞榜所选进士数千人之多,远超国朝历代进士榜,此人位于榜末,调其入翰林院,恐不能服众。”
皇帝摸了摸络腮胡子,“侍书不过一九品小官,难道朕还不能任命了?朕之令,即天子之令,谁敢不服?”
“是。”王彦于是应道。
永康三年夏,任新科进士刘辅为翰林院侍书,其女选为秀女,留于宫内。几日后,皇帝正式册立刘氏为贤嫔。
刘氏虽被册为贤嫔,但其族人未受到重用,只有其父入翰林,仅为掌管文书的九品侍书。
——
就在册立消息传出京城不久,天下议论纷纷之时,顺天府又传来一阵风声,让皇帝头疼不已。
哒哒哒——脚步声入内,老太监叉手道:“皇爷,地方通政司奏。”
“哪里来的?”皇帝拿起一杯茶,捻起盖子轻轻拂了拂茶汤,抿下一口润了润喉咙道。
“顺天府,北京。”老太监道。
皇帝遂放下茶杯,抬手将老太监手中的奏疏接过,果不其然,从北京递来的奏疏便只有燕王的。
皇帝阅完,脸色变得很是阴沉,王彦见状,便开口道:“北京来的,当是燕王殿下的上疏吧,快到皇爷寿辰了,殿下此刻上疏想必是……”
“无召不得归京,她是来向朕请归的。”皇帝沉声打断道。
王彦楞了楞,“许是殿下想要回京为陛下祝寿,陛下将殿下派往北京,将来的国都所在,好让殿下继任储君之前能得到历练与当地百姓的认可,可谓是用心良苦,此刻若回来……”
皇帝闭上眼,“她既然想回来,那便让她回来吧,这样的消息一出,她即使不想回来,也会有人唆使她回来的。”
王彦噎住,“皇爷是指,晋阳公主?”
皇帝轻轻揉着额头,“罢了,仪柔殿收拾妥当没有。”
“还在收拾,按照刘氏在家的喜好布置了陈设。”王彦回道,“今夜就可以让贤嫔娘娘搬进去了,皇爷晚上……”
皇帝摇头,“朕忽然一道旨意册封,想来多有不适,先着人好生伺候着吧。”
“是。”
——
永康三年夏,皇帝召归燕王赵希言。
一路奔波,风尘仆仆归来见君的燕王赵希言,回到京城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宫城。
——乾清宫——
仁孝皇后小祥之后,皇帝便换下了素服,重新穿上了衮服及受朝时的朝服,当太监们领着仍然身着素服为母守孝的燕王时,提醒道:“殿下归京面见陛下,为何不换件显精神的衣裳,这样陛下见了殿下,一定会万分高兴的。”
“为何我换了件衣裳,陛下就会高兴?”赵希言一脸冷漠的说道,“母亲三年孝期未过,我不应着丧服吗?”
太监愣住,便再次小声提醒道:“贤嫔在乾清宫内伴驾,陛下若见了殿下这般,会难堪的。”
赵希言没有说什么,谢过太监的好意提醒后,便直直的走进了乾清宫。
【作话】
张皇后与皇帝有点参照朱棣与徐皇后,但是朱棣与徐皇后是少年情深,可谓青梅竹马,所以按道理皇帝跟张氏感情没有那么深,但也可以了。(君莫亭【江屿】为你整理)
朱棣爱徐皇后毋庸置疑,所以九个子女有七个是徐(英年早逝跟生娃多也有关系,古代女人真命苦,得宠也不是,不得宠也不是,得宠就是生育机器了,三胎及以上,身体的损害不可逆转,况且古代医疗,吐了呀)但徐死了仅仅两年,他就又册妃了——
管这叫情深呢,不过是因为徐在世时的好,才貌双全,又通情达理,这就是男人的天性。
徐皇后是明十三陵里第一个入长陵的,朱棣登基没几年,陵墓还在修建,所以她的灵柩在南京紫禁城停了六年之久,而在这期间,朱棣就册了其他妃子。
175.是敌是友
赵希言刚踏入乾清宫大殿,便听到殿内一阵欢声笑语,全然没有了仁孝张皇后故去时的悲伤,就好似已被人遗忘一样。
当燕王赵希言以一身素服出现在殿内时,皇帝的脸色骤变。
“臣,赵希言,叩见陛下,圣躬万福。”赵希言走上前屈膝跪伏于皇帝跟前。
这身醒目的素服,好似在提醒皇帝,又好似在质问。
皇帝沉着一口气,闷声道:“回来了?”
“是。”
“坐吧。”皇帝吩咐道。
“臣站着便好。”赵希言冷冷道。
见亲子似不待见自己,皇帝脸色有些难堪,“朕与你介绍一下……”
“臣知道……”随后赵希言朝一旁的妃子行礼,“贤嫔娘娘。”
贤嫔欲起身行礼,被皇帝制止,皇帝见赵希言态度冷漠,遂将贤嫔屏退,片刻后,偌大的乾清宫大殿内只剩僵持对峙的父子二人。
皇帝一改在贤嫔跟前的慈父态度,拉沉下脸道:“你从北京千里迢迢回来,就是给朕脸色看的?”
“臣不敢。”赵希言拱手道。
“你这身衣服作何解释?”皇帝阴沉着不悦的脸色,“是故意给朕难堪吗,还是在提醒朕,你的母亲刚故去不久。”
“原来陛下还记得母亲新丧不久啊。”赵希言道,“先皇后是臣的嫡母生母,于情于理,为人子臣都要为母亲守孝三年,三年未满,而今穿着有何不妥?”
皇帝哑然,他坐在高高在上的椅子上俯看着自己的孩子,“你就是为这个事回来的?”
“还是说,你怕贤嫔日后诞下子嗣,危急你的地位。”皇帝又道。
“怕?”赵希言冷笑一声,“我本就不稀罕什么地位,若陛下当真已没了旧情,随时都可以废黜我,甚至是杀了我!”
“你!”皇帝怒拍桌案,但又拿这个叛逆的孩子没有任何办法。
皇帝跳起身来,怒气涌上心头,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出手,“我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对你如此忍让,难道朕让你去北京,是想要疏远你吗?你是朕的独子不错,但你不要仗着这个,得寸进尺。”
赵希言并不畏惧皇帝的威胁,“得寸进尺?”态度变得尤为刚硬,“那请陛下废黜我好了。”
“滚出去!”皇帝指着门外道。
他没有接赵希言的话,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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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言也笃定皇帝不会如此做,父子情分终究是在的,只是她气不过母亲尸骨未寒,所谓用情至深的父亲便另寻新欢,全然忘了旧爱,自己的嫡妻还在冰凉的墓室中孤苦伶仃的躺着。
“朕现在不想看到你,给朕滚出去!”皇帝再一次怒骂道。
赵希言横了一眼父亲,随后也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大殿。
殿外监门的太监都捏了一把汗,王彦守在殿门,见赵希言出来,好心提醒道:“殿下请留步,陛下对殿下从未忘记父子情分,这储君之位自然也不会给旁人,对于先皇后殿下,陛下也从来没有忘记,陛下已年过半百将入甲子,膝下只得殿下这一个儿子,老来孤苦,如今寻人作伴,只为解心中孤苦与伤怀,殿下又何苦要为难一个老人呢?”
赵希言站定,王彦随后当即住口,殿门前再次陷入寂静,“本王的家事不需要一个阉人插嘴。”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乾清宫。
刚出乾清门时,便被宫廊过道内站着的一个女子叫住了。
“殿下。”
赵希言回头,发现是贤嫔,身着着长衫与马面,仔细瞧了瞧,确实与仁孝张皇后有几分相似,只因非汉人的容貌,尤其是那双淡蓝色的眸子。
见到贤嫔,赵希言并没有好脸色,“贤嫔娘娘,有话要说吗?”
贤嫔随之走近,微微福身,“见过燕王殿下。”
眼前这个贤嫔,面容看上去有几分天真,瘦瘦小小的,原先她以为会是狐媚祸君之人,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
贤嫔的叫唤让赵希言颇为不适应,“有事?”
“殿下不记得轻衣了吗?”贤嫔忽然问道。
“我认得你吗?”赵希言纳闷的反问。
贤嫔愣住,遂解释道:“殿下不记得了吗,殿下白龙鱼服前往太原与晋商借粮,最先同意借粮给殿下的,就是我的兄长。当时,我随兄长一同前往太原,我第一次看到了还是世子时的殿下。”
赵希言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刘氏米行的大东家,是你的兄长?”
贤嫔点头,“当时我就在兄长身侧。”
当时赵希言只顾着借粮以解决流民安置的问题,便没有过多的在意旁人,她于心中感激刘氏,却没有想到贤嫔出的身晋商门户,便是那日借粮中的商贾刘氏。
“刘氏大义,为天下黎民,言,感激不尽。”赵希言谢道,随后便想要转身离开。
贤嫔见她着急离开,便又追上前走了两步,“殿下,成为陛下的妃嫔,并非我的意愿,但这事关我全族的生死,我别无选择。”
贤嫔说得很是急切,似乎在跟赵希言解释,希望得到她的谅解。
赵希言再次回头,“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她不明白贤嫔的意思。
“妾身在晋地的时候,有听闻过殿下为天下黎民的善举,也听晋燕两地百姓对燕王世子的赞扬,所以那日才请求哥哥带我一同前去,只为了见一见,传闻中的燕王世子尊容。”贤嫔再次道。
传闻中的燕王世子,虽是纨绔,然却有一张风华绝代的脸,遗其生母,容颜绝美。
赵希言一脸的怀疑,“那日是太原知府的召集令,你怎知我也会在。”
“燕与朝廷的战争打响后,天下流民越来越多,北京的粮早已运往前线,而殿下却执意开城收容难民,必然会使库中粮食短缺,太原知府突然召集全部晋商,又多以米行为主,而那新任的知府是北京调来的,那么这必然是当时在北京主政的世子所下的指令,这一点哥哥也猜到了。”贤嫔解释道。
对于贤嫔的一番解释,足已说明这是个聪慧女子,但让赵希言不理解的是她为何要向自己解释,“贤嫔娘娘为何要同言说这些。”
“我……”贤嫔一时噎住,找不到理由来回复,确切是说,以如今的身份,她不敢说,若按辈分,她是赵希言的庶母,本该避嫌。
见贤嫔答不上话,赵希言也不在多问,罢了罢手,便转身离去。
贤嫔只能盯着赵希言的背影,再也没有理由拦下她的脚步,望着燕王孤独的身影,眼神里印上了一丝的落寞。
“贤嫔娘娘。”一句阴柔的呼唤将贤嫔吓了一跳。
“王公公。”贤嫔回头发现是皇帝身边的秉笔太监王彦,顿时松了口气。
“娘娘现在入了宫,进入内廷,是陛下的妃嫔,内命妇该遵守什么样的规矩,娘娘在入宫前就已经有尚仪局的人教授了吧,有些东西,不能触碰的,便不要随意去碰,该避的嫌,还是得避一避的。毕竟,紫禁城可不必家里头。”王彦似好心的提醒道。
“我知道了。”贤嫔也没有与王彦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陛下正生气呢,父子不和。”王彦又道,“娘娘此刻应去侍奉陛下才对,否则日后这后宫里的妃嫔多了,陛下就算有了另外的新欢,也能记得娘娘今日的好不是?”
贤嫔听后便朝王彦谢道:“多谢王公公提醒。”随后进入乾清门朝乾清宫大殿走去。
赵希言回到在京的燕王府,心里有满腔怒火,却怎么也对适才取代母亲陪伴在皇帝身边的贤嫔迁怒不起来,这是皇帝的旨意,谁能违抗皇命呢。
晋阳公主见赵希言回来,一脸的不悦,便猜测的问道:“殿下见到贤嫔了?”
赵希言躺在椅子上,“嗯,碰巧她在乾清宫。”
旋即坐起又道:“原来那个刘氏晋商,是她的本家,那日爽快答应借粮的,是她的亲哥哥,她那日也在,然我却没有注意到她,而今危机解决了,她竟成为了我的庶母,当真是没有比这个跟巧的了。”
“我被陛下赶出来了。”赵希言又躺下道。
“殿下穿着丧服在紫禁城内走动,先皇后殿下大详都已过了,对于一切无关紧要的人而言,哀思自然减退,甚至是忘却,而殿下这一举动,无疑是给新册了妃子的陛下难堪……”
晋阳公主斟满一杯茶,旋即关心的问道:“陛下没有打你吧?”
“他不会打我。”赵希言极为自信道,“他下不了手。”
“说到底,陛下与殿下父子情分是在的,妻妾,于这个时代而言,再正常不过,更何况是一国之君的皇帝呢,为了权力可以流传万世,子嗣更是成为了皇家的头等大事。”晋阳公主耐心劝道,“只是殿下自幼只有父母双亲,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种转变。”
但于晋阳公主而言,先帝朝后宫妃嫔众多,她早已习惯,也不在乎先帝有多少妾室。
“殿下见了贤嫔,觉得是敌是友呢?”晋阳公主问道。
回想起贤嫔,不过是个十六七岁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年轻女子,说话声音轻轻柔柔,“我不知道,搞不懂,也看不明白。”
“嗯?”
——紫禁城?乾清宫——
贤嫔回到乾清宫大殿,发现皇帝正独自一人侧坐在榻上,手撑着案几,脸色有些苍白的粗喘着气,显然是先前的怒气还未消散。
“陛下。”
见到贤嫔后,皇帝的气这才消散一点,温和的问道:“逆子今日之举,可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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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嫔摇头,坐到皇帝身侧,替他揉着生闷气的胸口,“刚刚妾身看见殿下出乾清门,脸色也不是很好,遂叫住殿下,与他解释了一番。”
“此事,因朕而起,你不必与她解释。”皇帝道,“她虽是嫡子,但按辈分,你是她的庶母,理应向你请安才对。”
贤嫔再次摇头,“妾身看得出来,殿下是一个极有孝心之人,他这般做,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母亲,父子哪有隔夜仇,就像妾身的兄长,常与父亲因商行上的事情而吵架,但事后冷静下来,又会坐在一起谈论家常与过往,一杯酒后便又化解了,最后父亲索性将这一切都交给了哥哥,因为父亲信任哥哥能够重振家族。”
听着贤嫔的话,皇帝长长叹了一口气,贤嫔接着又道:“陛下就不要生气了,殿下还年轻,难免气盛,陛下又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呢。”
“论年岁,她要长于你,连你都懂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懂呢。”
皇帝再次深呼了一口气,起身负手走出乾清宫,“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贤嫔先回仪柔殿吧,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是。”贤嫔起身,福身应道。
【作话】
是敌是友?
176.贤嫔的心思
——燕王府——
赵希言将入宫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向晋阳公主讲述后,引来了她的一阵笑。
“姐姐笑什么?”赵希言楞看着晋阳公主。
二人同坐在一处,晋阳公主压下身子,伸手轻轻抬起赵希言的下颚,“殿下这张脸,究竟迷住了多少女子呢?”
“什么啊?”赵希言不明白道,“言在说贤嫔的事呢。”
“像殿下年少时那般张扬,估计整个燕地的人都见过了殿下的容颜,与晋地相连,殿下的名声怕也是广为晋人所传。”晋阳公主又道,“那个时候的贤嫔刚及笄,待字闺中,若没有旁的心思,又岂会轻易迈出家门,她想见见世子是真,被世子所迷,恐也是真,只是造化弄人,她竟摇身一变,成为了你的庶母。”
赵希言愣住,她指着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后知后觉道:“你是说贤嫔对我?”
“这怎么可能,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赵希言不信的挥手道。
“先别急着否定,昔日我与殿下,不也仅是一面之缘?”晋阳公主凑拢问道,“是谁要缠着我,跟在我身后的。”
赵希言眯着眼睛笑了笑,那时候的晋阳不过才十岁,然已出落的比寻常少女要好看,加之与生俱来的气质,便深深吸引到了年幼的燕王世子。
“不过这件事,对于殿下来说,是好事,贤嫔有倾慕之心,必然不会想要加害于你,若真诞下皇嗣,也还有回转的余地,情可害人,亦可救人。”晋阳公主道,“贤嫔入宫得宠,来得太突然,就怕是有人别有用心,故而即便贤嫔有此心,殿下也得多多提防。”
赵希言很是听话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翌日——
——紫禁城——
清晨一大早,天才刚刚亮,仪柔殿便有人起身掌了灯。
而此刻的紫禁城外,已有常朝官陆陆续续提着灯笼等候在宫门前。
皇帝从榻上起身,坐在镜台前闭目,原替他梳洗更衣的尚服局女官还候在仪柔殿外被晾在了一旁,如今更衣者已换成了贤嫔。
贤嫔顺着皇帝的意,动作很娴熟,几乎与仁孝张皇后一样,为皇帝梳头挽发,同时还会轻轻按揉着两侧额头,帮助皇帝放松,只是与仁孝张皇后不同的是,贤嫔替皇帝梳头束发时并不会开口说话。
张皇后将皇帝当做丈夫,而贤嫔只视他为天子,故而不敢多言。
在皇帝心中,张皇后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皇后是妻,贤嫔是妾,他分得很清楚,便也没有要求贤嫔学张皇后一样与自己相处。
带有几分敬畏,便能提现他的君威,时刻提醒着他。
更衣之后,皇帝便道:“朕去早朝,你若还有睡意,便回去歇歇。”
贤嫔摇头,“妾身已醒了,陛下下了早朝回内廷用膳么?”
皇帝摇头,“过几日就是端午了,朝中还有事物堆积,朕就不回来了。”
以往皇帝在北京的燕王府,即便再忙,也会下了早朝回到内廷陪张皇后用膳。
贤嫔很识趣的点了点头,“陛下处理政务,也要多多保重御体才是。”
皇帝拍了拍贤嫔的手背,“缺什么需要什么就跟司礼监的王彦说,朕晚些时候过来。”
贤嫔福身,“是。”
皇帝欲转身离开,贤嫔随后又唤道:“陛下。”
“还有何事?”皇帝回头。
“昨日的事,陛下就不要生气了。”贤嫔道。
皇帝皱起英眉,有些不悦的看着贤嫔,“怎么,自她回来你便一直同她说话,难不成,你也是她的人?”
贤嫔听到皇帝的话,一脸委屈的转过身,“妾身是不该管陛下的家事,陛下与殿下是亲父子,而妾身只是一个外人,岂能因妾身,而伤了父子和睦,毕竟殿下就只有陛下这一个亲人了。”
听到贤嫔的解释,与那委屈的模样,皇帝有些心疼的走上前,搂着贤嫔安抚道:“朕说话是重了些,莫要生气了,至于朕与燕王的事,倒也不必太过自责,错不在你。”
贤嫔转过身,娇小的身躯靠在皇帝怀中,“妾身进入宫中,若引起了陛下父子的不快,那么天下人又要如何看待妾,指责妾呢,妾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刘氏一脸的天真,就像皇帝初遇时的张皇后一样,怀着善良。
“朕知道了。”皇帝继续安抚,“此事,朕会解决的,爱妃无需担忧。”
皇帝离去后,尚服局的女官才入内为贤嫔梳洗更衣。
率先入内的自然是尚服局司衣,贤嫔安静的端坐在适才皇帝坐的位置,那本就是她的梳妆台。
宫人们捧着众多与嫔这一内命妇品级对应的金饰及衣物,还有皇帝赏赐的首饰。
“娘娘。”
尚服局司衣恭敬的走到贤嫔身后,拿起旁侧一把金梳,“下官为您梳头。”
听到熟悉的声音,贤嫔回过头,“怎么是杨司衣,我都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杨司衣了吧。”
“掌衣告假了,遂由小人代劳。”司衣回道。
“也好……”贤嫔道,“初入宫的第一次也是杨司衣你侍奉的,如今换了人倒是有些不习惯了,她们都太过拘谨,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娘娘比起刚入宫那段时间,似乎开心了不少。”司衣说道,“可是遇到了什么幸事?”
“在这儿深宫里,没有什么是比女子得宠还幸运的事了吧。”贤嫔回道。
“数千秀女,陛下只钦点了娘娘一人入宫,可见陛下的欢喜,娘娘若也能如此对待陛下,日后必定荣冠六宫。”司衣说道。
贤嫔听后却笑了笑,她笑,却不是因为自己得宠,也不是因为六宫无人,“得宠,真的就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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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吗?”
一句反问,道出了她的苦楚,开心,并非因为入宫与得宠。
司衣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侍奉贤嫔,“娘娘,有些话是说不得的,尤其是在这人多眼杂的宫中。”
贤嫔苦涩的笑了笑,“若不是因为只有在这紫禁城内,才可以见到想见之人,我或许不会那么轻易的妥协。”
司衣听后,脸色微变,“但娘娘如今已经进来了,便要遵守身为内命妇的本分,后妃与皇子,那是大忌,若娘娘还与昨日一样,刻意去接近,那么只可能害了她。”
贤嫔愣住,“我从没这样想过。”
“不是娘娘想不想,而是世道,舆论之声,如泰山一样,可将人压垮。”司衣提醒道,“如今娘娘就只需要做好身为妃嫔的本分,伺候好陛下,待陛下百年,娘娘的身份,嗣君必要日日来请安的。”
贤嫔长叹了一口气,她有些不理解道:“为什么皇子成年不选妃,反而是陛下纳妾呢?”
“永康元年,那年因为父亲中了恩科进士,我与母亲便随着来到了京城,乞巧节那天夜里,我本是陪同母亲出来游玩的,却在玄武湖畔看到了一个身影,瞧着有些像燕王殿下,便好奇多看了一眼。”贤嫔落寞的说道,“原来只是像而已,哪知这一眼……”
“哪有父子不像的呢,只是世子年轻,面容也要秀气许多。”司衣顺着她的话说道。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贤嫔继续说道。
司衣愣了愣,“有传闻说当今圣上与先皇后殿下也是一见倾心,想来殿下的样貌,是有几分传了先皇后殿下的。”
“我见过先皇后殿下的画像。”贤嫔说道,“就在陛下的乾清宫里。”
“先皇后乃陛下发妻,自潜邸起相伴近四十载,先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已无人能取代。”司衣道。
贤嫔苦笑一声,“我是被迫来的,被你们逼着,本就不想成为谁,又取代谁。”
司衣取来衣服,替贤嫔穿上,“在这宫里,娘娘只需遵守本分,早日为陛下诞下皇嗣便好。”
贤嫔闭上双眼,“此刻诞下皇嗣,又能如何呢,终究不过是个庶子,还会徒增误会。”
“娘娘别忘了,当今圣上也是庶子。”司衣提醒道,“娘娘入了紫禁城,心中就不能再有他想,即便想,也只能藏着掖着,万不可示之于人,否则不但娘娘自己遭殃,连同整个刘氏,也会有灭族之祸,倘若娘娘心中仍有执念,那么便只有掌握最高权力,方可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司衣的提醒入了贤嫔的耳,她看着司衣,思索了一会儿,司衣又道:“而今的娘娘,是绝无可能的,这种非分之想只会害了娘娘,若将来陛下之子登基,娘娘也只能以庶母的身份不能干预任何事情,皇帝政务繁忙,连探望生母都次数极少,更何况是庶母呢,且还有可能像对待先帝的妃子一样,送至寺、观,为尼为道。”
贤嫔换好衣服,没有回答司衣的话,司衣做完本职工作后便要撤退,临行前又道:“按时进奉衣冠是尚服局之职,下官已向尚服请命,往后仪柔殿的服冠,也由司衣司进送。”
“下官告退。”
贤嫔端坐在镜台前,忽然回头唤道:“杨司衣。”
拱手后撤的司衣止步,应道:“下官在。”
“我听说你曾委身青楼,是为了可以靠近大明的王孙贵族,还因此与殿下有一段过往。”贤嫔问道:“是吗?”
司衣站定,直起腰身,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阴沉,“难道入宫前,没有人告诉娘娘,有些事情,不该过问的就不要问吗?”
贤嫔紧攥着双手,“我母亲……”
“娘娘该进膳了。”司衣说道,“司衣司还有事要忙,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
永康三年盛夏,五月初五端午,皇帝赐宴群臣,命尚膳监于地库取冰以供宴饮享用,以及宴上降暑。
宴后,皇帝携贤嫔驾幸东苑,观看射柳、击球。
【作话】
贤嫔:“我只想做你老婆,结果成为了你妈……”
赵希言:“??”
177.春水玉
永康三年五月初五,百司休务,文武百官及皇室宗亲赴宫宴。
——燕王府——
王府过端午,天还未亮,明章就安排好了一切,提前在门前挂上了菖蒲与艾草,典膳所厨房内也飘起了青烟。
就在府中齐聚一堂高高兴兴的过端午时,府门外忽然来了许多宫女太监,领头的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王彦。
作为府主,赵希言很不情愿的出面接见了王彦,对于燕王的冷脸,王彦总是露着一张笑眯眯的谄媚脸。
“小人见过燕王殿下。”王彦踏入燕王府内向燕王赵希言行礼道。
赵希言端坐在中堂的太师椅上,冷盯着王彦道:“本王不是已向陛下递了告假的奏疏吗,陛下也已经允了我不参宴会。”
“小人不是来劝殿下入宫参宴的。”王彦道,随后转身拍了拍手掌。
十余个宫女太监端着红绸盖盖好的托盘,王彦将其一一打开,“小人奉陛下旨意,来给殿下送端午的赏赐。”
“哦?”赵希言的言语里充满了好奇,但仍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
王彦也自知自己不讨燕王的喜,奈何皇命要他来此,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向其一一介绍皇帝的赏赐,“纱、罗、锦、绡、缎布匹各十匹、一品金织罗衣一袭,庐山云雾茶一盒,象牙扇一把。”
旋即又打开另外一些赏赐,“粽子、门神、长春酒一壶,金书黄符、艾虎、凡应节之物各一份。”
王彦带来的赏赐,几乎都是端午的应节物品,这些东西会在宴上赏赐给有功劳的大臣,因为有贤嫔的出现,赵希言没有参加宫宴,皇帝便差人将赏赐送到了府中。
赵希言起身,瞅了瞅,负手走到王彦跟前,“陛下让公公亲自来,难道只是给赏赐的?”
王彦点点头,“宫宴过后,御驾会出紫禁城,临幸东苑,观看射柳与击球,届时连同文武百官的妻女,外命妇都会到场,所以请殿下随御驾一同前往。”
“陛下不是有贤嫔吗,还要我作甚?”赵希言道。
王彦知道赵希言还在赌气,于是道:“先皇后殿下已故去三载,而陛下身边至今都只有贤嫔,今日下达赏赐,也是贤嫔之意,贤嫔心善,不忍因自己的出现而伤了陛下与殿下父子和睦,且陛下只有殿下您一个子嗣,仁孝先皇后故去后,陛下对您的情分自然是只增不减的,殿下又何必与陛下置气呢。”
“再者,殿下作为嫡长,这储君之位必然是殿下的,可殿下若执意与陛下僵持,而让旁人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岂不得不偿失吗?”王彦继续劝道,“殿下不再陛下身侧,但小人日日伴君,这些个时日,陛下可是夜夜宿于仪柔殿。”
赵希言听着王彦阴阳怪气的提醒话,罢了罢手,“东西就放在桌上吧。”
“殿下。”王彦叫住赵希言。
赵希言站定道:“射柳、击球不是要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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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本王去换件衣裳。”
王彦听后松了口气,弓腰叉手道:“小人告退。”
王彦从燕王府离开,由身侧跟随的小内侍扶着上了马车,小内侍蹲在王彦身侧侍奉,为其端茶,“公公,小人不明白,陛下适才明明没有说要让燕王殿下陪驾去东苑,为何……”
王彦缓缓睁开眼,“父子哪能有隔夜的仇呢,这些时日,陛下总是拉着脸,不就是因为燕王的事吗,咱们做奴才的,得要学会替主子着想分忧才对。”
“难怪陛下会如此器重公公。”觉得十分有理的小内侍点点头奉承道。
——
赵希言回到内院,此刻晋阳公主还在典膳所与一众侍女忙碌着王府内的宴饮,刚包好的粽子也还在锅中蒸煮。
燕王府内的节日氛围浓厚,因为赵希言的亲民,不似紫禁城那般,人多却不显热闹。
“殿下万福。”
赵希言走进典膳所,正在跟典膳所厨子学做的点心晋阳公主瞧她回来,便问道:“宫里来人,说了什么?”
赵希言找了一把竹椅坐下,“给了一大堆没用的赏赐,还有王府里并不缺的端午节令物品。”
“来的太监是谁?”晋阳公主又问道。
“司礼监的王彦。”赵希言回道。
听到是王彦,晋阳公主道:“若我没有记错,此人是陛下当年在战场上捡来的战俘,后来跟着陛下身侧心慈的老太监,便也净身做了一名内使,起兵之时立有功勋,又因好看而受到重用,但我总觉得此人有些阴险,比起他的养父,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赵希言撑着脑袋,“在北京的时候,我就看他不是很顺眼,他刚过来,说陛下要临幸东苑观看射柳与击球,让我随同。”
“殿下答应了?”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点头,“我要是不答应,他肯定会一直赖在府里唠唠叨叨不肯离去,我便点了个头将他打发出去了。”
“殿下应了又不去,岂不要失信于人了?”晋阳公主笑道。
“与这种人,有什么信任可言的……”赵希言回道,“他以陛下的名义,那可是我爹,我都已经告假得到同意了,我爹极看中颜面,又怎么可能又临时更改主意呢,若真要算起来,他还假传旨意呢。”
“东苑射柳。”晋阳公主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按每年的惯例,胜者可以得到陛下的赏赐,陛下是武将出身,麾下大将众多,这一朝的武官数量远超文臣,想来为争夺这个头魁,这场比赛会变得无比的精彩。”
听着晋阳公主的意思,赵希言问道:“姐姐想去看看吗?”
“殿下不想夺这头魁吗?”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罢了罢手,“我没有什么是需要他赏赐的了,反正我需要的,他又不会给。”
晋阳公主猜到赵希言会如此想,“可是,殿下若在场上能够表现,便能得到文武百官的青睐,这于殿下日后,也是有帮助的,毕竟迁都之后,朝中的旧臣也会一并跟着过去北京。”
“朝中的文武,如今心中都已有了定数,陛下年岁渐长,又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没有人会因为陛下而选择去得罪你。”晋阳公主又道,“在没有新的皇子降临之前,殿下要紧快拉拢人心,让观望者站队,而非是这样的中立之态。这样一来,就算有最坏的结果发生,殿下也不惧夺嫡。”
晋阳公主想得极为长远,如今朝野上下,大臣们都选择中立,一面讨好皇帝,另一面也不得罪燕王,待皇帝心情好之时,便又有人掐准时机与同僚一起联名上书请立太子,以此来向燕王靠拢,以及示好日后的新君,好在新朝能够保全自己的地位。
“贤嫔那里,无法动手的,况且有了一个贤嫔,即便除掉,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所以殿下只需要保全自己,嫡出的身份,是没有人可以动摇的,因为先皇后殿下是陛下的嫡妻,已故之人,即便淡薄了情分,也没有理由废黜,所以殿下……”
“做好我为人子为人臣该尽的职责是吧。”赵希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勿要触碰底线。”
晋阳公主点头,随后将赵希言拉起,“去更衣吧。”
——
永康元年五月,皇帝乘玉辂驾幸东苑,禁军开道,仪仗队从东华门出,玉辂后跟随的不是亲王车架而是妃嫔的凤车。
贤嫔端坐在凤车上,接受两侧臣民的跪拜,这是入宫数月以来,她第一次陪同皇帝出宫,仪仗队声势浩大,犹如永康元年那次仁孝皇后出殡。
她瞧见了仁孝皇后的灵柩,看到了送灵,因悲伤而恸哭的燕王,数万人的队伍,将京城主道挤满,与如今一样浩大,只是颜色不再是灰白两色而变得多彩。
跟随贤嫔一同入宫的贴身丫鬟,站在凤车旁也都为之惊叹,“天呐,姑娘,奴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
风光之时,贤嫔却命人将凤车两侧的卷帘放下,她不想被人看见,也不想被人议论,更不想有人拿她与仁孝先皇后相比。
车架至东苑,盛夏之际,茂盛的青草已能将马蹄没过,办事的官员用彩绸围起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围场,太仆寺进送数十匹马,于搭建的围场附近栓养等候牵出场。
文武高官更换常服,携家眷先行至东苑等候圣驾。
“燕王殿下到!”嘈杂的围场在一声通传后变得极为安静。
如宫中御宴一般,即便赵希言没有到,但仍然在离皇帝最近的位置替她留了一席。
北侧架起的棚子内,也留了燕王的帷幕,本朝没有外戚,连近亲的宗室都没有几个,故而皇帝左右两侧无人。
燕王与汉王皆被安排在了文臣的列首。这样一来,亲王离皇帝身侧贤嫔的位置,便就远了许多。
“殿下千秋!”
赵希言进入围场,身侧还带着两个人,文武旧臣无人不识,也都明白二人的关系,没有点破之前,谁也不敢妄加议论。
就在赵希言刚到不久,禁军便出现在东苑,这也预示着皇帝的队伍已经抵达,为防刺客,锦衣卫先行入内守在台前,围场外则有禁军看守。
“圣驾至!”
皇帝携贤嫔进入围场,燥热的夏风吹拂着插在场地上的彩旗,皇帝见到赵希言眼里并没有意外,早在进入东苑前,便有锦衣卫向他禀报了燕王的动向。
只是身后的贤嫔,稍稍惊讶了一番,因射柳需骑马,赵希言便换了一身较为方便的装扮,曳撒穿在身上显得很是精神,看架势,当是要与文武官员们一争高下。
“陛下圣躬万福,贤嫔娘娘千秋。”
大臣们礼毕后,赵希言起身走到御前,撩起下摆跪伏道:“臣赵希言,恭祝陛下,贤嫔娘娘,端午安康。”
贤嫔没有说话,皇帝抬了抬手,“今日是你们年轻的场,既然来了,就别让朕失望。”
“是。”
“晋阳参见陛下,贤嫔娘娘。”
陪在赵希言身侧的是晋阳公主,皇帝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坐在旁侧的贤嫔,这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晋阳公主。
皇帝再旁,除了礼仪,便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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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那不自然的眼神。
御前下来后,晋阳公主开口道:“殿下觉得贤嫔可好看?”
赵希言愣住,随后机智的回道:“那要看和谁比了,若是跟姐姐比,不及万分之一。”
“毕竟在言心里,姐姐是世间仅有,独一无二的。”
御座旁,王彦领了皇帝的意思后,走上前扯着嗓子道:“陛下有旨,射柳头筹者,赏一品金织罗衣蟒服一件,击球头筹者,赏一品金玉带一条。”
“若是双冠。”王彦转身,端起身侧内使手中的托盘与众人示意,“加赐春水玉带一条。”
“春水玉?”
“这可是前朝皇室的宝物。”见过春水玉的老将们惊叹道。
赵希言回到席间坐下,抬头望了一眼王彦手中的春水玉带,她知道这玉的来由。
“陛下将春水玉拿出,群臣便开始议论了,殿下倒见着是极为淡定。”晋阳公主坐在身侧道。
“春水玉倒是没什么,但王彦手中的,是前朝一位亲王的玉带,那位抵御了太宗皇帝的进攻,前朝末帝便赏赐了这条玉带给他,后来北边越发溃败,至武宗时期,已是强弩之末,那位亲王最终不敌父亲,死在了父亲的手中,这条春水玉带,便也成为了父亲的战利品。”赵希言解释道。
“这样说来,这条玉带的意义极大。”晋阳公主道。
“是,它示意了前朝灭亡,我朝的崛起,一个中原重归汉人的崭新时代。”赵希言将手中一杯菖蒲酒饮尽。
“而今又会是谁的时代呢。”晋阳公主再次替她斟满菖蒲酿制的养身药酒。
赵希言起身,目光坚定,“自然是拿下它的人。”
【作话】
古代赐宴和这些活动,是为了拉拢大臣的感情,跟现在的老板请员工吃饭差不多。
摘自百度哈,春水玉、秋山玉也称春水饰、秋山饰,是以北方游牧民族渔猎生活为题材的玉雕作品,用作玉带的话是指的带板,玉带銙,是辽金元的饰品,有寓意在里面,借海东青鹘捕鹅雁,来表现女真人以小胜大、以弱胜强的勇猛精神。
178.射柳
永康三年五月,皇帝临东苑,与宗室文武大臣共观射柳、击球,命年轻一辈参赛,争夺魁首,以前朝宗室宝物,春水玉腰带为奖励,文臣武将为争双冠魁首得到赏赐,纷纷派出麾下青年才俊出阵。
太监们将骏马牵入场内栓好,又有禁军折来细长的杨柳,为增加难度,皇帝特意命人在围场东西两端牵上一根草绳,再用细线将杨柳挂于绳上,而取消了原先插于地上的射柳方式,此时夏风盛行,细长的柳枝被风吹得晃动不止。
亲王帐内的赵希言,为比试方便而将头顶的翼善冠取下,露出了裹发的网巾,显得尤为干净清爽,晋阳公主伸手,细心的替她将网巾玉结子内穿出的系绳绑紧,使头发固定不易散出,随后又将曳撒的袖口束起,轻装上阵。
曾亲眼见过赵希言箭术的人,对于这一次射柳,她似乎很是放心,“妾在此恭候殿下旗开得胜。”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转身笑了笑,势在必得道:“待我夺了冠,将赏赐献与姐姐。”
东西两侧的文武大臣们正在聊着各家内院中的家事,多论及子嗣,得中进士,又或中武举,相互吹捧。
一直到赵希言出来,宗室近亲中,汉王双腿已废,便只能作为观赛者,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连宴会都没有参加的皇子,此次也要来争夺春水玉。
“燕王殿下进场了。”
“殿下是皇嗣,谁人敢与之争锋,这不是有失公允吗?”
“是啊,那春水玉是陛下的私物,陛下与殿下乃一家人,自家人争夺自家的东西,有何意义?”
“陛下缴获的春水玉带,为前朝宝物,出自名匠之手,所用白玉也是上等的羊脂玉,雕刻精美,又是古物,不仅意义非凡,且价值连城。”
“听闻先帝朝时,召世子入京,曾于成德年间的端午节,一骑绝尘,乃开国名将的后代都败于世子之手,内阁之中,应该也有先帝朝的旧臣吧?”文臣首座的高官们议论纷纷。
“陈大人,你可曾见过?”几个学士看向一名老臣。
老臣摇头,“先帝朝时,老夫还只是个青袍而已,无缘出席伴君,陈将军是燕王府曾经的长史,世子在京时也一直陪同,怕是没有人比陈将军更为熟悉了。”
众人看着对面座的陈平,正被几个武将围着似在打探新燕王的消息。
“不过,当初确实是有消息从京郊的围场中传出,燕王世子一骑绝尘,不仅射柳为第一,且连带击球,与先帝次子一同夺得了当年的魁首。”老臣又道,“因此被先帝还允诺了一件赏赐。”
“咱们殿下,可是陛下的亲儿子,虽没有上过战场,但自小就受宠,箭术马术都是陛下亲自教的,虎父无犬子,陛下英武,殿下又岂会差呢。”
“众星捧月,你我皆星,又岂敢与日月争辉。”
就在众人议论时,王彦再次领了皇帝的意思走上前,扯了扯嗓子高声喊道:“陛下有旨,此次端午佳节的射柳与击球只论输赢,不问身份,无有尊卑,诸卿参试者,当尽全力,若有投机取巧者,与敌对者一同驱逐赛场。”
皇帝的意思很是明了,不论身份,只有输赢,若有因身份而顾及故意比输者,不但自己会被驱逐,连同敌对之人也会一并受处。
此话一出,明显是告诫众人,不能因是皇子就避让。
与赵希言一同出现在场上的有皇帝起兵之时追随的老将后代,其中还有新城侯张弼之子。
河间王张武,可谓皇帝的救命恩人,对于河间王的舍命相保,皇帝一直心存感激,对其后人也极为器重,此外还有五军都督府左军左都督周士弘长子,与其他几位战死老将的后人。
皇帝起兵,于济南受创,折损了麾下众多王府内的属官大将,大多都是父子跟随燕王一同上战场,为抚恤殉国的将领,皇帝登基后一一追封,入功臣庙,而对其子嗣,封侯袭爵,十分厚待。
而今他们都是为了春水玉带,这件父亲追随老燕王从北伐中缴获的战利品。
因是武艺争夺,上场的都是佼佼者,自知敌不过的的文臣们便成了观望者。
“诸位大人不妨猜猜,谁会赢?”席间,一名眉目清秀的绯袍问道左右同僚。
“此次陛下将春水玉拿出,这对于从藩邸出来的将门子弟而言,意义非凡,既不问身份,只论输赢,还真不好说。”
“场上的人,除了燕王殿下与左都督之子没有上过战场,其余的小将军,都是随父跟着陛下参与了起兵的,场上之争,不好说,不好说。”
“这里面的人,也属殿下与周小将军最为年轻,其中周小将军,更是未及冠,少年人,血气方刚,恐没有那般沉稳。”
“张学士一向聪慧,又娶贤妻,张学士可能猜出?”大臣们反问问话的张九昭。
张九昭摇摇头,“我便是不知道,才要问诸位大人的。”
“连张学士都猜不到,我等又岂能猜到呢。”众人对着这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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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皇帝与皇嗣父子同信任的朝廷新贵,一阵奉承道。
“对,当年世子在京,张学士是先帝身侧的近臣吧,那一定见过世子夺魁的场面。”
众人这才想起,此次燕王府起兵,改朝换代的最大功臣,还有这位深处应天府中的内应。
“夫人觉得,谁会赢?”张九昭问道妻子。
孙氏却抬头看了一眼旁侧,亲王帐前站着一个女子,目光坚定,于是心中有了答案,“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
咚!
一阵锣鼓声从旁侧传出,场上瞬间变得安静,赵希言从数十匹马中挑了一匹白色的骏马。
“这么多年了殿下还是没有变,偏爱白马。”周士弘的长子周康见赵希言将唯一一匹白马选走,便笑着说道。
“不过是看它顺眼罢了。”赵希言回道,旋即一把跨上马,拉了拉缰绳,朝众人道:“各位兄长,可不要因为本王是陛下之子,就让着本王,那可没意思。”
作为燕王府中的属官之子,这些人大多都与赵希言相熟,有些还是与赵希言一同长大的伙伴,争相笑道:“殿下放心吧,我们可不会因为殿下做了亲王就手软的。”
赵希言又转念想了想晋阳公主的话,“咱们可都是北京出来的,不能为了争夺陛下的赏赐而伤了和气,不如这样,今日谁得了魁首,便请大家去江东门外的醉仙楼吃酒如何?”
众人听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觉得那个熟悉的燕王世子又回来了一般,纷纷踊跃道:“我们都听殿下的。”
燕王的帐篷内,跟随着一并出府的左长史顾千澜守在帐外看着场上的一切。
“殿下在跟他们说什么,如此欢乐。”与赵希言搭话的子弟,顾千澜也都认识,只是自入京之后,变故太过突然,天下大定后,又奉命前往北京督造宫城,赵希言与顾千澜便与这些人的关系逐渐淡薄。
听到顾千澜的疑问,曾为敌对的晋阳公主端起一杯茶,不紧不慢道:“顾长史知道笼络感情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
身为武将的顾千澜,并不懂晋阳公主的意思,“方法?”
“君王用赐宴,士庶百姓如是。”晋阳公主又道,“洪兴七年,太宗以海内太平,思与民偕乐,命工部造十六楼于江东门外,而今,这些酒楼便成为了文人附庸风雅,士人结交知己的地方。”
“公主是说,殿下在邀众位小将军去酒楼么?”顾千澜理解道。
晋阳公主斟满一杯酒,端在手中,“诏出金钱送酒垆,倚楼盛会集文儒。江头鱼藻新开宴,苑外莺花又赐餔,赵女酒翻歌扇湿,燕姬香袭舞裙纤。绣筵莫道知音少,司马能琴绝代无。”
“醉仙楼……”顾千澜回过头,看着气定神闲的晋阳公主,“我总算明白,殿下为何会如此信任你,不……是依赖。”
“顾长史陪伴殿下十五载,但那是平安顺遂的十五载,我只伴君三载,却是身陷囹圄在在鬼门关前游走的三载。”晋阳公主道,“人最为感激的,往往不是平淡且安宁的长久,而是生死关头的施以援手。”
“比试开始!”
咚咚咚——
有序的鼓声将观赛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而场上比试的小辈们,却因为赵希言在比赛之前与他们聊天而变得轻松,旧事重提,武将世家的勋爵子弟们的争心也就没有那么浓烈了,更多的是对少时父母健在,与朋友嬉闹的怀念。
但作为烈士的后人,为不辱父亲英名,比试,一定是拼尽全力的。
“殿下与小康年纪最小,就由你们先来吧。”众人礼让道。
赵希言罢了罢手,“哎,不论身份,自然也不能论年纪,还是诸位兄长先上吧,言没有经验。”
随后又笑了笑,“若言要是侥幸赢了,一定请诸位兄长去醉仙楼畅饮三日。”
“殿下不去燕春阁了吗?”人群中有人说道,“我们可是听闻,殿下昔日在京时,没少往这个阁楼跑。”
“是啊,我带兵攻入京城,临到燕春阁门口,却被一个漂亮的女子阻拦住了,她当时可是拿着殿下的玉牌呢。”比试的人中,便有当时领兵的军官。
“哎,燕春阁的人好看,酒当属醉仙楼的好喝,各有千秋嘛。”赵希言回道。
“怕不是现在殿下身边有人管束了,不敢再往那风月场所跑了。”
周康与赵希言关系最是亲近,又是都督皇帝心腹之子,也最为大胆。
“对对对。”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且都是年轻一辈,比起老一辈的人,便没有那么抗拒。
赵希言便拍了拍周康的脑袋,“康弟一会儿要是落在了后面,自去醉仙楼罚酒三杯哦。”
周康听后,故作委屈道:“兄长怎这样啊。”
“各位爷,这次比试,谁先来?”看管比赛的太监走上前问道,“十只羽箭,以射中次数多,若相同,则看中靶情况。”
在细杨柳之后,又有禁军上前,在那后面添插一只画环线的草靶,给射柳增加了不少难度。
“你们先。”赵希言大度道。
几人对视,纷纷道:“殿下定是压着绝技,咱们先来,届时便看殿下大显身手。”
在激烈的鼓声助阵之下,这些将门虎子轮番上场,让朝中文武,以及端午节还有少许的外来驻京使者,纷纷叹为观止。
“好!”
更令人惊艳的是左军左都督周士弘的长子周康,十七八岁的年纪,还未入仕,便在一众武将中杀出,崭露头角。
十只羽箭全中杨柳,且中靶七只,为目前最高,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都为之赞赏。
“士弘。”皇帝唤道。
皇帝右下方的左军左都督起身应道:“陛下。”
“你有个好儿子啊。”皇帝道。
“犬子只是运气好,侥幸中靶。”周士弘谦虚道。
“好好培养,将来继承你的大任,为我大明效力。”皇帝又道。
“是。”
“陛下这一朝,能人辈出,远胜先帝朝,可谓盛世之景,这些青年才俊,日后可都是国家的栋梁。”
“咱们的陛下可是马背上的皇帝。”新帝登基,一改先帝朝重文的现象,为亲征做准备,重用武将,整顿军制。
“有青年才俊如此,何惧北方戎狄。”
“陛下年迈,就是不知接下来上场的这位,能否继兴盛世。”有老臣摸着花白的长须道。
一名太监牵着赵希言的马走至赛场中央,试者只能于白线之外,离杨柳足有五十步之远,而后方的草靶,则不下百步。
“殿下。”几个太监捧着弓箭走上前。
“谢了。”赵希言弯腰一把拿过弓箭,将箭筒悬在马鞍下,试了试手中的弓,力道刚刚好。
时隔八年,再回到这个场地,赵希言以另外一种身份出现在此,台上坐着的最高统治者变成了自己的父亲。
这一箭,成为了可以决定观望的文武百官的最终态度。
他们都在看,在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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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虎狼环伺下,这位帝国的继承者,能否像其父亲一样优秀,是否可以继承这重担。
同样,还有来自身后御座上的关注,能否让其认可与满意,这些都转变成了巨大的压力,悉数压在了赵希言的身上,已不能再向从前那样可以轻松应对。
咚!咚!
每一声鼓响都牵动着人心,白马上的燕王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拉开弓弦,今日的成绩,已有不少子弟全中,故而每一箭都十分关键,不容有丝毫的偏差,众人紧捏着一颗心,翘首以盼。
就连皇帝身侧坐着的贤嫔也都攥紧了双手,注目着白马上的人。
一声箭响后,意外出现了,使得场上一片哗然,“这……”
【作话】
世子有天然的优势,不单单是嫡出的身份。
179.强者的应对
刚拉开弓弦,提着一口气,盯着一支摇摆的杨柳与后方的靶心,有着不小的距离偏差,同时感受着风的力度,与先前观摩的揣测,赵希言准备射出第一箭。
但就在松手的瞬间,塔于弦上的箭突然裂开,而箭已经射出。
裂开的残木飞向赵希言白皙干净的脸,随后划出了一道小小的伤痕。
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吓了一番,尤其是准备弓箭的官吏与太监。
那支裂开的箭已经失重,飞出去后仅中了杨柳,但也只是擦过,并未射断,随后脱靶。
“殿下!”官吏与太监们慌张失措的跑上前,跪在赵希言跟前磕头认罪,“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赵希言摸了摸脸上的血迹,随后又检查了另外几只箭。
台上的皇帝正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切,然却无动于衷,只有一旁的贤嫔担忧道:“陛下,要不要让太医过去……”
“一点儿小伤而已,何须如此紧张,朕昔日在战场上受伤的可比这个厉害得多。”皇帝极为淡然的说道。
左右两侧的文武大臣也都在议论纷纷,而亲王帐内,适才那镇定自若的晋阳公主也稍稍紧了紧眉头。
见燕王不说话,官吏连忙又道:“下官去给殿下重新换十支箭来。”
赵希言抬手道:“不必了,我既然已经射出了这一箭,那么就还剩九箭。”
“爷。”在晋阳公主的授意下,明章进入比试的场地,拿来一块干净的帕子,“公主差小人给您的。”
赵希言俯身接过,明章看着她脸上的小伤口,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官吏们连连磕头。
“不要为难他们,与他们没关系的。”赵希言道。
明章又看着赵希言,“可是爷的脸,这要是留下个疤痕,可如何是好。”
赵希言自己是不在意的,架着马转身,重新回到赛场,“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在赵希言的示意下,裁判大声喊道:“比试继续!”
“燕王殿下这是要用剩下的九箭吗?”大臣们惊道。
“小周将军可是十箭十柳七靶,九箭如何赢啊?”
“是啊,为何不更换这只断箭。”
“谁知道殿下怎么想的呢,莫不是觉得反正赢不了,多一箭少一箭也无区别。”
因为赵希言的举动,使得场上的议论声更多了,有些大臣相互打赌,便很不理解赵希言为何不更换断箭,一支损坏了的箭,即使重换也并不会有人说什么,连裁判与太监都说要更换,可赵希言却偏偏不换。
自信还是彻底放弃,一时间众说纷纭。
“是因为太久没有战事,连这些箭都已经存放得开始腐朽吗,还是这箭……”
赵希言拿着几支三簇羽箭细细端详,剩下箭都是完好,唯独第一箭。
赵希言呼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随后往一旁的帐中看去,恰好看到了一双注视的目光,四目相对,感受到了彼此间的信任后,她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的弓,感受着盛夏的风从耳边略过,随后俯身抽出三支羽箭。
从取箭开弓到放出,仅用了片刻的时间,便听见几声箭响,三支羽箭分别朝三根柳枝飞去,只见摇曳不止的杨柳,被切断三支,往下飘落,三支羽箭最终定在了三个草靶的靶心上。
切断的杨柳还在往下掉落,只见三支箭飞快射出之后不到片刻便又再次响起箭响声,又是三支羽箭,紧跟其后,然这次三箭的箭头所射的方向并非旁侧悬挂的完整柳枝,而是射断落下的断枝。
断开的下半柳枝被强劲的利刃再一次射断,三枝柳条变成六段,紧接着又变成了九段,十二段,而箭靶靶心上的三支羽箭每次刚刚落定,就被后来的箭从箭尾竹心上破开,与之重叠再中靶心。
九支箭被赵希言分做三次,射向相同的三条折柳与三只箭靶,当九箭齐中三只靶心,毫无偏差时,赵希言的箭法无不令人震惊。
“燕王殿下的箭法,怕是比之当年的陛下,也毫不逊色了吧,大明朝后继有人了。”
“是啊,想当年,陛下在殿下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于端午时在武宗皇帝跟前夺了射柳的头魁,要知道,武宗朝的将军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神箭手。”
三箭齐发,无疑给自己增加了难度,而断开的柳枝,没了绳的束缚,只会被风吹得更加无法判定规律。
不仅文武大臣惊艳,还有女眷外命妇们,尤其是还未出阁的年轻少女。
“今日看殿下,就像谪居世间的仙人一般,为何从前不觉得。”
“三娘,从前大家看殿下都以纨绔论道,谁又会将纨绔与谪仙联系在一起。”身着命妇服的妇人说道自己的女儿。
“听闻燕王殿下及冠多年还未纳妃。”有极少迈出家门的年轻女子不解道,“殿下长得这般好看,为何还不娶妻?”
“咱们殿下要娶的妻子,定然也是这世间最优秀的女子。”
“殿下是陛下的嫡长子,又是独子,将来的燕王妃日后也会做皇后吧,不知谁家的女儿,会有如此好命。”
“谁家?”议论之中,她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一处黄色绸布搭建的帐篷,“可惜,人尽皆知的事,还能是谁家呢。”
裁判跑到场上,将地上落下的九条断柳拾起,又命人将三个射中的草靶拔出,同时奉上御前。
众人看着靶子上的成绩,无不对燕王称颂与赞叹,九箭损坏了六箭,皆是从中破开,精准的定在了靶心上。
就连皇帝也是眼前一惊,贤嫔看着,更是向赵希言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赵希言下马同裁判一道走至御前,贤嫔望着靠近了的赵希言,身着曳撒,网巾裹着齐整的青丝,身上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精神、清爽,又极为干净白皙。
裁判不知如何裁决赵希言的箭,故而将它们一一呈给皇帝,“燕王殿下箭法如神,臣不敢裁决,请陛下定夺。”
皇帝看向适才宣布规定的王彦,王彦于是上前查看靶子与断柳,仔细说道:“若按规定,十支箭当射十条柳,十只靶,然殿下第一箭未断柳也未能定靶,后九箭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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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中,但只有三只靶子上有箭,场上也只有三条折柳是断的,若按规矩,殿下只可算三箭。”
王彦的话,若是按照规矩,则赵希言只有三箭可算数,这样的成绩,就连前十都入不了,更何况拿头筹。
“燕王,你怎么老看?”皇帝问向赵希言。
“臣,听从规矩。”赵希言回道。
“那么说来,此次射柳的魁首,是周康了?”皇帝看着赵希言说道。
“规矩是人定的,燕王殿下的箭术有目共睹,陛下……”一旁的贤嫔觉得有失公允,便站出来说话道,“妾身想,以殿下如此精妙的箭术,若重新再射十箭,定然是十箭皆中的,射柳比的是箭术,若一味按照规矩,而忽略了箭术本身,这岂不是违背了射柳的真正用意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妾身以为,燕王殿下才是此次射柳的魁首。”
贤嫔帮忙说话的同时,一起参赛的众多勋爵子弟也纷纷附和,“陛下,殿下的箭术远超臣等,理应夺得此次端午射柳的头筹。”
原先得了第一的周康也上前说话,于御前单膝跪道:“陛下,臣的箭术远不如燕王殿下,不敢位居魁首,侵占殿下的名次。”
参与比赛的年轻一辈,皆倾向于帮扶赵希言,而两侧文武大臣,尤其是武将们,通过这一次射柳,心中也有了定论。
皇帝拍了拍扶手,“既然他们都为你说话,连贤嫔都护着你,那么这次射柳的魁首,你就担着吧。”
“是。”赵希言回答的十分爽快,没有半分的推诿。
“但规矩还是要遵守的。”皇帝冷下双眼,盯着赵希言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在军中,不听规矩,一味争强好胜,就算再强,也会被舍弃。”
赵希言并没有被皇帝的话吓到,反而拱手回道:“臣分得清时候。”
随后直起腰身,眼里丝毫没有惧怕,“第一箭之后,臣只剩九箭,此前已有中十箭者,因而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凭借九箭夺魁,这样的情况下,为何不拼死一搏呢?”
“圣人无常,强者也会失误,关键在于失误之后是否能够补救,而不是认命,这才是真正的强者的应对。”赵希言又道。
皇帝被赵希言的话惊住,同时也惊吓住了众人,“敢如此回怼当今天子的,恐怕只有燕王殿下了吧。”
“谁让殿下是仁孝先皇后所出,嫡子独子,谁能动摇这样的地位呢。”
与群臣猜想的一致,皇帝并没有动怒,反而赞赏有加,“王彦,将头魁的赏赐给她。”
“是。”
“谢陛下。”
赵希言得了赐服退下,刚到帐前便被一众年轻人围住。
“殿下可要请我们去醉仙楼吃酒。”
“一定一定。”赵希言笑道。
“这场射柳是殿下赢了,下一场击球,我们一定扳回来。”被激起斗志的周康说道。
周康之父,左军左都督周士弘,为皇帝起兵时的得力大将,功勋位列众臣之首,获封公略,兼领军中要职,虎父无犬子,其嫡长子周康,天生神力,少年成名,只因周士弘害怕父子同朝,会引皇帝的猜忌,便未让其过早步入仕途。
赵希言拍了拍周康的肩膀,“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周康望着赵希言,“兄长想赌什么。”
“赌球,若你赢了,我许你一个承诺。反之,则你许我一个承诺,如何?”赵希言道。
“好。”周康一口应下。
“好了,帐中还有人等着咱们殿下呢,就不要在这儿瞎起哄了。”人群里稍年长的勋爵之子说道,“咱们就等着晚上,殿下请咱们去醉仙楼吃酒。”
“对对对。”
于是众人知趣的放赵希言离去,等候着下一场的击球比赛。
赵希言高兴回到亲王帐内,“姐姐,我赢了第一次射柳。”
晋阳公主坐在帐内,将事先备好的药酒拿出,只是安静的替赵希言处理脸上的伤口,只字未言。
“我赢了比赛,姐姐难道不高兴?”赵希言问道。
晋阳公主摇头,“殿下赢了,我自然是高兴的,适才,殿下不但赢了射箭,还俘获了不少人心呢。”
赵希言愣住,适才御前,贤嫔的求情,她定然也是听到了的,“这不都是姐姐教我的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那个贤嫔,不知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总之殿下不要与她靠的太近了,没有分寸,便容易遭人话柄,她是内命妇,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的。”晋阳公主提醒道。
“我不管什么贤嫔呢,反正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赵希言道。
“还疼吗?”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摇头,“一点小擦伤而已。”
射柳之后,皇帝赐下御酒,休息片刻后,有禁军与官员入内开始重新布置场地,皁靴踩踏着茂盛的青草,撤下草靶与折柳,在草场南北两端各设一个球门,禁军拿着梯子与锤子,将球门底下的两个脚深深垂入地下。
太监们将用作得筹的青红两色旗挪至东西两侧,红蓝方每进一球则得一筹,便于御前的台下插旗一面。
先行上场的是军中的队伍,作为击球表演,献与皇帝及众臣观看,而后才是年轻子弟们的比试。
一阵激烈的鼓声停止后,皇帝下发赏赐予得胜的队伍及队长,王彦再次上前,“请参赛的子弟上前抽签,两两一组。”
王彦话出后,赵希言放下手中的杯子,牵着晋阳公主的手起身。
“殿下要做什么?”晋阳公主抬头问道。
“击鞠呀。”赵希言回答道。
赵希言走出大帐,捧箱子的太监见之,识趣的上前弓腰道:“殿下,签儿。”
“兄长。”周康唤道,“康可是与乾哥哥抽到了一组。”
新城侯张弼之子,河间王张武嫡长孙张乾,与周康在适才的射柳上分别位二三名次,可谓强强组合。
“殿下可要小心。”张乾说道,“乾可不会因为殿下年纪小就谦让的。”
赵希言低头笑了笑,随后从抽签的太监身侧略过,径直走到御前,跪伏道:“陛下,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皇帝正襟危坐于台上,“燕王有何请求。”
“要先请陛下应允。”赵希言卖关子道。
皇帝听后,朝众臣大笑道:“瞧瞧,这小子还挺精明,说吧,你想要什么?”
“臣要晋阳公主。”赵希言抬头直言道。
【作话】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晋阳教的哦。
世子没有降智,只是皇帝是她的父亲,她有亲情有敬畏之心。
180.击球
对于燕王赵希言的请求,场上忽然变得一片寂静,就连皇帝也拉沉下了脸色,即使这只是为击球所请,然在场众人谁都知道这是一语双关,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才是燕王赵希言所表达的真正含义。
谁都能够听明白,但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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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去点破,同宗同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那群儒官眼里,是必不可允许的,但谁都知道,皇帝仅有燕王一子,若无意外,这个嫡子将会是大明朝的继承人,他们不会为了所谓的礼法,去得罪日后登基的嗣君。
皇帝的脸色有些难堪,赵希言见此,连忙补了一句话,“臣想要晋阳公主与臣一同击球,恳请陛下应允。”
皇帝撇了一眼赵希言旁侧的晋阳公主,将心中的怒火按压,以一副仁君之姿道:“准了。”
皇帝极为爽快的应下了赵希言的请求,这引得众人纷纷揣测。
“难不成陛下也已默认了吗?”
“你瞧陛下的脸色,哪是默认,不过是当着文武百官与外命妇,不想驳了燕王殿下的颜面罢了。”
“哎,咱们殿下哪儿都好,既能文治,武也不逊色陛下,就是在纳妃一事上……”
文臣们渴遇明主与仁君,然遇到后,便又希望自己的君主可以做一个圣君,将礼法缚之于身,好以此约束。
“谢陛下。”赵希言谢恩道。
参与击球比试的人有不少,赵希言便先行回了帐中。
适才当着众人的面,晋阳公主只是顺从的听着话,如今进了帐,没了外人她才开口道:“殿下总是这样,就不怕陛下当众翻脸吗?”
“我只不过是想找姐姐一起击球,并没有别的意思,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赵希言一脸轻松的回道,“君无戏言,陛下这么看重颜面,岂会当众驳了我。”
晋阳公主看着赵希言,稍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殿下越是这样,陛下只会对我的芥蒂越来越重。”
“我知道啊。”赵希言道,“既然芥蒂已经不可能消除了,那就让他明白,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他若是敢动你,便要先亲手杀了我。”
赵希言走到晋阳公主座后,伸手从后面轻轻揽住,枕靠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又道:“朝臣的嘴脸还看不清楚吗,看破却不敢说破,今日还有他们的女眷在,我便是要她们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赵希言认定的妻,除你之外,谁都别妄想进燕王府。”
听到赵希言的一番话,晋阳公主转过头,依偎在她怀中,“妾只希望殿下可以平安顺遂喜乐无忧的度过此生。”
“是我们。”赵希言道。
咚咚咚!
场上响起了激烈的鼓声,第一场的击球比试开始,经不过赵希言软磨硬泡晋阳公主在帐内换了一身可以骑马的便装。
当晋阳公主身着戎装,与燕王赵希言一同骑马出现在球场之时,两侧的文武大臣及女眷,又是一番热闹的议论。
晋阳公主生得貌美,如今戎装更是英姿飒爽,有着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要我说,若非皆是宗室子弟,晋阳公主与燕王殿下,还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原先的旧臣中,便有青睐晋阳公主的,曾经,晋阳公主身为帝女,他们只敢仰望而不敢高攀,而今,物是人非,失了势的公主却被拥有权势的嫡出皇子看上,他们更是不敢再动旁的心思。
眼下时刻,没有人敢得罪这位皇帝唯一的子嗣。
“公主如此年纪,却迟迟不曾招选驸马。”
“有燕王殿下在,谁敢觊觎公主呀?”大臣们摇头道,“不要脑袋了还是不想要仕途了。”
鼓声阵阵,场上之争也异常激烈,在众人议论中,燕王赵希言与晋阳公主赵瑾禾,二人竟骑术相当,又配合默契,一连胜了几场。
此前,周康与张乾就已经从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几番追逐,周康便赵希言对上了最后一场决赛。
对于赵希言的马术,群臣倒是没有什么,更何况击球本就是世家子弟爱玩的,作为曾被称为纨绔的赵希言,少时还带着伙伴们在北京城当街踢球。
众人惊讶的是晋阳公主,那个原先清冷与高傲的帝女,似乎从来没有在这种场合露过面,骑马击球,是气力活儿,又难免会触碰到草地上的泥,且弄得自己一身是汗,他们以为,晋阳公主也是不喜欢这种场合的。
“公主竟能亲自上阵击球?还真是世间罕见。”
“还不是因为燕王殿下。”他们都只见惯了清冷的晋阳公主,冷得让人难以接近。
“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晋阳公主在马上的风姿,原以为一个燕王殿下就足以让人惊艳,没有想到晋阳公主也如此巾帼不让须眉。”
“怪不得燕王殿下会如此痴迷。”同时也有妇人议论道,“今日瞧着公主的飒爽英姿,莫说是殿下,就连我这个妇人也为之心动。”
最后一场对决,周康骑马上场,看着赵希言与晋阳公主,便道:“殿下与公主一起么?公主是女子,康若与乾哥哥赢了也不光彩。”
“你怎么知道我会输呢?”赵希言道,“击球可不仅仅是依靠蛮力的。”
他们都没见过晋阳公主击球,且都认定晋阳公主是个弱女子,即便适才她们连胜了,但他们都觉得那是因为有赵希言的存在,百发百中的箭术,加之过人的马术,岂能不得球。
只有赵希言知道晋阳公主习武,且自己曾差点做了她的刀下亡魂。
“小公爷是觉得赢了女子不光彩,还是怕输给了女子没有颜面呢?”晋阳公主于一旁说道。
“场上争斗,输赢靠的是实力,强者为尊,不应有别,就像到了战场,就只有敌我与生死,生死一瞬,又岂顾得上其他?”
周康愣了愣,听得晋阳公主一番道理,深感惭愧的拱手道:“是康失礼了。”
赵希言将晋阳公主扶上白马,不顾台上观赛的皇帝与两侧群臣及命妇们的目光。
周康与张乾骑马至中线的另外一端,此次的裁判为锦衣卫指挥佥事,他拿着用皮草填充的皮球,在一声锣响后抛向空中。
端午的烈日将皮球照得发光,向东边倾斜的影子驰骋在球场之上,论及身手,赵希言年长于周康,便占了些上风。
二人骑马纵身一跃,赵希言凭借矫健的身手,率先揽到了球,随后运球至自己的场边,配合默契的传到了晋阳公主的马蹄下。
张乾骑马进行阻拦,“公主,得罪了。”
晋阳公主见人紧跟上前,没有丝毫慌张,用画杖运了几次球后,故意失手于张乾。
但就在张乾将要夺球之时,一根月牙杖将球从他的马下揽走,张乾楞了楞,旋即直起腰身回头看向身后的周康。
“康,你怎不拦住?”
周康耸了耸肩,“拦不住啊。”
此刻夺到球的赵希言回头嘿嘿一笑,“本王可是从北京纵马至应天,狂奔了三天三夜,这些年往返两京数次,二位弟弟岂能追得上?”
击球的参赛者除了有功勋子弟,还有世家,以抽签组队,大多都是临时相识,实力参差不齐,这两位勋爵子弟虽未上过战场,但凭借着配合,也从众多队伍中脱颖而出,而在面对燕王赵希言与晋阳公主如此默契的配合下,竟也失了手。
周康骑马上前,张乾便开玩笑道:“难道殿下的马长了八条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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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康接着他的话,“不是殿下的马长了八条腿,是公主,远比咱们想象的厉害。”
二人震惊的并非赵希言的马术,而是晋阳公主身为女子,在这种混乱紧张的场面中,临危不乱,永远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张乾看着二人,也耸了耸肩,“康弟要是也这么信任我,或许就能取胜了。”
“哥哥还别说,要是殿下继承了大统,能立嫂嫂为后,这配合,定能再现太宗朝的盛世。”周康笑眯眯说道。
“这就改口叫嫂嫂了?朝中都在静观时局,如此直言,就不怕你爹打你一顿么。”张乾提醒周康道。
“别让我爹知道不就行了吗。”周康挥了挥手,淡然道,“好不容易到这世间走一趟,择相伴之人当然是要契合与喜欢的了,为何偏偏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究竟是我们成婚还是他们。”
“康弟也是性情中人。”张乾说道,“莫忘了,你可是与殿下立了赌约的。”
周康继续眯笑着脸,“即便没有赌约,你我与殿下都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日后不辅佐殿下,难道还要投敌不成?”
周士弘作为皇帝的心腹,自然有着对皇帝的忠心,故教育其子时,也是忠孝在前。
张乾听着大笑了起来,一边骑马追赶,一边看着赵希言的背影,以及北侧台上正襟危坐的皇帝,“陛下就殿下这一个儿子,又是先皇后所出的嫡子,为何迟迟不立太子呢?”
“不管是不是太子,总之殿下都是咱们这辈人中的储君人选。”
周康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坚毅,“陛下若想要更换储君,还得问问朝中的文武才行。”
“这话,你说与我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要乱言。”张乾提醒道,作为新城侯之子,锦衣卫指挥使张端的侄子,他清楚的了解锦衣卫,也知道诏狱里的残酷。
一只拳头大小的皮球,被画杖巨大的冲击力打向北侧的球门,随后正中风流眼。
待球落定,场地旁边响起一声锣,激烈的鼓声也渐渐停止,御座底下的木架上便插上了一面红色的旗帜。
“真快啊。”众人惊叹,“殿下这球赢得也太轻巧了吧。”
“周小国公莫不是故意输球的?反正失了射柳的头筹,也不能夺双冠了……”旋即便有人质疑道,“哎,这老夫还下了赌注呢。”
张九昭坐在席间,给妻子斟满了一杯刚煮好的茶,“才不过寥寥几场配合,岂能比得过生死之交呢。”
孙氏看着杯子里的茶,笑了笑道:“昔年的端午宴,也是因为燕王世子而变得热闹,没有想多这么多年过去,场上的主角,依旧没有变换。”
张九昭也往台上看了一眼,“夫人可曾觉得可惜?”
“可惜?”孙氏看着丈夫,眼里只有一袭官服的绯色,“你是指殿下?”
张九昭温和着一张脸,以示默认,孙氏旋即捂嘴笑道:“妾真不知道,夫君是在妄自菲薄,还是在吃醋,或者,两者都有。”
张九昭依旧不语,盘坐的孙氏便挪了挪身子凑到他的身侧,轻声说道:“夫君应该相信妾的眼光才对。”
激烈的鼓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周康鼓足了干劲,拼尽全力抢了先,便将比赛的场地拉至另外一边,但很快又被赵希言追上。
击球以水漏时间为准,时间到了,便以赢球多者为胜,故而赵希言除了进球取胜外还可以防止对方进球,拖满时间,她便可以一球之差,拿到此次击球的头筹,从而双冠赢得春水玉带。
“妾要是帮殿下赢了那春水玉,殿下要拿什么奖赏给妾呢?”二人凑近时,晋阳公主还不忘问赵希言要奖赏。
“姐姐还想要什么?”赵希言俯着身子,一边运球一边回道,随后直起腰身,反问道:“难道言这个奖赏,还不够吗?”
赵希言将球传给晋阳公主,但身后的二人穷追不舍,晋阳公主遂笑了笑,“等赢了再跟殿下说。”
就在二人在赛场嬉笑时,周康趁机跟了上来,张乾将赵希言拦住,两根运球的画杖成了武器,抢夺着地上滚动不停的皮球。
四人追逐,赵希言与张乾比斗僵持不下,在几番争斗中,皮球被画杖用力打出,张乾阻拦着赵希言,周康便驾马去追,为防止比分追平,晋阳公主遂也调转方向。
马蹄踩踏着地上茂盛的青草,在一番激烈的驰骋后,草地上印出了许多蹄印,周康先夺了球,但此时赵希言也挣脱了张乾的阻拦。
“公主小心!”
追至一旁时,球场的草地忽然塌陷了一块,白马的前蹄陷了进去,双膝跪下,侧翻在地。
“姐姐!”本在专心追球的赵希言,慌忙转过身,一匹黑色的骏马在烈阳下疾驰,随后纵身一跃,赵希言从马背上跳下,一把拉住落马的晋阳公主将其拉入怀中,二人抱在一起从马上跌落,连滚了好一段距离。
这一番举动,吓得就连皇帝都坐不住了,慌忙从御座上站起,落马,可不是一件小事,轻则一点小伤,然重则却能要其性命。
“太医,太医。”
有人为落马而担忧,也有人为燕王对晋阳公主的在意及举动而唏嘘不已。
【作话】
赵希言:“马儿,最佳群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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