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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世子 于欢 74928 字 11个月前

“国朝自开国以来,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皆好书墨,尤以皇家最胜,好书墨者,非臣一人,只不过与齐王对立的臣,是最可疑之人罢了。”卫王说罢,遂再次叩首,“陛下如若不信臣,便按栽赃构陷重臣勋爵之罪,处置臣吧。”

见卫王如此坚决,皇帝的疑心开始动摇,但又碍于颜面,“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君要臣,臣不得不死。”卫王回道,“陛下一句话,臣岂敢苟活。”

“你的命与你身上的这身衮龙袍,都是朕给的,朕可以给你,朕也可以随时收回,”皇帝负手走回座上,“不要生不该生的心思,否则,朕绝不留情第二次。”

“储君已定,国本已固定,臣自知不受陛下待见,也从未想过要与太子殿下争夺储君之位。”卫王再次跪道。

“作为惩罚,你的婚事,撤销吧。”皇帝阴沉这脸色道。

“是。”卫王应道。

“朕累了。”皇帝扶额道。

“臣告退。”卫王遂起身离开乾清宫大殿。

转身跨出门槛时,从容的脸色变得阴森至极,守在殿外的老太监瞧见赤袍出来。

遂上前关心的问道:“陛下可曾责怪殿下?”

卫王摇头,“陛下的诛心可比斥责残忍,我终究不如大王,只有君没有父。”

高士林听闻,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陛下一共才四子,竟一分垂帘都不舍与哥儿,也是为人父的失责。”

“罢。”卫王垂下脑袋轻轻摇头,“公公珍重,小王先回府了。”

“殿下慢走。”——

>>——

成德十三年六月,卫王赵成哲与礼部侍郎之女的大婚取消,先前所送之礼也一并撤还,同月,原礼部尚书致仕,经吏部、都察院考核,会推文武大臣,礼部侍郎李文远迁礼部尚书。

王氏一案仍在继续审查。

——太原府——

晋与秦燕相邻,处二者之间,为太.祖第三子的封地,至今已袭封第四代,建国之初时,晋国一地,进可图北元,退可守山西,可见位置之重。

河南江北行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领着大队人马与圣旨,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晋王的封地,一直到王都晋阳城下,一路顺畅。

——晋王府·亲王宫——

先晋王好酒色生性暴虐,尤以酒后误杀百姓,以至于差点被废王爵,幸得燕王求情,由其子袭封先祖爵位,晋王以一庶子之位袭爵,继任后勤政爱民,文治武功,使晋有追赶燕国之势,为朝廷内忧中的第二大隐患。

“殿下,按察使已经到晋阳城下了。”晋王身边老太监入内道。

晋王将手覆在唇前打了个哈,“今年的按察使,来得有些早了,寡人还未做应对,罢了,请他进王府吧。”

“殿下,适才长史巡视城中,说按察使带着一大队人马,还有朝廷都察院与大理寺的司法官员,看样子不是来视察晋国的。”老太监道。

晋王一怔,遂闭眼将手中的文书放下,脸色平常,沉思了小会儿后睁眼道:“难怪有官员上奏,晋国以南有军队驻扎在平阳府,时隔多年,陛下要效仿先帝开始削藩了么。”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老太监担忧道。

晋王起身将压在书底的一封密信取出,“看来兄长所言非虚啊,可真不是时候。”旋即扔进香炉中至青烟与火同起,不一会儿便被焚毁,又走至衣架旁,取下袍服,问道:“世子在哪儿?”

“在王妃哪儿,与小郡王一起陪同着王妃赏荷。”老太监回道。

晋王拂了拂袍子上的灰尘,身上的长衫干净齐整,网巾包裹着秀发一丝都未曾泄出,“叫长史过来见我。”

“是。”

“自十岁失去自由,困在这晋阳城中至今三十余年,寡人每夜都不曾安寝,三十余年了,没想到这一日还是来了。”晋王有些无奈,红着双眼,将戴翼善冠时突然顿住了手中动作。

“来人。”

“殿下。”侍臣入内——

按察使与几个下属官员携圣旨从晋王宫的南城门端礼门入城,留人马于宫外,两侧守城士卒提醒道:“殿下就在承运殿等候使臣。”

金光照在青色的琉璃瓦上,刺得按察使睁不开双眼,王宫规模宏伟,戒备森严,是以应天皇宫模样所建,只是规格下天子一等。

使臣登上汉白玉阶梯,捏了一把汗后独自一人踏进承运殿,深知在藩王的封地上,其主有多大的权力,而自己又带着一封足矣使王震怒起杀心的诏书,焉能不怕。

才刚入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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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就被殿内的场景所惊,王府属臣端站大殿两侧,晋王赵均身着衮冕持笏正襟危坐于红漆金蟠螭的亲王宝座上,九旒冕纹丝不动。

殿外有军士镇守,使臣早已被吓得一身虚汗,连忙抬起手用赤色的窄袖擦拭额头。

“使臣见寡人,为何不跪?”宝座上的晋王问道。

声音回旋于殿中,使得使臣内心再次惊吓,可自己又奉皇差,便在跪与不跪间挣扎徘徊着。

“殿下,下官奉朝廷之命,前来宣召陛下的圣旨。”使臣鼓足底气大声说出自己朝王不跪的理由。

“《明皇祖训》有言:朝臣奉使至王府,或因使经过见王,并行四拜礼,虽王公、大将军,亦必四拜,王坐受之,故意迂回躲避,不行朝王者,处以斩首刑罚。”晋王又威严道,“寡人一日、一时、一刻是王,尔等一日、一时、一刻见之,便都要行礼跪拜。”

使臣听之大惊失色,在众官注目之下,屈下了已经瘫软的双腿,“河南江北行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叩见晋王殿下,殿下千岁。”

“若人能千岁,倒好了。”晋王叹道。

旋即闭上充满无奈的双眼,腾出一只手挥了挥袖子,殿下两侧臣子见之遂转过身不愿离去道:“大王,臣等愿与晋国同生死。”

晋国虽不如燕,然也有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军队。

晋王明白大臣们的所想,摇头道:“若为一己之私兴兵戎,百姓何辜。”

“大王…”

晋王再次挥手道:“汝等丈夫,父母妇孺皆需人照看,皇削王藩,罪不至尔,且去吧。”

于是一群属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殿中离开,使臣见这一幕,心才安稳下来,同时又有所不忍,“晋王仁善之名远扬,今日下官得见,”不禁哽咽着长叹了一声,“甚为惋惜。”

晋王从宝座上起身,自行摘下冠冕端放在宝座上,转身走下阶梯道:“冠此姓,得实封,便要想到不会有善终的一日,只是大人”

晋王抬头,眼眶湿润,晋王生得眉清目秀,使臣见之心有触动,遂拱手道:“殿下请言。”

使臣入城,一日未到,便围晋王宫,晋王未做抵抗,使得晋国免受兵戎之苦,遂扣下亲王及王妃世子,押送入京。

作者有话要说:赵希言:“我带着公主和女配们私奔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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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燕王世子的求情

一辆马车迎着初升的朝阳不断向东疾驰,一路至燕国境地,被戍边的将士所阻拦。

车内弓腰走出一便服装扮的老者,声音格外阴柔,示出腰牌道:“车内小主子是晋王之子,晋国有难,奉吾主之命求见燕王殿下。”

藩王国中,秦晋燕三国势力最强也最为密切,尤其是曾受燕国恩惠的晋,于是燕国的士卒亲自带领,车马一路畅通,直抵燕国都城北平。

——北平府·燕王宫——

燕王宫与晋王宫的布局几乎一样,彼时晋王宫刚被查抄,人去楼空,而此时的燕王宫却依旧忙碌,典膳所的膳房青烟不断,十几个内侍与宫人奉膳食经良医所医官验毒后,方才过崇信门送进内廷,门内左右皆有琉璃照壁,坤宁宫外,又有试毒内臣两人。

“二郎说京中最近不太平,怕是不能回来给殿下祝寿,殿下还有心情吃这些。”燕王妃瞧着食欲极好的燕王。

燕王旋即放下筷子,擦拭着嘴角,回道:“北方有诸胡虎视眈眈,南方呢又还有朝廷的忌惮,为夫不吃饱,怎能应敌呢。”

“可现在又没有战乱。”燕王妃依旧不满道。

燕王将手绢扔回一侧,朝殿内左右挥了挥手,片刻后,大殿之中便只剩夫妻二人,“言儿身处险境我自然知道,我那皇兄用自己一臂换我一臂,他不过是失去了统兵的将领,而我则是少了一国之援,同时还切断了秦国的路,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动,且不说言儿还在他手中,若我领兵南下,北平便会被诸胡所侵,这曾经是他们的国都,他们必会趁机夺回,个人生死事小,若因我,而使中原再落异族之手,我又有何颜面去见祖宗与万民。”

“言儿是唯一的骨血,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才不管什么万民。”燕王妃置气道。

燕王遂起身,抻了抻衮龙袍的袖子走到妻子身后,俯下身至她耳侧伸手轻轻搂住腰身,“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了,我答应娘子的事哪件不曾办到呢?今日我也像娘子保证,一定会让言儿平安归来。”

“你就会说好听的话哄我,”燕王妃撇着头,“话说得轻巧,二郎现在是在虎穴之中。”

“我那皇兄虽然不聪明,然也不至于蠢笨到将手中把柄自毁,他不敢动我,便动我身侧之人,倒是可怜了晋王一家,”燕王旋即站起长叹一声,“我能救得了一次,可是救不了第二次,不过他这样做,是真要逼得我反目。”

说道晋国,燕王妃侧抬头道:“晋王与晋王妃二人是何等的仁善,晋国的百姓若失了这样一位仁主,又该何去何从,殿下真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吗?”

哒哒哒——

“大王,王妃。”内侍入内叉手道。

“何事?”燕王问道。

“王宫遵义门外,有晋国的人求见。”内侍道。

燕王夫妇相顾,燕王连忙抬手道:“让他们入宫到存心殿等候。”

“是。”

旋即转身将翼善冠戴上,“夫人,我去一下前朝。”

燕王遂疾步迈出坤宁宫,穿过崇信门一路至存心殿,焦急的等候在殿内,负手来回走动。

没过多久,内侍的声音与孩童的哭声一同响起,“哥儿,别哭了,咱现在到了您皇叔父的府中。”

“娘和爹爹为何不来?”孩童问完遂继续哭闹着。

燕王闻声迈出存心殿,内侍见之连忙带着孩子上前扑通一声跪下,“恳求殿下救救小主人吧。”

燕王上前将内侍扶起,晋与燕平日走动频繁,故而孩子见到燕王后反而不哭了,还不忘父亲所教授的礼仪,“侄儿见过叔父。”

燕王见到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孩童,不禁心酸的将其抱起,用满是茧子的手替其轻轻擦拭着泪水,问道他身侧的内侍,“怎么回事?”

“昨日朝中来人,晋王殿下预感有大事发生,遂差奴婢带着小主儿连夜驾车逃离晋国,小主儿还未满十岁,故未受封,恳请燕王殿下庇护。”内侍旋即从贴里内掏出半块玉佩,“这是晋王殿下的给小主儿的信物。”

燕王闻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旋即接过玉佩,“皇权之争,受罪的竟是半点大的娃娃,稚子何辜,稚子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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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

晋王卸兵权,与妻及子,去冠冕,押于囚车内,途中被百姓所阻拦。

晋国百姓跪在街道两侧大喊着冤枉,更有昔日将领不肯归顺朝廷,率兵阻在街道中央,拦住了去路。

“狗官!”

一众士卒遂拔出腰刀将骑在马上的按察使护在身后,“莫要放肆。”晋王见之,抬手于囚车内呵斥道。

众将不解,“殿下,朝廷如此待您,您又何必”

“晋国的军队也是大明的军队,你我皆是天子之臣,莫要因我,连累众将士无端受罪,而让百姓遭殃。”晋王劝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莫要做莽夫。”

几个身穿盔甲的将领楞了楞,对视一眼后,驾马将道让出,晋王一席话,使得百姓更加不舍,所过之处,泣涕涟涟,哀嚎一片。

——应天府——

比起晋国为君送行的哭嚎,而京城则处于一种人心惶惶的微妙气氛中,锦衣卫之名,士庶皆惧,昔日陪王伴驾数十载的功勋老臣,一夜之间就被抄家入狱,不但没有同僚为其求情,就连去狱中探望的人都不曾有,乃因武宗削藩之时,有求情大臣者,皆以同谋罪论处,至今朝,又逢皇帝多疑,便再无人敢上疏劝谏。

京城的街道上,一两宗室车架被拦在了去往紫禁城的街道上,马儿地摇晃着脖颈扑哧鼻息,檐——&gt;&gt;

下金铃声止。

拦路之人唇红齿白,正笑眯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奉公主之命,请世子入府。”

赵希言遂从车内弓腰走出,见是晋阳公主身侧的内侍,便挑眉道:“我暂有些事,等忙完,自会去见公主的。”

内侍依旧没有要放行的举动,而是看着赵希言身上的常服,“自上次世子着士人服,已许久不曾见世子着公服了,世子可是要进宫去?”

“是又如何,汝一寺人,还能管吾去何方不成?”赵希言沉着气道。

听见辱骂,内侍并未恼怒,反而笑眯眯道:“世子应该知道,公主因何差小人来阻拦吧。”

赵希言当然知道此刻晋阳公主并不希望自己入宫,内侍又道:“世子快要年十七了,已不是小孩子,有些东西已无需让人事事操心才对。”

“父王母妃尚不曾如此,你是什么身份,凭你也敢僭越我父王来训斥吾?”赵希言大怒道。

内侍遂坐在马上拱手,“小人不敢。”

赵希言见他仍未让开,遂踏出车屋外的朱漆金饰栏杆,一把夺过车夫手中长鞭。

挞!——

几匹骏马架着车厢疾步冲来,内侍的马受惊,遂往旁侧躲去,内侍仍然没有一句重话说出,只是弯腰安抚着坐下受惊的马,旋即直腰目送着赵希言的车架离去。

——紫禁城——

赵希言入了宫,长跪在皇帝召见大臣的殿廷外,直至午后,大臣们一个个从殿内离去,见燕王世子如此,纷纷摇头。

“王振之罪,已不可赦了,世子这样做,是为哪般呢?”

“都说武夫最是重情义,好歹王振的女儿曾经救过世子,纵然拒了王家的亲事,但也不至于如此忘恩负义。”

过了许久,掌礼太监高士林从殿内走出,扶起燕王世子道:“世子,陛下让您进去。”

赵希言摸了摸酸痛的膝盖,由高士林扶着登阶进了大殿。

皇帝斜身坐在大殿正中央的御座上,一手抓着腰间的玉带,一手扶着龙椅的扶手。

赵希言松开高士林,稍稍提起裙摆屈膝跪伏道:“陛下。”

“王世子,谓何事长跪于廷?”皇帝问道。

“谓,越国公王振一案,罪不至死,特来请求陛下开恩。”赵希言奏道。

“哦?”皇帝故作惊疑,“汝是赵家子弟,何故要为他家求情。”

“王氏曾救过臣,”赵希言抬头,“而王家,是于国有功的将门,越国公曾侍奉陛下数十载,望陛下念在王老将军的劳苦功高上,免其死罪。”

皇帝撑起身子,负手走下殿阶,“汝可知,三法司所定之罪,是谋反,若连谋反之罪都可以因功宽恕,你告诉朕,又该让那些身负权柄的有功之臣,如何不起反叛之心呢?”

赵希言答不上话来,只是一脸忧伤的跪在地上。

皇帝走近见之,这一幕,尤为像极燕王妃年轻之时,眼前这个孩子,是真纨绔还是故意为之,对于皇帝来说都已不重要,自她安然入京的那一刻开始,皇帝便没有打算让她离开此地,“你是在为整个王家伤心,还是仅为救你的王氏?”

赵希言低着脑袋,“王氏救臣于虎口,如今王家蒙难,臣若见死不救,终是于心难安。”

皇帝叹了一口气,极少见的妥协道:“王振之父配享武宗太庙,满门忠烈,朕自会酌情考虑王氏一族的去留。”

“谢陛下。”——

——宫外——

与监门示牙牌后,赵希言登上车架。

“哥儿还去晋阳公主府么?”内侍搀扶着问道。

赵希言坐下后点头,内侍不解,“方才那人的口气分明是想阻拦您入宫,可您现下都已经入宫出来了,再去也没用了吧?”

“去请罪。”赵希言靠在车厢上闭目道。

“”

驾——

车轮转动,车架上的铃铛又开始叮叮当当作响,内侍陪坐于内,问道:“哥儿向陛下求情,可有用?”

“当然,”赵希言睁开眼,“也不想想你主子是谁。”

“可是王振作为中军都督,麾下那么多军官,却一个敢求情的没有,您这儿”

“他们虽人多,可却没一个姓赵,自然不敢了,况且陛下借王振一族除晋藩,断我父王两路,又不是想真的除掉王振一家,如今只是差一个台阶下,话又说回来”大理寺的定罪出来,与晋王有关,赵希言便一下又陷入悲伤,“人人都以为皇帝糊涂,却不过是想要抛砖引玉罢了,可怜了我那四叔叔,勤政为民操劳了半生,却什么都还不知道。”

“晋王殿下勤政爱民,陛下如此做,怕是要丢掉晋国一地的民心了。”内侍道。

作者有话要说:明代王府(亲王宫)可参照大同的代王府,为南京故宫的缩小版,几乎所有明王宫布局都差不多,或根据亲王受重视程度与权势规模有所异同,但皆不可超过天子居所。

晋王其实不蠢的,一系列举动,仁义也是一把利器。感谢在2021-08-0616:37:33~2021-08-0714:4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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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晋阳公主的劝谏

晋阳公主府离紫禁城并不远,临了,赵希言又命车夫改道回府。

陪同的内侍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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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这都已经快到了,您不打算去了?”

“回去换身衣裳。”赵希言回道。

于是车夫又架着车返回了远在金川门附近的世子府,换了一身士人服,来回折腾用了近半个时辰。

赵希言从屋内开门出来,腰间所系的宫绦内还别了一把折扇,等候在门口的内侍见之笑眯眯道:“哥儿这么多衣裳里,还是这身最最好看。”

“可比衮龙袍好看,也不累人。”赵希言走下阶梯取下腰间的扇子道。

“哥儿是觉得袍服太沉重了吗,可是寻常人家想穿,还不能呢,哥儿自打一出生就有的。”内侍跟在身后回道,“别人也羡慕不来。”

“那是燕王世子的衣服,可不是我赵希言的。”赵希言道。

内侍有些纳闷,“可您就是燕王世子呀。”

赵希言煽着扇子不语,径直走出了大门,蹬车时扭头吩咐牵住马匹的车夫道:“一会儿往上次那个酒楼旁经过时停一下。”

“是。”

驾——

自王振一案出,京城中出来的人都少了许多,酒楼茶肆的生意也因此冷清了不少,眼瞅着老店门前的牌匾布了一层灰都无人去擦拭,为保名声,每日的新菜式还是照常上。

那响着金玲声的马车再次停留在酒楼门口时,店内小二如迎财神一般,比头一回还热情,一口气将店内的昂贵菜品介绍了个遍。

“上回的菜肴,爷可满意?”小二弓着腰于一旁伸手引路。

赵希言扇着扇子点头,小二便又道:“店里今日新上了鱼脍,青鱼、黄鱼、鳝鱼和白草鱼,爷定若是瞧不上的,便还有专供达官贵人的草鱼,只是草鱼珍贵,因此价格也要高上许多。”

小二说了如此多,只见赵希言插嘴问了一句,“有点心吗?”

小二愣住,深知眼前人是宗室,宫中什么样的点心没有吃过,“有有有,无论是看菜还是饭后茶点,只要是吃的,咱们店一应俱全。”

内侍搬来一张车架上预备的黄花梨大方凳,用袖子擦了擦灰尘,赵希言撩袍子坐下,一边扇着风道:“来些点心即可,做法如上次便是。”

“好嘞。”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车架才缓缓启程,至晋阳公主府门前时,又碰见了今日的拦路虎。

内侍朝入内的人叉手,“公主在望月楼的楼顶。”这次倒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公主府内的望月楼为最高建筑,楼阁高七层,为晋阳公主府最醒目的建筑,于府外,只需稍抬头便能看到。

赵希言带着点心来到阁楼所在的庭院里,庭院空空荡荡,只有旁侧院子里一颗出墙的枇杷树探了几个枝头到此院中,正值精阳六月,是枇杷最盛之时,出墙来的枇杷,硕果累累,碧绿的叶子里藏着饱满的果子,黄里透着红。

赵希言上前,顺手摘了几个,“这公主府竟然还栽了枇杷。”

“哥儿怎偷吃禁果,”内侍从旁道,“这可不是燕王府,也不是北平,哥儿纵然爱吃,差小人买便是了,怎摘人家公主府的果子。”

“哪儿叫偷吃了?”赵希言反驳道,指着内侍手中的食盒,“这叫礼尚往来,再说了,这枇杷树是南方的作物,燕王府没有,就是北平也不曾见过,父王每年差人从南方采购,花费大把银子,跑死几匹千里马,才哄得母妃开怀,可比那妃子笑还珍贵。”

内侍又扯了扯赵希言的袖子,“可这府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呢,哥儿就不怕他们向公主汇报么。”

“随便。”赵希言轻描淡写道,于北平时,他便没有王子的架子,也从不在在乎身段,“你在楼下等我。”

“哥儿,这可有七层。”内侍抬头,用手遮掩着刺眼的光芒,仔细数了数道。

“公主一弱女子能上得,难道我还不能?”旋即便从内侍手中接过食盒,提起长长的下摆飞身登上了木梯。

至楼顶时,赵希言的状态仍旧良好,只是架不住天气炎热。

哒哒哒——

楼顶八面开窗,视野开阔,一眼可望到宫城内与皇城外的城郭,晋阳公主便躺在阁楼的躺椅上小酣,旁侧还有降暑的冰块与水果。

许是脚步声过于重了,晋阳公主从浅睡中醒来,但未睁眼。

赵希言进入阁内方知晋阳公主已经睡了,遂变得蹑手蹑脚,又将食盒轻轻放置桌上,因天气实在热,便凑到了她案桌上的冰块前降暑。

良久,就在她准备起身时,闭目的人突然道:“看够了?”

赵希言半站起身姿,愣了一会儿,旋即站起拱手道:“原来公主已经醒了。”

“某人步声如雷,想不醒也难。”晋阳公主道。

赵希言遂尴尬的笑了笑,将食盒打开奉上前道:“这不,着急赶来给公主送点心,这才步子匆忙了些,又未料到公主在这楼顶乘凉歇息。”说罢便将一盒子长相并不怎么好看的东西递到晋阳公主跟前。

“这是什么?”

“这是苏州的甜点,带骨鲍螺,国朝文人称之为天下至味,是用乳酪做的。”赵希言笑道,“言与公主十年未见,遂也不知道公主如今爱吃什么,闻着乳酪香,那店家又告知京中富贵人家的小娘子都喜甜点,我遂带了些过来,”旋即又将食盒的第二层打开,里面是一罐汤,倾倒出时呈现好看的暗红色,“消暑解腻的梅酱。”

赵希言又瞧着那桌案上一碗冰沙,便问道:“这降暑的冰沙可食用?”

晋阳公主点头,赵希言便不客气的舀了一大勺,欲放入汤中时顿住了手,抬头问道:“公主近日能食寒凉之物否?”

&amp;——&gt;&gt;

nb晋阳公主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赵希言所问的用意,遂再次轻轻点头,于是一碗梅酱冰饮便做好了,赵希言将其与甜点端至晋阳公主跟前。

晋阳公主见之仍一动不动,既没有表现厌恶,也未曾表露喜欢,只是侧身倚在榻上静静看着。

赵希言见她如此,便停止了解释,乖巧的直身站立,后退一步拱手道:“言,特来向公主请罪。”

一阵风穿堂而过,吹起赵希言幞头下的长系带,两扇门窗也被风吹动着发出了声响。

晋阳公主端坐起,尝了一口赵希言带来的甜食,“宫中食物精致,然味却不如民间,华而不实,世子真是有心,还特意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赵希言抱着袖子放在腹前笑眯眯道:“这不是因天气炎热,连入宫的常服都被打湿了,寻思着,总不能穿着湿透的衣裳来见公主,不然便又要被训斥道,”赵希言学着晋阳公主的口吻,“成何体统。”

说话间,晋阳公主已将那块夹起的甜点吃完,旋即放下筷子道:“如此说来,还是吾的不是了?”

“不敢。”赵希言再次拱手。

听罢,晋阳公主端起那碗赵希言亲自倒好的梅酱,尝了一口后,酸得皱起了黛眉,“都能不听劝阻,还对人大发雷霆,世子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赵希言站楞,“公主明知王氏一族刚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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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下判决,而判决的轻重都在掌握在陛下的手中,满朝文武,王公的门生故吏,无一人去求情,唯有我,身为宗室,未有一官半职,才有这个借口,不至引罪己身,我若不出面,陛下又没有台阶下,定然是要重判的,想那王家满门忠烈,如今沦为弃子,难免让人唏嘘,我自是可以明哲保身而不出这个头,可是越是沉着冷静,便越可疑。”

“世子,”晋阳公主望着赵希言道,“做君主,不能太过仁善,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既然要行王道的仁义,以德服人,也要用霸道的武力,用刑法来进行威慑,以力服人,王霸并行,方可一统。”

赵希言听之哑然,纵然她不喜儒家那一套,却也没有否认晋阳公主的劝谏,旋即闭眼再次拱手,“言,受教了。”

“晋王被削藩,你父王如今是彻底被孤立在北方,所以有些事更任性不得。”说罢,晋阳公主斟了一杯消暑的茶给赵希言,“坐吧。”

赵希言连忙上前接过,坐在案几旁侧的梨花圆凳上,点头道:“言知道。”

“听闻晋王与燕王往来密切,尤其是每年冬日,你与晋王,关系匪浅吧?”晋阳公主问道。

赵希言双手握着冰凉的杯子,捏着转动了几番,“是,以往朝贡,父亲总是与其他叔叔一同回来,每年四叔都会带好些南方的特产给我。”

“诸藩王中,晋王是最仁善的。”晋阳公主道,“可惜,如今的大明还未到真正的盛世,容不得藩王偏安一隅。”

“晋王已押送至来京的路上,不日将抵达应天,世子应该知道他如今是何身份,藩王可不比得外姓臣子容你与之求情。”晋阳公主道,“伴伴没有彻底拦你,也是吾的意思,吾知道你要做什么,吾也知道陛下会答应你的请求,陛下已除晋藩,王家便没了价值,又或许,陛下见到你后会念及旧情吧。”晋阳公主又道。

“旧情?”赵希言不解,“是因我母亲吗?可陛下那样的人,杀妻灭子,岂会有半分怜悯之心放在女子身上。”

晋阳公主摇头,“那是因为,你们都不了解陛下的为人,寡家孤人的内心深处,越是高位,便越是对求而不得有所执念,如今也只是被君王的壳子绊住了而已。”

赵希言陷入沉思,“母亲很讨厌陛下,比起张氏,燕王府最不能提起的还是陛下。”——

从晌午至太阳将要落山,赵希言足足在晋阳公主府的望月楼呆了两个时辰之久。

哒哒哒——夫子履踩踏着红木楼梯,下楼的路上好巧不巧又遇到了晋阳公主身侧的内侍,二人一高一低,俯视与仰视。

内侍站定在台阶上,叉手道:“世子。”

赵希言拿着扇子从他弓腰的动作中擦过,一句话也未回。

内侍放下手,也改了那对人和善的脸色,登上楼顶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入阁后瞧见晋阳正在楼顶的外廊凭栏观望。

夕阳打在随风漂拂的襦裙上,屋檐棱角下悬挂着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内侍瞧了一眼那干净的点心盒子,一闻便知是何物,旋即走出阁中至晋阳公主身后,“公主。”

只见晋阳公主倚在栏杆上,眸子一直盯着楼底。

太阳已尽西山,明章便催促着赵希言回府,哪知赵希言往那枇杷处路过时,借着自己长得高便又抬手顺了一枝下来。

这一幕恰巧被楼顶的晋阳公主瞧见,“可没有人告诉吾她爱吃这个,是你办事不力了。”

内侍听之连忙叉手请罪,“是小人失职,还请公主责罚。”

“罢了。”

内侍直起腰身,扭头忘了一眼阁内的案桌,“小人记得,因为周贵妃爱吃,曾在内廷有过争执,惊动了陛下,陛下维护周贵妃而处事不公,让公主伤心了许久,自此之后,公主便更加讨厌吃乳酪了。”

人与车影渐渐消失在狭长的巷子中,晋阳公主遂转身走回阁内,斜阳透过窗子打在她精致的侧脸上,目光深邃,低头盯着案上那空荡荡的盒子回道:“有这回事吗,吾怎么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希言:“例假期可不能吃冷饮哦。”

晋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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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切莫负年少青春时

——燕王世子府——

就在赵希言刚回府不久后,便有人造访世子府。

赵希言在中堂会客,傲慢的坐在太师椅上,侧斜身子一手撑着旁边的案几。

“世子。”

赵希言挑眉道:“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

内侍端手站在堂上,朝身后挥了挥手,“小人奉公主之命前来办差。”

“我才从公主府离开,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么,非要之后派人过来。”赵希言道。

“那是因为公主今日黄昏凭栏望风景时,京中万户人家,竟看到了有老鼠偷吃的场景。”内侍笑眯眯道。

赵希言听之干瞪起双目,“汝此言何意?”

内侍摇头,“小人没有其他意思,”旋即走到一群宦官身侧将那红绸盖头掀开,一盆盆放在冰沙上的枇杷呈现于赵希言眼前,“这是府里那颗枇杷树上的,大的如今都在这儿了,那棵树原是公主幼年所栽种于坤宁殿的,开府后便移到了公主府中,十余年不曾开花结果,今年世子进京,它竟意外的开了花结了果。”

赵希言撑着桌案起身,抻了抻宽大的袖子走上前,问道:“公主把一棵树上的果子都摘了?”

“是。”内侍回道,“公主对世子的看重与在意,远比嫡亲的弟弟还要更甚。”

“是么?”赵希言质疑道。

“世子进京这般久,与公主朝夕相处,难道还不能体会与感知么?”内侍反问道。

赵希言捋着一只袖子的袖缘,伸手捻了一颗黄里透红的大枇杷,“公主时而冷,时而热,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世子不曾感受过内廷的纷争,女子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万千女子正处韶华,却求宠于一人,公主虽为嫡出,却还不如世子,有爹娘一世之宠,真心于紫禁城而言,实难。”内侍于一旁道,“可公主对世子,有些东西是假不了的。”

“收起来吧。”赵希言负手转过身,吩咐明章道。

“是。”

完成使命的内侍遂叉手,“既然东西已经送达,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世子了。”

赵希言侧头,“替我谢过公主的心意。”

“小人一定代为转达。”说罢,内侍便带着人转身提步,临堂口时眼中闪过一丝光明,便顿住侧头道了一句,“忘了与世子说,公主自幼便不喜食乳酪。”

正在撩袖子的赵希言听后忽然怔住,遂转身道:“公主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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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与我说,还一个人将”

“是公主未说,还是世子送东西之前,从未问过呢?”内侍回道,“世子问公主的真心,小人也想问,世子的真心。”

赵希言垂下头,袖子也顺着手臂一同垂下跌落至地上。

未听见答复,内侍遂转过身,“十年过去,世子不再是幼冲之时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童,岂会不知有些做法,伤人又伤心,世子芥蒂小人,只因小人是公主的近臣,然小人侍奉公主二十年,公主身侧几乎无人相伴,而世子身边又有几人呢?是亲,是近,是知己,公主都没有说过什么,每每都放纵世子的任性。”

“我”赵希言哑然,旋即叹下一口气,“倒是我狭隘了。”——

——卫王府——

自卫王婚事取消,便禁足一月于府中,日日勤习书法。

“怀民。”卫王搁下笔。

“殿下。”内侍闻唤叉手上前。

“瞧瞧今日本王临摹的虞世南帖,如何?”卫王问道,“可比得上我那二叔。”

内侍低头仔细瞧了瞧,“殿下的书法越发精进,但燕王殿下虽好虞世南之书,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燕王善武,故而力道要更甚。”说罢,内侍便伸手提起笔在卫王的字迹上稍加修改,“如此,才像。”

卫王瞧了一眼,旋即又回忆乾清宫大殿内的一幕,“满朝文武都知我卫王是宗室中最擅书道者可我又岂是那蠢人,看来越国公府还另有高人所在,明明是燕王,如今却是晋王替了罪,看来我等都为陛下做了嫁衣。”

咚咚!——

“殿下。”敲门声响起,门外响起一道浑厚的声音,“是臣陆寅。”

“殿下,是陆长史。”内侍遂走至门口将房门打开,行礼道,“长史。”

“殿下可在里面?”卫王府长史陆寅一身武官青袍,补子上绘有熊,朝里望道。

内侍点头,“殿下就在书阁内,长史进去吧。”

陆寅火急火燎的走入内,“殿下。”

“陆长史免礼。”卫王见陆寅满头大汗,连官袍的前襟都被汗水打湿了,“怀民,快上一碗消暑的茶来。”

“是。”

陆寅平了一口气,奏道:“殿下,自王氏全族入狱后,刑部的狱中便增派了禁卫把手,密不透风,我们的人实在难以进入。”

卫王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定的揉搓着手心,“刑部没有长史的旧相识吗,哪怕是狱卒也可。”

长史颇为无奈的摇头,又道:“那刑部尚书孙万诚是个油盐不进之人,想要从他哪儿入手恐怕是极难的,不过刑部值守的长官每两日更换,但刑部侍郎是林家的人,齐王妃的娘家人又怎会给殿下行方便。”

卫王听后,忽然睁大双眼,“你不说,我倒是忘了,齐王妃的长兄去年刚调任刑部,这次栽赃的人很是可疑,那封信,明摆着是针对本王的。”

“臣听闻齐王妃遗其先祖,擅谋略,但作为女子,也极其善妒,齐王府的家风很是严谨,便也不能从府内透出什么风声来。”陆寅回道,“但陛下册王氏为齐王侧妃是为帮齐王争取势力,齐王妃这样做,于齐王府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若死了,还有谁会与齐王争呢?”卫王问道,旋即指向一侧的桌案,“他么?”

陆寅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案上摆着一个小孩子玩的耍货,木偶,“汉王看似愚钝不谙世事,实则这种人,是最具城府的。”

“陆叔也觉得,汉王是在坐山观虎斗么?”卫王——&gt;&gt;

问道。

陆寅摇头,“汉王至今都未露痕迹,臣也不敢妄下定论。”

卫王却摇头,“兄弟里,我与他最是亲近,旁人所不了解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几日后

晋王一家被囚车押至京城,昔日一国之藩王,如今沦为了阶下囚,京中百姓纷纷围堵在必经的街道上争相看热闹。

——燕春阁——

“爷今日怎坐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过来,又是书读人的装扮,也未听见铃声,阁中姑娘这才怠慢了爷,爷稍等,奴这就去唤”

“不必了。”赵希言抬手,“我今日不过是进楼来避避暑的,你们各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就在燕春阁的对街,有一座极负盛名的茶楼林立街边,楼高三层,窗户临街而开,茶香从沸腾的铜炉内溢出。

女子端坐在桌前,有条不紊的摆弄着茶具,侍从则随于身后恭立,“果真如公主所言,世子终究还是来了。”

“今日晋王就要被押解入京了,燕春阁前的街道是必经的主路。”晋阳公主拂袖端起一杯放凉的茶。

“公主未曾劝谏么,如今的晋王已不再是从前。”内侍道。

晋阳公主摇头,“她是个重情之人,以她的性子,任谁劝也无用的,不过也正如她所说,本有交集之人,因难而故意趋避,这才是可疑之举,不过”

“倒是许久未曾听见金玲声,”晋阳公主犹豫的扭头,盯着内侍起疑道:“你那日与她说了什么?”

内侍一怔,旋即叉手道:“回公主,小人什么也没说,只将那乳酪的缘由道给了世子听。”

“多嘴!”晋阳公主转过头轻斥道。

内侍弓着腰轻轻勾嘴笑道:“小人多嘴,还请公主责罚。”

忽然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楼底便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似在议论街道上那支醒目的队伍。

押送的官员不再是省道按察使,而是由京中直派的都察院官员与亲军上十二卫其一的金吾前卫指挥使接手押送。

——燕春阁——

“哥儿,人来了。”明章牵着一匹白马。

赵希言系紧了幞头,抬手扯过白马脖子上的牵绳,明章于一旁犹豫道:“晋国去国,晋王殿下如今是与朝臣勾结罪犯,这一路上人多眼杂,锦衣卫也定然不少,哥儿此时上前去,片刻功夫就能传到陛下耳中,这”

“朝廷已经调兵去了宗人府,若这一面再不见”赵希言有些哽咽,深知历来被削藩的藩王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毕竟我幼时顽皮,总少不了四叔叔帮忙劝解爹娘,今日不见,我日后都难以释怀。”

明章自幼便跟着赵希言,自然懂叔侄二人的情深,遂也没有再做阻拦。

驾!——

就在挤满了围观之人的街道中央,突然飞出一匹白马,马背上正身坐着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一身杏色道袍,身手矫健,从一众人中间穿过,顿时引来一阵热议与轰动,更惊动了随行押送的禁卫,接连拔刀聚拢护住囚车。

“什么人,胆敢拦截囚车!”

金吾前卫指挥使旋即抬手,阳光打在他的护胸镜上,折进了燕春阁的楼阁之中。

“书瑶姐姐,那个干净的小少年看着可像世子了。”有姑娘倚在楼中临街的窗边上叫唤道,“有读书人的风雅,却没有丝毫文弱之气,朗朗如日月入怀。”

杨书瑶停下手中拨弦的动作,回道众人,“那便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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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惊讶,遂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囚车队伍前,只见一众拔刀相向的禁卫缓缓收回了腰刀,前头两个军官与红袍还下马作揖,态度极是恭敬。

明皇祖训之后,世间除皇者,唯王可令权贵屈尊,以彰赵家宗室威严。

“世子这是作何?”行过礼之后指挥使问道。

“我来见见我叔叔。”赵希言骑在马上道,“还请诸位通融。”

两个军官相顾,旋即拱手回道,“这里只有反叛朝廷的罪人,没有世子的叔叔。”

“胡说,”赵希言旋即抬手指着囚车,“我又没瞎,难道连自己的叔叔都不认不得了吗?”

背靠着瘫坐在囚牢中的晋王听见动静,便爬着转过身躯,旋即便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这冷漠的皇城中,早已不报任何希望的人在此刻却潸然泪下。

只见晋王朝赵希言不停的摇头示意她不要靠近,告其不要插手,赵希言见这一幕,攥紧了缰绳叱问道:“难道尔等都当我瞎了不成?”

“崔大人,这可怎么办呀?”一旁的官员小声问道。

指挥使瞧了瞧天色,后退一步道:“下官公务在身,还请世子莫耽搁太久。”

赵希言打马靠近,旋即跳下马靠近囚车,“四叔。”又连忙招呼明章端来了几碗茶汤。

一行人昼夜兼程,又在阳光下烤晒,晋王的双唇与背颈都被烤裂,后囚车中的晋王妃与世子更是几番晕厥。

“半载不见,二郎又长高了不少,有你父年少时的风采了。”时至今日,晋王看向赵希言的眼里仍旧是满布慈爱。

“才不过半年,叔叔怎苍老了这般多。”赵希言瞧见晋王头顶网巾裹覆下那原本乌黑的青丝如今却布满了白发,遂哽咽的失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晋王却摇头,将其一把推开,慢慢爬回囚车内,翻身躺下,仰天长叹了一声。

“羡子年少正得路,有如扶桑初日升,切莫负年少青春时。”

作者有话要说:内侍:“公主就宠他吧。”

晋阳公主:“多嘴。”感谢在2021-08-0814:59:41~2021-08-0914:5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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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龙安骑火

——紫禁城·乾清宫—

京城各个街道都有锦衣卫在巡视,尤其是在押送囚犯这等大场面上,锦衣卫的视线几乎不离左右,于是燕王世子拦车这一幕很快便传入了皇帝的耳中。

皇帝穿着姜色的纯色道袍,外罩着一件檀色的大氅,戴着一顶金色的束发冠,正在乾清宫庭院中,拿着一只木勺舀桶子里的清水弯腰给盆栽浇水,一边念道:“羡子年少正得路,有如扶桑初日升。名高场屋已得,世有龙门今复登。”

高士林提着木桶跟随,“都说燕王世子是个不成器的顽固,可依小人看,世子实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先前的王氏,与如今被废的晋王都足以说明。”

皇帝将木勺放回桶中,直起腰身拍了拍手掌,叉腰道:“你真以为,他如世人所言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高士林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遂陷入沉默恭立在皇帝身后,皇帝仔细的看着这些他亲自精心照料的盆栽,“若真不学无术,便不会一箭将靶心射穿,骑射非一日之功,他这是与他父王故意做给天下人看的,他心里明白,朕也清楚,只是不点破罢了。”

“可这僵局,迟早要打破的。”高士林道。

“那就让他拿儿子抵命。”皇帝负手转身走回殿内道,“没了子嗣,他一年过半百之人就算得了江山,还不是要从旁支过继,可他得位不正,后嗣之君,又该如何予他下定论呢。”

皇帝撩着袍子坐下,喝了一口茶又道:“他若真的安分,愿以人臣的身份为大明镇守一世边塞,朕也不会急于削藩,可燕王”皇帝闭眼叹了一口气,“夺位失败后始终对朕有怨气,岂会一直隐忍,自皇考偏心那一刻开始,兄弟反目便成了定局。”

对此,高士林随站在皇帝身侧,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明历经几代君王,好不容易一统,若再起干戈,受苦的还是百姓。”

“老二若让诸胡铁骑再绕过长城踏足中原,即便得位,然收复疆土并非一年两载可成,以他现在的年纪,还能在位几载,想要全部收复,谈何容易,最终怕也是会落得一世骂名。”皇帝拉沉着脸色道,“他不会这样愚蠢的。”——

——北平·燕王府——

晋王幼子抱着一个耍货坐在桌前,燕王妃替其夹了一块炙肉,慈爱道:“来,荣儿要多吃点。”

一旁的燕王吃着碗里的饭时,突然抬头转到桌底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吓得晋王幼子一颤。

“你作何,吓到孩子了。”

燕王接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把脸,“谁在骂寡人?”

“谁敢骂你呀。”燕王妃道,“别是昨儿夜里冲凉,染了风寒。”

晋王幼子赵荣见燕王夫妇如此,便又想起了自己的双亲,不免感到一阵失落,细心的燕王妃很快便察觉到了赵荣的情绪,遂安抚的问道:“荣儿,怎么了?”

“二伯,荣儿想爹爹与娘了。”赵荣可怜巴巴的望道,“他们为何还不接我回去。”

燕王望着小侄子突然僵住,旋即伸手轻轻拍了怕他的小脑袋,安抚道:“荣儿的爹娘受了你大伯伯的宣召去了京城,等他们回来就会来接荣儿回去了。”

饭后,赵荣的内侍带着他回到内廷中燕王妃所安排的殿庭。

没人之后,燕王妃用力揪起燕王的耳朵,“你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燕王捂着红透的耳朵,委屈道:“那不然我要如何说?”

“荣儿是晋王夫妇教出来的孩子,你别看年纪小,他可什么都知道呢,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这几天的夜里,我去探望的时候,时常见他一人偷偷躲着哭。”燕王妃说罢,叹道,“京中那边没有消息吗?”

燕王摇头,“晋王刚被押送入京,就被言儿栏在了道上,那孩子与你一样,都太过重情了。”

“她这孩子。”燕王妃无奈的垂下脑袋。

燕王又道:“自太.祖开国,经太宗武宗,历任藩王被削藩的下场要不就是在王宫自焚,或者自缢,押入京中者多废为庶人囚禁于宗人府,但晋王还被按了一个勾结朝臣的谋反罪”

“言儿在京,”燕王妃忽然想到,旋即又暗下眸子,“可言儿自身都难保,哪里还能管得了他人。”

“殿下,宫外有人求见。”内侍入殿通报道。

“什么人?”燕王问道。

“是秦王殿下。”内侍回道。

燕王愣住,旋即拍桌站起道,“老五这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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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这个节骨眼上过来也不怕折了自己的腿。”

燕王妃旋即也起身,拉着燕王的袖子道:“殿下的衣裳还未更换呢,就这样去见五郎么?”

“让他在存心殿等寡人。”燕王吩咐道。

“是。”

——存心殿——

燕王府的侍卫将秦王迎进存心殿,“我二哥呢?”

“大王在内廷,还请秦王殿下稍等。”侍卫回道。

秦王穿着一身黑色的便服,外面还裹着黑色的披风,大帽遮掩着一张青涩的脸,不过而立之年。

燕王穿着赤色的衮龙袍穿过崇信门至外廷的存心殿,白玉阶梯上,秦王攥着袖口焦急的来回走动。

见到燕王的身影后,红着眼眶上前一把握住了燕王的手,“哥。”

燕王将他肩上的枯叶拂去,皱眉道:“你这小子,怎穿得如此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人进亲王宫行窃来了。”

“哥哥可别说这些了,我能来此都是煞费苦心。”秦王回道,“快给我一口茶喝先。”

燕王遂将秦王拉进存心殿,又上了一大碗茶点,望着狼吞虎咽的人叮嘱道:“你慢些。”

秦王不拘小节的擦了擦嘴,秦据关中,抵御西北诸胡,与燕一样都是守边的塞王,“哥哥是不知道,四哥的事情发生后,我便带着几个护卫骑马昼夜兼程的赶路。”

“你独自一人离开秦国,王太妃可知道?”燕王问道。

秦王摇头,“四哥突然就被削藩,朝廷一声不响,我不敢让娘知道,便独自一人到你这儿了,这可怎么办呀,四哥被削藩之——&gt;&gt;

后,下一个不就是我吗?”

说罢,秦王离开席座走到燕王跟前,苦苦哀求道:“哥哥,关中之地可是太.祖皇帝亲封给我祖父的,我家为朝廷镇守关中几十载,这份基业可不能折在我手中。”

燕王意会,遂轻拍了拍秦王的手背,“且安心,大藩王之中,就属你四哥兵力最薄弱,又以文治深得民心,这才让皇帝起了削藩的心思。”

“若皇帝真削藩到老子头上,我才不会像四哥一样束手就擒,要让他知道昔日阻挡戎狄的关中铁骑,是何等的骁勇,就算不能推翻,我也要打下他的半壁江山来。”秦王恶狠狠道,“我可不管什么黎民与苍生。”

“五郎莫急。”燕王安抚道。

“哥哥。”秦王旋即握紧燕王的手,“自言儿去年入京被扣留下陪皇太子读书,这明摆着就是让侄子入京为质的,今又削藩晋国,皇帝这是一早就预谋了的,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燕王依旧轻轻拍抚秦王,“这些,为兄都知道。”

“昔日皇帝夺了本该属于二哥的储君之位,难道哥哥真的甘愿守着燕国做一世的臣子吗?”秦王问道。

这一问,让燕王陷入了沉思,历经沧桑的眼里充满无奈,“吾弟当知,寡人已年过半百,仅剩言儿这一个子嗣,她如今被困在京中,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救出,我便是赢了这仗,又有何用?”

秦王听之忽然愣住,旋即甩袖道,“诶!”

“你且沉住性子。”燕王嘱咐道——

——紫禁城——

半碗降暑的茶汤洒了一地,打湿了杏色的琵琶袖口,那作短暂停留的囚车队伍便又缓缓驶动。

“这是什么人,竟敢拦下反贼的囚车。”百姓们见这一幕纷纷议论。

“这个年纪,这般相貌,连指挥使大人与都察院的高官都不敢阻拦,又与谋反的晋王亲切,除了燕王世子还能是谁。”

明章走上前,拾起地上掉落的铜碗,愁眉道:“哥儿,晋王殿下已经走远了。”

赵希言刚转过身,便瞧见一穿贴里的内侍走上前,内侍从窄袖内拿出帕子,许久见人不动便有自讨没趣的收起,叉手道:“世子。”

“公主来了?”赵希言用琵琶袖擦了擦眼角。

“公主放心不下,所以一大早便过来了。”内侍回道,旋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就在此间茶楼上。”

说罢,一直感知有目光注视自己的赵希言侧抬头望向茶楼临街的窗口,果不其然,女子头上青丝挽成的高髻上簪着她极为熟悉的步摇。

“世子,请。”

想着自己适才哭了鼻子的邋遢样,赵希言遂朝明章招了招手,拉着他的衣袖擦了一把鼻涕与泪水,大呼了一口气道:“好了,你在楼下等我吧。”

明章楞在原地,瞧了瞧自己的衣袖,笑眯眯道:“出门得急切,忘了多备件衣裳,爷爷高兴就好。”

赵希言也弯着眼睛笑,旋即笑止,“吾都要热死了,还不快回去给我拿件衣裳。”

“世子还是上去吧,公主给世子备了常服,一会儿等急了,公主又要责骂小人了。”内侍提醒道。

“哦?”赵希言转过身,质疑道:“公主也舍得责骂公公吗?”

内侍摇头,“若是换做别的人和事公主兴许不会,若是关于世子,小人至今已不知道挨了多少骂了。”

“是吗?”赵希言背起双手提步向茶楼走去。

“世子与公主的手足之情,岂是小人一个奴婢可以比的。”内侍回道,“公主就在屋内。”上楼指着一间甲字号上房。

赵希言入内前再次理了理衣冠,内侍见状帮其推了一把房门,赵希言探头瞧了瞧确定人在之后才迈出步子。

至茶桌前,正逢六月的风从玄武湖畔向南吹来,衣摆随风而动,还有那未来得及整理的凌乱碎发,几滴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被风吹落至道袍的衣襟上。

又是一阵清风,出檐下悬挂的两只铜铃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音响,声声悦耳。

伴着铃铛声,赵希言合起两只袖子,拱手道:“言,见过公主。”

“如愿以偿了?”晋阳公主抿了一口茶汤问道。

赵希言抬起头,闻着茶香回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此我宿命吧。”

“要想不失去,君子就该快快强大起来。”晋阳公主回道,指着对座的椅子,“坐吧。”

赵希言顺着坐下,又凑近闻了闻茶香,问道:“这是什么茶?”

“龙安骑火。”晋阳公主回道。

“骑火,这茶的名字好。”赵希言道。

晋阳公主抬头,望着适才在烈日下暴晒的人,头顶裹着的幞头皆已被汗湿,遂递了一杯消暑的茶,“不热么?”

“热。”赵希言将茶一口饮尽道。

“还不将外袍脱了。”晋阳公主道,“热病最是难治了,莫要以为你旧伤已经好全,就可以随意折腾。”

赵希言愣了愣,旋即就顺手将自己的外袍解下,又迎着窗边的风,顿时觉得清爽多了,在此之机,晋阳公主已走到她的身后,伸手将脑后的幞头系带结节解开,取下幞头放置一边,汗湿的青丝被裹于网巾内,只有少许碎发露出,“晋王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还有王家的案子。”

晋阳公主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赵希言侧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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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指甲上火红的蔻丹,忽然陷入沉默,良久道:“陛下会将晋王如何?”

“陛下答应我会宽恕王氏一族,那晋王呢?”赵希言侧抬头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晋阳公主:“你这个不听话的小孩。”

赵希言:“姐姐好。”感谢在2021-08-0914:57:45~2021-08-1014:2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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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野心与你,我都要!

低头时,对上的是赵希言那双坚定又赤忱的眸子,这双眼睛,对自己没有任何保留,亦如初见时那般好看,就像珍贵的宝石一样,又或许对于她来说,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晋阳公主给不出答复,只稍稍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认真道:“晋王的事,我会想办法,但我不能保证。”

“公主”四目相对,赵希言稍稍挑眉,“为何这样盯着言。”

“你长大了,”晋阳公主抚过她的脸庞,“也长开了。”

赵希言瞠目,旋即便涨红了一张干净白皙的脸,因有着一半异族血统,五官遂更精致与立体,加上一双略带英气的眉眼,越看越叫人欢喜。

“公主又不是第一次见言。”赵希言撇过头道。

“是啊,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没有我的肩膀高,这一眨眼十年过去,便比我还要高上一个头了。”晋阳公主忽然怀念起旧情,“也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躲在阿姊怀里哭鼻子的小孩子了。”

“我”赵希言回过头,颇为尴尬的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没有话可以说,“公主怎还记着这些呢。”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我该忘记吗?”晋阳公主反问,“忘记了,就连回忆都不会再有了。”

赵希言愣住,不解道:“阿姊”

“许久没有听见你这样唤我了,”晋阳公主松开手,转身至窗前,将一只手搭在窗沿,“以为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呢,为了一个女人。”

赵希言低头不语,晋阳公主又道,“你太过重情,难免会被人因此利用,你的人知晓太多事,因此我现在还不能将她还给你,你也不必煞费苦心去找她。”

“阿姊的话是什么意思?”赵希言不明白。

囚车的队伍消失于京城西的主干道上,烈日渐渐被一朵乌云笼罩,柔和的风开始变得狂野,横扫着整个应天府,在京城上空咆哮。

一阵风从窗外袭来,吹得赵希言差点睁不开眼,先前的燥热也被一扫而空,瞧见对坐的椅子上挂着一件女子的披风,遂起身上前拿起走至窗边。

天色渐黯,晋阳公主抬头望着天色,“起风了,要变天了。”

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清楚的感知到身后的人逐渐靠拢,体温也随之增升,“最近的天象,好生奇怪。”赵希言将披风披在晋阳公主身上,“是因为快要到秋天了么?”

晋阳公主拉着披风,道:“旁侧椅子的红匣子里有一件衣裳,原先湿了的,就不要再穿了。”

赵希言点点头,却依旧站定不动,晋阳公主遂回过头,“怎么,长这么大了,还不会自己穿衣裳?”

“阿姊,就不能像儿时一样吗?”赵希言问道,“这里又没有旁的人。”

晋阳公主未做回答,只是转身走回座上,弯腰打开一个未上锁的红木箱子,晾晒过后的新衣香气随着箱子打开而溢出,一件月白色用罗裁制的纯色道袍,只在裙摆下的角边上有一个小小的刺绣。

“兔子”赵希言一眼便瞧中了那个不起眼的刺绣,极为开心的追问道:“这是阿姊特意做给我的么?”

“不过就是一件极普通的道袍罢了”晋阳公主要想否认。

赵希言指着兔子的眼睛凑近道:“这兔子的眼睛是蓝色,言还从未见过蓝眼睛的兔子呢,况且兔是言的生肖。”

经不住赵希言连连追问,晋阳公主遂表现的极嫌弃的抵着她凑近来的脸,“好了,风大了,快穿上吧。”

赵希言这才乖巧的站好,道袍不长不短,穿在赵希言身上刚好合身,晋阳公主拿起一旁悬挂的宫绦,一边道:“你是藩王世子,我是国朝公主,你我本是对立面,终有一天,会兵戎相见。”

赵希言楞在原地,低头望着腰间那逐渐系好的铜钱结,旋即一把握住了晋阳公主的手,“那又如何。”

“我可以做王,阿姊也可做皇,”赵希言又道,“如果大明的皇帝是阿姊,我赵希言心甘情愿为臣,届时我可以为你守边,你想削藩还是释兵权,我也都依你。”

“你想的太天真了。”说罢,晋阳公主将手抽开。

“阿姊是不信么?”赵希言道。

晋阳公主旋即摇头,“如今的天下不再是数百年前了,”又抬手理了理她的衣襟将衣服抻平,“局势复杂前,你应当先好好保全自己。”

“阿姊那番话,像是离别前的决绝,令人突生难过。”

“我不过是想要提醒你,君王做决策,需果断,战场上,只是敌我与生死没有其他。”晋阳公主回道。

“不,我知道阿姊想说的是野心与人只可以选择一个,”赵希言反驳道,“因为有牵挂,才会有想活下来的信念,阵前那些士卒,无不是为信念而战,我要战,不仅是为活命。

“野心与人,我都要!”

晋阳公主愣住,赵希言遂靠近一步道,“大理寺那副通缉的画像,阿姊是偷换了吧,用一张陈年旧纸作以新画,再装入旧竹筒中作尘封之样,可是阿姊却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不通阳之地,每逢雨日必回潮,尤其是去大理寺的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父亲告诉我,湿的东西,都不易保存,因为会加速它的腐朽,更何况十几年过去呢,阿姊给我的案卷都些许的潮湿,唯独那竹筒,像是刻意,可是,越刻意的东西便越假。”

这一句话,似曾在哪儿听过,熟悉的话语连音色都一样,晋阳公主这才想起赵希言先前已提醒过,只是当时未曾想到与自己也有关,旋即迈步上前抬手堵住了她的嘴,“通缉的画像多年前早已被焚毁,但安定伯确实与你母亲极像,还可以肯定的告知你,安定伯的瞳色,并无异。”

“我不信。”赵希言道,“既如此,为何还要弄虚作假呢。”

“我不希望,你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晋阳公主道,“这样对你与整个燕王府都都没有好处。”

“公主是怕成为言杀父仇人之女吗?”赵希言问道。

啪!——

一记耳光打在赵希言的侧脸上,但仍旧没能阻止她的言语,赵希言捂着嘴哽咽道:“我孤身一人入京,只不过是想弄清自己的父亲是谁,我不想一辈子都带着一个谜,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知道。”

“是谁让你来找我的?”晋阳公主忽然起疑,便问质问道,“谁告诉我知道安平伯之事的。”

赵希言捂着——&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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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低下了脑袋,似乎并不想作答,见她如此,适才自己又打了她一巴掌,便没有好再追问下去,“我知道是谁告诉你的,你不想回答,我也不为难你,你想知道真相,可我又哪里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悉以告诉你了,张氏族人中,没有蓝眸的子弟占据一半,安定伯便是其一,你若是他的子嗣,那你的眼睛又是从何而来的,难道他也□□不成,可那个时候张氏族人包括女眷除了你母亲之外都已化作了枯骨。”

听到这番并不像假话的话,赵希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不知是该悲还是喜,晋阳公主旋即靠前,抬手轻轻挪开她捂脸的手,又伸手贴上,轻轻抚着适才的掌印,“不要再做追究,若被朝廷知道,加以有心人利用,这白的也会被诬蔑成黑,陛下为除心患,到时候你连自辨的机会都没有。”

“不管我姓张还是姓赵,天下与你,我都要定了!”赵希言直勾勾的盯着,极坚定的说道——

成德十三年,申猴,夏末,晋国去国,晋王入宗人府。

——代王府——

今代王,乃皇帝堂叔,先代恭王独子,袭爵于父,武宗时,去封地,恩赐府邸于京,时任宗人令,掌皇族事务。

晋阳公主由代王府的奴仆领入,遇代王嫡三子,遂轻轻福身,“世子。”

代王世子作揖道:“公主。”旋即将人迎进中堂,“父亲在内院更衣,方还斥责我不提前告知他老人家晋阳会来,害得如此匆忙也未做准备。”

“晋阳是临时过来的,也不曾提前打招呼,叔叔不必如此拘束。”晋阳公主回道。

“怎能不用。”话音刚落,一头戴东坡巾,外披着大氅的老者拄着一根玉杖迈入中堂,作揖道:“公主是国朝的嫡长公主,我等虽为宗室,然只是臣子罢了。”

晋阳公主遂起身上前托扶着眼前这个临近耄耋之年的白发老者,亲切的唤道:“叔祖。”

代王一脸慈祥的看着晋阳公主,“我老了,入宫的次数都少了,也是好久都没有见到你这个丫头了。”

“叔祖近来身体可好?”晋阳公主扶着代王坐下。

代王摸着白须回道:“老头子我是没什么事,但是公主今日登门,应该是有事吧?”

“晋阳今日就是来探望叔祖的。”晋阳公主回道。

代王坐下,望着晋阳公主又道:“我都是半只脚踏入黄土的人了,你那点小心思,哪儿能瞒得住我老头子。”

“什么都瞒不过叔祖的慧眼。”晋阳公主低头道。

“说罢,丫头又有何事?”代王和蔼的问道。

“是关于晋王削藩押入宗人府之事。”晋阳公主回道,“叔祖应该知道的,晋王他”

“晋王是宗室中难得的贤明藩王,能将山西之地治理得如此有序,又得民心,大明折了他,确实是可惜,但这是皇命。”代王回道,“实封的藩王与皇权终究是对立的,二者只可存一,陛下决心要削藩,这谋反之罪究竟是真还是假,最后都会被判以为真。”

代王又疑道:“晋王远在山西,只每年正旦大朝会时会赴京朝贡,按理来说,与你们内宫女子应是没有什么交集的,你怎会为他的事来找老夫呢?”

“倒不是为了晋王才来找叔祖的。”晋阳公主道。

“哦?”代王不解。

“晋王仁善,且晋国是诸藩王里,兵力最薄弱的,故而也是最不可能谋反的一位,陛下要削藩,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但自武宗兴大狱,用武力镇压藩王后,宗室子弟便越来越少,至如今,得封亲王者不足十人,宗室凋零,这于社稷绝无利益可言,叔祖掌管宗族名册与玉牒,最是知道如今宗室子弟人数之人。”晋阳公主回道,“昔太.祖高皇帝建国大行分封,其目的便是信不过除赵家子弟外的外姓臣子,帝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天子便是这北辰,宗室则是众星,若众星凋零,那么北辰便会孤立,届时又该当如何呢?”

晋阳公主知道代王最是崇敬太.祖皇帝,也是宗室中最为守旧制与饱读儒家学术之人。

“晋王之罪因何,恐怕国朝百姓与臣子皆心知肚明,如今晋国已去番,再也构不成威胁,又为何不能网开一面,施恩于后嗣,亦可让朝臣知道,皇室顾念亲情,不容贼子离间。”

代王听完后,握着玉杖摸着长须陷入沉思,“丫头说的不无道理,自我任宗人令来,宗室子弟的人数一代比一代少,然这晋王的罪至今都还未定下,最后会如何,还是要看陛下的。”

“叔祖是宗室中辈分最高最有威信之人,只要您向陛下劝谏,陛下一定会听的。”晋阳公主道。

代王旋即抬头,伸手摇了摇,“你这丫头,又在套你叔祖。”

代王虽满目慈祥的好说话,但从口气中似乎并不想蹚这趟浑水,“晋阳给叔祖带了糕点。”晋阳公主遂将事先备好的点心呈上。

“一品斋的?”老头儿睁大着双眼暗搓搓手道。

“知道叔祖爱吃,所以备了,”晋阳公主将食盒打开,旋即又打开一个精致的在代王眼中看着甚是熟悉的包装盒子,“这是托人快马从云中运来的,只是晋国如今被查封,路不好走了,便延迟了几日,叔祖快尝尝。”

昔日的代王府便在晋国以北的云中,代王自幼随父生长于云中,晋代两地相临,往来密切,彼时代国先去,如今晋国也未能幸免,但代国得先帝之恩,只是削了实封,并未起杀戮。

代王用老皱的手颤抖的拿起食盒,忽然眼泪纵横,道:“你这丫头,真真儿的厉害,竟叫我老头子一句话也说不出了,往后哪儿敢有男子要你哦。”

“我是大明的公主,只有我不要他们,如今正是我不要他们的。”晋阳公主回道,“瞧不上,也不稀罕,内宅那种闷死人之地,谁爱呆着便谁去呆着。”

“太子殿下日后若有公主这样的魄力,大明朝也就后继无忧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希言:“江山与美人,我都要!”

晋阳公主:“醒醒,我是你姐!”感谢在2021-08-1014:29:27~2021-08-1114:2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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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皇帝的心思

成德十三年秋,因王振道冤,刑部尚书孙万诚觉案件可疑,屡屡上奏,此案遂久审不下。

——刑部大牢——

未至饭点,巡逻的人又刚刚过去,平日里密不透风的刑部大牢口突然再次传来脚步声,显然这步子比之前巡逻的狱卒还要急切。

“大人这边请,因怕人劫狱,王振与其族人便分开关押。”很快,一狱吏便将内侍带至幽暗阴森的密牢中。

又逢夜里刮着秋风,墙壁上的几盏灯吹灭了都无人去点,狱吏提着一只写有刑部大牢的灯笼。

哒哒哒!——

还未抵达王振关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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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撞上了先前巡逻回来的狱吏,见是相识,便唤了句,“王七。”

被唤名字的狱吏显然是被吓到,遂摸了摸胸口,又瞧见同僚身后还带着一个似宫里出来的贵人。

狱吏仅是呼唤但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带着内侍走向牢房深处。

“大人,到了。”狱吏将内侍带至牢柱前。

刑部上牢房专关押官员与勋爵,期间过道要比两侧牢房高上许多,牢门十分矮小,地面皆是压实的黄土,牢中只有一张黄土堆砌的床与一些稻草桔梗。

昔日战功累累的老将就被关押在此处,且这牢房附近就只关押了他一人,衣冠早在入狱前就被脱下,连那束发的网巾也在挣扎中破损,如今的王振,只是一个蓬头垢面的老翁。

“王公。”

一道阴柔的声音,将王振唤醒,他睁开寄有希望的双眼,转过身瞧清来人后,这希望便瞬间破灭。

他便再次转过身靠在过道的牢壁上背对着,“是陛下差公公来了结老夫的么?”

内侍带来了一壶酒,拿出杯子斟满放在了王振脑勺后过道的黄土上,“若是王公就这样死在狱中,那么王公的家眷,该怎么办呢?”

王振再次睁开双眼,回头盯着内侍,“什么意思?”

“前不久,有个少年长跪于武英殿前,向陛下求情,开恩王氏,只因王氏女曾有救命之恩,而不惜触怒天颜,上问之何为,少年跪曰,不过是以一命还一命。”内侍道。

“老夫听不懂。”王振道。

“王公啊,事情已成定局,又有宗亲为之求情,王公为何不顾家人,而要为那不值钱的清誉苦苦挣扎呢?”内侍问道。

“哼!”王振衣衫褴褛的瘫坐在黄土上,“老夫族中十余人为太.祖战死沙场,满门忠烈,老夫侍先帝,辅佐今上继位,四处征战,至今腿上的旧疾仍未痊愈,而他却为削藩,将我这个老臣舍弃,实为昏君之举。”

内侍没有出声斥责,“王公熟读经史,应该知道古来功高震主者,最为君主忌惮,要怪,就怪王公你太过于贪图,陛下登基掌权,天下大定,便有权重的武将因伤辞官归隐,上予以厚待,然前几年,王公已至致仕之龄,是否有人曾提醒过王公呢?王公又是否听进去了规劝。”

王振听之,瞠目楞在了原地,内侍旋即又叹道:“陛下已经给过王公机会,是王公不肯放下手中权力,不肯舍弃族中富贵,还要替子孙谋求。”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陛下如此待忠臣,迟早有一日会民心尽失!”王振怒骂道。

内侍却摇头,“陛下为何起疑心,我想王公是最清楚的,人主身体抱恙,而少主又年幼,又怎镇得住你们这些功勋卓著的老臣呢,昔日太.祖高皇帝一日杀百名功臣,一案牵连数万人,不正是因为太宗年少吗,陛下并不在乎自己的晚节,只要继任之君能稳坐龙椅。”

“好算计好权谋啊陛下,”王振颤抖道,“果然赵家人,都是如此的心狠,果然皇帝,是天底下最自私之人,但江山岂有永固,也传不了万世。”

“陛下从未想过万世这般长久,身为人主,总该要为继任者做些什么的。”内侍回道,旋即指了指乌靴旁的酒道:“这是陛下赐的御酒。”

王振上前,颤颤巍巍的端起酒杯,内侍则道:“陛下说,十分感激王公作为兄长陪在陛下于潜邸解闷与出谋划策的那些年,陛下从未忘记王公的恩情与功劳。”

“喝了这杯御酒,认下罪行,陛下便会网开一面,免你族人死罪,否则王公家中数十口人就要皆因王公的固执而遭受牵连了。”

王振抖着拿酒杯的双手,旋即靠向牢柱,一把抓住内侍的靴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做最后的挣扎道:“燕藩还未除,我不甘心呐,陛下便是让我做个马前卒,战死沙场”

被一双满是油渍与泥泞的手抓着,内侍挑起嫌弃与厌恶眉头,用力拽出,却发现挣脱不开,恐慌之下便将靴子脱了去,一手撑在对面的牢房的柱子上,不忍弄脏云袜,遂单脚扶着,“不瞒王公说,陛下从未想过要与燕王开战,燕有诸胡牵制,大明有燕藩戍边,又何必劳朝廷再废苦心与兵力去部署边防,只要北方的诸胡存在一日,燕王就不敢轻易南下,塞北的异族人存在了几千年了,如野草一样烧之不尽,又岂是大明一朝能灭尽的,陛下这一朝,只要燕王不图谋行不轨之事,陛下便不会主动去打破这僵局,今日剪其羽翼不过是为确保朝廷之后与其开战的胜算,也要怪晋王在山西太得民心,以至山西百姓只知有晋王而不知天子。”

至此王振才彻底醒悟过来,“原以为赵括是个无能的昏庸之人,竟不曾想他还有满腹的算计,用来对付他的臣子。”

“在陛下心里,就算与燕王之战朝廷不能取胜,但国朝的君主依旧姓赵,比起辅佐自己登基的肱股之臣,陛下更放心的,还是赵家人,毕竟臣子再亲,那也是外姓,别家的人。”内侍又道,“王公就认命吧,多为自己的儿孙想想,何苦无谓的挣扎,再一次惹怒陛下呢。”

“你如何能保证,我若认了罪,陛下会网开一面赦免我的族人?”王振质问道。

“王世子都替您求情了,陛下也答应了,君无戏言,难道陛下还会反悔不成?”内侍道,“三位大卿与一位指挥使中只有刑部尚书为您主持公道,胳膊拧不过大腿,陛下可以扶持他上位,也可以将他撤下,最后的结局还是一样,所以王公应与不应,都不能改变什么,应了,兴许还可以赌上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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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王振于是闭眼,将手中的御酒一饮而尽,“这是最后一次,”旋即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叩谢皇恩。”——

哒哒哒!——

“老王,走那么快做什么?”狱吏气喘吁吁的上前,看着样子似乎是跑着追上来的。

王七便停下脚步,勾着狱吏的肩膀,低头先他一步问道:“你适才带的是什么人,瞧他身上穿的贴里,还绣着过肩麒麟哩。”

“宫中的大人。”狱吏回道,“拿着陛下的金牌呢,孙大人今日又不在刑部,谁敢阻拦呀。”

旋即又盯着一旁穿狱卒吏服的人疑道:“你身后这位仁兄我怎没见过。”

被狱吏盯着的人旋即拉低着头,牢中的光照十分黯淡,故而看不清人脸,只得瞧见身姿略微单薄了些。

“新来的,都知道夜巡是最折磨人的,这不,大人让我带着历练历练。”王七笑眯眯回道。

将至牢门口,狱吏止步,“你先走吧,里头那位大人我一会儿还要领他出来呢,回头请你吃酒。”

“哟,发迹了?”王七用手背轻轻推了一把狱吏的胸口。

狱吏笑了笑,掂了一下厚重的钱兜儿,“你只管吃酒便是。”——

——紫禁城·英武殿——

“皇爷,锦衣卫指挥使胡文杰与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求见。”高士林入内道。

“传。”皇帝挥了挥手。

四个红袍与一穿飞鱼服的武官进入大殿中,手中各奉着已经定音的案卷与供词。

“陛下,王振一案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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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落石出,王振对勾结晋王一事供认不讳。”胡文杰上前道,“请陛下御览。”

高士林代为接过供词转呈皇帝,“皇爷。”

皇帝仔细浏览了一遍,供词上还有王振的手印,“诸卿辛苦了。”

“为陛下与国朝,是臣等的本分。”几人弓腰回道。

判决未下,皇帝拿起一只笔沾了沾红墨,犹豫的问道:“这判决,该当如何下呢?”

“王振身为中军都督勾结藩王图谋不轨,应严惩不贷。”左都御史回道,“以儆效尤。”

“陛下不可,”刑部尚书孙万诚开口阻拦道,“王振是建国之初的十大功臣之后,亦是有功勋的将领,在军中颇有威望,固然有罪,却不至极刑,其族人也应当施恩,方不寒功臣之心。”

“功是功,功过不相抵,他以恩荫入仕,受家族荣耀,又以军功至如今越国公的公爵之位,已然享受了功带来的荣耀与地位,如今有过,岂能拿往日的功来抵,谋逆之罪乃十恶之首,若能因功抵谋逆之罪,便会让后世的功勋之臣都以此为先例,轻生不轨之心,因而臣请严惩。”

孙万诚反驳道:“若因有先例惩罚轻而生不轨之心之人,足已说明其忠心可疑,这不就是像那墙头的草一样,风往哪边吹,它就往哪边倒吗?这样心思不纯的不忠之人,留于朝堂作何用?”

“孙尚书,你左都御史被这暗讽的话怼得满脸通红。

“孙尚书莫不是从前也曾受王振之恩,作为司法官,岂可忽视律法当着陛下的面而为罪臣开脱呢。”右都御史从旁道,“之前审案时孙尚书就多有辩护,到最后还不是那王振亲口招供,戏耍孙尚书白忙活了一番。”

“孙某从不与任何人开脱罪责,也不会因私废公。”孙万诚挺直腰杆道,“辩护只因罪人喊冤,做为法官,岂可忽视。”

然就在他们争论时,皇帝却已经将判决写于纸上了,最后搁下笔盖上印玺,仔细审查了一遍,不禁道:“王振下狱之时,就已有人在朕跟前与之求情了,王振作为老将,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门生故吏数百,却无一人求情,朕左右都想不通,后来才明白,所谓树倒猢狲散,亦不过如此,可叹朝臣如此之多,这满朝的文武竟还不如一未及冠的少年。”

皇帝的语气越来越冷,诸臣便怯生生的低头站在原地闭起了嘴。

“荀子与王霸上有言:礼高于法,礼为法之大本,王振最大恶及,然也不可忽视其功,王振位高,族中事无论大小,均决策于他,因此族人何辜,皆是忠烈之后,不应赶尽杀绝。”皇帝做一副仁慈样,“朕也不想看到大明的国土上再流忠烈的鲜血了。”

诸臣遂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拱手道:“陛下仁德,臣等惭愧。”

高士林遂将皇帝所定的判决转呈众人传阅,皇帝的字迹清晰有力,几人看完再次行礼齐声道:“陛下圣明。”

皇帝覆手于额头,轻轻交替弹着另外一只搭在桌上的手的食指与中指,“既然臣子的案子已经定下,那么关于晋王”

“陛下,晋王是宗室,昔太.祖有令,外臣不得僭越宗室,还请陛下召宗人令与左右宗正一同商议。”孙万诚从中道。

“陛下,代王殿下求见。”一内臣至殿门仰长脖子奏道。

“宗人令来了。”皇帝笑着道,但样子看着似乎并不太高兴。

“陛下家事,臣等先行告退。”于是诸臣齐退。

皇帝望向一侧的老太监,沉下不悦的脸问道,“不是说皇叔腿脚不便,一直在家休养吗,宗人府的事务都交由左宗正在打理了,他怎么又有空过来了?准是来替晋王求情的。”

高士林轻轻摇头,“许是代晋两地本是故交,代王殿下又于代地呆了数十年,便也与先晋王相交。”

作者有话要说:赵希言:“怎么没有我和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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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隔墙有耳

——京城——

秋风略过秦淮河畔,拂动着齐王府庭院长廊中的卷帘,至秋日,院中开得最盛的便是菊花,小池中的荷花也尚未凋零,又有人打理枯枝,使得院中仍充满了生机而不见秋日的寂寥。

半月前

——京城茶楼——

年轻人一身士人装束,手中持扇,由小二领着进了茶楼的乙字号房,“甲字号房一早就有人来定下了,虽房中现在还无人,但银子已经提前付下,不过剩下的乙字号房间也是临街的,对面便是燕春阁了,相公要是运气好,还能瞧到对面燕春阁楼上的风光呢。”

小二边介绍着边抬手推门,正高兴又来了贵客时,推开门后却站在原地楞住了,“这”

原来乙字房中已有客人,茶楼极大,因此也不止伙计这一位小二,“这乙字号房被人订了我怎不知呢?”

小二显然有些恼怒,稍压怒火拱手赔罪道:“真是对不住,乙字房有人定了,账房那边也未曾告知我,甲乙丙丁的上房都有人定下,要不相公您换间中房?”

年轻人抬手,“不必了,”望着屋中道,“这间厢房里的客人,某认识,今日正好蹭上一杯茶,你先去忙吧。”

“原来是相识。”小二瞬间松了口气,“那就不叨扰相公了。”

年轻人提起裙摆跨入内,听见动静后,屋内的婢女警惕的走出,“谁呀?”

“在下张九昭,今日来茶楼吃茶,却不料雅间皆已坐满,又逢姑娘在此,特来找孙姑娘讨杯茶喝。”年轻人抱袖拱手道。

“姑娘,是张大人。”婢女回头道。

孙氏将盯着窗外的视线挪回,“今日翰林院无事么?能在外见到张大人的身影,真是难得。”

“进士通过考核入翰林,三年考察的庶吉士,说的好听是今后做重臣的通道,不好听,不过是给诸位翰林院大人打杂的罢了。”张九昭回道,“累了这些天,入京已半载有余,也当来瞧瞧这应天京城的各处风景。”

“坐吧。”孙氏抬手请道。

张九昭便走上前,撩着袍子端坐下,“听闻这间茶楼最是有名,今日过来倒真是开了眼界,人多得连坐的地儿都没了,孙姑娘也是好雅兴,某还是头一次见姑娘家独自赴茶楼吃茶。”

“姑娘喜的是这茶楼里的点心,故而每月都会来。”婢女从旁解释道。

“对面便是燕春阁,还以为孙姑娘是来看人的,”张九昭低头一瞧,果不其然,孙氏桌前摆满了一桌子的点心,“张某倒是忘了,孙姑娘看着沉稳,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如今也不过是个及笄未久,待嫁的闺阁女子。”

“过了此月,妾就十七了。”孙氏斟了一杯茶递上,“燕春阁里都是些女子,能有什么好看的呢?”

张九昭奉双手接过,点头示谢,又道:“孙姑娘是女子,卖笑者自然不足为观,”旋即放下茶杯,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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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买笑的风流之人,又当如何呢?”

普通的马车上下来一个穿杏色道袍的少年,其装扮像个读书人,眉目清秀。

孙氏见之,脸色平常的摇着头,“女子的心小,容不下风流二字,如刚婢女所言,我不过是来此吃茶点,散散心的罢了,只是这家茶楼对面刚好就是燕春阁,我本无心,便也不会做这迂回躲避之事,”

“好一句容不下风流。”赵九昭眯眼道,“只不过心中的苦闷,又岂会因为吃甜而解呢。”

孙氏盯着张九昭愣住,旋即轻轻闭眼,“大人的慧眼不仅生得好看,还会洞察人心。”

经孙氏一言,婢女便特意盯了一眼张九昭,尤其是双眼。

“姑娘过誉了,其实不是某能洞察人心,而是孙姑娘将那苦写了在了脸上。”张九昭道,“甜的东西吃多了其实并不好,甘食如毒药。”

“毒药?”孙氏不明。

张九昭遂与之解释,“谷味甘,先走脾,脾脏乃运化水谷精微之所,气血生化之源,后天之本,脾失健运,则水谷不化,不能升清降浊,各个脏腑均不得精微濡养,如此,不是毒药是什么呢?”

“大人还懂医术么?”孙氏问道。

张九昭轻摇头,“余自幼家贫,唯好读书,三千卷文,因而也涉猎医术。”

“从妾第一日瞧见大人,便只嗅到了书香与墨香。”孙氏道,“觉大人一定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孙姑娘在烦忧令尊着手的案子。”张九昭抿了一口茶道,“王家有冤,令尊不忍,遂与诸司法官起争执,此案至今未下。”

孙氏沉默不语,张九昭又道:“王氏是勋贵之家,先祖位列功臣阁,配享太庙,越国公伴陛下数十载,陛下岂能不知其忠心,然这涉及国公与都督的大案,竟让未三法司会同各部尚书、通政使进行圆审而让锦衣卫涉足,便足可说明一切,上意不可违。”

“不过呢,”张九章停顿下,“若是将来复查此案,颠覆先前的判决,那么身为司法官的几位主审长官,便难逃干系。”

孙氏犹豫了一番,旋即起身福身道:“妾是女子,不通朝政,父亲为法司刑部之长官,今陷此案,还请大人解围。”

“情急在眼前,自然先解决眼前,至于如何做,凡事留一线即可。”张九昭回道,“三司会审若遇主审意见不统一者,皆以票举奏上而定,孙尚书只管坚持自己的公正,但不要太过执拗。”

听明白的孙氏,再次福身,“听得大人一番箴言,妾豁然开朗,妾代家父,谢过大人。”

咚!——

约过了一刻钟,改时的钟声从城东传来,婢女闻之便上前小声提醒道:“姑娘,咱们都已经出来足足一个时辰了。”

孙氏于是起身,“大人,妾家中还有琐事。”

“既然有事,孙姑娘就请先回吧,某还有风景要看,恕不远送。”张九昭起身拱手道。

“这桌上的茶点妾只动了茶,余下者,就留给大人吧。”孙氏道,旋即俯身,“妾身告退。”

张九昭轻轻点头,待人离席,又开口招手唤道:“孙姑娘。”

孙氏回头,望着张九昭不明所以,“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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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出门匆忙,忘了带银两出门,所以这”张九昭盯着一桌的茶点颇为为难道。

回头的婢女便插嘴提醒了一句,“张大人未带银钱还敢来这间茶楼吃茶,这里随便一碗茶就要十几文的。”

“昭本是想着将玉佩押在店里,等赏完风景再将银钱取来的。”张九昭回道,旋即从腰间取出,“不然,押与姑娘手中也可。”

孙氏轻摇头,“这一桌子茶点都是妾点的,再者,大人为妾解惑,妾又岂会让大人付茶钱呢。”

“话是如此,但昭从不平白受惠,这玉是昭心爱之物,今日就交由姑娘手中吧。”说罢,张九昭便拿着环形缺口的佩玉走上前,将折扇打开,放于扇面上递之。

“蟠螭纹?”孙氏见之疑道。“如今少有人用珏做佩玉了。”

“昭这块玉偶然所得,是历经千年的古玉,而非市面上伪古玉珏,商贩所卖的伪古玉珏徒具古形而缺乏古意,比此玉差将太多。”张九昭回道。

“如此贵重,大人竟也舍得做抵,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给的是定情信物。”孙氏接过笑道。

“只是暂做抵押。”张九昭连忙解释道,“日后昭是要赎回来的。”

“那妾就暂为代管了。”孙氏再次福身,随后便与婢女从房中离开。

张九昭折起扇面,脸上的笑意与温和也如这扇子一样被收回,旋即负手走至窗口,听着西边街道上忽然响起的嘈杂,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正前方的燕春阁。

而楼梯处,孙氏摸着手中有些微凉的玉佩,“倒是一块好玉。”

“姑娘,那张大人的眼睛真好看,就像世子的一样。”婢女跟在一旁道,“这世道真是奇怪,连男子的眼睛都比女子好看。”

“你觉得张大人的眼睛好看?”孙氏问道。

“是呀,人也长得端庄,温文尔雅的。”婢女回道,“又有才华,同样的好看,可不像世子那般野蛮霸道了。”

见婢女犯起了花痴,孙氏摇头道:“此人满腹的算计,心里藏着太多东西,来意不明,不可深交。”

“那姑娘适才”婢女不解。

孙氏又拿起手中的玉端详,“我也不知他在盘算什么,只不过眼里好像并没有恶意。”

“姑娘。”婢女扯了扯孙氏的袖子,“你看。”

二人走至后院,后院门口进来了一辆极为奢华的马车,孙氏视之,连忙将玉佩收起带着婢女躲到了一边。

车上下来的女子梳着高髻,两侧簪有金做的步摇,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孙氏见状,挑眉道:“晋阳公主怎会来此?”

一盏茶后,张九昭侧坐在靠西侧甲字号房的窗口边,炉子里煮着沸腾的茶,一边品茶,一边望着窗外,忽然旁侧传来声响,听着伙计谄媚的声音,便知道隔壁来了一位身份不低的贵客。

热茶逐渐变温,而后慢慢品尝下肚,如此反复几盏后,窗外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一阵开道的锣声响起,街道上便聚集了围观的百姓。

张九昭遂起身,负手远远的瞧见一匹白马从人群中飞出,众人先是惊叹骑术,后是被少年的相貌所惊艳。

一直到叔侄情深,囚车队伍离开,有宫中内侍从楼底走出至马后呼唤少年,张九昭这才坐下继续品茶,不再露出头去观看。

再之后,便听得一番争吵——

一双好看的眸子里印着步摇底下微微摇晃的金雕翟,张九昭旋即闭眼抱袖弓腰,“那日对言,恰巧被下官听到,亦不知是真还是假。”

齐王妃拿着金剪,将盆栽新长出的枝头剪下,周围没有侍从,故而提篮盛放枝头的人就成了齐王,齐王站在一旁挥了挥自己空余的大手,“怎可能,对话中,晋阳不都亲口告诉了世子,安定伯的眼睛颜色并无异吗,既如此,又岂能生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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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蓝眼睛的子嗣,难不成还与自己的嫡亲姐姐□□?”

“若按殿下所言,那么公主与世子可就”张九昭道。

齐王则依旧不当一回事,“亲兄妹都有可能,何况堂兄妹,况且父亲与二叔并非一母同胞。”说着说着,齐王一愣,“这样说道,古来还真有亲兄妹”

话音刚落,齐王妃忽然停下手中动作,齐王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遂连忙闭嘴,“娘子,我”

“殿下说的不错,”齐王妃道,“王府上下等级森严,况且燕王又何故要养他人子嗣,不过这无心也是可以做有心的。”

“王妃的意思是,将消息散出去么?”张九昭问道。

齐王妃摇头,“最不希望这消息扩散的定是陛下,可最希望消息属实的也会是陛下,若世子非燕王所出,局势又会如何变幻呢?”

“殿下去请弟弟到府上作客吧。”齐王妃忽然回头对齐王道。

“弟弟?”齐王木纳,“哪个弟弟。”

“王妃的意思是,殿下的箭术与骑术是当年燕王殿下所教授,故而请世子入府叙叙旧。”张九昭道。

“原来是言弟啊。”齐王道,“上次的击鞠与射柳我并未出全力,不过言弟百步穿杨的箭法,确实是得了二叔的精髓。”

说罢,齐王拉着妻子的衣袖,“娘子,夫人”

齐王妃颇为无奈的瞧了一眼旁侧的张九昭,张九昭遂抱着袖子微微弓腰,“殿下赤子之心,也是将来社稷之福。”

“娘子,请都请了,不如就让我与言弟再切磋切磋,我好向其讨教。”齐王哀求道。

“殿下先去将人请进府再说罢。”齐王妃道,“不过要时刻记着礼不能缺,毕竟如能取得燕国的支持,对殿下绝对是有利的。”

“省得。”齐王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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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偷梁换柱

——齐王府——

草场北侧的棚子底下有齐王府乐人吹笙奏乐,桌上摆满了一桌子佳肴,却只有齐王妃独自一人坐在宴上,放着美食不动,而满眼温柔的望着草场上穿梭的人影。

齐王与燕王世子纵马期间,一人手中持着一把弯弓,“那日言弟百步穿杨,着实令为兄惊艳。”

“兄长的箭术也不差。”赵希言望着百步外的草靶,齐王所射的三箭,皆中靶心,“那日不过是言运气好罢了。”

“想要中靶其实不难,难的是若有阻碍,如何能穿透阻碍射中目标呢?”齐王虚心请教道。

“兄长指的是上次的射柳么,”赵希言道,“柳枝细长薄弱,遂要从风向作判断。”

“皇叔以往教过我风向,但换做人,箭矢的力量恐难以刺到第二人身上吧。”齐王问道,“我不曾上过战场,便也不知实战要如何应对,但是作为大明的亲王,我所想的便是能成为像皇叔一样为人敬仰的大将军。”

“兄长的意思是,如何在众多护卫中擒敌首吧?”赵希言问道。

“是,”齐王点头,“我听闻皇叔曾在对鞑靼的一战中,绕开众人,一箭射中了敌方的大将,使得军心溃散。”

“父亲曾教过我,箭之所以难穿透人,是因有骨为阻,因而你需要判断人骨所在的位置,进而避开。”赵希言回道,“这不仅要箭法精妙,与强劲的力道,还要如医者一样极为了解人体。”

听罢,齐王遂开弓果断的射出一箭,飞矢刺破原来的羽箭将靶心穿透,迎着一阵秋风,汗水从浸湿了额头上的网巾,拱手道:“德,受教了。”——

——武英殿——

宗人令拄着先帝赐的玉杖由两个太监搀扶着迈进了武英殿,皇帝抬头,瞧见赤色衮龙袍,旋即起身走上前亲自搀扶着。

“皇叔怎亲自来了?”皇帝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尊敬。

两个太监退离,代王遂腾出手行礼,“老臣见过陛下。”

“皇叔不必如此多礼,”皇帝道,“来人,赐座。”

“陛下,”代王阻拦道,“臣还没有老到连站立都不能。”

皇帝便收回手,缓缓走回座上,一改脸上先前对长辈的恭敬,以帝王之尊问道:“宗人令今日来见朕,谓何事?”

“老臣想问,关押在宗人府的晋王一家,陛下要如何处置?”代王问道。

“适才三司上奏,王振对勾结藩王一事供认不讳,晋王作为宗室子弟,镇守山西的藩王,竟起谋逆之心,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明律如何处置,便该如何处置。”皇帝道,“朕不会因为他姓赵就姑息的。”

“明律,是当初高皇帝为治天下所设,而不是让后世用来自相残杀手足同胞的。”代王反驳道。

“他行谋逆之事,要篡朕的位,难道这样的人,朕还要宽恕他?”皇帝问道。

“晋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没有人比陛下更了解了吧。”代王质问道,“晋王幼时得先太后欢喜,养于宫中,跟着他的两位哥哥学文学武,以至后来先帝削藩,燕王替其求情,以庶子的身份袭爵,晋王自幼仁孝敦厚”

“仁孝敦厚难道就不会生谋逆之心吗!”皇帝大声斥道,“皇叔也知道是燕王替其求的情,如今国朝的局势,皇叔难道看不清吗,朕为何会削晋藩?”

“可陛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何故要对自己的手足兄弟赶尽杀绝?”代王敲着拐杖道,“陛下可知,经三代之后,武宗以武力镇压藩王,如今宗室凋零,连旁支子弟所封的郡王都不剩几人,若北辰没有众星拱卫,难道陛下真的要做孤家寡人,独自去面对那些异姓外臣吗?”

皇帝陷入沉默,旋即起身走下,将一封密函塞到代王手中,“锦衣卫的密奏,晋王赴京前,将幼子遣送至燕,不是朕想赶尽杀绝,而是晋王不信朕而信燕王。”

“晋王为何不信陛下呢?”代王反问,“陛下可曾反思?人主应尽之责,于国于家,陛下做到了吗。”

皇帝负手背转过身,忽然侧头拉下脸色道:“皇叔是在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代王闻之,拄着拐杖屈膝跪下,“老臣不敢。”

皇帝旋即长叹一声,转身将代王扶起,指着自己的满头白发,“皇叔看朕,也已是一只脚踏入黄土的人了,可是太子还在幼冲,藩王势大,加之威望,你让储君如何震慑。”

“宗室不领职权,即便有威望,可除了藩的亲王又不能干涉朝政,一无权力二无兵力,上直十二卫亲军拱卫皇城,陛下又有何担心呢。”代王苦劝道。

“朕知道,皇叔顾念宗室,怜我赵家子弟,”皇帝缓和下语气,“朕可以留晋王一命。”

“谢陛下垂帘。”代王颤抖着跪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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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成德十三年秋,越国公王振以勾结藩王罪,褫夺国公爵位,其妻亦褫夺诰命,念其功勋又为忠烈之后,遂不牵连九族,判王振斩立决,家中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尽数充入教坊司。

晋王赵均因勾结朝臣,去国褫夺亲王爵,贬为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终生不得踏出——

成德十三年,八月

京中重归平静,无人再敢去提半月前一权贵之家的巨变,自此后,在京各卫所,及地方卫所,五军都督府都重新整顿了一番。

王振一案,给朝臣与各地藩王提了一个醒,行事无不更加小心,官员们既害怕锦衣卫,同时也暗恨,看似重归平静的京城,一股新的浪潮,又在暗中悄然升起。

轱辘轱辘!——车轮碾压着地砖,车夫架着马车穿过巷子,至一家街边的茶肆前急停,原是车内的主人口渴难耐。

车夫旁边坐着的年轻人做太监打扮,撩起褐色贴里跳下车,手中揣着几文成德通宝,“店家,来一碗温茶。”

棚子底下的方桌旁围坐着许多百姓,随处可见,方巾与青布直身,还有穿短褐的劳作百姓。

“听闻没,前天夜里涧银巷里说书先生那一出戏,说得——&gt;&gt;

好似真的一样。”

“皇家森严,龙孙岂能作假?”

“不一定,哪朝哪代没有偷梁换柱之事。”

“昨儿在酒楼中听见了有人说那大将军亲王就是燕王,而龙孙指的是燕王世子,更有京城老一辈的翁翁,上个月在城西瞧见的白马少年,其样貌并不像其父,而是像极了他的亲舅舅。”

茶客们围坐在一起低声谈论,“亲舅舅,何许人也?”

“几十年前,陛下刚登基,掌权是皇后的父族,外戚张氏,也就是燕王世子的外祖父一家,家中兄弟姐妹六人,其幼子因长相俊美而为人广知,不仅样貌好,文韬武略一样不差,遂被封为安定伯,是燕王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不过张氏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被灭族了。”

“听老人说,兵变之后,安定伯逃亡在外,一直到十几年前才被抓捕归案,若是真的,这年龄倒也对得上。”

“不可能吧,燕王是什么人,怎会抱养他人的血脉作为世子。”

“哥儿”明章端来一碗茶站在车窗边。

“涧银巷在哪儿?”赵希言望着内侍手中那碗颤抖的茶水沉声问道——

是夜

华灯初上,趁着宵禁的暮鼓还未响起,便有不少遮头盖面的妇人也乘车出来逛夜市。

京城各市的巷子街道中都有百戏与杂耍,下乡的卖货郎挑着担子回到灯火通明的城中,寻到一个好地儿放下担子吆喝售卖耍货,很快便引来了一堆孩童。

巷口一阵激昂的鼓声伴着锣声响起,皮影戏开场,便又将孩童们从卖货郎处吸引了去。

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传来一阵跌宕起伏的琵琶声,案上坐着一个穿青布直身的老翁,只以网巾束发,敲响手中的竹板后,嘈杂的场地瞬间安静下来。

瞧人开始评书,便陆续有人进场安静的坐下,老翁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虽睁着眼睛,但是只瞧得有眼白,“今日评书不讲史,而道诸位喜闻悦见的趣闻。”

“殿下,是燕王世子。”一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站在一穿道袍的男子身侧,望着入口的来人,弓腰提醒道。

因场上只有一盏灯,街边的微弱烛火不足以照明,数十人坐在椅子上,皆看不清人脸,只瞧得台上说书人的肢体动作。

男子头上戴着一顶金做的束发冠,扭过头,见新入座的听书人身材高挑,又有仆从跟随,微光下隐约还瞧见了月白色的衣裳。

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摸着手指上所戴的指环,“不光本王好奇,就连正主也好奇自己的身世呢。”

说书人拿着一把折扇,一边说书一边做着手势,“闻那战功赫赫的天下第一神将,膝下子嗣竟被人偷梁换柱,以一罪臣之子代为”

众人听之,纷纷议论,“真是怜,养育了十七年的孩子,竟不是自己的血脉。”

“不光如此,还是叛贼的后人呢,一边是养育之情,一边是罪人之子,留下则是不忠,交出,又太过残忍,这该如何选择啊。”

赵希言刚坐下没多久,一直到说书人讲出这一段,与旁侧刺耳的言论,旋即起身拂袖离去。

“世子。”陈平驾车等在街口。

“陈长史一早就知道,为何不告知我?”赵希言问道,“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陈平听闻,旋即跪下道:“世子是大王与王妃的爱子,臣以性命做担保,臣在王府这么多年,岂能不知,这种市井流言,世子岂可轻信,臣也是怕世子知道后会多想,这才叫府上的人瞒着。”

“这传言到底是怎么来的?”赵希言问道。

陈平摇头,“前不久,京城突然有人提起了一桩风流韵事,是关于前魏国公第四子安定伯张云廷骑白马于大庭广众之下抢婚之事,再之后,便有人说那日世子骑白马拦囚车,与安定伯神似。”

吁!——

一阵马蹄声在马车不远处响起,随后停在了赵希言跟前,一内侍从马背上跳下,插手道:“世子。”

“世子这是”

赵希言便使了眼色让陈平跪起,“公公莫不是偷偷跟了一路吧?”

内侍摇头,“公主说以世子的性格,若闻到了风声必然会来此处的,遂差小人过来,请世子入府一叙。”

不见光照的巷中,两个黑色的身影静立期间,唯可见的是网巾束发的头顶有一团微弱的金光。

“那人的装束,不是晋阳公主府的内臣么?”盯着路口正对话的几人,侍从疑道。

“那是晋阳的贴身内侍。”男子道。

“虽说齐王有意拉拢燕王世子,但是他入京这么久,走动最频繁的还当属晋阳公主,晋阳公主又是皇太子的嫡亲姊姊,无论是谁,恐都对殿下不利呀。”侍从提醒道。

“这非血脉的风声来得真是凑巧。”男子负手眯着深邃的眼睛道,“也就能骗骗你们这些只会看眼前的浅薄之人,我虽是怕老大夺位,却还不至于拿自己去以身试险,那位子,实非我所求,是老大的野心哦不,是他身后那位的,太大了。”

“殿下?”侍从不解。

“回吧,早早睡一觉,明日一早还要入宫向陛下问安呢。”男子打着哈道。

“明日可殿下解禁之后就未曾入宫了。”侍从转过身紧跟上前。

“喜欢看戏么?”男子边走便问道。

“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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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卫王的筹谋

——晋阳公主府——

赵希言随着内侍进入公主府,又被带往了内院的书斋中,刚推开门,便有一道淡淡的幽香从屋内飘出萦绕在她的鼻尖,香是从屏风前的三角炉中溢出的,隔着屏风上的字画,隐约瞧见了一个消瘦的身影。

赵希言迈步,道袍下摆的缘角绣着的兔子便随着摆动,旋即一步跨入房中,绕过屏风走到端手立于窗前的女子背后,抱袖拱手道:“言,见过公主。”

晋阳公主回过头,稍稍皱眉道:“你怎天天穿着这件衣裳,也不怕看腻?”

“阿姊送的衣裳合身,我喜欢的紧,若按常人所想,自当是洗净后好好珍藏,但我偏不,喜欢的东西,当然要日日都在手,摸得着,看得见才好。”赵希言回道。

晋阳公主走回座上,问道:“可去了涧银巷?”

赵希言跟随在身后,点头回道:“去了。”

“外面的流言已经传开,这绝非偶然。”晋阳公主道,“我早与你说过,不要去追究这些过往的东西,若被有心人利用,便会是如今日这样,让你陷入危难之中。”

“若言真的陷入了死境,公主可会施救?”赵希言抬头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我这个。”晋阳公主道,“这阵风声来得突然,亦不知背后之人要做什么。”

“风起之前,我去了三次齐王府。”赵希言寻着椅子毫不客气的坐下道,“恐与齐王府脱不开干系吧,若目的不是在我,便是想借这道风,逼出某些人藏在心中的野心。”

“你是指争权的那两人?”晋阳公主问道,“目的太过明显,那卫王岂是只看表面之人,散布这样的流言,有何用。”

赵希言一手撑在案上,倾斜着身子回道:“阿姊想,一般人一定会这样以为,齐王既有心拉拢于我,便不可能散布这样对我不利的流言,我为藩王世子,王父握有强权,若得我辅佐,可比重臣都好使,那么作为齐王对立的亲王,又岂能放任呢,所以他又是否会成为这散播谣言的最可疑之人选呢?这风声传得如此开,陛下必然会知晓,我是作为质子入京的,陛下不会希望有这种消息在京中散播,一直以来他都不喜欢卫王只偏爱长子,故而在看待事情的时候便带有偏见与固执,所以要如何御风,这便成了卫王的一道难题。”

“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想,”赵希言又解释道,“做不得真的,这半年,我与公主走得最近,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他们的目的或许真的是我,邀我入府故作拉拢也只是为洗脱一个嫌疑。”

“不管是不是在你,这道风对你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晋阳公主道。

“所以言刚刚不是问,言深处险境,公主是否会搭救。”赵希言道。

“事到如今,世子觉得吾还会袖手旁观?”晋阳公主道,“我不是皇帝,不会做那自断一臂的蠢事。”

赵希言起身,近身至晋阳公主座前,小声问道:“在公主眼里,言始终是手足么,还是说只是一颗有价值的棋子?”

晋阳公主听后深皱起眉头,撇开丹凤眼的眸子,便想要从座上离开,赵希言见状,伸手拦住,旋即伸手撑在茶几上倾下整个身子去,“公主不愿意回答言吗?”

晋阳公主抬起头与之对视,“世子想要什么答案呢?”

赵希言愣了一会儿,旋即直起腰身不再做阻拦,淡淡的说了一句,“快到宵禁了。”

晋阳公主遂望窗外瞧了一眼夜色,轻呼了一口气,“早些回去吧。”

“嗯。”

车马来去匆匆,只剩书斋中还残留着一些外面带进来的余香,闻着淡香,晋阳公主独自一人呆愣的坐在屋内,瞧着那院中早已没了人影的屋廊发愣。

“伴伴。”

内侍闻唤步入内,叉手道:“公主。”

“查到没有?”晋阳公主问道。

“查了好些账目,寻到那日相邻的房间只有乙字号,定房的人是刑部尚书之女孙梓潼。”内侍回道。

“孙氏?”晋阳公主挑眉——

翌日

至拂晓,宫中的早朝才刚散去

——武英殿——

皇帝吩咐御膳房将早膳送至武英殿偏殿,一边喝粥,一边处理着政务,桌上摆着一摞今日臣僚刚上的题本与奏本。

锦衣卫胡文杰候在一旁小声通报着近日京中的见闻,“最近京中不知为何兴起一阵风声,旧事重提。”胡文杰奏道。

“什么旧事?”皇帝喝了一口粥,翻开一页奏本问道。

胡文杰拱手弓着腰,“此事还与十六年前因谋反罪被诛杀的罪臣张云廷有关,他们都说那日晋王被押送入京,燕王世子骑马阻拦,那一幕像极了当年张云廷当街抢亲阻拦迎亲队伍时,便有传言说燕王世子是张云廷之子。”

“张云廷?”皇帝僵住手。

“是。”

“朕倒是知道那件事,刚封爵不久的张家嫡出四子看上了一青楼女子,想要迎娶进门却被魏国公因门第与出身而严加训斥,那女子最后被一富商娶走,才有那抢亲的一幕出现。”皇帝回忆道,“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能知道此事的人,皆已是半百老人吧。”

“这传言散播的速度比京报还快,像是有人刻意为之。”胡文杰又道。

“王子可是皇室血脉,这种消息,谁敢乱传?”皇帝沉思道,“派人去查查。”

“是。”胡文杰领旨,“臣告退。”

皇帝还在思考,盯着胡文杰身上的晃动的飞鱼纹,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疑云,旋即抬头拦道,“近日卫王有什么动作吗?”

胡文杰止步,拱手摇头道:“卫王殿下解除禁足后,只去过几次涧银巷听书,那风声正是从说书人口中以评书的方式传出的。”

“去查查卫王。”皇帝旋即挥手,将奏本盖上,继续喝着粥。

哒哒哒——须臾,乌皮靴踩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爷。”高士林入内叉手道。

皇——&gt;&gt;

帝端起另外一碗羹汤,吹拂着喝了一口,“何事?”

“卫王殿下求见。”高士林道。

皇帝放下汤碗,抬头望了一眼殿外

殿外,白玉龙梯两侧,锦衣卫指挥使穿着飞鱼服从东阶下,而卫王则穿着衮龙袍从西侧阶迈步,至平行时,二人同时止步。

“见过卫王殿下。”胡文杰拱手道。

卫王放下提裙的手,端在腹前,笑眯眯道:“胡大人可赶早。”

“殿下也早。”胡文杰回道。

“外面的风声,不知胡大人可曾听闻?”卫王问道。

“不知道殿下问的,是何事?”胡文杰故作不懂。

“昨夜本王去了一趟涧银巷,听见说书人正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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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而后便听得有人质疑皇室血脉的真假。”卫王仔细解释道,“不光是巷中,还有那茶馆酒肆,似都在言论此事。”

“原来殿下指的是外面的流言。”胡文杰道,又拱手道:“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

“胡大人,”卫王唤道,似乎并没有要让胡文杰离开的意思,“十几年前安定伯被斩首时,小王年岁尚小,居住在内廷不曾出去过,便也不知道安定伯的长相,若小王没记错的话,是胡大人亲自押送他回京的吧?”

胡文杰站定不语,卫王又道:“可不知外面说的,燕王世子与安定伯张云廷的样貌”

“不过是市井小民一些蛊惑人心的议论罢了,殿下岂能信以为真。”胡文杰当即打断道,“下官还有陛下交代的事情,恕不奉陪。”

于是卫王不再强留,笑了笑一张白皙的脸便松开手提起下摆转身向英武殿走去——

是日

晌午刚过

——都察院——

一辆马车穿梭在千步廊,最后停在了都察院官署的府邸前。

“殿下。”内侍小心翼翼的扶着卫王从车内下来。

因身上的袍服,都察院官署门前值守的堂吏不但不阻拦还尤为恭敬的为其引路。

“左右都御史今日都不在,只有佥都御史顾知彦顾大人在。”

“本王找的就是顾知彦。”卫王道。

“殿下,顾大人就在里面处理公务。”堂吏止步弓腰道。

卫王旋即跨入内,都察院正厅中的北位设一张桌台,两侧便是各级官吏的办公桌案。

台上不见人影,但卫王的身影却引来的两侧官员的抬头,紧接着便是一阵衣服褶皱煽动的声音,“下官等见过卫王殿下。”

“顾大人。”卫王朝诸臣回礼后,径直朝绯袍走去。

“殿下。”顾知彦拱手道,旋即朝两侧青绿官员挥了挥手,“都各自忙去吧。”说罢,便将卫王拉出了厅堂,至一侧的屋廊下,“殿下怎么此时找来了,这是中央官署重地,若被锦衣卫瞧见殿下来此”

“顾大人不必惊慌。”卫王连忙安慰道。

顾知彦旋即叹下一口气,“殿下来此找下官?”

“都察院掌监察、弹劾与建议,上谏天子,下察臣工,如今外面流言四起,都察院是否也该有所作为了?”卫王道。

“殿下是指上奏严惩那散布谣言之人?”顾知彦问道。

“不,”卫王摇头,“本王要你上奏这风声,查,”忽然神色一变,眼中充满了狠厉,“燕王世子是否燕王血脉一事,上奏陛下。”

顾知彦一听当即吓得双腿发软,紧锁起眉头质疑道:“殿下?”

“怎么,怕了?”卫王冷问道。

“下官若递了这奏本,不就得罪了燕王殿下吗?”如今时局,满朝文武都不想也不敢得罪北方那位。

“燕王远在北平,而你是朝廷命官,是陛下的臣子,你怕什么?”卫王反问道。

“殿下想利用这阵风,可是张氏一族都亡了数十年,那张云廷也已经死了十几年,死无对证,即便开堂审理,最终也只是一场空,弄不好,下官还会丢了性命。”顾知彦害怕道,“殿下要对付的是齐王,何故去得罪这个连陛下都忌惮的大藩王呢。”

“人是死了,难道京中这么多人,朝中这么多老臣,难道他们中间没有一人见过张云廷么?”卫王旋即走近一步贴近顾知彦,在其耳畔小声嘀咕了一阵。

只见顾知彦眼色变幻,最后只剩一双干瞪着一动不动眸子,卫王退后一步,负手背对道:“本王要的是彻查,若非都察院的官员上奏,朝廷这些畏缩的官员定会想办法平息这风声,要知道,如今的燕王世子,与齐王与东宫走的最近,本王要是倒了,你的这身红袍还能保住?”

官员低头苦思了许久,旋即拱手道:“下官知道了,请殿下在府中等候消息。”——

翌日

天还未亮,诸司官与王公大臣,提着灯笼候在宫门外,待晨钟敲响,列队进入,序位于奉天门内。

至秋日,天气渐凉,诸臣将笏板别在革带内,双手藏于袖子中闭目等候,一阵狂风忽然从城楼上空刮来,吹得眼睛都无法睁开。

秦淮河畔的水也因这风而波涛汹涌,使得船夫不得不靠岸等风停。

京城的风大,人们的议论声也依旧未停,关于燕王世子身世一事,一夕间传遍了整个应天府,都察院佥都御史顾知彦,因此事于早朝议会上公然上疏。

“闻应天流言,疑世子身世,京中多传,数日不歇,若无风,则浪不起,旧事重提,稗史不断,实扰乱人心,臣请奏,派有司核查此事真假,以平息流言,安定人心。”

作者有话要说:迷题慢慢解感谢在2021-08-1414:48:38~2021-08-1515:4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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